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紀五十四

起屠維赤奮若(己丑)七月,盡玄默執徐(壬辰)九月,凡三年有奇。


憲宗昭文章武大聖至神孝皇帝上之下

元和四年(己丑、八〇九年)

1秋,七月,壬戌,御史中丞李夷簡彈京兆尹楊憑,前爲江西觀察使貪汚僭侈;丁卯,貶憑臨賀尉。臨賀,漢縣,屬蒼梧郡,以臨賀水,故名。唐帶賀州。夷簡,元懿之玄孫也。鄭王元懿,高祖之子。上命盡籍憑資產,財物田園,人資以生,謂之資產。李絳諫曰:「舊制,非反逆不籍其家。」上乃止。

憑之親友無敢送者,櫟陽尉徐晦獨至藍田與別。櫟,音藥。太常卿權德輿素與晦善,謂之曰:「君送楊臨賀,誠爲厚矣,無乃爲累乎!」累,良瑞翻。對曰:「晦自布衣蒙楊公知獎,今日遠謫,豈得不與之別!借如明公他日爲讒人所逐,晦敢自同路人乎!」德輿嗟嘆,稱之於朝。朝,直遙翻。後數日,李夷簡奏爲監察御史。晦謝曰:「晦平生未嘗得望公顏色,公何從而取之!」夷簡曰:「君不負楊臨賀,肯負國乎!」

2上密問諸學士曰:「今欲用王承宗爲成德留後,割德、棣二州更爲一鎭以離其勢,幷使承宗輸二稅,請官吏,一如師道,何如?」李師道事,見上卷元年。李絳等對曰:「德、棣之隸成德,爲日已久,貞元初,王武俊破朱滔,取德、棣。今一旦割之,恐承宗及其將士憂疑怨望,得以爲辭。況其鄰道情狀一同,各慮他日分割,或潛相構扇;萬一旅拒,倍難處置,願更三思。旅,衆也。旅拒者,挾衆而拒上命也。處,昌呂翻。三,息暫翻,又如字。所是二稅、官吏,願因弔祭使至彼,自以其意諭承宗,令上表陳乞如師道例,勿令知出陛下意。如此,則幸而聽命,於理固順,若其不聽,體亦無損。」

上又問:「今劉濟、田季安皆有疾,若其物故,物故註已見漢紀。史炤曰:顏師古曰:物故,死也,言其同於鬼物而故也。一曰,不欲斥言,但云其所服用之物皆已故也。豈可盡如成德付授其子,天下何時當平!議者皆言『宜乘此際代之,不受則發兵討之,時不可失。』如何?」對曰:「羣臣見陛下西取蜀,東取吳,蜀,謂劉闢。吳,謂李錡。易於反掌,易,以豉翻;下同。故諂諛躁競之人躁,輕也。競,爭也。爭獻策畫,勸開河北,不爲國家深謀遠慮,爲,于僞翻。陛下亦以前日成功之易而信其言。臣等夙思之,河北之勢與二方異。何則?西川、浙西皆非反側之地,其四鄰皆國家臂指之臣。臂指,用賈誼語意,言其順使也。劉闢、李錡獨生狂謀,其下皆莫之與,闢、錡徒以貨財啗之,大軍一臨,則渙然離耳。故臣等當時亦勸陛下誅之,以其萬全故也。成德則不然,內則膠固歲深,外則蔓連勢廣,膠固,如膠之附著堅固也。蔓連,如蔓草之曼衍連屬也。其將士百姓懷其累代煦嫗之恩,煦,吁句翻。嫗,衣遇翻。鄭玄曰:氣曰煦,體曰嫗。不知君臣逆順之理,諭之不從,威之不服,將爲朝廷羞。又,鄰道平居或相猜恨,及聞代易,必合爲一心,蓋各爲子孫之謀,亦慮他日及此故也。萬一餘道或相表裏,兵連禍結,財盡力竭,西戎、北狄乘間窺窬,西戎,謂吐蕃;北狄,謂回鶻。間,古莧翻;下同。其爲憂患可勝道哉!勝,音升。濟、季安與承宗事體不殊,若物故之際,有間可乘,當臨事圖之;於今用兵,則恐未可。太平之業,非朝夕可致,願陛下審處之。」處,昌呂翻。

時吳少誠病甚,絳等復上言:「少誠病必不起。復,扶又翻。上,時掌翻。淮西事體與河北不同,四旁皆國家州縣,不與賊鄰,無黨援相助;朝廷命帥,帥,所類翻。今正其時,萬一不從,可議征討。臣願捨恆冀難致之策,就申蔡易成之謀。脫或恆冀連兵,事未如意,蔡州有釁,勢可興師,南北之役俱興,財力之用不足。儻事不得已,須赦承宗,絳等之言,後無不驗。則恩德虛施,威令頓廢。不如早賜處分,處,昌呂翻。分,扶問翻。以收鎭冀之心,此時未改恆州爲鎭州,史以後來所改州名書之耳。坐待機宜,必獲申蔡之利。」旣而承宗久未得朝命,頗懼,累表自訴。八月,壬午,上乃遣京兆少尹裴武詣眞定宣慰,恆州,古眞定。承宗受詔甚恭,曰:「三軍見迫,不暇俟朝旨,請獻德、棣二州以明懇款。」

3丙申,安南都護張舟奏破環王三萬衆。林邑國,至德後改號環王。

4九月,甲辰朔,裴武復命。庚戌,以承宗爲成德節度使、恆·冀·深·趙州觀察使,德州刺史薛昌朝爲保信軍節度、德·棣二州觀察使。考異曰:李司空論事「初,武銜命使鎭州,令諭王承宗割德、棣兩州歸朝廷。武飛表上言,一如朝廷意旨,遂除昌朝德、棣節度。及旌節至德州,而昌朝尋已追到鎭州,朝命遂不行。比及武回,事宜與先上表參差。」實錄「甲辰,武至自鎭州。庚戌,除昌朝。」非武未還,據所上表除之也。論事集誤,今從實錄昌朝,嵩之子,薛嵩亦安、史舊將,代宗初來降。王氏之壻也,故就用之。田季安得飛報,先知之,使謂承宗曰:「昌朝陰與朝廷通,故受節鉞。」承宗遽遣數百騎馳入德州,執昌朝,至眞定,囚之。中使送昌朝節過魏州,季安陽爲宴勞,留使者累日,比至德州,已不及矣。勞,力到翻。比,必利翻,及也。

上以裴武爲欺罔,又有譖之者曰:「武使還,使,疏吏翻。還,音旋。先宿裴垍家,明旦乃入見。」上怒甚,以語李絳,見,賢遍翻。語,牛倨翻。欲貶武於嶺南,絳曰:「武昔陷李懷光軍中,守節不屈,蓋貞元初李懷光據河中時也。豈容今日遽爲姦回!蓋賊多變詐,人未易盡其情。承宗始懼朝廷誅討,故請獻二州;旣蒙恩貸,而鄰道皆不欲成德開分割之端,計必有〔章:甲十一行本「有」下有「陰行」二字;乙十一行本同;孔本同;張校同;退齋校同。〕間說誘而脅之,使不得守其初心者,李絳可謂洞見田季安、王承宗之情。間,古莧翻。說,式芮翻。誘,音酉。非武之罪也。今陛下選武使入逆亂之地,使還,一語不相應,遽竄之遐荒,臣恐自今奉使賊庭者以武爲戒,苟求便身,率爲依阿兩可之言,史炤曰:依阿,謂不特立其說,常附順人言。兩可,謂無所可否。莫肯盡誠具陳利害,如此,非國家之利也。且垍、武久處朝廷,處,昌呂翻。諳練事體,諳,烏含翻。豈有使還未見天子而先宿宰相家乎!臣敢爲陛下必保其不然,爲,于僞翻。此殆有讒人欲傷武及垍者,願陛下察之。」上良久曰:「理或有此。」遂不問。

