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紀六十一

起閼逢攝提格(甲寅),盡強圉大荒落(丁巳),凡四年。


文宗元聖昭獻孝皇帝中

太和八年(甲寅、八三四年)

1春,正月,上疾小廖;丁巳,御太和殿按閣本大明宮圖,入左銀臺門稍北卽太和殿,又西卽清思殿。見近臣,然神識耗減,不能復故。

2二月,壬午朔,日有食之。

3夏,六月,丙戌,莒王紓薨。紓,順宗子。紓,山於翻。

4上以久旱,詔求致雨之方。司門員外郎李中敏上表,以爲:「仍歲大旱,非聖德不至,直以宋申錫之冤濫,宋申錫事見上卷五年。鄭注之姦邪。今致雨之方,莫若斬注而雪申錫。」表留中;中敏謝病歸東都。考異曰:舊·中敏傳皆云六年夏上此疏。今據開成紀事太和摧兇記,皆云八年六月。又,中敏疏言申錫臨終。按申錫去年七月卒,若六年則申錫尙在。今從開成紀事

5郯王經薨。經亦順宗子。

6初,李仲言流象州,事見二百四十三卷敬宗寶曆元年。遇赦,還東都。會留守李逢吉思復入相,復,扶又翻。仲言自言與鄭注善,逢吉使仲言厚賂之。注引仲言見王守澄,守澄薦於上,云仲言善;上召見之。時仲言有母服,難入禁中,乃使衣民服,衣,於旣翻。號王山人。仲言儀狀秀偉,倜儻尙氣,倜,他歷翻;倜儻,不羈也;史炤曰:卓異貌。頗工文辭,有口辯,多權數。上見之,大悅,以爲奇士,待遇日隆。考異曰:舊傳「李訓初名仲言,居洛中。李逢吉爲留守,思入相。訓揣知其意,卽以奇計動之,自言與鄭注善。逢吉遺訓金帛珍寶數百萬,令持入長安以賂注。」又曰:「初,注搆宋申錫事,帝深惡之,欲令京兆尹杖殺。至是,以藥稍效,始善遇之。」獻替記曰:「先是,上惡鄭注極甚,嘗謂樞密使曰:『卿知有善和端公,無歎京兆尹懦弱,不能斃於枯木!』」開成紀事曰:「訓除名,流象州,會恩歸于東洛。投謁諸處困乏,逢吉叱之不顧。會鄭注賓副上黨,路經東都,于道投之,廣以古今義烈披述衷款。注本兇邪,趨而附之,自此豁然相然諾,情契稠疊。及注徵赴闕,訓隨而到京,別第安置。注因陳奏,言訓文學優盛無比,上納之。太和八年三月,以布衣在翰林,注之援也。」甘露記曰:「訓爲人長大美貌,口辯無前,常以英雄自任。會鄭注介上黨,出洛陽。訓慨然太息曰:『當世操權力者齷齪苛細,無足與言。吾聞鄭注爲人好義而求奇士,且通於內官,易爲因緣。』乃往說之。注見訓大驚,如舊相識,遂結爲死交。及注赴闕,請訓行京師,爲卜居供給,日夕往來,乘間奏於上。」實錄,去年九月李款彈鄭注,云「前邠州行軍司馬」,今年九月庚申,王守澄宣召鄭注對於浴堂門。獻替記「八年春暮,上對宰臣歎天下無名醫,便及鄭注精於服食。或欲置於伎術,或欲令爲神策判官,注皆不願此職。守澄遂托從諫奏爲行軍司馬。」又云:「去歲春夏李仲言猶喪母,已潛入城,稱王山人,兩度對於含元殿。今年八月十三日,欲與諫官。至九月三日,鄭注自絳州至,便於宣徽對。」然則訓自去年已因注謁守澄,得見上。注今年暮春後方從昭義辟。然則訓舊與注善,去春已入長安見上,非注赴昭義時始定交,亦非去年十一月徵注於潞州,又非訓隨注到京也。今從實錄獻替記

仲言旣除服,秋,八月,辛卯,上欲以仲言爲諫官,置之翰林。李德裕曰:「仲言曏所爲,計陛下必盡知之,豈宜置之近侍?」兩省官,皆近侍也。上曰:「然豈不容其改過?」對曰:「臣聞惟顏回能不貳過。彼聖賢之過,但思慮不至,或失中道耳。至於仲言之惡,著於心本,安能悛改邪!」著,直略翻。悛,丑緣翻。心本,猶言心根也。上曰:「李逢吉薦之,朕不欲食言。」對曰:「逢吉身爲宰相,乃薦姦邪以誤國,亦罪人也。」上曰:「然則別除一官。」對曰:「亦不可。」上顧王涯,涯對曰:「可。」德裕揮手止之,上回顧適見,色殊不懌而罷。始,涯聞上欲用仲言,草諫疏極憤激;旣而見上意堅,且畏其黨盛,遂中變。

尋以仲言爲四門助敎,四門助敎,從八品。給事中鄭肅、韓佽封還敕書。佽,七四翻。德裕將出中書,謂涯曰:「且喜給事中封敕!」涯卽召肅、佽謂曰:「李公適留語,令二閣老不用封敕。」留語,謂將出之時所留下言語也。兩省官相呼曰閣老。二人卽行下,書讀而行下之也。下,戶稼翻。明日,以白德裕,德裕驚曰:「德裕不欲封還,當面聞,何必使人傳言!且有司封駮,駮,北角翻。豈復稟宰相意邪!」復,扶又翻。二人悵恨而去。

九月,辛亥,徵昭義節度副使鄭注至京師。去年鄭注出佐昭義軍,事見上卷。王守澄、李仲言、鄭注皆惡李德裕,以山南西道節度使李宗閔與德裕不相悅,引宗閔以敵之。壬戌,詔徵宗閔於興元。惡,烏路翻。李宗閔出帥興元,見上卷元年。興元府至京師一千二百二十三里。

7冬,十月,辛巳,幽州軍亂,逐節度使楊志誠及監軍李懷仵,仵,疑古翻。推兵馬使史元忠主留務。

8庚寅,以李宗閔爲中書侍郎、同平章事。甲午,以中書侍郎、同平章事李德裕同平章事,充山南西道節度使。是日,以李仲言爲翰林侍講學士。給事中高銖、鄭肅、韓佽、諫議大夫郭承嘏、中書舍人權璩等爭之,不能得。承嘏,晞之孫;晞,郭子儀之子。璩,德輿之子也。權德輿,元和初爲相。璩,求於翻。

9乙巳,貢院奏進士復試詩賦,從之。唐尙書省在朱雀門北正街之東,自占一坊,六部附麗其旁。省前一坊別有禮部南院,卽貢院也。罷詩賦見上卷上年。李德裕罷相,故復之。

10李德裕見上自陳,請留京師。丙午,以德裕爲兵部尙書。

11楊志誠過太原,李載義自毆擊,欲殺之,楊志誠逐載義見上卷五年。毆,烏口翻。幕僚諫救得免,殺其妻子及從行將卒;朝廷以載義有功,不問。李載義有平滄景之功。將,卽亮翻。載義母兄〔張:「兄」作「死」。〕葬幽州,志誠發取其財。載義奏乞取志誠心以祭母,不許。

12十一月,成德節度使王庭湊薨,軍中奉其子都知兵馬使元逵知留後。元逵改父所爲,事朝廷禮甚謹。

13史元忠獻楊志誠所造袞衣及諸僭物。丁卯,流志誠於嶺南,道殺之。

14李宗閔言李德裕制命已行,不宜自便。以德裕自請留京師也。乙亥,復以德裕爲鎭海節度使,不復兼平章事。復,扶又翻。時德裕、宗閔各有朋黨,互相擠援。非其黨則相擠,同黨則相援。擠,子西翻,又子細翻。援,于元翻,又于眷翻。上患之,每歎曰:「去河北賊易,去朝廷朋黨難!」去,羌呂翻;下同。

臣光曰:夫君子小人之不相容,猶冰炭之不可同器而處也。故君子得位則斥小人,小人得勢則排君子,此自然之理也。然君子進賢退不肖,其處心也公,其指事也實;小人譽其所好,毀其所惡,處,昌呂翻。譽,音余。好,呼到翻。惡,烏路翻。其處心也私,其指事也誣。公且實者謂之正直,私且誣者謂之朋黨,在人主所以辨之耳。是以明主在上,度德而敍位,量能而授官;荀卿子之言。度,徒洛翻。量,音良。有功者賞,有罪者刑;奸不能惑,佞不能移。夫如是,則朋黨何自而生哉!彼昏主則不然。明不能燭,強不能斷;斷,丁亂翻。邪正並進,毀譽交至;取捨不在於己,威福潛移於人。於是讒慝得志而朋黨之議興矣。

