春,正月,癸丑,朱全忠復屯三原,又移軍武功。將復逼鳳翔也。宋白曰:三原縣,本漢池陽縣地,苻堅於嶻嶭北置三原護軍,以其地南有酆原,西有孟侯原,北有白鹿原,是爲三原。後魏太平眞君七年,罷護軍,置縣。河東將李嗣昭、周德威攻慈、隰,以分全忠兵勢。朱全忠兼有河中,慈、隰二州,其巡屬也。
丙子,以給事中嚴龜充岐、汴和協使,賜朱全忠姓李,與李茂貞爲兄弟;全忠不從。
時茂貞不出戰。全忠聞有河東兵,二月,戊寅朔,還軍河中。考異曰:實錄在正月。按編遺錄:梁太祖實錄: 今從唐年補錄、舊紀。
李嗣昭等攻慈、隰,下之,進逼晉、絳。己丑,全忠遣兄子友寧將兵會晉州刺史氏叔琮擊之。李嗣昭襲取絳州,汴將康懷英復取之。康懷英卽康懷貞,後避梁均王友貞名,始改名懷英,斯時未改也;史雜書之。嗣昭等屯蒲縣;乙未,汴軍十萬營于蒲南,蒲,漢古縣,唐屬隰州。九域志:在州東南九十五里。按漢蒲反縣,古蒲邑也,屬河東郡。河東郡又有蒲子縣,春秋晉公子所居蒲城也。汴州長垣縣,古名蒲邑,子路所治之地也。古邑之以蒲名者,蓋非一處。宋白曰:後魏孝文帝改蒲子爲長壽縣,隋開皇十八年改爲隰川。後魏孝武帝於蒲子東南置石城縣,尋廢;後周大象元年,於廢縣置蒲子縣,取古蒲子爲名;隋大業二年改爲蒲縣,移今理。叔琮夜帥衆斷其歸路帥,讀曰率。斷,音短。而攻其壘,破之,殺獲萬餘人。己亥,全忠自河中赴之,乙巳,至晉州。
西川兵至利州,昭武節度使李繼忠棄鎭奔鳳翔;王建以劍州刺史王宗偉爲利州制置使。光啓二年,升興、鳳二州爲感義軍節度使;時僖宗在山南,欲以捍東兵也。文德元年,感義軍增領利州。至乾寧四年,更感義軍曰昭武軍,徙鎭利州。李茂貞旣兼山南,欲以鎭兵捍王建而終不能捍也。建自此遂有利州。
三月,庚戌,上與李茂貞及宰相、學士、中尉、樞密宴,酒酣,茂貞及韓全誨亡去。上問韋貽範: 對曰: 固問,不對。上曰: 又曰:謂貶竄之也。怒目視之,怒,奴古翻。微言曰: 顧謂韓偓曰: 貽範屢以大盃獻上,上不卽持,貽範舉盃直及上頤。史言昭宗以酣酗納侮。
戊午,氏叔琮、朱友寧進攻李嗣昭、周德威營。時汴軍橫陳十里,陳,讀曰陣。而河東軍不過數萬,深入敵境,衆心忷懼。忷,許拱翻。德威出戰而敗,密令嗣昭以後軍前去,德威尋引騎兵亦退。叔琮、友寧長驅乘之,河東軍驚潰,禽克用子廷鸞,兵仗輜重委棄略盡。重,直用翻。朱全忠令叔琮、友寧乘勝遂攻河東。
李克用聞嗣昭等敗,遣李存信以親兵逆之,李克用親兵皆代北雜虜,最爲驍勁。至清源,清源縣在晉陽南五十里。遇汴軍,存信走還晉陽;衆寡不敵,故走。汴軍取慈、隰、汾三州。辛酉,汴軍圍晉陽,營於晉祠,晉陽有晉王祠。攻其西門。周德威、李嗣昭收餘衆依西山得還。汾水過晉陽東;晉陽西南接界休縣之界山、綿山。城中兵未集,叔琮攻城甚急,每行圍,行,下孟翻。褒衣博帶,以示閒暇。
克用晝夜乘城,不得寢食。召諸將議保雲州,李嗣昭、李嗣源、周德威曰: 李存信曰: 嗣昭力爭之,克用不能決。劉夫人言於克用曰: 克用乃止。居數日,遺兵復集,軍府浸安。克用弟克寧爲忻州刺史,聞汴寇至,中塗復還晉陽,晉陽北至忻州一百七十餘里。復,扶又翻。曰: 衆心乃定。
壬戌,朱全忠還河中,遣朱友寧將兵西擊李茂貞,軍于興平、武功之間。興平縣在長安西,武功縣在長安西北。李嗣昭、李嗣源數將敢死士夜入氏叔琮營,數,所角翻。將,卽亮翻;下同。斬首捕虜,汴軍驚擾,備禦不暇。會大疫,丁卯,叔琮引兵還。嗣昭與周德威將兵追之,及石會關,叔琮留數馬及旌旗於高岡之巓。嗣昭等以爲有伏兵,乃引去,復取慈、隰、汾三州。自是克用不敢與全忠爭者累年。兵少力疲,故閉境養晦以俟時。
克用以使引咨幕府使引,節度府所行文引。謀事曰咨。今北人以文書達於上曰咨。使,疏吏翻。曰:貯,丁呂翻。度,徒洛翻。掌書記李襲吉獻議,略曰:韓詩外傳曰:晉平公之藏臺火,救火,三日三夜,乃勝之。公子晏束帛而賀曰: 李襲吉以爲齊庫焚而晏嬰入賀,蓋別有所據。又曰:
克用親軍皆沙陀雜虜,喜侵暴良民,喜,許記翻。河東甚苦之。其子存勗以爲言,克用曰:如此語,則克用之意蓋有待也。莊宗得天下之後,豈不復記憶此語邪!治,直之翻。存勗幼警敏,有勇略,克用爲朱全忠所困,封疆日蹙,憂形於色。存勗進言曰: 克用悅,卽命酒奏樂而罷。
劉夫人無子;克用寵姬曹氏生存勗,劉夫人待曹氏加厚。克用以是益賢之,諸姬有子,輒命夫人母之;夫人敎養,悉如所生。
上以〔章:乙十一行本「以」下有「左」字;張校同。〕金吾將軍李儼爲江、淮宣諭使,書御札賜楊行密,拜行密東面行營都統、中書令、吳王,以討朱全忠。以朱瑾爲平盧節度使,馮弘鐸爲武寧節度使,朱延壽爲奉國節度使。平盧軍,青州;武寧軍,徐州;奉國軍,蔡州:朱瑾等皆遙領耳。加武安節度使馬殷同平章事。淮南、宣歙、湖南等道立功將士,將用都統牒承制遷補,然後表聞。儼,張濬之子也,賜姓李。考異曰:唐補紀: 按此年濬未死,儼賜姓李,見此年十月註。