5丙辰,振武奏吐蕃五萬餘騎至拂梯泉。史炤曰:拂,薄勿切。梯,天黎切。本又作「鸊鵜泉」,在豐州西受降城北三百里。辛未,豐州奏吐蕃萬餘騎至大石谷,掠回鶻入貢還國者。

6左神策軍吏李昱貸長安富人錢八千緡,滿三歲不償,貸,吐得翻,假貸也。京兆尹許孟容收捕械繫,立期使償,曰:「期滿不足,當死。」一軍大驚。中尉訴於上,上遣中使宣旨,付本軍,孟容不之遣。中使再至,孟容曰:「臣不奉詔,當死。然臣爲陛下尹京畿,京兆以長安、萬年爲京縣,餘屬縣爲畿縣。非抑制豪強,何以肅清輦下!錢未畢償,昱不可得。」上嘉其剛直而許之,京城震栗。

7上遣中使諭王承宗,使遣薛昌朝還鎭;使之遣還德州。承宗不奉詔。冬,十月,癸未,制削奪承宗官爵,以左神策中尉吐突承璀爲左·右神策、河中、河陽、浙西、宣歙等道行營兵馬使、招討處置等使。歙,書涉翻。開元二十年置諸道採訪處置使,專以觀省風俗、黜陟幽明;其後伐叛討有罪,則置招討處置使。處,昌呂翻。

翰林學士白居易上奏,以爲:「國家征伐,當責成將帥,近歲始以中使爲監軍。自古及今,未有徵天下之兵,專令中使統領者也。今神策軍旣不置行營節度使,則承璀乃制將也;制將,言諸軍進退皆受制於承璀。將,卽亮翻。又充諸軍招討處置使,則承璀乃都統也。都統,謂都統諸軍,唐中世以後,專征之任。臣恐四方聞之,必窺〔章:甲十一行本「窺」作「輕」;乙十一行本同;孔本同;張校同。〕朝廷;四夷聞之,必笑中國。白居易之言自春秋「多魚漏師」左傳「夙沙衞殿齊師」來。況吐突承璀以寺人專征乎!崇、觀間,金人有所侮而動正如此。陛下忍令後代相傳云以中官爲制將、都統自陛下始乎!臣又恐劉濟、茂昭及希朝、從史乃至諸道將校皆恥受承璀指麾,心旣不齊,功何由立!此是資承宗之計而挫諸將之勢也。陛下念承璀勤勞,貴之可也;憐其忠赤,富之可也。至於軍國權柄,動關理亂,朝廷制度,出自祖宗,陛下寧忍徇下之情而自隳法制,從人之欲而自損聖明,何不思於一時之間而取笑於萬代之後乎!」時諫官、御史論承璀職名太重者相屬,屬,之欲翻。上皆不聽。戊子,上御延英殿,度支使李元素、鹽鐵使李鄘、京兆尹許孟容、御史中丞李夷簡、〔章:甲十一行本「簡」下有「諫議大夫孟簡」六字;乙十一行本同;孔本同;張校同;退齋校同。〕給事中呂元膺、穆質、右補闕獨孤郁等極言其不可;考異曰:舊·承璀傳曰:「諫官、御史上疏相屬,皆言自古無中貴人爲兵馬統帥者。補闕獨孤郁、段平仲尤激切。」呂元膺傳「元膺與給事中穆質、孟簡、兵部侍郎許孟容等八人抗論不可。」若據承璀傳,則是九人,又平仲時爲諫議大夫,非補闕,恐誤。今從實錄上不得已,明日,削承璀四道兵馬使,改處置爲宣慰而已。

李絳嘗極言宦官驕橫,橫,戶孟翻。侵害政事,讒毀忠貞,上曰:「此屬安敢爲讒!就使爲之,朕亦不聽。」絳曰:「此屬大抵不知仁義,不分枉直,惟利是嗜,得賂則譽跖、蹻爲廉良,怫意則毀龔、黃爲貪暴,李奇曰:跖,秦大盜也。楚之大盜爲莊蹻。師古曰:莊周云:跖,柳下惠之弟。蓋寓言也。龔、黃,龔遂、黃霸也。譽,音余。蹻,居略翻。怫,符弗翻。能用傾巧之智,構成疑似之端,朝夕左右浸潤以入之,陛下必有時而信之矣。自古宦官敗國者,敗,蒲邁翻。備載方册,陛下豈得不防其漸乎!」

己亥,吐突承璀將神策兵發長安,命恆州四面藩鎭各進兵招討。

8初,吳少誠寵其大將吳少陽,名以從弟,從,才用翻。署爲軍職,出入少誠家如至親,累遷申州刺史。少誠病,不知人,家僮鮮于熊兒詐以少誠命召少陽攝副使、知軍州事。少誠有子元慶,少陽殺之。十一月,己巳,少誠薨,少陽自爲留後。

9是歲,雲南王尋閤勸卒,子勸龍晟立。

10田季安聞吐突承璀將兵討王承宗,聚其徒曰:「師不跨河二十五年矣,自德宗討田悅不克,王師不復跨河。今一旦越魏伐趙;趙虜,魏亦虜矣,計爲之柰何?」其將有超伍而言者,超伍,出位而言也。蓋超出儔伍之中而言。曰:「願借騎五千以除君憂。」季安大呼曰:「壯哉!兵決出,格沮者斬!」呼,火故翻。格,音閣。

幽州牙將絳人譚忠爲劉濟使魏,爲,于僞翻。使,疏吏翻。知其謀,入謂季安曰:「如某之謀,是引天下之兵也。何者?今王師越魏伐趙,不使耆臣宿將而專付中臣,耆,老也。宿,舊也。不輸天下之甲而多出秦甲,關中之地,古秦地也。故謂關中之兵爲秦甲。君知誰爲之謀?此乃天子自爲之謀,欲將夸服於臣下也。夸服,謂欲自衒於算略,以服臣下之心。若未叩趙而先碎於魏,是上之謀反不如下,且〔張:「且」作「其」。〕能不恥於天下乎!旣恥且怒,必任智士畫長策,仗猛將練精兵,畢力再舉涉河,鑑前之敗,必不越魏而伐趙,校罪輕重,必不先趙而後魏,先,悉薦翻。後,戶遘翻。是上不上,下不下,當魏而來也。」季安曰:「然則若之何?」忠曰:「王師入魏,君厚犒之。於是悉甲壓境,號曰伐趙;而可陰遺趙人書曰:犒,苦到翻。遺,唯季翻;下遺魏同。『魏若伐趙,則河北義士謂魏賣友;魏若與趙,則河南忠臣謂魏反君。賣友反君之名,魏不忍受。執事若能陰解陴障,遺魏一城,魏得持之奏捷天子以爲符信,此乃使魏北得以奉趙,西得以爲臣,長安在魏西。爲臣,言能承上命,不悖臣道。於趙有角尖之耗,角尖,言所耗者小。於魏獲不世之利,執事豈能無意於魏乎!』趙人脫不拒君,是魏霸基安矣。」季安曰:「善!先生之來,是天眷魏也。」遂用忠之謀,與趙陰計,得其堂陽。堂陽,漢縣,屬鉅鹿郡,唐屬冀州,在州西南。