夫木腐而蠹生,醯酸而蜹集,蜹,而銳翻。故朝廷有朋黨,則人主當自咎而不當以咎羣臣也。文宗苟患羣臣之朋黨,何不察其所毀譽者爲實,爲誣,譽,音余。所進退者爲賢,爲不肖,其心爲公,爲私,其人爲君子,爲小人!苟實也,賢也,公也,君子也,匪徒用其言,又當進之;誣也,不肖也,私也,小人也,匪徒棄其言,又當刑之。如是,雖驅之使爲朋黨,孰敢哉!釋是不爲,乃怨羣臣之難治,治,直之翻。是猶不種不芸而怨田之蕪也。朝中之黨且不能去,況河北賊乎!溫公此論爲熙、豐發也。

15丙子,李仲言請改名訓。

16幽州奏莫州軍亂,刺史張元汎不知所在。

17十二月,己卯,以昭義節度副使鄭注爲太僕卿。郭承嘏累上疏言其不可,上不聽。於是注詐上表固辭,上遣中使再以告身賜之,不受。史極言鄭注之姦狀。

18癸未,以史元忠爲盧龍留後。考異曰:實錄:十一月,鎭州奏幽州留後史元忠爲瀛莫三軍逐出,不知所在。後不言元忠復歸幽州,而至此有新命,蓋因莫州軍亂,鎭州承傳聞之誤而奏之耳。

19初,宋申錫與御史中丞宇文鼎受密詔誅鄭注,使京兆尹王璠掩捕之。璠密以堂帖示王守澄,帖由政事堂出,故謂之堂帖。璠,孚袁翻。注由是得免,深德璠。璠又與李訓善,於是訓、注共薦之,自浙西觀察使徵爲尙書左丞。王璠之險躁自可以得禍,史言其預甘露之難亦有所自來。

九年(乙卯、八三五年)

1春,正月,乙卯,以王元逵爲成德節度使。

2巢公湊薨,追贈齊王。漳王湊貶巢公,事見上卷五年。

3鄭注上言秦地有災,宜興役以禳之。辛卯,發左、右神策千五百人浚曲江及昆明池。雍錄:唐曲江本秦隑州,至漢爲樂遊苑,基地最高,四望寬敞。隋營京城,宇文愷以其地在京城東南隅,地高不便,故闕此地不爲居人坊巷,而鑿爲池以厭勝之。又會黃渠水自城外南來,故隋世遂從城外包之,入城爲芙蓉池,且爲芙蓉園也。漢武帝時,池周回六里餘,唐周七里,占地三十頃,又加展拓矣。其地在城東南昇道坊龍華寺之南。昆明池,漢武帝所鑿,在長安西南,周回四十里。三輔故事曰:池周三百二十頃。長安志曰:今爲民田。夫旣可以爲民田,則非有水之地矣。然則漢於何取水也?長安志水經曰:交水西至石碣,武帝穿昆明池所造。有石闥堰,在縣西南三十二里。則昆明之周三百餘頃者,用此堰之水也。昆明基高,故其下流尙可壅激以爲都城之用。於是並城疏別三派,城內外皆賴之。此池仍在。括地志曰:豐、鎬二水皆已堰入昆明池,無復流派。括地志作於太宗之世,則唐初仍自壅堰不廢,至文宗而猶嘗加濬也。然則圖經之作當在文宗後,故竭而爲田也。

4三月,冀王絿薨。絿,順宗子。

5丙辰,以史元忠爲盧龍節度使。

6初,李德裕爲浙西觀察使,漳王傅母杜仲陽坐宋申錫事放歸金陵,詔德裕存處之。會德裕已離浙西,傅母,女師也。處,昌呂翻。離,力智翻。牒留後李蟾使如詔旨。德裕自浙西徵見上卷三年,鎭蜀見四年,宋申錫事見五年。繫年差殊,當考。至是,左丞王璠、戶部侍郎李漢奏德裕厚賂仲陽,陰結漳王,圖爲不軌。上怒甚,召宰相及璠、漢、鄭注等面質之。璠、漢等極口誣之,路隋曰:「德裕不至有此。果如所言,臣亦應得罪!」言者稍息。夏,四月,以德裕爲賓客分司。

7癸巳,以鄭注守太僕卿,兼御史大夫,注始受之,仍舉倉部員外郎李款自代曰:「加臣之罪,雖於理而無辜;在款之誠,乃事君而盡節。」款奏注見上卷上年。考異甘露記曰:「時論或云款外沽直名而陰事注。」按款彈注之文皆訐其隱慝,豈有於人如此而能陰與之合乎!此皆當時庸人見注舉款自代,遂有此疑耳。今不取。時人皆哂之。笑不壞顏爲哂。

8丙申,以門下侍郎、同平章事路隋〔章:十二行本「隋」下有「同平章事」四字;乙十一行本同;孔本同;張校同。〕充鎭海節度使,趣之赴鎭,趣,讀曰促。不得面辭;坐救李德裕故也。考異曰:舊·隋傳曰:「德裕貶袁州長史,隋不署奏狀,始爲鄭注所忌,出鎭浙西。」實錄,隋出鎭在德裕貶前四日。今不取。

9初,京兆尹河南賈餗,餗,蘇谷翻。性褊躁輕率,與李德裕有隙,而善於李宗閔、鄭注。上巳,賜百官宴於曲江,古者上巳,正用三月之上巳日;自魏以後但用三月三日,不復用巳。唐貞元間置三令節,使百官選勝行樂,三月三日其一也。故事,尹於外門下馬,揖御史。餗恃其貴勢,乘馬直入,殿中侍御史楊儉、蘇特與之爭,餗罵曰:「黃面兒敢爾!」坐罰俸。餗恥之,求出,詔以爲浙西觀察使;尙未行,戊戌,以餗爲中書侍郎、同平章事。

10庚子,制以曏日上初得疾,謂七年冬也。王涯呼李德裕奔問起居,德裕竟不至;又在西蜀徵逋懸錢三十萬緡,百姓愁困;貶德裕袁州長史。

11初,宋申錫獲罪,事見上卷五年。宦官益橫;橫,戶孟翻。上外雖包容,內不能堪。李訓、鄭注旣得幸,揣知上意,訓因進講,數以微言動上。揣,初委翻。數,所角翻。上見其才辨,意訓可與謀大事;且以訓、注皆因王守澄以進,冀宦官不之疑,遂密以誠告之。訓、注遂以誅宦官爲己任,考異曰:舊傳以爲上出易義以示羣臣之時,已與訓有誅宦官之謀。按補國史云:「許康佐進新註春秋列國經傳六十卷,上問閽弒吳子餘祭事,康佐託以春秋義奧,臣窮究未精,不敢容易解陳。後上以問李仲言,仲言乃精爲上言之。上曰:『朕左右刑臣多矣,餘祭之禍安得不慮?』仲言曰:『陛下留意於未萌,臣願遵聖謀。』」實錄「今年四月癸亥,許康佐進纂集左氏傳三十卷。五月,乙巳朔,以御集左氏列國經傳三十卷宣付史館。」然則上與訓謀誅宦官必在此際矣。然文宗與訓語時,宦官必盈左右,恐亦未敢班班顯言,如補國史所云也。二人相挾,朝夕計議,所言於上無不從,聲勢炟赫。炟,當割翻。一作「烜」,況遠翻。〔章:乙十一行本正作「烜」;孔本同;張校同。〕注多在禁中,或時休沐,賓客塡門,賂遺山積。遺,唯季翻。外人但知訓、注倚宦官擅作威福,不知其與上有密謀也。

上之立也,右領軍將軍興寧仇士良有功;興寧,漢龍川縣地,江左置興寧縣,唐屬循州。王守澄抑之,由是有隙。訓、注爲上謀,爲,于僞翻。進擢士良以分守澄之權。五月,乙丑,以士良爲左神策中尉,出韋元素,以士良代之。守澄不悅。

12戊辰,以左丞王璠爲戶部尙書,判度支。

13京城訛言鄭注爲上合金丹,合,音閤。須小兒心肝,民間驚懼,上聞而惡之。惡,烏路翻;下同。鄭注素惡京兆尹楊虞卿,與李訓共構之,云此語出於虞卿家人。上怒,六月,下虞卿御史獄。下,戶稼翻。注求爲兩省官,中書侍郎、同平章事李宗閔不許,注毀之於上。會宗閔救楊虞卿,上怒,叱出之;壬寅,貶明州刺史。明州,後漢鄮縣地,唐開元二十六年置明州,京師東南四千三百里。