夏,四月,丁酉,崔胤自華州詣河中,泣訴於朱全忠,恐李茂貞劫天子幸蜀,宜以時迎奉,勢不可緩。全忠與之宴,胤親執板,爲全忠歌以侑酒。板,拍板也。古樂無之。玄宗時,敎坊散樂用橫笛一,拍板一,腰鼓三,後人因之,歌舞率以板爲節,以木若象凡八片,以韋貫之,兩手各執其外一片而拍之。爲,于僞翻。
辛丑,回鶻遣使入貢,請發兵赴難;難,乃旦翻。上命翰林學士承旨韓偓答書許之。乙巳,偓上言: 從之。
楊行密遣顧全武歸杭州以易秦裴;顧全武爲淮南兵所禽見上卷上年。秦裴降錢鏐見二百六十一卷光化元年。錢鏐大喜,遣裴還。
汴將康懷貞擊鳳翔將李繼昭於莫谷,莫谷,卽漠谷,在奉天城北。大破之。繼昭,蔡州人也,本姓符,名道昭。爲繼昭降汴復舊姓名張本。
五月,庚戌,溫州刺史朱褒卒,兄敖自稱刺史。薛史:朱褒,溫州人,兄弟皆爲本州牙校。刺史胡璠卒,朱誕據郡,褒逼誕而代之。與通鑑稍異。
鳳翔人聞朱全忠且來,皆懼;癸丑,城外居民皆遷入城。己未,全忠將精兵五萬發河中,考異曰:金鑾記: 按編遺錄: 此蓋全忠下遊兵耳。實錄據金鑾記云, ,誤也。至東渭橫橋,遇霖雨,留旬日。
庚午,工部侍郎、平章事韋貽範遭母喪,宦官薦翰林學士姚洎爲相。 之上,當有 字。洎,渠至翻。洎謀於韓偓,偓曰: 洎乃移疾,移文稱有疾。上亦自不許。
六月,丙子,以中書舍人蘇檢爲工部侍郎、同平章事。時韋貽範在草土,居喪者寢苫枕塊,故曰草土。薦檢及姚洎於李茂貞。上旣不用洎,茂貞及宦官恐上自用人,協力薦檢,遂用之。
丁丑,朱全忠軍于虢縣。九域志:虢縣在鳳翔府南三十五里。宋白曰:虢縣,禮記註謂 爲 ,在武都南一百里有虢叔城是也。又案地理志云:虢,漢併於雍。今虢縣,後魏立爲武都郡,後周大統十三年,遷同州洛邑縣城於武都城西,置洛邑縣;隋大業三年,改洛邑爲虢縣。
武寧節度使馮弘鐸介居宣、揚之間,宣,田頵;揚,楊行密。馮弘鐸以昇州居二鎭之間。常不自安;然自恃樓船之強,不事兩道。寧國節度使田頵欲圖之,頵,居筠翻。募弘鐸工人造戰艦,艦,戶黯翻。工人曰: 頵曰: 弘鐸將馮暉、顏建說弘鐸先擊頵,弘鐸從之,帥衆南上,說,式芮翻。上,時長翻。聲言攻洪州,鍾傳據洪州。實襲宣州也。楊行密使人止之;不從。楊行密時爲南面諸道都統,故欲制其行師進止。辛巳,頵帥舟師逆擊于葛山,大破之。新書作 ,當從之。張舜民郴行錄曰:褐山磯在大信口稍西,南去蕪湖縣四十餘里。帥,讀曰率。
甲申,李茂貞大出兵,自將之,與朱全忠戰于虢縣之北,大敗而還,將,卽亮翻;下同。還,音旋,又如字。死者萬餘人。丙戌,全忠遣其將孔勍出散關勍,渠京翻。散關,在鳳翔府寶雞縣西南。自諸葛亮以來,多以自蜀出師爲出散關,今朱全忠自虢縣遣孔勍進功鳳州爲出散關,彼我之說也。攻鳳州,拔之。丁亥,全忠進軍鳳翔城下。全忠朝服嚮城而泣,曰: 遂爲五寨環之。環,音宦。考異曰:梁太祖實錄: 按六月乙亥朔,無辛未。前云丁丑,後云辛未,又再云六月,皆誤。從唐實錄。
馮弘鐸收餘衆沿江將入海,僖宗光啓元年,張雄據上元;雄死,弘鐸繼之,至是而亡;楊行密遂有昇州。楊行密恐其爲後患,遣使犒軍,且說之曰:說,式芮翻。 弘鐸左右皆慟哭聽命。衆心旣攜,馮弘鐸欲不歸楊行密,其可得乎!弘鐸至東塘,行密自乘輕舟迎之,從者十餘人,從,才用翻。常服,不持兵,升弘鐸舟,慰諭之,舉軍感悅。署弘鐸淮南節度副使,館給甚厚。館,古玩翻。
初,弘鐸遣牙將丹徒尙公迺詣行密求潤州,行密不許。公迺大言曰: 至是,行密謂公迺曰: 公迺謝曰: 行密笑曰:爲田頵、朱延壽之亂,尙公迺盡忠力於楊行密張本。
行密以李神福爲昇州刺史。楊行密用李神福刺昇州,以橫制宣、潤。
楊行密發兵討朱全忠,以副使李承嗣權知淮南軍府事。軍吏欲以巨艦運糧,都知兵馬使徐溫曰: 軍至宿州,會久雨,重載不能進,士有飢色,而小艇先至,艇,徒鼎翻。載,昨代翻。行密由是奇溫,始與議軍事。爲徐溫竊楊氏三世國命以成養子張本。行密攻宿州,不克,竟以糧運不繼引還。
秋,七月,孔勍取成、隴二州,士卒無鬬者。至秦州,州人城守,乃自故關歸。九域志:鳳州西至成州二百七十里,北至隴州二百五十里;又自隴州西至秦州亦二百五十里。孔勍自鳳州西取成州,自成州北取隴州,又自隴州西至秦州。三州時皆屬李茂貞。又,秦州清水縣東五十里有大震關,大中六年,隴州防禦使薛逵徙築安戎關於隴山,由是謂大震關爲故關。今隴州之西有故關山,又西南則清水縣。大中六年,隴州防禦使薛逵奏:
韋貽範之爲相也,多受人賂,許以官;旣而以母喪罷去,日爲債家所譟。譟,喧聒也。親吏劉延美,所負尤多,故汲汲於起復,日遣人詣兩中尉、樞密及李茂貞求之。甲戌,命韓偓草貽範起復制,偓曰: 卽上疏論貽範遭憂未數月,遽令起復,實駭物聽,傷國體。學士院二中使怒曰:時韓全誨等使二中使監學士院,以防上與之密議國事,兼掌傳宣回奏。以偓不肯草制,故怒。偓以疏授之,解衣而寢;二使不得已奏之。上卽命罷草,罷草制也。仍賜敕褒賞之。八月,乙亥朔,班定,無白麻可宣;班定,謂百官立班已定也。學士不草制,故無麻可宣。宦官喧言韓侍郎不肯草麻,聞者大駭。茂貞入見上曰:見,賢遍翻。 上曰: 茂貞不悅而出,至中書,見蘇檢曰: 扼腕者久之。貽範猶經營不已,茂貞語人曰:言將出貽範。貽範乃止。〔章:十二行本「止」下有「劉延美赴井死」六字;乙十一行本同;孔本同;張校同;退齋校同。〕
保大節度使李茂勳將兵屯三原,救李茂貞;朱全忠遣其將康懷貞、〔章:十二行本「貞」作「英」;乙十一行本同。〕孔勍擊之,茂勳遁去。茂勳,茂貞之從弟也。從,才用翻。
初,孫儒死,見二百五十九卷景福元年。其士卒多奔浙西,錢鏐愛其驍悍,悍,下罕翻,又侯旰翻。以爲中軍,號武勇都。行軍司馬杜稜諫曰: 不從。土人,謂浙西人也。
鏐如衣錦軍,錢鏐,臨安人,旣貴,改所居營曰衣錦營,又升曰衣錦城;每遊衣錦城,宴故老,山林皆覆以錦。命武勇右都指揮使徐綰帥衆治溝洫;治衣錦軍溝洫。帥,讀曰率。治,直之翻。洫,泥逼翻。鎭海節度副使成及聞士卒怨言,白鏐請罷役,不從。甲〔章:乙十一行本「甲」作「丙」;張校同。〕戌,鏐臨饗諸將,綰謀殺鏐於座,不果,稱疾先出。鏐怪之,丁亥,命綰將所部兵先還杭州。及外城,縱兵焚掠。武勇左都指揮使許再思以迎候兵與之合,迎候兵者,許再思以錢鏐將還,領兵迎候。進逼牙城。鏐子傳瑛瑛,音英。與三城都指揮使馬綽等閉門拒之,牙將潘長擊綰,綰退屯龍興寺。鏐還,及龍泉,龍泉卽龍井,在杭州城西南風篁嶺上,去城十五里。聞變,疾驅至城北,使成及建鏐旗鼓與綰戰,鏐微服乘小舟夜抵牙城東北隅,踰城而入。宋自高宗駐蹕杭州,以杭州牙城爲宮城。東北隅,則今之和寧門外也。直更卒憑鼓而寐,更,工衡翻。鼓,更鼓也。鏐親斬之,城中始知鏐至。武安都指揮使杜建徽自新城入援,九域志:新城縣在杭州西南一百三十里。徐綰聚木將焚北門,建徽悉焚之。建徽,稜之子也。湖州刺史高彥聞難,遣其子渭將兵入援,至靈隱山,九域志:湖州南至杭州一百五十五里。靈隱山在杭州城西十二里,有靈隱寺。難,乃旦翻。綰伏兵擊殺之。
初,鏐築杭州羅城,事作二百五十九卷景福二年。謂僚佐曰: 掌書記餘姚〔章:十二行本「姚」作「杭」;乙十一行本同;孔本同;張校同。〕羅隱曰: 至是人以隱言爲驗。樓,謂城上敵樓也。樓外向,所以禦敵。今徐綰據杭州羅城,而錢鏐自外攻之,故人以羅隱不若內向之言爲驗。
庚戌,李茂貞出兵夜襲奉天,虜汴將倪章、邵棠以歸。乙未,茂貞大出兵,與朱全忠戰,不勝;暮歸,汴兵追之,幾入西門。幾,居依翻。西門,鳳翔城之西門。
己亥,再起復前戶部侍郎、同平章事韋貽範,使姚洎草制。貽範不讓,卽表謝,明日,視事。
西川兵請假道於興元,言假道以勤王。山南西道節度使李繼密遣兵戍三泉以拒之;辛丑,西川前鋒將王宗播攻之,不克,退保山寨。親吏柳脩業謂宗播曰:柳脩業,王宗播元從孔目官也。王宗播,許存也;歸王建見二百六十卷乾寧二年。爲,于僞翻。宗播令其衆曰: 遂破金牛、黑水、西縣、褒城四寨。武德三年,分利州之綿谷置金牛縣,寶曆元年,省入興元府西縣。今三泉縣東六十里有金牛驛。輿地廣記:大劍山有小石門,穿山通道,六丈有餘。昔秦欲伐蜀而不知道,乃作五石牛,以金置尾下,言能糞金,欲以遺蜀。蜀王負力而貧,乃令五丁開道引之。秦因使張儀、司馬錯引兵伐蜀,滅之,謂之石牛道;置牛之地,謂之金牛驛。褒城,漢褒中縣,古褒國也,隋改曰褒城,唐屬興元府。九域志:縣在府西四十五里;又有褒城鎭。軍校秦承厚攻西縣,矢貫左目,達于右目,鏃不出。王建自舐其創,膿潰鏃出。王建髣髴吳起吮疽、太宗吮血之意。校,戶敎翻。舐,直氏翻。創,初良翻。王宗播攻馬盤寨,繼密戰敗,奔還漢中。西川軍乘勝至城下,王宗滌帥衆先登,遂克之,帥,讀曰率。繼密請降,遷于成都;光化二年,李繼密得興元,至是而敗。王建遂幷有山南西道。降,戶江翻。得兵三萬,騎五千,宗滌入屯漢中。王建曰: 復其姓名曰王萬弘,不時召見。諸將陵易之,易,以豉翻。萬弘終日縱酒,俳優輩亦加戲誚;萬弘不勝憂憤,醉投池水而卒。誚,才笑翻。勝,音升。