忠歸幽州,謀欲激劉濟討王承宗;會濟合諸將言曰:「天子知我怨趙,今命我伐之,「今」,當作「必」趙亦必大備我。伐與不伐孰利?」忠疾對曰:「天子終不使我伐趙,趙亦不備燕。」濟怒曰:「爾何不直言濟與承宗反乎!」命繫忠獄。使人視成德之境,果不爲備;後一日,詔果來,令濟「專護北疆,勿使朕復掛胡憂,而得專心於承宗。」復,扶又翻。濟乃解獄召忠曰:「信如子斷矣;解獄,謂釋其囚也。斷,丁亂翻。何以知之?」忠曰:「盧從史外親燕,內實忌之;外絕趙,內實與之。此爲趙畫曰:爲,于僞翻。『燕以趙爲障,雖怨趙,必不殘趙,不必爲備。』一且示趙不敢抗燕,二且使燕獲疑天子。趙人旣不備燕,潞人則走告于天子曰:盧從史鎭潞州,故謂之潞人。『燕厚怨趙,趙見伐而不備燕,是燕反與趙也。』此所以知天子終不使君伐趙,趙亦不備燕也。」濟曰:「今則柰何?」忠曰:「燕、趙爲怨,天下無不知。自朱滔以來,燕、趙交惡。今天子伐趙,君坐全燕之甲,一人未濟易水,此正使潞人以燕賣恩於趙,敗忠於上,言燕本忠於上而盧從史以計敗之。敗,補邁翻。兩皆售也。賣物去手曰售。是燕貯忠義之心,卒染私趙之口,不見德於趙人,惡聲徒嘈嘈於天下耳。貯,丁呂翻。卒,子恤翻。嘈,昨勞翻。惟君熟思之!」濟曰:「吾知之矣。」乃下令軍中曰:「五日畢出,後者醢以徇!」譚忠頗有戰國說士之風,而心爲唐。

五年(庚寅、八一〇年)

1春,正月,劉濟自將兵七萬人擊王承宗,時諸軍皆未進,濟獨前奮擊,拔饒陽、束鹿。

河東、河中、振武、義武四軍爲恆州北面招討,會于定州。會望夜,軍吏以有外軍,請罷張燈。張茂昭曰:「三鎭,官軍也,三鎭,謂河中、河東、振武。何謂外軍!」命張燈,不禁行人,不閉里門,三夜如平日,亦無敢喧嘩者。唐制,兩京及諸州、縣街巷率置邏卒,曉暝傳呼,以禁夜行,惟元夕張燈,弛禁前後各一日。

丁卯,河東將王榮拔王承宗洄湟鎭。吐突承璀至行營,威令不振,與承宗戰,屢敗;左神策大將軍酈定進戰死。定進,驍將也,酈定進擒劉闢,有驍名。軍中奪氣。

2河南尹房式有不法事,東臺監察御史元稹奏攝之,唐制,御史分司東都,謂之東臺。攝,收也。擅令停務;朝廷以爲不可,罰一季俸,召還西京。至敷水驛,華州華陰縣西二十四里有敷水渠。九域志:華陰縣有敷水鎭。有內侍後至,破驛門呼罵而入,以馬鞭擊稹傷面;考異曰:實錄「中使仇士良與稹爭廳」。按白居易傳皆云「劉士元」,而實錄「仇士良」,恐誤。今止云內侍。上復引稹前過,貶江陵士曹。復,扶又翻。前過,謂擅令河南尹停務。上知曲在中官,故引前過以貶稹。翰林學士李絳、崔羣言稹無罪。白居易上言:「中使陵辱朝士,中使不問而稹先貶,恐自今中使出外益暴橫,橫,戶孟翻。人無敢言者。又,稹爲御史,多所舉奏,不避權勢,切齒者衆,恐自今無人肯爲陛下當官執法,疾惡繩愆,爲,于僞翻。有大姦猾,陛下無從得知。」上不聽。

3上以河朔方用兵,不能討吳少陽。三月,己未,以少陽爲淮西留後。果如李絳之言。

4諸軍討王承宗者久無功,白居易上言,以爲:「河北本不當用兵,今旣出師,承璀未嘗苦戰,已失大將,謂酈定進戰死也。與從史兩軍入賊境,遷延進退,不惟意在逗留,亦是力難支敵。希朝、茂昭至新市鎭,竟不能過;新市,漢縣名,屬中山郡。唐初,新市縣屬觀州,武德五年廢州,幷廢新市爲鎭,屬九門縣。劉濟引全軍攻圍樂壽,久不能下。按劉濟時軍瀛州而攻樂壽。樂壽時屬深州,在瀛州南六十里。師道、季安元不可保,察其情狀,似相計會,各收一縣,遂不進軍。譚忠之爲田季安計者,白居易已窺見之矣。陛下觀此事勢,成功有何所望!以臣愚見,須速罷兵,若又遲疑,其害有四:可爲痛惜者二,可爲深憂者二。何則?

若保有成,卽不論用度多少;旣的知不可,卽不合虛費貲糧。貲,財也;或曰:當作資。悟而後行,事亦非晚。今遲校一日則有一日之費,更延旬月,所費滋多,終須罷兵,何如早罷!以府庫錢帛、百姓脂膏資助河北諸侯,轉令強大。此臣爲陛下痛惜者一也。爲,于僞翻;下同。

臣又恐河北諸將見吳少陽已受制命,言制以吳少陽爲淮西留後。必引事例輕重,同詞請雪。承宗若章表繼來,卽義無不許。請而後捨,體勢可知,轉令承宗膠固同類。如此,則與奪皆由鄰道,恩信不出朝廷,實恐威權盡歸河北。此爲陛下痛惜者二也。

今天時已熱,兵氣相蒸,至於飢渴疲勞,疾疫暴露,驅以就戰,人何以堪!縱不惜身,亦難忍苦。況神策烏雜城市之人,例皆不慣如此,忽思生路,〔章:甲十一行本「路」下有「或有奔逃」四字;乙十一行本同;孔本同;張校同;退齋校同。〕連兵不解,不死於戰,亦死於久屯,必思逃奔潰散爲求生之路。一人若逃,百人相扇,一軍若散,諸軍必搖,事忽至此,悔將何及!此爲陛下深憂者一也。

臣聞回鶻、吐蕃皆有細作,細作,古之諜者。中國之事,小大盡知。今聚天下之兵,唯討承宗一賊,自冬及夏,都未立功,則兵力之強弱,資費之多少,豈宜使西戎、北虜一一知之!忽見利生心,乘虛入寇,以今日之勢力,可能救其首尾哉!兵連禍生,何事不有!萬一及此,實關安危。此其爲陛下深憂者二也。」「其」字衍。考異曰:白氏集「五月十日進」,據此疏云:「從史雖經接戰,與賊勝負略均。」則是未就縛也。此月戊戌,從史已流驩州,疑「五月」當爲「四月」。故移於此。

5盧從史首建伐王承宗之謀,事見上卷上年五月。及朝廷興師,從史逗留不進,陰與承宗通謀,令軍士潛懷承宗號;凡行軍各有號,以相識別。又高芻粟之價以敗度支,時吐突承璀總行營兵屯邢、趙界。邢州,昭義巡屬也。度支芻粟,不能遠致以給行營,就昭義市糴,故盧從史得高其價以牟利。度,徒洛翻。諷朝廷求平章事,誣奏諸道與賊通,不可進兵。上甚患之。

會從史遣牙將王翊元入奏事,裴垍引與語,爲言爲臣之義,爲言,于僞翻。微動其心,翊元遂輸誠,言從史陰謀及可取之狀。垍令翊元還本軍經營,復來京師,復,扶又翻。遂得其都知兵馬使烏重胤等款要。款,誠也。垍言於上曰:「從史狡猾驕很,必將爲亂。今聞其與承璀對營,視承璀如嬰兒,往來都不設備;失今不取,後雖興大兵,未可以歲月平也。」上初愕然,熟思良久,乃許之。

從史性貪,承璀盛陳奇玩,視其所欲,稍以遺之;遺,唯季翻。從史喜,益相昵狎。昵,尼質翻。甲申,承璀與行營兵馬使李聽謀,召從史入營博,伏壯士於幕下,突出,擒詣帳後縛之,內車中,馳詣京師。考異曰:承璀傳曰:「承璀出師經年無功,乃遣密人告王承宗,令上疏待罪,許以罷兵爲解;仍奏昭義節度使盧從史素與賊通,許爲承宗求節鉞。乃誘潞州牙將烏重胤謀,執從史送京師。」今從裴垍左右驚亂,從史之左右。承璀斬十餘人,諭以詔旨。從史營中士〔章:甲十一行本「士」有「卒」字;乙十一行本同。〕聞之,皆甲以出,操兵趨譁。操,七刀翻。趨譁,言趨走而喧譁也。烏重胤當軍門叱之曰:「天子有詔,從者賞,敢違者斬!」士卒皆斂兵還部伍。會夜,車疾驅,未明,已出境。重胤,承洽之子;新書「承玼之子」;韓愈烏氏先廟碑亦作「承玼」。一本云,「玼」或作「洽」聽,晟之子也。