14左神策中尉韋元素、樞密使楊承和、王踐言居中用事,與王守澄爭權不叶,李訓、鄭注因之出承和於西川,元素於淮南,踐言於河東,皆爲監軍。

15秋,七月,甲辰朔,貶楊虞卿虔州司馬。虔州,漢贛縣,晉置南康郡,隋爲虔州,京師東南四千一十七里。

16庚戌,作紫雲樓於曲江。紫雲樓在曲江之南,洊經喪亂,頹圮不修,今再作之。

17辛亥,以御史大夫李固言爲門下侍郎、同平章事。

李訓、鄭注爲上畫太平之策,爲,于僞翻。以爲當先除宦官,次復河、湟,次清河北,開陳方略,如指諸掌。上以爲信然,寵任日隆。

初,李宗閔爲吏部侍郎,因駙馬都尉沈𥫃結女學士宋若憲、知樞密楊承和得爲相。𥫃,宜奇翻。宋若憲姊妹皆善屬文,德宗召入宮,不以妾侍命之,呼學士。及貶明州,鄭注發其事,壬子,再貶處州長史。代宗大曆十四年,改括州爲處州,京師東南四千二百七十八里。

著作郎、分司舒元輿與李訓善,訓用事,召爲右司郎中,兼侍御史知雜,鞫楊虞卿獄;唐制,侍御史六人,以久次者一人知雜事,謂之知雜。癸丑,擢爲御史中丞。元輿,元褒之兄也。舒元褒,見上卷五年。

貶吏部侍郎李漢爲汾州刺史,刑部侍郎蕭澣爲遂州刺史,汾州,漢文帝封代王,都中都,卽其地,去京師一千二百六里。遂州,本漢德陽縣之舊壘,東晉置遂寧郡,後周置遂州,去京師二千三百二十九里。皆坐李宗閔之黨。

是時李訓、鄭注連逐三相,三相,李德裕、路隋、李宗閔。威震天下,於是平生絲恩髮怨無不報者。

18李訓奏僧尼猥多,耗蠹公私。丁巳,詔所在試僧尼誦經不中格者,皆勒歸俗;中,竹仲翻。禁置寺及私度人。

19時人皆言鄭注朝夕且爲相,侍御史李甘揚言於朝曰:「白麻出,我必壞之於庭!」壞,音怪。癸亥,貶甘封州司馬。考異曰:舊傳曰:「鄭注入翰林侍講,舒元輿旣作相,注亦求入中書。甘昌言於朝云云,貶封州。」按是時元輿未作相,舊傳誤也。然李訓亦忌注,不欲使爲相,事竟寢。

20甲子,以國子博士李訓爲兵部郎中、知制誥,依前侍講學士。

21貶左金吾大將軍沈𥫃爲邵州刺史。八月,丙子,又貶李宗閔潮州司戶。賜宋若憲死。

22丁丑,以太僕卿鄭注爲工部尙書,充翰林侍講學士。注好服鹿裘,以隱淪自處,處,昌呂翻。上以師友待之。注之初得幸,上嘗問翰林學士、戶部侍郎李珏曰:「卿知有鄭注乎?亦嘗與之言乎?」對曰:「臣豈特知其姓名,兼深知其爲人。其人奸邪,陛下寵之,恐無益聖德。臣忝在近密,安敢與此人交通!」戊寅,貶珏江州刺史。再貶沈𥫃柳州司戶。江州,京師東南二千九百四十八里。

23丙申,詔以楊承和庇護宋申錫,韋元素、王踐言與李宗閔、李德裕中外連結,受其賂遺。遺,唯季翻。承和可驩州安置,元素可象州安置,踐言可恩州安置,令所在錮送。錮送者,枷錮而防送之。象州至京師四千九百八十九里,恩州至京師六千五百里。楊虞卿、李漢、蕭澣爲朋黨之首,貶虞卿虔州司戶,漢汾州司馬,澣遂州司馬。尋遣使追賜承和、元素、踐言死。韋元素卒如李弘楚之言。時崔潭峻已卒,亦剖棺鞭尸。

己亥,以前廬州刺史羅立言爲司農少卿。立言贓吏,以賂結鄭注而得之。

鄭注之入翰林也,中書舍人高元裕草制,言以醫藥奉君親,注銜之;奏元裕嘗出郊送李宗閔,壬寅,貶元裕閬州刺史。閬州,古巴子國,秦爲閬中縣,西魏爲隆州,唐先天中避諱改閬州,至京師一千九百一十五里。元裕,士廉之六世孫也。高士廉,長孫無忌之舅,事高祖、太宗。

時注與李訓所惡朝士,皆指目爲二李之黨,惡,烏路翻。二李,謂德裕、宗閔。貶逐無虛日,班列殆空,廷中匈匈,上亦知之。訓、注恐爲人所搖,九月,癸卯朔,勸上下詔:「應與德裕、宗閔親舊及門生故吏,今日以前貶黜之外,餘皆不問。」人情稍安。

24鹽鐵使王涯奏改江淮、嶺南茶法,增其稅。德宗貞元九年,初稅茶,於出茶州縣及茶山外商人要路,委所由定三等時估,每十稅一。長慶元年,鹽鐵使王播奏茶稅一百增之五十。今又改法而增其稅愈重矣。

25庚申,以鳳翔節度使李聽爲忠武節度使,代杜悰。

26憲宗之崩也,人皆言宦官陳弘志所爲。見二百四十一卷元和十五年。時弘志爲山南東道監軍,李訓爲上謀召之,至青泥驛,訓爲,于僞翻。青泥驛在嶢關南。癸亥,封杖殺之。考異曰:舊傳曰:「李訓旣秉權衡,卽謀誅內豎。陳弘慶自元和末負弒逆之名,遣人封杖決殺。」按此時李訓未爲相。今從實錄

27鄭注求爲鳳翔節度使,門下侍郎、同平章事李固言不可。丁卯,以固言爲山南西道節度使,考異曰:宋敏求宣宗實錄曰:「固言性狷急,無重望。時訓、注用事,雖相之,中實惡與宗閔爲黨,乃出爲興元節度。」按固言鍛鍊楊虞卿獄,宗閔由是罷相而固言代之,豈得爲宗閔黨也!今從開成紀事注爲鳳翔節度使。考異曰:開成紀事「注引舒元輿、李訓俱擢相庭。注自詣宰臣李固言求鳳翔節度使,固言剛勁不許,惟王涯、賈餗贊從其事。」九月二十五日,紀事誤,今從實錄李訓雖因注得進,及勢位俱盛,心頗忌注。謀欲中外協勢以誅宦官,故出注於鳳翔。其實俟旣誅宦官,幷圖注也。

注欲取名家才望之士爲參佐,請禮部員外郎韋溫爲副使,節度副使也。溫不可。或曰:「拒之必爲患。」溫曰:「擇禍莫若輕。拒之止於遠貶,從之有不測之禍。」卒辭之。卒,子恤翻。

28戊辰,以右神策中尉、行右衞上將軍、知內侍省事王守澄爲左、右神策觀軍容使,兼十二衞統軍。唐因隋制,置十六衞,以十二衞統諸府之兵,曰左、右衞,曰左、右驍騎衞,曰左、右武衞,曰左、右威衞,曰左、右領軍衞,曰左、右候衞。至開元間,府兵之法寖壞,乃募彍騎十二萬,分隸十二衞,每衞萬人。其後洊更喪亂,十二衞之軍無復承平之舊。李訓、鄭注爲上謀,以虛名尊守澄,實奪之權也。爲,于僞翻;下同。

29己巳,以御史中丞兼刑部侍郎舒元輿爲刑部侍郎,兵部郎中知制誥、充翰林侍講學士李訓爲禮部侍郎,並同平章事。仍命訓三二日一入翰林講。元輿爲中丞,凡訓、注所惡者,則爲之彈擊,惡,烏路翻。由是得爲相。又上懲李宗閔、李德裕多朋黨,以賈餗及元輿皆孤寒新進,餗少孤,客江、淮間。元輿地寒,不與士齒。故擢爲相,庶其無黨耳。

訓起流人,期年致位宰相,期,讀曰朞。天子傾意任之。訓或在中書,或在翰林,天下事皆決於訓。王涯輩承順其風指,惟恐不逮;自中尉、樞密、禁衞諸將,見訓皆震慴,迎拜叩首。慴,之涉翻。