詔以王宗滌爲山南西道節度使。宗滌有勇略,得衆心,王建忌之。建作府門,繪以朱丹,蜀人謂之 ,建以宗滌姓名應之,宗滌本姓華名洪。更姓名見二百六十一卷乾寧四年。王宗佶等疾其功,復構以飛語。佶,巨乙翻。復,扶又翻。建召宗滌至成都,詰責之,宗滌曰: 建命親隨馬軍都指揮使唐道襲夜飲之酒,縊殺之,飲,於禁翻。成都爲之罷市,連營涕泣,如喪親戚。爲,于僞翻。華洪,王建之一將耳,其死也,連營涕泣,謂其有勇略、得士心可也;而蜀人爲之罷市,是必有以得民者,宜乎不能免於雄猜之主也!爲,于僞翻。喪,息浪翻。建以指揮使王宗賀權興元留後。道襲,閬州人也,始以舞童事建,後浸預謀畫。爲王建太子元膺殺唐道襲張本。
九月,乙巳,朱全忠以久雨,士卒病,召諸將議引兵歸。河中親從指揮使高季昌、左開道指揮使劉知俊曰: 全忠患李茂貞堅壁不出,季昌請以譎計誘致之。譎,古穴翻。誘,音酉。募有能入城爲諜者,諜,達協翻,間也。騎士馬景請行,曰:錄,收恤之也。全忠惻然止之,景不可。時全忠遣朱友倫發兵於大梁,明日將至,當出兵迓之。迓,魚駕翻,迎也。景請因此時給駿馬雜衆騎而出,全忠從之,命諸軍皆秣馬飽士。丁未旦,偃旗幟潛伏,〔章:十二行本「伏」下有「無得妄出」四字;乙十一行本同;孔本同;張校同;退齋校同。〕營中寂如無人。景與衆騎皆出,忽躍馬西去,詐爲逃亡,入城告茂貞曰: 於是茂貞開門,悉衆攻全忠營;全忠鼓於中軍,百營俱出,縱兵擊之,又遣數百騎據其城門,遮其歸路也。鳳翔軍進退失據,自蹈藉,藉,慈夜翻。殺傷殆盡。茂貞自是喪氣,喪,息浪翻。始議與全忠連和,奉車駕還京,不復以詔書勒全忠還鎭矣。復,扶又翻。全忠表季昌爲宋州團練使。賞其謀也。季昌,硤石人,本朱友恭之僕夫也。歐史:高季昌、董璋皆爲汴富人李讓家奴,世呼爲李七郎者也。朱全忠養以爲子,更姓名曰朱友恭。十國紀年以爲友恭本壽州賈人李彥威;通鑑從之。今按歐史據薛史,十國紀年與王舉天下大定錄同。
辛亥,李茂貞盡出騎兵於鄰州就芻糧。壬子,朱全忠穿蚰蜒壕圍鳳翔,設犬鋪、鈴架以絕內外。蚰,與周翻。蜒,以然翻。蚰蜒,蟲也,多涎,天陰雨則出行,地皆有跡。穿壕塹如蚰蜒行地之狀,故謂之蚰蜒壕。凡行軍下營,四面設犬鋪,以犬守之。敵來則羣吠,使營中知所警備。鈴架者,繞營設架,掛鈴其上,敵來觸之則鳴。
癸亥,以茂貞爲鳳翔、靜難、武定、昭武四鎭節度使。武定、昭武時已爲王建所取。
或勸錢鏐渡江東保越州,以避徐、許之難。徐、許,徐綰、許再思也。難,乃旦翻;下同。杜建徽按劍叱之曰:復,扶又翻。
鏐恐徐綰等據越州,遣大將顧全武將兵戍之。全武曰:之,亦往也。廣陵,楊行密所治。鏐曰: 對曰: 建徵曰: 鏐命全武告急於楊行密,全武曰:質,音致。鏐命其子傳璙〔章:十二行本「璙」下有「微服」二字;乙十一行本同;孔本同;張校同;退齋校同。〕爲全武僕,璙,力弔翻,又力小翻。與偕之廣陵,且求婚於行密。過潤州,團練使安仁義愛傳璙清麗,將以十僕易之;全武夜半賂閽者逃去。安仁義號淮南名將,居專城之任,而門關出入之禁不嚴,非善守者也。
綰等果召田頵,頵引兵赴之,先遣親吏何饒謂鏐曰: 鏐報曰: 頵築壘絕往來之道,鏐患之,募能奪其地者賞以州。衢州制置使陳璋將卒三百出城奮擊,遂奪其地,鏐卽以爲衢州刺史。觀此,則當時諸州制置使在刺史下。
顧全武至廣陵,說楊行密曰: 行密許之,以女妻傳璙。說,式芮翻。妻,七細翻。
冬,十月,李儼至揚州,考異曰:十國紀年註,李昊蜀書·張格傳云:九國志云: 行密與朱全忠書云:新舊唐書·昭宗紀及濬傳皆云: 然則儼來使時,濬猶未死, 字與 字相亂,或一名播乎?實錄,是月,始以儼爲江淮宣諭使,以行密充吳王、東面行營都統;誤也。據行密書,則儼父在時,已賜姓李,宣諭行密以討全忠。明年春,全忠旣克鳳翔,儼遂留淮南,不敢歸耳。楊行密始建制敕院,每有封拜,輒以告儼,於紫極宮玄宗像前陳制書,再拜然後下。玄宗詔天下州郡,皆立紫極宮以奉玄元皇帝。下,戶嫁翻。
王建攻拔興州,以軍使王宗浩爲興州刺史。王建又併有興州。宋白曰:興州,漢武都之沮縣也。蜀置武興督,後魏爲武興鎭,後改爲東益州。隋改州爲順政郡,唐武德置興州,因武興爲州名。
戊寅夜,李茂貞假子彥詢帥三團步兵奔于汴軍;帥,讀曰率;下同。己卯,李彥韜繼之。
庚辰,朱全忠遣幕僚司馬鄴奉表入城;考異曰:實錄: 薛居正五代史·司馬鄴傳:實錄作 ,誤也。甲申,又遣使獻熊白;陸佃埤雅曰:熊脂一名熊白。熊,山居,冬蟄,當心有白脂如玉,味甚美,俗呼熊白。自是獻食物、繒帛相繼。繒,慈陵翻。上皆先以示李茂貞,使啓視之,茂貞亦不敢啓。丙戌,復遣使請與茂貞議連和,復,扶又翻;下同。民出城樵采者皆不抄掠。抄,楚交翻。丁亥,全忠表請脩宮闕及迎車駕。己丑,遣國子司業薛昌祚、內使王延繢齎詔賜全忠。內使,卽中使。往往梁臣避朱全忠名,改中爲內耳。繢,戶外翻,又戶對翻。