6丁亥,范希朝、張茂昭大破承宗之衆於木刀溝。新唐書·地理志:定州新樂縣東南二十里有木刀溝,有民木刀居溝旁,因名之。

7上嘉烏重胤之功,欲卽授以昭義節度使;李絳以爲不可,請授重胤河陽,以河陽節度使孟元陽鎭昭義。會吐突承璀奏,已牒重胤句當昭義留後,句,古候翻。當,丁浪翻。絳上言:「昭義五州據山東要害,五州,澤、潞、邢、洺、磁。要害者,於我爲要,於敵爲害。魏博、恆、幽諸鎭蟠結,魏博一鎭,恆一鎭,幽一鎭;謂之河朔三鎭。朝廷惟恃此以制之。邢、磁、洺入其腹內,邢州臨趙境,磁、洺臨魏境,其界犬牙相入。誠國之寶地,安危所繫也。曏爲從史所據,使朝廷旰食,今幸而得之,承璀復以與重胤,復,扶又翻。臣聞之驚歎,實所痛心!昨國家誘執從史,雖爲長策,已失大體。不能明底從史之罪而行天討,乃誘執之,是爲失體。今承璀又以文牒差人爲重鎭留後,爲之求旌節,爲,于僞翻。無君之心,孰甚於此!陛下昨日得昭義,人神同慶,威令再立;今日忽以授本軍牙將,物情頓沮,紀綱大紊。校計利害,校,數也,考也。計,算也,度也。更不若從史爲之。何則?從史雖蓄姦謀,已是朝廷牧伯。重胤出於列校,校,戶敎翻。以承璀一牒代之,竊恐河南、北諸侯聞之,無不憤怒,恥與爲伍;且謂承璀誘重胤逐從史而代其位,彼人人麾下各有將校,能無自危乎!儻劉濟、茂昭、季安、執恭、韓弘、師道繼有章表陳其情狀,張茂昭、田季安、程執恭、李師道。幷指承璀專命之罪,不知陛下何以處之?處,昌呂翻。若皆不報,則衆怒益甚;若爲之改除,爲,于僞翻。則朝廷之威重去矣。」上復使樞密使梁守謙密謀於絳曰:復,扶又翻。「今重胤已總軍務,事不得已,須應與節。」對曰:「從史爲帥不由朝廷,事見二百三十六卷德宗貞元二十年。帥,所類翻;下同。故啓其邪心,終成逆節。今以重胤典兵,卽授之節,威福之柄不在朝廷,何以異於從史乎!重胤之得河陽,已爲望外之福,豈敢更爲旅拒!況重胤所以能執從史,本以杖順成功;一旦自逆詔命,安知同列不襲其跡而動乎!重胤軍中等夷甚多,必不願重胤獨爲主帥。移之他鎭,乃愜衆心,愜,苦叶翻。憂其致亂乎!」上悅,皆如其請。壬辰,以重胤爲河陽節度使,元陽爲昭義節度使。

戊戌,貶盧從史驩州司馬。

8五月,乙巳,昭義軍三千餘人夜潰,奔魏州。潰奔者,盧從史之黨也。劉濟奏拔安平。

9庚申,吐蕃遣其臣論思邪熱入見,見,賢遍翻。且歸路泌、鄭叔矩之柩。平涼劫盟,泌、叔矩沒于吐蕃。柩,巨救翻。鄭曰:在牀曰尸,在棺曰柩。

10甲子,奚寇靈州。

11六月,甲申,白居易復上奏,以爲:「臣比請罷兵,易,以豉翻;下同。復,扶又翻;下同。上,時掌翻;下上言同。比,毗至翻。今之事勢,又不如前,不知陛下復何所待!」是時,上每有軍國大事,必與諸學士謀之;嘗踰月不見學士,李絳等上言:「臣等飽食不言,其自爲計則得矣,如陛下何!陛下詢訪理道,理道,治道也。開納直言,實天下之幸,豈臣等之幸!」上遽令「明日三殿對來」三殿,麟德殿也;殿有三面,故曰三殿。三殿之西卽翰林學士院。對來者,言明日當召對,可前來也。時召對廷臣,詔旨率有對來之語。

白居易嘗因論事,言「陛下錯」,上色莊而罷,密召承旨李絳,唐置翰林學士之始,無承旨。永貞元年,上始命鄭絪爲承旨,大誥令、大廢置、丞相之密畫、內外之密奏、上之所甚注意者,莫不專受專對。翰林學士凡十廳,南廳五間,北廳五間,中隔花甎道,承旨居北廳東第一間。「白居易小臣不遜,「白」當作「曰」〔章:甲十一行本正作「曰」;張校同。〕須令出院。」欲出居易,不令復入翰林。絳曰:「陛下容納直言,故羣臣敢竭誠無隱。居易言雖少思,少思,猶今人言欠入思慮也。少,詩紹翻。志在納忠。陛下今日罪之,臣恐天下各思箝口,箝,其廉翻。非所以廣聰明,昭聖德也。」上悅,待居易如初。考異曰:舊·居易傳曰:「吐突承璀爲招討使,諫官上章者十七八。居易面論,辭情切至;旣而又請罷河北用兵,凡數千百言,皆人之所難言者,上多聽納。唯諫承璀事切,上頗不悅,謂李絳曰:『白居易小子是朕拔擢,而無禮於朕,朕實難柰。』絳對曰:『居易所以不避死亡之誅,事無巨細必言者,蓋欲酬陛下特力拔擢耳。陛下欲開諫諍之路,不宜阻居易言。』上曰:『卿言是也。』由是多見聽納。」今從李司空論事

上嘗欲近獵苑中,至蓬萊池西,蓬萊池在蓬萊殿之北,一曰太液池,池中有蓬萊山。自蓬萊池西出玄武門,入重元門,卽苑中。重元門苑之南門,南對宮城玄武門。謂左右曰:「李絳必諫,不如且止。」

12秋,七月,庚子,王承宗遣使自陳爲盧從史所離間,間,古莧翻。乞輸貢賦,請官吏,許其自新。李師道等數上表請雪承宗,數,所角翻。考異曰:實錄「淄青、幽州累有章表,請赦承宗。」按劉濟素與成德有怨,攻之最力。白居易請罷兵狀云:「劉濟近日情似近忠,今忽罷兵,慮傷其意。又豈緣劉濟一人惆悵而不顧天下遠圖!」然則濟豈肯請赦承宗!今不取。朝廷亦以師久無功,丁未,制洗雪承宗,以爲成德軍節度使,復以德、棣二州與之;復,扶又翻。悉罷諸道行營將士,共賜布帛二十八萬端匹;唐制,布帛六丈爲端,四丈爲匹。加劉濟中書令。

13劉濟之討王承宗也,以長子緄爲副大使,長,知兩翻。緄,古本翻。掌幽州留務。濟軍瀛州,次子總爲瀛州刺史,濟署行營都知兵馬使,使屯饒陽。濟有疾,總與判官張𤣱、𤣱,墟里翻。孔目官成國寶謀,詐使人從長安來,曰:「朝廷以相公逗留無功,已除副大使爲節度使矣。」明日,又使人來告曰:「副大使旌節已至太原。」又使人走而呼曰:呼,火故翻。「旌節已過代州。」舉軍驚駭。濟憤怒,不知所爲,殺大將素與緄厚者數十人,追緄詣行營,以張𤣱兄皋代知留務。濟自朝至日昃不食,渴索飲,索,山客翻。總因置毒而進之。乙卯,濟薨。緄行至涿州,涿州南至莫州一百六十里。莫州南至瀛州八十里。總矯以父命杖殺之,遂領軍務。