壬申,以刑部郎中兼御史知雜李孝本權知御史中丞。孝本,宗室之子,依訓、注得進。

30李聽自恃勳舊,不禮於鄭注。注代聽鎭鳳翔,先遣牙將丹駿至軍中慰勞,丹,姓;駿,名。姓譜:丹姓,丹朱之後。勞,力到翻。誣奏聽在鎭貪虐。冬,十月,乙亥,以聽爲太子太保、分司,復以杜悰爲忠武節度使。

鄭注每自負經濟之略,上問以富人之術,注無以對,乃請榷茶。於是以王涯兼榷茶使,搉,古岳翻。涯知不可而不敢違,人甚苦之。

31鄭注欲收僧尼之譽,固請罷沙汰,從之。是年七月,李訓乞沙汰僧尼。

32李訓、鄭注密言於上,請除王守澄。辛巳,遣中使李好古就第賜酖,殺之,好,呼到翻。贈揚州大都督。訓、注本因守澄進,注事見二百二十三卷穆宗長慶三年,訓事見上八年。卒謀而殺之,卒,子恤翻。人皆快守澄之受佞而疾訓、注之陰狡,於是元和之逆黨略盡矣。

乙酉,鄭注赴鎮。

33庚子,以東都留守、司徒兼侍中裴度兼中書令,餘如故。李訓所獎拔,率皆狂險之士,然亦時取天下重望以順人心,如裴度、令狐楚、鄭覃皆累朝耆俊,久爲當路所軋,朝,直遙翻。軋,乙轄翻。置之散地,散,悉但翻。訓皆引居崇秩。由是士大夫亦有望其眞能致太平者,不惟天子惑之也。然識者見其橫甚,橫,戶孟翻。知將敗矣。

34十一月,丙午,以大理卿郭行餘爲邠寧節度使。癸丑,以河東節度使、同平章事李載義兼侍中。丁巳,以戶部尙書、判度支王璠爲河東節度使。戊午,以京兆尹李石爲戶部侍郎、判度支;以京兆少尹羅立言權知府事。石,神符之五世孫也。襄邑王神符,淮安王神通之弟。己未,以太府卿韓約爲左金吾衞大將軍。

始,鄭注與李訓謀,至鎭,選壯士數百,皆持白棓,懷其斧,以爲親兵。棓,蒲項翻。白棓,猶言白梃也。是月,戊辰,王守澄葬於滻水,雍錄:滻水源出藍田縣境之西,稍北行至白鹿原西,卽趨京城。王守澄蓋葬於白鹿原西南。注奏請入護葬事,因以親兵自隨。仍奏令內臣中尉以下盡集滻水送葬,注因闔門,令親兵斧之,使無遺類。約旣定,訓與其黨謀:「如此事成,則注專有其功,不若使行餘、璠以赴鎭爲名,多募壯士爲部曲,幷用金吾、臺府吏卒,先期誅宦者者,先,悉薦翻。已而幷注去之。」去,羌呂翻。行餘、璠、立言、約及中丞李孝本,皆訓素所厚也,故列置要地,獨與是數人及舒元輿謀之,他人皆莫之知也。

壬戌,上御紫宸殿。百官班定,韓約不報平安,唐制,凡朝,皇帝旣升御座,金吾將軍奏:「左右廂內外平安。」奏稱:「左金吾聽事後石榴夜有甘露,臣遞門奏訖。」言夜中聞奏,禁門已扃,於隔門遞入以奏也。因蹈舞再拜,宰相亦帥百官稱賀。帥,讀曰率;下同。訓、元輿勸上親往觀之,以承天貺,上許之。百官退,班於含元殿。紫宸,內殿也;含元,前殿也。上欲往觀甘露,故百官自紫宸退而出,立班於含元殿,以左、右金吾仗在含元殿前左右也。日加辰,上乘軟輿出紫宸門,軟輿,蓋以裀褥積而爲之,下施棢,令人舉之。升含元殿。先命宰相及兩省官詣左仗視之,良久而還。還,音旋,又如字。訓奏:「臣與衆人驗之,殆非眞甘露,未可遽宣布,考異曰:按訓與韓約共謀,詐爲甘露,而自言恐非眞瑞者,蓋欲使宦官盡往金吾覆視,因伏兵誅之耳。故二十二日令狐楚所草制書亦云「兇渠仍請其覆視」。今從實錄恐天下稱賀。」上曰:「豈有是邪!」顧左、右中尉仇士良、魚志弘帥諸宦者往視之。帥,讀曰率。宦者旣去,訓遽召郭行餘、王璠曰:「來受敕旨!」璠股栗不敢前,獨行餘拜殿下。時二人部曲數百,皆執兵立丹鳳門外,訓已先使人召之,令入受敕。獨東兵入,河東兵也,「東」上逸「河」字。〔章:孔本正有「河」字。〕邠寧兵竟不至。

仇士良等至左仗視甘露,韓約變色流汗,士良怪之曰:「將軍何爲如是?」俄風吹幕起,見執兵者甚衆,又聞兵仗聲。士良等驚駭走出,門者欲閉之,士良叱之,關不得上。關,門牡也。上,時掌翻;下來上同。士良等奔詣上告變。訓見之,遽呼金吾衞士曰:「來上殿衞乘輿者,人賞錢百緡!」宦者曰:「事急矣,請陛下還宮!」卽舉軟輿,迎上扶升輿,決殿後罘罳,疾趨北出。唐宮殿中罘罳,以絲爲之,狀如網,以捍燕雀,非如漢宮闕之罘罳也。今諸宦者能決之而出,則可知矣。程大昌曰:罘罳者,鏤木爲之,其中疏通,可以透明。或爲方空,或爲連鎖,其狀扶疏,故曰罘罳,讀如浮思,猶曰䯱髵也。因其形似而想其本狀,自可見矣。罘罳之名旣立,於是隨其所施而附著以爲之名,其在宮闕則爲闕上罘罳,臣朝於君,至闕下復思所奏是也。在陵垣則爲陵上罘罳,王莽斫去陵上罘罳,而曰使人無復思漢者是也。卻而求之上古,則禮記疏屛亦其物也。疏者,刻爲雲氣而中空玲瓏也。又有網戶,刻爲連文,遞爲綴屬,其形如網也。宋玉曰「網戶朱綴刻方連」是也。旣曰刻,則是雕木爲之,其狀如網耳。後人因此遂有直織絲網而張之簷窗以護禽雀者。文宗甘露之變,出殿北門,裂斷罘罳而去,是眞網也。此又沿放楚辭而施網焉者也。元微之爲承旨時詩曰:「蘂珠深處少人知,網索西臨太液池,浴殿曉聞天語後,步廊騎馬笑相隨。」自註云:「網索在太液池上,學士候對歇於此。」予按網索,乃是無壁或有窗處,以索掛網,遮護飛雀,故云網索,猶掛鈴之索爲鈴索也。宋元獻喜子京召還爲學士詩曰:「網索軒窗邃,鑾坡羽衞重。」用微之句也。若並今世俗語求之,則門屛鏤明格子是也。其制與青瑣同類,顧所施之地不同而名亦隨異耳。訓攀輿呼曰:呼,火故翻。「臣奏事未竟,陛下不可入宮!」金吾兵已登殿;羅立言帥京兆邏卒三百餘自東來,邏,郎佐翻。李孝本帥御史臺從人二百餘自西來,從,才用翻。皆登殿縱擊,宦官流血呼冤,死傷者十餘人。乘輿迤邐入宣政門,迤,移爾翻。邐,力爾翻。宣政門,宣政殿門也。訓攀輿呼益急,上叱之,宦者郗志榮奮拳毆其胸,偃於地。郗,丑之翻。毆,烏口翻。偃者,偃仰而仆也。乘輿旣入,門隨闔,宦者皆呼萬歲,百官駭愕散出。訓知事不濟,脫從吏綠衫衣之,衣,於旣翻。走馬而出,揚言於道曰:「我何罪而竄謫!」人不之疑。王涯、賈餗、舒元輿還中書,相謂曰:「上且開延英,召吾屬議之。」兩省官詣宰相請其故,皆曰:「不知何事,諸公各自便!」士良等知上豫其謀,怨憤,出不遜語,上慙懼不復言。