癸巳,茂貞復出兵擊汴軍城西寨,敗還。全忠以絳袍衣降者,衣,於旣翻。降,戶江翻。使招呼城中人,鳳翔軍夜縋去縋,馳僞翻。及因樵采去不返者甚衆。是後茂貞或遣兵出擊汴軍,多不爲用,散還。茂貞疑上與全忠有密約,壬寅,更於御院北垣外增兵防衞。
十一月,癸卯朔,保大節度使李茂勳帥其衆萬餘人救鳳翔,屯於城北阪上,阪,音反。與城中舉烽相應。
甲辰,上使趙國夫人詗學士院二使皆不在,詗,古迥翻,又翾正翻。二使,二中使之直學士院者。韓全誨等置之以防上密召對學士,前此怒韓偓者卽其人也。亟召韓偓、姚洎,竊見之於土門外,執手相泣。洎請上速還,恐爲他人所見;上遽去。
朱全忠遣其將孔勍、李暉將兵乘虛襲鄜、坊;鄜,音夫;下同。壬子,拔坊州。甲寅,大雪,汴軍冒之夕進,五鼓,抵鄜州城下。九域志:坊州北至鄜州一百一十里。鄜人不爲備,汴軍入城,城中兵尙八千人,格鬬至午,鄜人始敗,格鬬者,短兵接鬬,兩兩相當,以力角力。考異曰:編遺錄曰:梁太祖實錄: 按癸卯距己亥近六十日,鄜、汴相守,豈得全不交兵!今從唐、梁二實錄。擒留守〔章:十二行本「守」作「後」;乙十一行本同;孔本同;張校同。〕李繼璙。勍撫存李茂勳及將士之家,按堵無擾,命李暉權知軍府事。茂勳聞之,引兵遁去。重戰輕防,此李茂勳之所以敗也;厚撫其家以攜之,茂勳所以歸心於朱全忠也。
汴軍每夜鳴鼓角,城中地如動。攻城者詬城上人云 ,乘城者詬城下人云 。詬,古候翻,又許候翻。是冬,大雪,城中食盡,凍餒死者不可勝計;或臥未死已爲人所冎。勝,音升。冎,古瓦翻。市中賣人肉,斤直錢百,犬肉直五百。茂貞儲偫亦竭,偫,丈里翻。以犬彘供御膳。上鬻御衣及小皇子衣於市以充用,削漬松柹以飼御馬。柹,方廢翻,斫木札也,詳見辯誤。飼,祥吏翻。
癸亥,朱全忠遣人薙城外草以困城中。薙,他計翻,除草也。甲子,李茂貞增兵守宮門,行宮門也。諸宦者自度不免,互相尤怨。
蘇檢數爲韓偓經營入相,度,徒洛翻。數,所角翻。爲,于僞翻。言於茂貞及中尉、樞密,且遣親吏告偓,偓怒曰:汚,烏路翻。
田頵急攻杭州,仍具舟將自西陵渡江;錢鏐遣其將盛造、朱郁拒破之。
十二月,李茂勳遣使請降於朱全忠,更名周彝。更,工衡翻。於是茂貞山南州鎭皆入王建,關中州鎭皆入全忠,坐守孤城;乃密謀誅宦官以自贖,遺全忠書曰:遺,唯季翻。弊甲彫兵,用戰國張儀語。半殘爲彫。全忠復書曰:
楊行密使人召田頵曰:顧全武之說行矣。庚辰,頵將還,徵犒軍錢二十萬緡於錢鏐,且求鏐子爲質,將妻以女。質,音致。妻,七細翻。鏐謂諸子:謂,語之也,句斷。 莫對。鏐欲遣幼子傳球,傳球不可。鏐怒,將殺之。次子傳瓘請行,吳夫人泣曰: 傳瓘曰: 再拜而出,鏐泣送之。當此之時,錢鏐置後之意,固已屬於傳瓘矣。傳瓘從數人縋北門而下。敵情叵測,不敢開城門直出,故縋而下。頵與徐綰、許再思同歸宣州。鏐奪傳球內牙兵印。以其不肯出質也。
越州客軍指揮使張洪以徐綰之黨自疑,客軍,蓋亦孫儒散卒。帥步兵三百奔衢州,刺史陳璋納之。帥,讀曰率。溫州將丁章逐刺史朱敖,敖奔福州。僖宗中和元年,朱褒陷溫州,至是而敗。王審知時據福州。章據溫州,田頵遣使招之,道出衢州;陳璋聽其往還,錢鏐由是恨璋。爲錢鏐圖陳璋張本。按田頵時鎭宣州。九域志:宣州南至歙州,自歙州南至睦州,自睦州南至婺州,自婺州南至處州,自處州東至溫州,其路徑捷。今自溫州取道衢州者,蓋睦州兩浙巡屬,其守不與田頵通,頵使不敢由此道也。自衢州取婺州,自婺州取處州,自處州取溫州,更無他岐。時盧約據處州,亦兩浙巡屬也。錢鏐不恨約而恨璋者,以盧約猶是羈縻,而陳璋乃其部曲將故也。
丁酉,上召李茂貞、蘇檢、李繼誨、李彥弼、李繼岌、李繼遠、李繼忠食,〔張:「食」作「入」。〕議與朱全忠和,上曰: 皆不對。上曰:
鳳翔兵十餘人遮韓全誨於左銀臺門,長安大明宮城門有左、右銀臺門,而鳳翔行宮亦設此門,示若在長安宮中也。諠罵曰:爲,于僞翻。全誨叩頭訴於茂貞,茂貞曰: 命酌酒兩盃,對飲而罷。又訴於上,上亦諭解之。李繼昭謂全誨曰: 慢罵之,遂出降於全忠,降,戶江翻。復姓符,名道昭。
是歲,虔州刺史盧光稠攻嶺南,陷韶州,韶、虔二州相去雖六百餘里,特以大庾嶺爲阻,而實鄰境也。考異曰:新紀,是歲光稠卒,牙將李圖自稱知州事。按十國紀年、歐陽修五代史·光稠傳,開平五年方卒。新紀誤也。使其子延昌守之,進圍潮州。清海〔章:十二行本「海」下有「留後」二字;乙十一行本同;孔本同;張校同;退齋校同。〕劉隱發兵擊走之,乘勝進攻韶州。隱弟陟以爲延昌有虔州之援,未可遽取;隱不從,遂圍韶州。會江漲,餽運不繼,自廣州運糧以餽韶州行營,當泝流而上;江漲則水湍急,不可以泝,餽運由此不繼。光稠自虔州引兵救之;其將譚全播伏精兵萬人於山谷,以羸弱挑戰,羸,倫爲翻。挑,徒了翻。大破隱于城南,隱奔還。全播悉以功讓諸將,光稠益賢之。