14嶺南監軍許遂振以飛語毀節度使楊於陵於上,上命召於陵還,除冗官。楊於,音烏;召於同。冗官,散官也。冗,而隴翻。裴垍曰:「於陵性廉直,陛下以遂振故黜藩臣,不可。」丁巳,以於陵爲吏部侍郎。遂振尋自抵罪。

15八月,乙亥,上與宰相語及神仙,問:「果有之乎?」憲宗信方士之心已露於此。李藩對曰:「秦始皇、漢武帝學仙之效,具載前史,事各見本紀太宗服天竺僧長年藥致疾,事見二百一卷高宗總章二年。此古今之明戒也。陛下春秋鼎盛,方勵志太平,宜拒絕方士之說。苟道盛德充,人安國理,何憂無堯、舜之壽乎!」

16九月,己亥,吐突承璀自行營還,自討王承宗還也。還,從宣翻,又如字。辛亥,復爲左衞上將軍,充左軍中尉。裴垍曰:「承璀首唱用兵,事見上卷上年四月。疲弊天下,卒無成功,卒,子恤翻。陛下縱以舊恩不加顯戮,吐突承璀事帝於東宮,故言舊恩。豈得全不貶黜以謝天下乎!」給事中段平仲、呂元膺言承璀可斬。李絳奏稱:「陛下不責承璀,他日復有敗軍之將,何以處之?復,扶又翻。處,昌呂翻。若或誅之,則同罪異罰,彼必不服;若或釋之,則誰不保身而玩寇乎!願陛下割不忍之恩,行不易之典,有功必賞,敗軍必誅,此古今不易之典。使將帥有所懲勸。」間二日,間,如字。上罷承璀中尉,降爲軍器使;唐中世以後,置內諸司使,以宦官爲之,軍器庫使其一也。宋白曰:軍器本屬軍器監,中世置軍器使,貞元四年廢武庫,其器械隸於軍器使。中外相賀。

17裴垍得風疾,上甚惜之,中使候問旁午於道。一縱一橫爲旁午

18丙寅,以太常卿權德輿爲禮部尙書、同平章事。

19義武節度使張茂昭請除代人,欲舉族入朝。河北諸鎭互遣人說止之,說,輸芮翻。茂昭不從,凡四上表;上乃許之。以左庶子任迪簡爲義武行軍司馬。茂昭悉以易、定二州簿書管鑰授迪簡,遣其妻子先行,曰:「吾不欲子孫染於汚俗。」

茂昭旣去,冬,十月,戊寅,虞候楊伯玉作亂,囚迪簡。辛巳,義武將士共殺伯玉。兵馬使張佐元又作亂,囚迪簡,迪簡乞歸朝。旣而將士復殺佐元,奉迪簡主軍務。復,扶又翻。時易定府庫罄竭,閭閻亦空,周禮:五家爲比,五比爲閭。閻,里中門也。迪簡無以犒士,乃設糲飯與士卒並食之,糲,盧達翻,脫粟飯也。身居戟門下經月;藩鎭府門列戟,因謂之戟門。將士感之,共請迪簡還寢,然後得安其位。上命以綾絹十萬匹賜易定將士;壬辰,以迪簡爲義武節度使。憲宗用任迪簡而得易定,穆宗用張弘靖而失幽燕,節鎭命代,可不謹哉!甲午,以張茂昭爲河中、慈、隰、晉、絳節度使,從行將校皆拜官。

20右金吾大將軍伊愼以錢三萬緡賂右軍中尉第五從直,求河中節度使;從直恐事泄,奏之。十一月,庚子,貶愼爲右衞將軍,坐死者三人。

初,愼自安州入朝,入朝,見上卷元和元年。留其子宥主留事,朝廷因以爲安州刺史,未能去也。去,羌呂翻。會宥母卒於長安,宥利於兵權,不時發喪。鄂岳觀察使郗士美遣僚屬以事過其境,宥出迎,因告以凶問,凶問,母卒之問也。先備籃輿,卽日遣之。籃輿,卽今之轎也。

21甲辰,會王纁薨。纁,上弟也。薨,呼肱翻。

22庚戌,以前河中節度使王鍔爲河東節度使。上左右受鍔厚賂,多稱譽之,譽,音余。上命鍔兼平章事,李藩固執以爲不可。權德輿曰:「宰相非序進之官。唐興以來,方鎭非大忠大勳,則跋扈者,朝廷或不得已而加之。今鍔旣無忠勳,朝廷又非不得已,何爲遽以此名假之!」上乃止。考異曰:舊·李藩傳曰:「鍔以錢數千萬賂遺權侍,求兼宰相。藩與權德輿在中書,有密旨曰:『王鍔可兼宰相,宜卽擬來。』藩遂以筆塗『兼宰相』字,卻奏上云:『不可。』德輿失色曰:『縱不可,宜別作奏,豈可以筆塗詔邪!』曰:『勢迫矣,出今日,便不可止,日又暮,何暇別作奏。』事果寢。」會要「崔鉉曰:『此乃不諳故事者之妄傳,史官之謬記耳。旣稱奉密旨,宜擬狀中陳論,固不假以筆塗詔矣。凡欲降白麻,若商量於中書、門下,皆前一日進文書,然後付翰林草麻。又稱:藩曰:「勢迫矣,出今日,便不可止。」尤爲疏闊。蓋由史氏以藩有直亮之名,欲委曲成其美,豈所謂直筆哉!』」舊·德輿傳曰:「初,鍔來朝,貴倖多譽鍔者,上將加平章事,李藩堅執以爲不可,德輿繼奏云云,乃止。」今從之。

鍔有吏才,工於完聚。范希朝以河東全軍出屯河北,謂討王承宗也。耗散甚衆;鍔到鎭之初,兵不滿三萬人,馬不過六百匹,歲餘,兵至五萬人,馬有五千匹,器械精利,倉庫充實。又進家財三十萬緡,上復欲加鍔平章事,李絳諫曰:「鍔在太原,雖頗著績效,今因獻家財而命之,若後世何!」上乃止。復,扶又翻。

23中書侍郎〔章:甲十一行本「郎」下有「同平章事」四字;乙十一行本同;張校同,云無註本亦無。〕裴垍數以疾辭位;數,所角翻。庚申,罷爲兵部尙書。

24十二月,戊寅,張茂昭入朝,請遷祖考之骨于京兆。張茂昭祖謐、父孝忠,皆葬河北。

25壬午,以御史中丞呂元膺爲鄂岳觀察使。元膺嘗欲夜登城,門已鎖[鏁],守者不爲開。鏁,蘇果翻。不爲,于僞翻。左右曰:「中丞也。」對曰:「夜中難辯眞僞,雖中丞亦不可。」元膺乃還。還,音旋,又如字。明日,擢爲重職。

26翰林學士、司勳郎中李絳面陳吐突承璀專橫,語極懇切。橫,戶孟翻。懇,誠至也。上作色曰:「卿言太過!」絳泣曰:「陛下置臣於腹心耳目之地,若臣畏避左右,愛身不言,是臣負陛下;言之而陛下惡聞,惡,烏路翻。乃陛下負臣也。」上怒解,曰:「卿所言皆人所不能言,使朕聞所不聞,眞忠臣也。他日盡言,皆應如是。」己丑,以絳爲中書舍人,學士如故。

絳嘗從容諫上聚財,從,千容翻。上曰:「今兩河數十州,皆國家政令所不及,河、湟數千里,淪於左衽,朕日夜思雪祖宗之恥,而財力不贍,故不得不蓄聚耳。不然,朕宮中用度極儉薄,多藏何用邪!」淮西旣平,帝之所聚,適爲驕侈之資耳。

六年(辛卯、八一一年)