士良等命左、右神策副使劉泰倫、魏仲卿等各帥禁兵五百人,露刃出閤門討賊。復,扶又翻。帥,讀曰率。王涯等將會食,諸宰相每日會食於政事堂。吏白:「有兵自內出,逢人輒殺!」涯等狼狽步走,兩省及金吾吏卒千餘人塡門爭出;門尋闔,其不得出者六百餘人皆死。士良等分兵閉宮門,索諸司,捕賊黨。索,下客翻;下同。諸司吏卒及民酤販在中者皆死,死者又千餘人,橫尸流血,狼藉塗地,諸司印及圖籍、帷幕、器皿俱盡。又遣騎各千餘出城追亡者,又遣兵大索城中。舒元輿易服單騎出安化門,安化門,長安南面西頭第一門。禁兵追擒之。王涯徒步至永昌里茶肆,禁兵擒入左軍。涯時年七十餘,被以桎梏,掠治不勝苦,被,皮義翻。桎,職日翻。梏,古沃翻。掠,音亮。治,直之翻。勝,音升。自誣服,稱與李訓謀行大逆,尊立鄭注。王璠歸長興里私第,〔章:十二行本「里」作「坊」;乙十一行本同;孔本同。〕閉門,以其兵自防。河東節度之兵也。神策將至門,呼曰:「王涯等謀反,欲起尙書爲相,魚護軍令致意!」魚弘志時爲右神策護軍中尉。將,卽亮翻。璠喜,出見之。將趨賀再三,將,卽亮翻。璠知見紿,涕泣而行;至左軍,見王涯曰:「二十兄自反,胡爲見引?」涯曰:「五弟昔爲京兆尹,不漏言於王守澄,王涯第二十,王璠第五。漏言事見上卷五年。豈有今日邪!」璠俛首不言。又收羅立言於太平里,及涯等親屬奴婢,皆入兩軍繫之。戶部員外郎李元皋,訓之再從弟也,訓實與之無恩,亦執而殺之。故嶺南節度使胡証,家鉅富,証,音正。禁兵利其財,託以搜賈餗入其家,執其子溵,殺之。溵,音殷。又入左常侍羅讓、詹事渾鐬、翰林學士黎埴等家,左常侍,左散騎常侍也。鐬,火外翻。掠其貲財,掃地無遺。鐬,瑊之子也。坊市惡少年因之報私仇,殺人,剽掠百貨,剽,匹妙翻。互相攻劫,塵埃蔽天。

癸亥,百官入朝,朝,直遙翻。日出,始開建福門,建福門在大明宮丹鳳門之右。惟聽以從者一人自隨,從,才用翻。禁兵露刃夾道。至宣政門,尙未開。時無宰相御史知班,百官無復班列。新書·儀衞志曰:朝日,殿上設黼扆、躡席、熏爐、香案,御史大夫領屬官至殿西廡,從官朱衣傳呼,促百官就列。文武班于兩觀,監察御史二人立于東西朝堂甎道以涖之。平明,傳點畢,內門開,監察御史領百官入。夾階監門校尉二人執門籍,曰唱籍,旣視籍,曰「在」,入畢而止。次門亦如之。序班于通乾、觀象門南,武班居文班之次。入宣政門,文班自東門而入,武班自西門而入,至閤門亦如之。夾階校尉十人同唱,入畢而止。宰相、兩省官對班于香案前,百官班于殿庭,左右巡使二人分涖于鼓鍾樓下。先一品班,次二品班,次三品班,次四品班,次五品班;每班尙書省官爲首。武班供奉者立于橫街之北,次千牛中郎將,次千牛將軍,次過狀中郎將一人,次接狀中郎將一人,次押柱中郎將一人,次排階中郎將一人,次押散手仗中郎將一人,次左右金吾衞大將軍。凡殿中省監、少監、尙衣、尙舍、尙輦、奉御分左右,隨繖扇而立。東宮官居上臺之次,王府官又次之。唯三太、三少、賓客、庶子、王傅隨本品。侍中奏外辦,皇帝步出西序門,索扇,扇合;皇帝升御座,扇開,左右留扇各三。左右金吾將軍一人奏「左右廂內外平安。」通事舍人贊,宰相、兩省官再拜升殿。朝罷,皇帝步入東序門。觀此,可以知甘露之亂,蕩無朝儀矣。上御紫宸殿,問:「宰相何爲不來?」仇士良曰:「王涯等謀反繫獄。」因以涯手狀呈上,召左僕射令狐楚、右僕射鄭覃等升殿示之。上悲憤不自勝,勝,音升。謂楚等曰:「是涯手書乎?」對曰:「是也!」「誠如此,罪不容誅!」因命楚、覃留宿中書,參決機務。使楚草制宣告中外。楚敍王涯、賈餗反事浮汎,其敍事浮汎,蓋以王涯等非實反也。仇士良等不悅,由是不得爲相。

時坊市剽掠者猶未止,命左、右神策將楊鎭、靳遂良等各將五百人分屯通衢,靳,居焮翻。擊鼓以警之,斬十餘人,然後定。

甲子,以右僕射鄭覃同平章事。

賈餗變服潛民間經宿,自知無所逃,素服乘驢詣興安門,自言:「我宰相賈餗也,爲奸人所汚,興安門,大明宮南面西來第一門。汚,烏故翻。可送我詣兩軍!」門者執送西軍。西軍,右神策軍也,在大明宮西西內苑中。李孝本改衣綠,衣,於旣翻。猶服金帶,以帽障面,單騎奔鳳翔,欲依鄭注也。至咸陽西,追擒之。

甲子,以右僕射鄭覃同平章事。

李訓素與終南僧宗密善,往投之。宗密欲剃其髮而匿之,其徒不可。訓出山,剃,他計翻。山卽謂終南山。將奔鳳翔,爲盩厔鎭遏使宋楚所擒,盩厔,音舟窒。械送京師。至昆明池,訓恐至軍中更受酷辱,謂送者曰:「得我則富貴矣!聞禁兵所在搜捕,汝必爲所奪,不若取我首送之!」送者從之,斬其首以來。

乙丑,以戶部侍郎、判度支李石同平章事,仍判度支。前河東節度使李載義復舊任。王璠得罪,故載義復舊任。

左神策出兵三百人,以李訓首引王涯、王璠、羅立言、郭行餘,右神策出兵三百人,擁賈餗、舒元輿、李孝本獻于廟社,徇于兩市。唐太廟在朱雀街東第一街之東北來第二坊。太社在街西第一街之西北來第二坊。兩市,長安城中東市、西市也。命百官臨視,腰斬于獨柳之下,梟其首於興安門外。親屬無問親疏皆死,孩穉無遺,穉,直利翻。妻女不死者沒爲官婢。百姓觀者怨王涯榷茶,或詬詈,或投瓦礫擊之。詬,許候翻,又古候翻。詈,力智翻。礫,郎狄翻。

臣光曰:論者皆謂涯、餗有文學名聲,初不知訓、注之謀,橫罹覆族之禍。〔章:十二行本「禍」下有「憤歎其冤」四字;乙十一行本同;孔本同;退齋校同;張校同,云無註本亦無。〕橫,戶孟翻。臣獨以爲不然。夫顚危不扶,焉用彼相!論語載孔子之言。焉,於虔翻。涯、餗安高位,飽重祿;訓、注小人,窮奸究險,究,極也。力取將相。涯、餗與之比肩,不以爲恥;國家危殆,不以爲憂。偷合苟容,日復一日,復,扶又翻。自謂得保身之良策,莫我如也。若使人人如此而無禍,則奸臣孰不願之哉!一旦禍生不虞,足折刑剭,曰:鼎折足,覆公餗,其刑剭,凶。剭,音屋。剭者,誅殺不於市。周制,誅大臣適甸師謂之剭。折,而設翻。蓋天誅之也,士良安能族之哉!

35王涯有再從弟沐,從,才用翻。家於江南,老且貧。聞涯爲相,跨驢詣之,欲求一簿、尉。留長安二歲餘,始得一見,涯待之殊落莫。落,冷落也。莫,薄也。落莫,唐人常語。久之,沐因嬖奴以道所欲,嬖,卑義翻,又博計翻。涯許以微官,自是旦夕造涯之門以俟命;造,七到翻。及涯家被收,被,皮義翻。沐適在其第,與涯俱腰斬。

舒元輿有族子守謙,愿而敏,元輿愛之,從元輿者十年,一旦忽以非罪怒之,日加譴責,奴婢輩亦薄之。守謙不自安,求歸江南,元輿亦不留,守謙悲歎而去。夕,至昭應,聞元輿收族,守謙獨免。王沐之幷命,躁之禍也。舒守謙之幸免,愿之餘福也。禍福之應,天豈爽哉!