春,正月,甲辰,遣殿中侍御史崔構、供奉官郭遵誨詣朱全忠營;丙午,李茂貞亦遣牙將郭啓期往議和解。
平盧節度使王師範,頗好學,好,呼到翻。以忠義自許,爲治有聲迹。聲聞於時而治有實迹,所謂名與實稱。好,呼到翻。治,直吏翻。朱全忠圍鳳翔,韓全誨以詔書徵藩鎭兵入援乘輿,師範見之,泣下霑衿,曰: 會張濬自長水亦遺之書,遺,于季翻。勸舉義兵。師範曰:
時關東兵多從全忠在鳳翔,師範分遣諸將詐爲貢獻及商販,包束兵仗,載以小車,入汴、徐、兗、鄆、齊、沂、河南、孟、滑、河中、陝、虢、華等州,諸州皆朱全忠所有之地。鄆,音運。陝,失冉翻。華,戶化翻。期以同日俱發,討全忠。適諸州者多事泄被擒,獨行軍司馬劉鄩取兗州。鄩,徐林翻。時泰寧節度使葛從周悉將其兵屯邢州,朱全忠攻鳳翔,使葛從周悉泰寧之兵屯邢州以備河東。鄩先遣人爲販油者入城,詗其虛實及兵所從入;詗,古永翻,又翾正翻。丙午,鄩將精兵五百夜自水竇入,比明,軍城悉定,市人皆不知。比,必利翻,及也。軍城,泰寧軍牙城也。以此觀之,軍人與市人異處,營屋之立,自唐然矣。考異曰:舊紀:唐太祖紀年錄:新紀:梁太祖實錄:唐實錄亦在丙辰。按長曆,丙午,正月四日;丙辰,十四日。編遺錄云: 與紀年錄等同。梁太祖實錄多謬誤,恐難據,今從諸書,移置丙午。唐祖補紀云天復二年,尤誤。鄩據府舍,拜從周母,每旦省謁;待其妻子,甚有恩禮;子弟職掌、供億如故。省,悉景翻。鄩料從周必還攻兗州,故善視其家。
是日,青州牙將張居厚帥壯士二百將小車至華州東城,帥,讀曰率;下同。知州事婁敬思疑其有異,剖視之;其徒大呼,呼,火故翻。殺敬思,攻西城。崔胤在華州,帥衆拒之,天復元年十二月,崔胤帥百官遷於華州,事見上卷。不克,爲崔胤所拒,遂不能克華州。走至商州,追獲之。九域志:華州南至商州一百八十里。
全忠留節度判官裴迪守大梁,師範遣走卒齎書至大梁,迪問以東方事,走卒色動。走卒,謂卒之備趨走者。後漢志有門闌走卒。迪察其有變,屛人問之,屛,必郢翻,又卑正翻。走卒具以實告。迪不暇白全忠,亟請馬步都指揮使朱友寧將兵萬餘人東巡兗、鄆。亟,紀力翻。將,卽亮翻;下同。友寧召葛從周於邢州,共攻師範。全忠聞變,亦分兵先歸,使友寧幷將之。爲朱友寧戰死、朱全忠後夷王師範張本。
戊申,李茂貞獨見上,見,賢遍翻。中尉韓全誨、張彥弘、樞密使袁易簡、周敬容皆不得對。易,以豉翻。茂貞請誅全誨等,與朱全忠和解,奉車駕還京。上喜,卽遣內養帥鳳翔卒四十人收全誨等,斬之。內養,亦宦者也。帥,讀曰率。以御食使第五可範爲左軍中尉,御食使,掌御膳,亦唐末所置內諸司使之一也。宣徽南院使仇承坦爲右軍中尉,王知古爲上院樞密使,楊虔朗爲下院樞密使。樞密分東西兩院,東院爲上院,西院爲下院。是夕,又斬李繼筠、李繼誨、李彥弼及內諸司使韋處廷等十六人。處,昌呂翻。己酉,遣韓偓及趙國夫人詣全忠營;又遣使囊全誨等二十餘人首以示全忠,考異曰:舊紀:新紀:唐太祖紀年錄:金鑾記:唐年補錄:唐補紀云: 其全誨等伏誅日,今從金鑾記、實錄、新紀。按金鑾記、唐年補錄、唐實錄、後唐紀年錄載六日所誅宦官名,可見者全誨等四人,處廷等十六人,而金鑾記云,唐年補錄云,紀年錄云,北夢瑣言亦云 。新傳云, 若幷繼筠等數之,則多一人;若共數宦官,則少二人;若如金鑾記,是夜又誅十九人,則多一人。或者二人名不見歟?曰: 辛亥,全忠遣觀察判官李振奉表入謝。朱全忠先此以李振爲天平節度副使,今蓋爲四鎭觀察判官。
全誨等已誅,而全忠圍猶未解。茂貞疑崔胤敎全忠欲必取鳳翔,白上急召胤,令帥百官赴行在。帥,讀曰率。凡四降詔,三賜朱書御札,薛史載莊宗朝段徊奏曰:言甚切至,悉復故官爵,胤竟稱疾不至。茂貞懼,自致書於胤,辭甚卑遜。全忠亦以書召胤,且戲之曰: 胤始來。崔胤其初所以未敢來者,待朱全忠之命耳。然君命累召而不來,朱全忠一書而遽至,人臣事君者,必知所先後輕重矣。
甲寅,鳳翔始啓城門。丙辰,全忠巡諸寨,至城北,有鳳翔兵自北山下,全忠疑其逼己,遣兵擊之,擒其將李繼欽。上遣趙國夫人、馮翊夫人詣全忠營詰其故,二夫人於內命婦爵秩有國郡之殊。詰者,詰其已和解而復遣兵相擊。全忠遣親吏蔣玄暉奉表入奏。
李茂貞請以其子侃尙平原公主,又欲以蘇檢女爲景王祕妃以自固。平原公主,何后之女也,后意難之,上曰: 后乃從之。壬戌,平原公主嫁宋侃;嫌於同姓嫁娶,故復侃本姓。納景王妃蘇氏。古者猶謂師婚爲非禮,唏矣!