1春,正月,甲辰,以彰義留後吳少陽爲節度使。

2庚申,以前淮南節度使李吉甫爲中書侍郎、同平章事。二月,壬申,李藩罷爲太子詹事。

3己丑,忻王造薨。造,代宗之子,皇叔祖也。

4宦官惡李絳在翰林,惡,烏路翻。以爲戶部侍郎,判本司。判本司者,判戶部職事。唐自中世以後,戶部侍郎或判度支,故以判戶部爲判本司,此二十四司之司也。上問:〔章:甲十一行本「問」下有「絳」字;乙十一行本同;退齋校同。〕「故事,戶部侍郎皆進羨餘,羨,弋線翻。卿獨無進,何也?」對曰:「守土之官,厚斂於人以市私恩,天下猶共非之;況戶部所掌,皆陛下府庫之物,給納有籍,安得羨餘!若自左藏輸之內藏斂,力贍翻。藏,徂浪翻。以爲進奉,是猶東庫移之西庫,臣不敢踵此弊也。」自玄宗時,王鉷歲進錢以供天子燕私,至裴延齡而其弊極矣。上嘉其直,益重之。

5乙巳,上問宰相:「爲政寬猛何先?」權德輿對曰:「秦以慘刻而亡,漢以寬大而興。太宗觀明堂圖,禁抶人背;事見一百九十三卷貞觀四年。抶,丑栗翻。是故安、史以來,屢有悖逆之臣,皆旋踵自亡,悖,蒲內翻,又蒲沒翻。由祖宗仁政結於人心,人不能忘故也。然則寬猛之先後可見矣。」上善其言。

6夏,四月,戊辰,以兵部尙書裴垍爲太子賓客,李吉甫惡之也。惡,烏路翻。

7庚午,以刑部侍郎、鹽鐵轉運使盧坦爲戶部侍郎、判度支。或告泗州刺史薛謇爲代北水運使,有異馬不以獻;事下度支,謇,知輦翻。下,戶嫁翻。使巡官往驗,未返,上遲之,使品官劉泰昕按其事。唐內侍省有品官,白身,二千九百三十一人。昕,許斤翻。盧坦曰:「陛下旣使有司驗之,又使品官繼往,豈大臣不足信於品官乎!臣請先就黜免。」上召泰昕還。還,音旋,又如字。

8五月,前行營糧料使于皋謨、董溪行營,謂前討恆州行營。坐贓數千緡,敕貸其死;皋謨流春州,溪流封州,行至潭州,並追遣中使賜死。春州,漢合浦郡高涼縣地,隋爲高涼郡之陽春縣,唐置春州,京師東南六千四百四十八里。封州至京師水陸四千五百一十里。潭州,古長沙郡,晉置湘州,隋改潭州,京師南二千四百四十五里。權德輿上言,以爲:「皋謨等罪當死,陛下肆諸市朝,何晏曰:已刑而陳其尸曰肆。朝,直遙翻。誰不懼法!不當已赦而殺之。」溪,晉之子也。董晉相德宗,後鎭宣武,薨于鎭。

9庚子,以金吾大將軍李惟簡爲鳳翔節度使。李惟簡,惟岳之弟也。隴州地與吐蕃接,舊常朝夕相伺,伺,相吏翻。更入攻抄,更,工衡翻。抄,楚交翻。人不得息。惟簡以爲邊將當謹守備,蓄財穀以待寇,不當覩小利,起事盜恩,生事邀功,竊取官賞,是爲盜恩。禁不得妄入其地;禁妄入吐蕃界。益市耕牛,鑄農器,以給農之不能自具者,增墾田數十萬畝。屬歲屢稔,屬,之欲翻。屢,良遇翻,又如字。公私有餘,販者流及他方。

10賜振武節度使阿跌光進姓李氏。

11六月,丁卯,李吉甫奏:「自秦至隋十有三代,吉甫所謂十三代,以秦、漢、魏、晉、宋、齊、梁、陳、北魏、北齊、周、隋爲數也。設官之多,無如國家者。天寶以後,中原宿兵,見在可計者八十餘萬,見,賢遍翻。其餘爲商賈、僧、道不服田畝者什有五六,賈,音古。是常以三分勞筋苦骨之人奉七分待衣坐食之輩也。今內外官以稅錢給俸者不下萬員,天下[千]三百餘縣,或以一縣之地而爲州,一鄕之民而爲縣者甚衆,請敕有司詳定廢置,吏員可省者省之,州縣可倂者倂之,入仕之塗可減者減之。又,國家舊章,依品制俸,官一品月俸錢三十緡;永徽之制,一品月俸八千。開元二十四年,令百官防閤庶僕俸食雜用,以月給之,總稱月俸,一品爲錢三萬一千。職田祿米不過千斛。唐初給一品職田六十頃、祿七百石。艱難以來,增置使額,厚給俸錢,自兵興後,權臣增領諸使,月給厚俸,比開元制祿數倍。大曆中,權臣月俸至九千緡,州無大小,刺史皆千緡。新志云:權臣月俸有至九十萬者,刺史亦至十萬,卽此數也。常袞爲相,始立限約,事見二百二十五卷代宗大曆十二年。李泌又量其閒劇,隨事增加,事見二百三十三卷德宗貞元四年。量,音良;下同。時謂通濟,理難減削。然猶有名存職廢,或額去俸存,閒刻之間,厚薄頓異。請敕有司詳考俸料、雜給,量定以聞。」按常袞爲相,增京官正員及諸道觀察使、都團練使、副使以下料錢。李泌爲相,又增百官及畿內官月俸,復置手力資課歲給錢。左、右衞上將軍以下又有六雜給:一曰糧米,二曰鹽,三曰私馬,四曰手力,五曰隨身,六曰春、冬服。私馬則有芻豆,手力則有資錢,隨身則有糧、米、鹽,春、冬服則有布、絹、絁、紬、綿。射生、神策大將軍增以鞋。州縣官有手力、雜給錢。李吉甫請就加詳校而量定之也。於是命給事中段平仲、中書舍人韋貫之、兵部侍郎許孟容、戶部侍郎李絳同詳定。

12秋,九月,富平人梁悅報父仇,殺秦杲,自詣縣請罪。敕:「復讎,據禮經則義不同天,禮記曰:父之讎不與共戴天。徵法令則殺人者死。禮、法二事,皆王敎之大端,有此異同,固資論辯,宜令都省集議聞奏。」都省,尙書都省。職方員外郎韓愈議,以爲:「律無其條,非闕文也。蓋以不許復讎,則傷孝子之心而乖先王之訓;許復讎,則人將倚法專殺,無以禁止其端矣。故聖人丁寧其義於經,而深沒其文於律,其意將使法吏一斷於法,斷,丁亂翻。而經術之士得引經而議也。宜定其制曰:『凡復父讎者,事發,具申尙書省集議奏聞,酌其宜而處之。』處,昌呂翻。則經律無失其指矣。」敕:「梁悅杖一百,流循州。」循州,古龍川縣地。舊志:至東都四千八百里。加東都至京師道里,從可知也。

13甲寅,吏部奏準敕倂省內外官計八百八員,諸司流外一千七百六十九人。

14黔州大水壞城郭,黔,音禽,又其廉翻。壞,音怪。觀察使竇羣發溪洞蠻以治之;黔中觀察使領辰、錦、施、敍、獎、夷、播、思、費、南、溪、溱等州,又有羈縻州五十,大率皆溪洞蠻也。治,直之翻。督役太急,於是辰、潊二州蠻反,敍州,本巫州,天授二年改沅州,開元十三年以沅、原聲相近,復爲巫州,大曆五年更名敍州。考異曰:舊傳「辰、錦二州」,今從實錄羣討之,不能定。戊午,貶羣開州刺史。開州,治開江縣,因縣名州,京師南一千四百六十里。