是日,以令狐楚爲鹽鐵轉運使,左散騎常侍張仲方權知京兆尹。考異曰:實錄,乙丑,閤門使馬元贄已宣授仲方京兆尹,至此又言者,蓋當時止是口宣,至此乃降敕耳。時數日之間,殺生除拜,皆決於兩中尉,考異曰:皮光業見聞錄曰:「崔愼由以元和元年登第,至開成,已入翰林。因寓直之夕,二更以來,有中使宣召,引入數重門。至一處,堂宇華煥,簾幕俱垂。見左右二廣燃蠟而坐,謂愼由曰:『上不豫來已數日,兼自登極後聖政多虧。今奉太后中旨,命學士草廢立令。』愼由大驚曰:『某有中外親族數千口,列在搢紳,長行、兄弟、甥姪僅三百人,一旦聞此覆族之言,寧死不敢承命!況聖上高明之德,覆于八荒,豈可輕議!』二廣默然無以爲對。良久,啓後戶,引愼由至一小殿。見文宗坐於殿上,二廣徑登階而疏文宗過惡,上唯俛首。又曰:『不爲此拗木枕措大,不合更在此坐矣!』街談以好拗爲『拗木枕』。仍戒愼由曰:『事泄卽是此措大也!』於是二廣自執炬,送愼由出邃殿門,復令中使送至本院。愼由尋以疾出翰林,遂金縢其事付胤,故胤切於勦絕北司者由此也。誅北司後,胤方彰其事。」新傳曰:「愼由記其事,藏箱枕間。將沒,以授其子胤,故胤惡中官,終討除之。」舊傳,崔愼由大中初始入朝爲右拾遺、員外郎、知制誥,文宗時未爲翰林學士。蓋崔胤欲重宦官之罪而誣之,新傳承皮之誤也。上不豫知。

初,王守澄惡宦者田全操、劉行深、周元稹、薛士幹、似先義逸、劉英誗等,惡,烏路翻。似先,姓;義逸,名。誗,直嚴翻。李訓、鄭注因之遣分詣鹽州、靈武、涇原、夏州、振武、鳳翔巡邊,夏,戶雅翻。命翰林學士顧師邕爲詔書賜六道,使殺之。會訓敗,六道得詔,皆廢不行。六道卽謂鹽、靈、夏、涇原、振武、鳳翔也。丙寅,以師邕爲矯詔,下御史獄。下,遐稼翻。

先是,鄭注將親兵五百,已發鳳翔,至扶風。宋白曰:扶風縣本漢美陽縣地,今京兆府武功縣北美陽故城是也。隋開皇十六年,於今岐陽縣置岐山縣,武德三年分岐山縣於圍川城,置圍川縣,貞觀八年改扶風縣。九域志:鳳翔府東至扶風八十里。先,悉薦翻。扶風令韓遼知其謀,不供具,攜印及吏卒奔武功。注知訓已敗,復還鳳翔。仇士良等使人齎密敕授鳳翔監軍張仲清令取注,仲清惶惑,不知所爲。押牙李叔和說仲清曰:「叔和爲公以好召注,說,式芮翻。爲,于僞翻。好,如字。以好召之,言示之以無惡意也。屛其從兵,於坐取之,屛,必郢翻,又卑正翻。從,才用翻。坐,徂臥翻。事立定矣!」仲清從之,伏甲以待注。注恃其兵衞,遂詣仲清。叔和稍引其從兵,享之於外,注獨與數人入。旣啜茶,啜,樞悅翻,飲也。叔和抽刀斬注,因閉外門,悉誅其親兵。乃出密敕,宣示將士,遂滅注家,幷殺副使錢可復、節度判官盧簡能、觀察判官蕭傑、掌書記盧弘茂等及其枝黨,死者千餘人。可復,徽之子;錢徽見二百四十一卷穆宗長慶元年。簡能,綸之子;盧綸與吉中孚、韓翃、錢起、司空曙、苗發、崔峒、耿緯、夏侯審、李端皆以詩齊名,號大曆十才子。傑,俛之弟也。蕭俛事憲、穆,位至宰相。史言錢可復等皆名家子,以託身非人併命。朝廷未知注死,丁卯,詔削奪注官爵,令鄰道按兵觀變。以左神策大將軍陳君奕爲鳳翔節度使。戊辰夜,張仲清遣李叔和等以注首入獻,考異曰:據實錄,甲子已傳注首,而開成紀事二十六日方下詔削官爵,云鄭注初誅,京師尙未知。李潛用乙卯記亦云丁卯張仲清誘注而殺之,與開成紀事同。但開成紀事·注傳云二十六日奏朝覲,恐誤。乙卯記,注庚申入覲,十九日也。至扶風,聞訓敗,乃還。似近之。實錄恐太在前。新本紀云戊辰張仲清殺注。今不書日以傳疑。梟於興安門,人情稍安,京師諸軍始各還營。

詔將士討賊有功及娖隊者,官爵賜賚各有差。娖,則角翻。右神策軍獲韓約於崇義坊,己巳,斬之。仇士良等各進階遷官有差。自是天下事皆決於北司,宰相行文書而已。宦官氣益盛,迫脅天子,下視宰相,陵暴朝士如草芥。每延英議事,士良等動引訓、注折宰相。折,之舌翻。鄭覃、李石曰:「訓、注誠爲亂首,但不知訓、注始因何人得進?」宦者稍屈,搢紳賴之。

時中書惟有空垣破屋,百物皆闕。江西、湖南獻衣糧百二十分,充宰相召募從人。分,扶問翻。從,才用翻;下導從同。辛未,李石上言:「宰相若忠正無邪,神靈所祐,縱遇盜賊,亦不能傷。若內懷姦罔,雖兵衞甚設,鬼得而誅之。臣願竭赤心以報國,止循故事,以金吾卒導從足矣;從,才用翻。其兩道所獻衣糧,並乞停寢。」從之。

十二月,壬申朔,顧師邕流儋州,至商山,賜死。儋,都甘翻。儋州,漢儋耳郡,至京師七千四百四十二里。商山卽商嶺也,所謂「繞霤七盤」是也。貞元七年,刺史李西華患此路之險,自藍田至內鄕開新道七百餘里,迴山取塗,人不病涉,謂之偏路,行旅便之。

36榷茶使令狐楚奏罷榷茶,從之。王涯誅,乃罷榷茶。

37度支奏籍鄭注家貲,得絹百餘萬匹,他物稱是。稱,尺證翻。

庚辰,上問宰相:「坊市安未?」李石對曰:「漸安。然比日寒冽特甚,比,毗至翻。蓋刑殺太過所致。」鄭覃曰:「罪人周親前已皆死,周親,孔安國曰:周,至也。其餘殆不足問。」時宦官深怨李訓等,凡與之有瓜葛親,瓜葛有所附麗。言非至親,或羣從中表相附麗以敍親好,若瓜葛然。或蹔蒙獎引者,誅貶不已,故二相言之。

李訓、鄭注旣誅,召六道巡邊使。田全操追忿訓、注之謀,在道揚言:「我入城,凡儒服者,無貴賤當盡殺之!」癸未,全操等乘驛疾驅入金光門,金光門,長安城西面北來第二門。京城訛言有寇至,士民驚譟縱橫走,縱,子容翻。塵埃四起。兩省諸司官聞之,皆奔散,有不及束帶韈而乘馬者。韈,勿發翻。

鄭覃、李石在中書,顧吏卒稍稍逃去。覃謂石曰:「耳目頗異,宜且出避之!」石曰:「宰相位尊望重,人心所屬,屬,之欲翻。不可輕也!今事虛實未可知,堅坐鎭之,庶幾可定。若宰相亦走,則中外亂矣。且果有禍亂,避亦不免!」覃然之。石坐視文案,沛然自若。

敕使相繼傳呼:「閉皇城諸司門!」六典:唐都城三重:外一重名京城,內一重名皇城,又內一重名宮城,亦名子城。左金吾大將軍陳君賞帥其衆立望仙門下,大明宮城南面五門,望仙門在丹鳳門之左。帥,讀曰率。謂敕使曰:「賊至,閉門未晚,請徐觀其變,不宜示弱!」至晡後乃定。是日,坊市惡少年皆衣緋皁,衣,於旣翻。皁,在早翻。持弓刀北望,見皇城門閉,卽欲剽掠,非石與君賞鎭之,京城幾再亂矣。剽,匹妙翻。幾,居衣翻。時兩省官應入直者,皆與其家人辭訣。