時鳳翔所誅宦官已七十二人,朱全忠又密令京兆搜捕致仕不從行者,誅九十人。
甲子,車駕出鳳翔,幸全忠營。全忠素服待罪;命客省使宣旨釋罪,時客省使,蓋通知閤門事,故令宣旨釋罪。去三仗,止報平安,唐制,正衙有親、勳、翊三衞立仗,左、右金吾將軍以一人報平安。去三仗者,恐全忠以羽衞之嚴不敢入也。考異曰:王禹偁五代史闕文曰: 按全忠時擁十萬之衆,昭宗方脫茂貞虎口,託身全忠,豈敢遽爲此謀!或者欲效漢高祖之折黥布,亦恐昭宗不能辦耳。今不取。去,羌呂翻。以公服入謝。唐章服之制,有朝服、公服。朝服,具服也;公服,從省服也。全忠見上,頓首流涕;上命韓偓扶起之。上亦泣,曰: 親解玉帶以賜之。少休,卽行。全忠單騎前導十餘里,上辭之;此皆朱全忠繆爲恭敬也。全忠乃令朱友倫將兵扈從,自留部分後隊,焚撤諸寨。從,才用翻;下同。分,扶問翻。友倫,存之子也。存,全忠仲兄也。
是夕,車駕宿岐山;丁卯,至興平,崔胤始帥百官迎謁,帥,讀曰率。復以胤爲司空、門下侍郎、同平章事,領三司如故;車駕至鳳翔,貶崔胤官,今復之。己巳,入長安。
庚午,全忠、崔胤同對。胤奏: 上從之。是日,全忠以兵驅宦官第五可範等數百人於內侍省,盡殺之,考異曰:舊紀:金鑾記:太祖紀年錄:舊傳與紀年錄同。新傳:梁太祖實錄:唐年補錄云: 按舊紀、編遺錄皆云 。而梁實錄、唐補紀、續寶運錄、金鑾記、唐年補錄、薛居正五代史·梁紀、新唐紀,或云己巳翊日,或云二十八日,今從之。蓋全忠、胤雖奏云罷諸司使務,追監軍赴闕,其實卽日已擅誅之,至二月癸酉始下詔賜死,故昭宗哀而祭之耳。冤號之聲,徹於內外。號,戶刀翻。徹,敕列翻。其出使外方者,詔所在收捕誅之,使,疏吏翻;下同。止留黃衣幼弱者三十人以備洒掃。宦官品秩之卑者衣黃。洒,所賣翻,又如字。掃,蘇報翻,又如字。又詔成德節度使王鎔選進五十人充敕使,取其土風深厚,人性謹樸也。上愍可範等或無罪,爲文祭之。自是宣傳詔命,皆令宮人出入;其兩軍內外八鎭兵悉屬六軍,謂左、右神策所統內外八鎭兵也。以崔胤兼判六軍十二衞事。
臣光曰:宦官用權,爲國家患,其來久矣。蓋以出入宮禁,人主自幼及長,長,知兩翻。與之親狎,非如三公六卿,進見有時,可嚴憚也。見,賢遍翻。其間復有性識儇利,儇,許緣翻,智也,疾也,利也。語言辯給,〔章:十二行本「給」下有「善」字;乙十一行本同;孔本同;張校同。〕伺候顏色,承迎志趣,伺,相吏翻。受命則無違迕之患,使令則有稱㥦之效。迕,五故翻。稱,尺證翻。㥦,與愜同,詰叶翻。自非上智之主,燭知物情,慮患深遠,侍奉之外,不任以事,則近者日親,遠者日疏,甘言卑辭之請有時而從,浸潤膚受之愬有時而聽。論語:孔子曰: 朱熹註云:浸潤,如水之浸灌,滋潤漸漬而不驟也。膚受,謂肌膚所受利害切身者也。於是黜陟刑賞之政,潛移於近習而不自知,如飲醇酒,嗜其味而忘其醉也。黜陟刑賞之柄移而國家不危亂者,未之有也。
東漢之衰,宦官最名驕橫,橫,戶孟翻。然皆假人主之權,依憑城社,言宦官在人主左右有所依憑,如城狐、社鼠,不畏熏燒。以濁亂天下,未有能劫脅天子如制嬰兒,廢置在手,東西出其意,使天子畏之若乘虎狼而挾蛇虺虺,許鬼翻。如唐世者也。所以然者非他,漢不握兵,唐握兵故也。
太宗鑒前世之弊,深抑宦官無得過四品。明皇始隳舊章,是崇是長,宋祁曰:太宗詔內侍省不立三品官,以內侍爲之長,階第四,不任以事,惟門閤守禦、廷內掃除、稟食而已。武后時,稍增其人。至中宗,黃衣乃二千員,七品以上員外置千員,然衣朱紫者尙少。玄宗承平日久,財用富足,志大事奢,不愛惜賞賜爵位,開元、天寶中,宦官黃衣以上三千員,衣朱紫者千餘人,其稱旨者輒拜三品將軍,列戟于門,其在殿頭供奉,委任華重。長,知兩翻。晚節令高力士省決章奏,省,悉景翻。乃至進退將相,時與之議,自太子王公皆畏事之,宦官自此熾矣。及中原板蕩,肅宗收兵靈武,李輔國以東宮舊隸參豫軍謀,寵過而驕,不能復制,復,扶又翻。遂至愛子慈父皆不能庇,以憂悸終。悸,其季翻。代宗踐阼,仍遵覆轍,程元振、魚朝恩相繼用事,竊弄刑賞,壅蔽聰明,視天子如委裘,賈誼曰:臥赤子天下之上而安,植遺腹,朝委裘,而天下不亂。孟康註云:委裘若容衣,天子未坐朝,事天子裘衣也。朝,直遙翻;下同。陵宰相如奴虜。是以來瑱入朝,遇讒賜死;吐蕃深侵郊甸,匿不以聞,致狼狽幸陝;陝,失冉翻。