15冬,十一月,弓箭庫使劉希光唐內諸司使,弓箭庫使在軍器庫使之下。受羽林大將軍孫璹錢二萬緡,爲求方鎭,璹,神六翻。爲,于僞翻。事覺,賜死。事連左衞上將軍、知內侍省事吐突承璀,丙申,以承璀爲淮南監軍。上問李絳:「朕出承璀何如?」對曰:「外人不意陛下遽能如是。」上曰:「此家奴耳,曏以其驅使之久,承璀事帝於東宮。故假以恩私;若有違犯,朕去之輕如一毛耳!」去,羌呂翻。

16十六宅諸王旣不出閤,考異曰:新·李吉甫傳「十宅」。按舊紀,自此至唐末,皆云「十六宅」新傳誤也。余按開元以來,皇子多居禁中,詔附苑城爲大宮,分院而處,號十王宅,中人押之;就夾城參天子起居。其後增爲十六宅。舊史曰:開元於安國寺東附苑城爲大宅,分院而居,號十王宅。十王,謂慶、忠、棣、鄂、儀、潁、永、榮、延、濟。其後盛、儀、壽、豐,恆、梁六王又就封入內宅,此十六宅得名之始也。其女嫁不以時,選尙者皆由宦官,率以厚賂自達。李吉甫上言:「自古尙主必擇其人,獨近世不然。」十二月,壬申,詔封恩王等六女爲縣主,委中書、門下、宗正、吏部選門地人才稱可者嫁之。稱,尺證翻。

17己丑,以戶部侍郎李絳爲中書侍郎、同平章事。考異曰:舊傳曰:「吐突承璀恩寵莫二,是歲,將用絳爲宰相,前一日出璀爲淮南監軍;翌日降制,以絳同平章事。」新傳曰:「絳所言無不聽,帝欲遂以爲相。而承璀寵方盛,忌其進,陰有毀短,帝乃出承璀淮南監軍;翌日,拜絳同平章事。」今據實錄,出承璀至絳入相五十四日。舊傳「翌日」,誤也。李吉甫爲相,多脩舊怨,上頗知之,故擢絳爲相。吉甫善逢迎上意,而絳鯁直,數爭論於前;數,所角翻。上多直絳而從其言,由是二人有隙。

18閏月,辛卯朔,黔州奏:辰、潊賊帥張伯靖寇播州、費州。潊,音敍。

19試太子通事舍人李涉唐太子通事舍人屬右春坊,員八人,正七品下,掌導宮臣辭見、承令勞問。此職事官也。若李涉則試官。知上於吐突承璀恩顧未衰,乃投匭上疏稱「承璀有功,希光無罪。承璀久委心腹,不宜遽棄。」知匭使、諫議大夫孔戣見其副章,詰責不受;涉乃行賂,詣光順門通之。戣,渠龜翻。武后垂拱四年,置匭四枚,共爲一室,列於朝堂:東方木位,主春,配仁,色青,仁者以亭育爲本,以青匭置於東,有能告養人及勸農之事者投之,銘曰延恩匭;南方火位,主夏,色赤,配信,信者風化之本,以丹匭置於南,有能正諫、論時政得失者投之,銘曰招諫匭;西方金位,主秋,色白,配義,義者以斷決爲本,以素匭置於西,有欲自陳抑屈者投之,銘曰申冤匭;北方水位,主冬,色玄,配智,智者謀慮之本,以玄匭置於此[北],能告以謀智者投之,銘曰通玄匭。以諫議、補、拾充使於朝堂,知匭事。每日所有投書,至暮並卽進入;其詣光順門進狀者,閤門使收而進之。宋朝改知匭使爲理檢使。宋白曰:光順門外卽昭慶門。匭,居洧翻。戣聞之,上疏極言「涉姦險欺天,請加顯戮。」戊申,貶涉峽州司倉。峽州,古夷陵地,蜀置宜都郡,梁置宜州,後魏改拓州;取開拓之義;周武帝以州扼三峽之口,改曰峽州。舊志:峽州,京師東南一千八百八十八里。涉,渤之兄;李渤時隱於少室山。戣,巢父之子也。孔巢父死於李懷光之難。

20辛亥,惠昭太子寧薨。寧立爲太子,見上卷四年三月。

21是歲,天下大稔,米斗有直二錢者。

七年(壬辰、八一二年)

1春,正月,辛未,以京兆尹元義方爲鄜坊觀察使。初,義方媚事吐突承璀,李吉甫欲自託於承璀,擢義方爲京兆尹。李絳惡義方爲人,故出之。惡,烏路翻。義方入謝,因言「李絳私其同年許季,除京兆少尹,出臣鄜坊,專作威福,欺罔聰明。」上曰:「朕諳李絳不如是。諳,烏含翻。明日,將問之。」義方惶愧而出。明日,上以詰絳曰:「人於同年固有情乎!」對曰:「同年乃九州四海之人偶同科第,或登科然後相識,情於何有!唐人謂同榜進士爲同年,至今猶然。且陛下不以臣愚,備位宰相,宰相職在量才授任,若其人果才,雖在兄弟子姪之中猶將用之,況同年乎!避嫌而棄才,是乃便身,非徇公也。」上曰:「善,朕知卿必不爾。」遂趣義方之官。趣,讀曰促。

2振武河溢,毀東受降城。東受降城瀕河,河溢,故毀城。

3三月,丙戌,上御延英殿,李吉甫言:「天下已太平,陛下宜爲樂。」樂,音洛;下同。李絳曰:「漢文帝時兵木無刃,家給人足,賈誼猶以爲厝火積薪之下,不可謂安。見十四卷漢文帝六年。今法令所不能制者,河南、北五十餘州;犬戎腥羶,近接涇、隴,烽火屢驚;唐六典:烽候所置,大率三十里。若有山岡隔絕,須逐便安置,得相望見,不必要限三十里。其逼邊境者,築城而置之,每烽置帥副各一人。其放烽有一炬、兩炬、三炬、四炬,隨賊多少爲差。加之水旱時作,倉廩空虛,此正陛下宵衣旰食之時,豈得謂之太平,遽爲樂哉!」旰,古按翻。上欣然曰:「卿言正合朕意。」退,謂左右曰:「吉甫專爲悅媚;如李絳,眞宰相也!」

上嘗問宰相:「貞元中政事不理,何乃至此?」李吉甫對曰:「德宗自任聖智,不信宰相而信他人,是使姦臣得乘間弄威福。間,古莧翻。政事不理,職此故也。」上曰:「然此亦未必皆德宗之過。朕幼在德宗左右,見事有得失,當時宰相亦未有再三執奏者,皆懷祿偷安,今日豈得專歸咎於德宗邪!卿輩宜用此爲戒,事有非是,當力陳不已,勿畏朕譴怒而遽止也。」

李吉甫嘗言:「人臣不當強諫,左傳:宮之奇之爲人也,懦而不能強諫。陸德明音義曰:強,其良翻,又其兩翻。使君悅臣安,不亦美乎!」李絳曰:「人臣當犯顏苦口,指陳得失,若陷君於惡,豈得爲忠!」上曰:「絳言是也。」吉甫至中書,臥不視事,長吁而已。李絳或久不諫,上輒詰之曰:「豈朕不能容受邪,將無事可諫也?」

李吉甫又嘗言於上曰:「賞罰,人主之二柄,不可偏廢。陛下踐阼以來,惠澤深矣;而威刑未振,中外懈惰,懈,古隘翻,怠也。願加嚴以振之。」上顧李絳曰:「何如?」對曰:「王者之政,尙德不尙刑,豈可捨成、康、文、景而效秦始皇父子乎!」上曰:「然。」後旬餘,于頔入對,亦勸上峻刑。又數日,上謂宰相曰:「于頔大是姦臣,勸朕峻刑,卿知其意乎?」皆對曰:「不知也。」上曰:「此欲使朕失人心耳。」吉甫失色,退而抑首不言笑竟日。上以于頔峻刑之言爲姦,故吉甫愧前之失言。