38甲申,敕罷脩曲江亭館。以鄭注之言而脩之,注誅乃罷。

39丁亥,詔:「逆人親黨,自非前已就戮及指名收捕者,餘一切不問。諸司官〔章:十二行本「官」下有「吏」字;乙十一行本同;孔本同;張校同。〕雖爲所脅從,涉於詿誤,詿,古賣翻,又戶卦翻。皆赦之。他人無得相告言及相恐愒。見亡匿者,勿復追捕,愒,許葛翻。見,賢遍翻。復,扶又翻。三日內各聽自歸本司。」

時禁軍暴橫,橫,戶孟翻。京兆尹張仲方不敢詰,宰相以其不勝任,勝,音升。出爲華州刺史,華,戶化翻。以司農卿薛元賞代之。元賞常詣李石第,聞石方坐聽事與一人爭辯甚喧,元賞使覘之,覘,丑廉翻。云有神策軍將訴事。元賞趨入,責石曰:「相公輔佐天子,紀綱四海。今近不能制一軍將,使無禮如此,何以鎭服四夷!」卽趨出上馬,命左右擒軍將,俟於下馬橋,閣本大明宮圖:下馬橋在建福門北。元賞至,則已解衣跽之矣。跽,其几翻。其黨訴於仇士良,士良遣宦者召之曰:「中尉屈大尹。」元賞曰:「屬有公事,屬,之欲翻。行當繼至。」遂杖殺之。考異曰:開成紀事以祕書少監王會爲京兆尹。按薛元賞已爲京兆尹,紀事誤。乃白服見士良,白服,卽待罪之素服。士良曰:「癡書生何敢杖殺禁軍大將!」元賞曰:「中尉大臣也,宰相亦大臣也,宰相之人若無禮於中尉,如之何?中尉之人無禮於宰相,庸可恕乎!中尉與國同體,當爲國惜法,爲,于僞翻。元賞已囚服而來,惟中尉死生之!」士良知軍將已死,無可如何,乃呼酒與元賞歡飲而罷。

初,武元衡之死,詔出內庫弓矢、陌刀給金吾仗,使衞從宰相,事見二百三十九卷憲宗元和十年。從,才用翻。至建福門而退。至是,悉罷之。

開成元年(丙辰、八三六年)

1春,正月,辛丑朔,上御宣政殿,赦天下,改元。仇士良請以神策使衞殿門,諫議大夫馮定言其不可,南牙十六衞之兵,至此雖名存實亡,然以北軍衞南牙,則外朝亦將聽命於北司,旣紊太宗之紀綱,又增宦官之勢焰,故馮定言其不可。乃止。定,宿之弟也。馮宿,穆宗長慶初知制誥。

2二月,癸未,上與宰相語,患四方表奏華而不典,李石對曰:「古人因事爲文,今人以文害事。」

3昭義節度使劉從諫上表請王涯等罪名,且言:「涯等儒生,荷國榮寵,荷,下可翻。咸欲保身全族,安肯構逆!訓等實欲討除內臣,兩中尉自爲救死之謀,遂致相殺;誣以反逆,誠恐非辜。設若宰相實有異圖,當委之有司,正其刑典,豈有內臣擅領甲兵,恣行剽劫,延及士庶,橫被殺傷!剽,匹妙翻。橫,戶孟翻。流血千門,漢武帝起建章宮,度爲千門萬戶,後世遂謂宮門爲千門。僵尸萬計,搜羅枝蔓,中外恫疑。恫,音通,痛也,又敕動翻。臣欲身詣闕庭,面陳臧否,恐幷陷孥戮,否,音鄙。孥,音奴,子也。孥戮,戮及子也。事亦無成。謹當脩飾封疆,訓練士卒,內爲陛下心腹,外爲陛下藩垣。如奸臣難制,誓以死清君側!」丙申,加從諫檢校司徒。

4天德軍奏吐谷渾三千帳詣豐州降。

5三月,壬寅,以袁州長史李德裕爲滁州刺史。袁州,漢宜春縣地,隋置袁州,京師東南三千五百八十里。滁州,二千五百六十四里。

6左僕射令狐楚從容奏:「王涯等旣伏辜,從,千容翻。其家夷滅,遺骸棄捐。請官爲收瘞,以順陽和之氣。」爲,于僞翻。瘞,於計翻。月令:孟春掩骼埋胔,以死氣逆生也。上慘然久之,命京兆收葬涯等十一人於城西,各賜一〔章:十二行本「一」上有「衣」字;乙十一行本同;孔本同;退齋校同。〕襲。考異曰:開成紀事云:「京兆尹薛元賞於城西張村葬涯等七人。」今從新傳仇士良潛使人發之,棄骨於渭水。

7丁未,皇城留守郭皎按舊制,車駕行幸,則京城置留守。今天子在上京而皇城置留守,當考。觀下奏,則知置皇城留守,宦官之意也。奏:「諸司儀仗有鋒刃者,請皆輸軍器使,軍器使卽軍器庫使,內諸司使之一也。遇立仗別給儀刀!」從之。儀刀以木爲之,以銀裝之,具刀之儀而已。

8劉從諫復遣牙將焦楚長上表讓官,讓檢校司徒。復,扶又翻。稱:「臣之所陳,繫國大體。可聽則涯等宜蒙湔洗,湔,則前翻。不可聽則賞典不宜妄加!安有死冤不申而生者荷祿!」荷,下可翻。因暴揚仇士良等罪惡。辛酉,上召見楚長,慰諭遣之。時士良等恣橫,橫,戶孟翻。朝臣日憂破家。及從諫表至,士良等憚之。由是鄭覃、李石粗能秉政,粗,坐伍翻。天子倚之亦差以自強。

9夏,四月,乙卯,以潮州司戶李宗閔爲衡州司馬。凡李訓指爲李德裕、宗閔黨者,稍收復之。

10淄王協薨。協,憲宗子。

11甲午,以山南西道節度使李固言爲門下侍郎、同平章事,以左僕射令狐楚代之。

12戊戌,上與宰相從容論詩之工拙,從,千容翻。鄭覃曰:「詩之工者,無若三百篇,皆國人作之以刺美時政,王者采之以觀風俗耳,不聞王者爲詩也。後代辭人之詩,華而不實,無補於事。陳後主、隋煬帝皆工於詩,不免亡國,陛下何取焉!」史言鄭覃能守經學以輔其君。覃篤於經術,上甚重之。

13己酉,上御紫宸殿,宰相因奏事拜謝,外間因訛言:「天子欲令宰相掌禁兵,已拜恩矣。」由是中外復有猜阻,復,扶又翻。人情忷忷,士民不敢解衣寢者數日。乙丑,李石奏請召仇士良等面釋其疑。上爲召士良等出,爲,于僞翻。上及石等共諭釋之,使毋疑懼,然後事解。

14閏月,乙酉,以太子太保、分司李聽爲河中節度使。上嘗歎曰:「付之兵不疑,置之散地不怨,散,蘇旱翻。惟聽爲可以然。」

15乙未,李固言薦崔球爲起居舍人,鄭覃再三以爲不可,上曰:「公事勿相違!」覃曰:「若宰相盡同,則事必有欺陛下者矣!」

16李孝本二女配沒右軍,右軍,右神策軍。上取之入宮。秋,七月,右拾遺魏謩上疏,以爲:「陛下不邇聲色,屢出宮女以配鰥夫。竊聞數月以來,敎坊選試以百數,莊宅收市猶未已;唐內諸司有敎坊使、莊宅使,皆宦者爲之。又召李孝本女入宮,不避宗姓,大興物論,臣竊惜之。昔漢光武一顧列女屛風,宋弘猶正色抗言,光武卽撤之。光武時,宋弘爲大司空,嘗讌見,御座新屛風圖畫列女,帝數顧視之。弘正容言曰:「未見好德如好色者!」帝卽爲撤之,笑謂弘曰:「聞義則服,可乎?」對曰:「陛下進德,臣不勝其喜!」陛下豈可不思宋弘之言,欲居光武之下乎!」上卽出孝本女。考異曰:實錄上云「取孝本女二人入內」,下魏謩疏云「取孝本次女一人入內」。所以如此不同者,蓋孝本二女皆籍沒布右軍,先取長女入內,謩不之知;又取次女,謩乃知之上疏故也。擢謩爲補闕,曰:「朕選市女子,以賜諸王耳。憐孝本女〔章:十二行本「女」下有「宗枝」二字;乙十一行本同;孔本同;張校同。〕髫齓孤露,髫,于聊翻,小兒垂髮也。齓,初覲翻,小兒毀齒也。故收養宮中。謩於疑似之間皆能盡言,可謂愛我,不忝厥祖矣!」命中書優爲制辭以賞之。謩,徵之五世孫也。魏徵以直事太宗。