李光弼危疑憤鬱,以隕其生;郭子儀擯廢家居,不保丘壟;僕固懷恩冤抑無訴,遂棄勳庸,更爲叛亂。更,工衡翻,改也。德宗初立,頗振綱紀,宦官稍絀。絀,讀曰黜。而返自興元,猜忌諸將,以李晟、渾瑊爲不可信,悉奪其兵,而以竇文場、霍仙鳴爲中尉,使典宿衞,自是太阿之柄,落其掌握矣。憲宗末年,吐突承璀欲廢嫡立庶,以陳洪志之變。寶曆狎暱羣小,璀,七罪翻。暱,尼質翻。劉克明與蘇佐明爲逆,其後絳王及文、武、宣、懿、僖、昭六帝,皆爲宦官所立,勢益驕橫。王守澄、仇士良、田令孜、楊復恭、劉季述、韓全誨爲之魁傑,至自稱 ,目天子爲門生,根深蔕固,疾成膏肓,不可救藥矣!左傳:晉侯疾病,求醫於秦,秦伯使醫緩爲之,未至。公夢疾爲二孺子曰: 其一曰: 醫至,曰: 肓,音荒,鬲也。心下爲膏。文宗深憤其然,志欲除之,以宋申錫之賢,猶不能有所爲,反受其殃;況李訓、鄭注反覆小人,欲以一朝譎詐之謀,譎,古穴翻。翦累世膠固之黨,遂至涉血禁塗,積尸省戶,公卿大臣,連頸就誅,闔門屠滅,天子陽瘖縱酒,飲泣吞氣,自比赧、獻,不亦悲乎!瘖,於金翻。赧,奴板翻。以宣宗之嚴毅明察,猶閉目搖首,自謂畏之。況懿、僖之驕侈,苟聲色毬獵足充其欲,則政事一以付之,呼之以父,固無怪矣。賊汚宮闕,汚,烏故翻。兩幸梁、益,皆令孜所爲也。昭宗不勝其恥,力欲清滌,而所任不得其人,所行不由其道。始則張濬覆軍於平陽,增李克用跋扈之勢;復恭亡命於山南,啓宋文通不臣之心;李茂貞本宋文通,以軍功賜姓名。終則兵交闕庭,矢及御衣,漂泊莎城,流寓華陰,幽辱東內,劫遷岐陽。莎,素何翻。華,戶化翻。崔昌遐無如之何,崔胤字昌遐;通鑑稱其字,避宋朝太祖廟諱也。更召朱全忠以討之。連兵圍城,再罹寒暑,御膳不足於糗糒,糗,去久翻。糒,音備。王侯斃踣於飢寒,踣,蒲北翻。然後全誨就誅,乘輿東出,翦滅其黨,靡有孑遺,而唐之廟社因以丘墟矣!此論歷敍唐宦官之禍,其事皆具見前紀。乘,繩證翻。然則宦官之禍,始於明皇,盛於肅、代,成於德宗,極於昭宗。易曰: 爲國家者,防微杜漸,可不愼其始哉!易·坤之初六曰:履霜堅冰至。象曰:履霜堅冰,陰始凝也;馴致其道,至堅冰也。文言曰:臣弒其君,子弒其父,非一朝一夕之故,其所由來者漸矣。此其爲患,章章尤著者也。自餘傷賢害能,召亂致禍,賣官鬻獄,沮敗師徒,敗,補邁翻。蠹害烝民,不可徧舉。
去〔章:十二行本「去」作「夫」;乙十一行本同;孔本同;退齋校同;熊校同。〕寺人之官,寺,音侍。自三王之世,具載於詩、禮,詩有巷伯之篇。禮有寺人之職。所以謹閨闥之禁,通內外之言,安可無也。如巷伯之疾惡,周幽王之時,寺人傷於讒而作巷伯之詩。記曰:好賢如緇衣,惡惡如巷伯。寺人披之事君,左傳:晉獻公信讒,使寺人披伐公子重耳於蒲城;重耳踰垣而出,披斬其袪。及其反國,披請見,公使讓之曰: 對曰: 公見之,以呂、卻之難告,公由是得免。鄭衆之辭賞,事見四十八卷漢和帝永元元年。呂彊之直諫,事見五十七卷漢靈帝光和二年,五十八卷中平元年。曹日昇之救患,馬存亮之弭亂,楊復光之討賊,嚴遵美之避權,事並見前紀。張承業之竭忠,事見後梁紀。其中豈無賢才乎!顧人主不當與之謀議政事,進退士大夫,使有威福足以動人耳。果或有罪,小則刑之,大則誅之,無所寬赦;如此,雖使之專橫,孰敢焉!橫,戶孟翻。豈可不察臧否,不擇是非,欲草薙而禽獮之,否,音鄙。薙,他計翻。獮,息淺翻。杜預曰:獮,殺也。能無亂乎!是以袁紹行之於前而董卓弱漢,事見漢靈、獻紀。崔昌遐襲之於後而朱氏篡唐,雖快一時之忿而國隨以亡。是猶惡衣之垢而焚之,惡,烏路翻。患木之蠹而伐之,其爲害豈不益多哉!孔子曰:見論語。斯之謂矣!
王師範遣使起兵告李克用,克用貽書褒贊之。河東監軍張承業亦勸克用發兵救鳳翔,克用攻晉州,聞車駕東歸,乃罷。
楊行密承制加朱瑾東面諸道行營副都統、同平章事,以昇州刺史李神福爲淮南行軍司馬、鄂兵行營招討使,舒州團練使劉存副之,將兵擊杜洪。洪將駱殷戍永興,棄城走,縣民方詔據城降。神福曰:永興,漢鄂縣地;吳分鄂置新陽縣,隋改新陽曰永興,唐屬鄂州。九域志:在鄂州東南四百五里,今壽昌軍卽其地。降,戶江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