4夏,四月,丙辰,以庫部郎中、翰林學士崔羣爲中書舍人,學士如故。庫部郎,掌戎器、鹵簿、儀仗,屬兵部。上嘉羣讜直,讜,音黨。命學士「自今奏事,必取崔羣連署,然後進之。」羣曰:「翰林舉動皆爲故事。必如是,後來萬一有阿媚之人爲之長,長,知丈翻。則下位直言無從而進矣。」固不奉詔。章三上,上,時掌翻。上乃從之。

5五月,庚申,上謂宰相曰:「卿輩屢言淮、浙去歲水旱,近有御史自彼還,言不至爲災,事竟如何?」李絳對曰:「臣按淮南、浙西、浙東奏狀,皆云水旱,人多流亡,求設法招撫,設爲法制以招撫流亡之民。其意似恐朝廷罪之者,豈肯無災而妄言有災邪!此蓋御史欲爲姦諛以悅上意耳,願得其主名,按致其法。」上曰:「卿言是也。國以人爲本,聞有災當亟救之,豈可尙復疑之邪!復,扶又翻。朕適者不思,失言耳。」命速蠲其租賦。上嘗與宰相論治道於延英殿,治,直吏翻。日旰,暑甚,汗透御服,宰相恐上體倦,求退。上留之曰:「朕入禁中,所與處者獨宮人、宦官耳,故樂與卿等且共談爲理之要,殊不知倦也。」爲理,猶言爲治。唐避高宗諱,改治爲理。處,昌呂翻。樂,音洛。

6六月,癸巳,司徒、同平章事杜佑以太保致仕。

7秋,七月,乙亥,立遂王宥爲太子,更名恆。更,工衡翻。恆,戶登翻。考異曰:舊·澧王惲傳曰:「時吐突承璀恩寵特異,惠昭太子薨,議立儲副,承璀獨排羣議屬澧王,欲以威權自樹。賴上明斷不惑。」承璀傳曰:「八年,欲召承璀還,乃罷絳相位。承璀還,復爲神策中尉。惠昭太子薨,承璀建議請立澧王寬爲太子。憲宗不納,立遂王宥。」崔羣傳曰:「憲宗以澧王居長,又多內助。」新傳亦曰:「惠昭太子薨,承璀請立澧王,不從。」實錄「六年十一月,承璀監淮南軍。閏十二月,惠昭太子薨。明年,承璀乃召還。」舊傳皆如此。穆宗卒以此殺承璀。蓋憲宗末年,承璀欲廢太子,立澧王耳,非惠昭初薨時也。恆,郭貴妃之子也。諸姬子澧王寬,長於恆;長,知兩翻。上將立恆,命崔羣爲寬草讓表,爲,于僞翻。羣曰:「凡推己之有以與人謂之讓。推,吐雷翻。遂王,嫡子也,寬何讓焉!」史言崔羣力爲憲宗言立子以嫡不以長之義。上乃止。

8八月,戊戌,魏博節度使田季安薨。

初,季安娶洺州刺史元誼女,元誼奔魏見二百三十五卷德宗貞元十二年。生子懷諫,爲節度副使。新志:節度副使在行軍司馬之下,節度副大使則在行軍司馬之上,河北三鎭以爲儲帥。牙內兵馬使田興,庭玠之子也,田庭玠見二百二十六卷德宗建中二年。有勇力,頗讀書,性恭遜。季安淫虐,興數規諫,數,所角翻。軍中賴之。季安以爲收衆心,出爲臨清鎭將,將〔章:甲十一行本不重「將」字;乙十一行本同。〕欲殺之。將欲,如字。興陽爲風痹,痹,必至翻,冷濕病也。灸灼滿身,灸,居又翻,灼艾也。乃得免。季安病風,殺戮無度,軍政廢亂,夫人元氏召諸將立懷諫爲副大使,知軍務,時年十一;考異曰:論事集「十二」,今從實錄舊傳遷季安於別寢,月餘而薨。召田興爲步射都知兵馬使。

辛亥,以左龍武大將軍薛平爲鄭滑節度使,欲以控制魏博。

上與宰相議魏博事,李吉甫請興兵討之,李絳以爲魏博不必用兵,當自歸朝廷。吉甫盛陳不可不用兵之狀,上曰:「朕意亦以爲然。」絳曰:「臣竊觀兩河藩鎭之跋扈者,皆分兵以隸諸將,不使專在一人,恐其權任太重,乘間而謀己故也。間,古莧翻。諸將勢均力敵,莫能相制,欲廣相連結,則衆心不同,其謀必泄;欲獨起爲變,則兵少力微,勢必不成。加以購賞旣重,刑誅又峻,是以諸將互相顧忌,莫敢先發,跋扈者恃此以爲長策。然臣竊思之,若常得嚴明主帥能制諸將之死命者以臨之,則粗能自固矣。帥,所類翻。粗,坐五翻,今讀從去聲。今懷諫乳臭子,不能自聽斷,斷,丁自翻。軍府大權必有所歸,諸將厚薄不均,怨怒必起,不相服從,則曏日分兵之策,適足爲今日禍亂之階也。田氏不爲屠肆,謂舉家見屠,骨肉分裂,若屠家之屠羊豕然,掛肉於枅以爲列肆。則悉爲俘囚矣,何煩天兵哉!天子之兵,謂之天兵。彼自列將起代主帥,鄰道所惡,莫甚於此。惡,烏路翻。彼不倚朝廷之援以自存,則立爲鄰道所韰粉矣。韰,與齏同,牋西翻,碎切薑蒜爲之。故臣以爲不必用兵,可坐待魏博之自歸也。但願陛下按兵養威,嚴敕諸道選練士馬以須後敕。須,待也。使賊中知之,不過數月,必有自效於軍中者矣。至時,惟在朝廷應之敏速,中其機會,中,竹仲翻。不愛爵祿以賞其人,使兩河藩鎭聞之,恐其麾下效之以取朝廷之賞,必皆恐懼,爭爲恭順矣。此所謂不戰而屈人兵者也。」上曰:「善!」

他日,吉甫復於延英盛陳用兵之利,復,扶又翻;下同。且言芻糧金帛皆已有備。上顧問絳,顧,迴視也。絳對曰:「兵不可輕動。前年討恆州,恆,戶登翻。四面發兵二十萬,又發兩神策兵自京赴之,天下騷動,所費七百餘萬緡,訖無成功,爲天下笑。謂吐突承璀討王承宗也。今瘡痍未復,人皆憚戰;若又使敕命驅之,臣恐非直無功,或生他變。況魏博不必用兵,事勢明白,願陛下勿疑。」上奮身撫案曰:「朕不用兵決矣。」撫,拍也。考異曰:新·吉甫傳「魏博節度使田季安疾甚,吉甫請任薛平爲義成節度使,以重兵控邢、洺,因圖上河北險要所在,帝張於浴堂門壁,每議河北事,必指吉甫曰:『朕日按圖,信如卿料矣。』」按憲宗竟用李絳之策不用兵而魏博平,不如新傳所言。今不取。絳曰:「陛下雖有是言,恐退朝之後,復有熒惑聖聽者。」上正色厲聲曰:「朕志已決,誰能惑之!」絳乃拜賀曰:「此社稷之福也。」

旣而田懷諫幼弱,軍政皆決於家僮蔣士則,數以愛憎移易諸將,數,所角翻。衆皆憤怒。朝命久不至,朝,直遙翻。軍中不安。田興晨入府,士卒數千人大譟,環興而拜,環,音宦。請爲留後。興驚仆於地,衆不散;久之,興度不免,度,徒洛翻。乃謂曰:「汝肯聽吾言乎!」皆曰:「惟命。」興曰:「勿犯副大使,守朝廷法令,申版籍,請官吏,然後可。」皆曰:「諾。」興乃殺蔣士則等十餘人,遷懷諫於外。代宗廣德元年,田承嗣帥魏博,四世,四十九年而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