17鄜坊節度使蕭洪詐稱太后弟,事始二百四十三卷大和二年。事覺;八月,甲辰,流驩州,於道賜死。趙縝、呂璋等皆流嶺南。縝,止忍翻。

初,李訓知洪之詐,洪懼,辟訓兄仲京置幕府。先是,自神策軍出爲節度使者,軍中皆資其行裝,至鎭,三倍償之。有自左軍出鎭鄜坊左軍,左神策軍。未償而死者,軍中徵之於洪,洪恃訓之勢,不與;又徵於死者之子,洪敎其子遮宰相自言,訓判絕之。仇士良由是恨洪。

太后有異母弟在閩中,孱弱不能自達。孱,鉏山翻。有閩人蕭本從之得其內外族諱,因士良進達於上,且發洪之詐,洪由是得罪。上以本爲眞太后弟,戊申,擢爲右贊善大夫。

18九月,丁丑,李石爲上言宋申錫忠直,爲,于僞翻。爲讒人所誣,竄死遐荒,未蒙昭雪,上俛首久之,旣而流涕泫然俛,美辨翻,俯也。泫,胡犬翻。曰:「茲事朕久知其誤,奸人逼我,以社稷大計,兄弟幾不能保,謂漳王湊也。幾,居衣翻。況申錫,僅全腰領耳。非獨內臣,外廷亦有助之者。皆由朕之不明,曏使遇漢昭帝,必無此冤矣!」謂漢昭帝知燕、蓋、上官之詐也。鄭覃、李固言亦共言其冤,上深痛恨,有慙色。庚辰,詔悉復申錫官爵,以其子愼微爲成固尉。成固縣屬興元府。

19李石用金部員外郎韓益判度支桉,桉,與案同,文案也。句斷。益坐贓三千餘緡,繫獄;石曰:「臣始以益頗曉錢穀,故用之,不知其貪乃如是!」上曰:「宰相但知人則用,有過則懲,如此則人易得。易,以豉翻。卿所用人不掩其惡,可謂至公。從前宰相用人好曲蔽其過,不欲人彈劾,此大病也!」冬,十一月,丁巳,貶益梧州司戶。梧州,因蒼梧郡而名,至京師五千五百里。好,呼到翻。劾,戶槪翻,又戶得翻。

20上自甘露之變,意忽忽不樂,兩軍毬鞠之會什減六七,樂,音洛。史炤曰:鞠以皮爲之,今通謂之毬。雖宴享音伎雜遝盈庭,遝,達合翻。未嘗解顏;閒居或徘徊眺望,眺,他弔翻。或獨語歎息。壬午,上於延英謂宰相曰:「朕每與卿等論天下事,則不免愁。」對曰:「爲理者不可以速成。」爲理,猶言爲治也。上曰:「朕每讀書,恥爲凡主。」李石曰:「方今內外之臣,其間小人尙多疑阻,願陛下更以寬御之,彼有公清奉法如劉弘逸、薛季稜者,陛下亦宜褒賞以勸爲善。」甲申,上復謂宰相曰:復,扶又翻。「我與卿等論天下事,有勢未得行者,退但飲醇酒求醉耳!」對曰:「此皆臣等之罪也。」

21有司以左藏積弊日久,藏,徂浪翻。請行檢勘,且言官典罪在赦前者,請宥之,上許之。旣而果得繒帛妄稱漬汚者,漬,疾智翻。汚,烏故翻。敕赦之,給事中狄兼謩封還敕書曰:「官典犯贓,理不可赦!」上諭之曰:「有司請檢之初,朕旣許之矣。與其失信,寧失罪人。卿能奉職,朕甚嘉之!」

22十二月,庚戌,以華州刺史盧鈞爲嶺南節度使。李石言於上曰:「盧鈞除嶺南,朝士皆相賀。以爲嶺南富饒之地,近歲皆厚賂北司而得之;今北司不撓朝權,撓,奴巧翻,又奴敎翻。陛下亦宜有以褒之。庶幾內外奉法,此致理之本也。」上從之。鈞至鎭,以清惠著名。

23己未,淑王縱薨。縱,順宗子。

二年(丁巳、八三七年)

1春,二月,己未,上謂宰相:「薦人勿問親疏。朕聞竇易直爲相,竇易直爲相於長慶、寶曆。未嘗用親故。若親故果才,避嫌而棄之,是亦不爲至公也。」

2均王緯薨。緯,順宗子。

3三月,有彗星出於張,彗,祥歲翻,又旋芮翻,又徐醉翻。長八丈餘。長,直亮翻。任申,詔撤樂減膳,以一日之膳分充十日。

4夏,四月,甲辰,上對中書舍人、翰林學士兼侍書柳公權於便殿,柳公權先除翰林侍書學士,今以翰林學士兼侍書。上舉衫袖示之曰:「此衣已三澣矣!」澣,戶管翻。衆皆美上之儉德;公權獨無言,上問其故,對曰:「陛下貴爲天子,富有四海,當進賢退不肖,納諫諍,明賞罰,乃可以致雍熙。服澣濯之衣,乃末節耳。」上曰:「朕知舍人不應復爲諫議,杜佑通典曰:中書舍人,文士之極任,朝廷之盛選,諸官莫得比。以卿有諍臣風采,須屈卿爲之。」乙巳,以公權爲諫議大夫,餘如故。

5戊戌,以翰林學士、工部侍郎陳夷行同平章事。

6六月,河陽軍亂,節度使李泳奔懷州;軍士焚府署,殺泳二子,大掠數日方止。泳,長安市人,寓籍禁軍,以賂得方鎭,所至恃所交結,貪殘不法,其下不堪命,故作亂。丁未,貶泳澧州長史。澧州,京師東南一千八百九十三里。澧,音禮。戊申,以左金吾將軍李執方爲河陽節度使。

7秋,七月,癸亥,振武奏党項三百餘帳剽掠逃去。剽,匹妙翻;下同。

8給事中韋溫爲太子侍讀,晨詣東宮,日中乃得見,溫諫曰:「太子當雞鳴而起,問安視膳,:文王之爲世子,雞初鳴而衣服,至於寢門外,問內豎之御者曰:「今日安否何如?」內豎曰:「安。」文王乃喜。其有不安節,則內豎以告文王,文王色憂,行不能正履。至於復初,然後亦復初。食上必在視寒暖之節。史炤曰:熟食曰饔,具食曰膳。膳之爲言善也。不宜專事宴安!」太子不能用其言,爲太子不令終張本。溫乃辭侍讀;辛未,罷守本官。考異曰:舊傳曰:「兼太子侍讀,每晨至少陽院,午見太子。溫云云,太子不能行其言。溫稱疾,上不悅,改太常少卿。未幾,拜給事中。」按溫已爲給事中,乃兼太子侍讀。舊傳誤。今從新傳

9振武突厥百五十帳叛,剽掠營田;戊寅,節度使劉沔擊破之。

10八月,庚戌,以昭儀王氏爲德妃,昭容楊氏爲賢妃。唐因隋制,有貴妃、淑妃、德妃、賢妃各一人,爲夫人,正一品。立敬宗之子休復爲梁王,執中爲襄王,言楊爲𣏌王,成美爲陳王。癸丑,立皇子宗儉爲蔣王。蔣,古國名。左傳:凡、蔣、邢、茅、胙、祭。

11河陽軍士旣逐李泳,日相扇,欲爲亂。九月,李執方索得首亂者七十餘人,索,山客翻。悉斬之,餘黨分隸外鎭,然後定。

12冬,十月,國子監石經成。劉昫曰:時上好文,鄭覃以宰臣判國子祭酒,依後漢蔡邕刊碑列於太學,創立石壁九經,諸儒校正訛謬。上又令翰林勒字官校字體,又乖師法。故石經立後數十年,名儒皆不窺之,以爲蕪累。

13福建奏晉江百姓蕭弘稱太后族人,晉江,故晉安郡晉安縣地。吳置東安縣,晉改曰晉安,隋改曰南安,開元八年分南安置晉江縣,帶泉州。詔御史臺按之。

14戊申,以門下侍郎、同平章事李固言同平章事,充西川節度使。

15甲寅,御史臺奏蕭弘詐妄;詔遞歸鄕里,令所過給食而遞歸也。不之罪,冀得其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