漢紀五十八

起屠維赤奮若(己丑),盡昭陽大荒落(癸巳),凡五年。


孝獻皇帝辛

建安十四年(己丑、二○九年)

1春,三月,曹操軍至譙。自赤壁還也。

2孫權圍合肥,久不下。權率輕騎欲身往突敵,長史張紘諫曰:「夫兵者凶器,戰者危事也。兵凶器、戰危事,前書鼂錯之言。今麾下持盛壯之氣,忽強暴之虜,以權在軍中,故稱麾下。三軍之衆,莫不寒心。雖斬將搴旗,威震敵場,此乃偏將之任,非主將之宜也。將,卽亮翻。願抑賁、育之勇,賁、音奔。懷霸王之計。」權乃止。

曹操遣將軍張喜將兵解圍,久而未至。揚州別駕楚國蔣濟密白刺史,僞得喜書,云步騎四萬已到雩婁,雩婁縣,屬廬江郡。師古曰:雩,音許于翻。婁,音力于翻。晉·地道記,雩婁在安豐縣西南。遣主簿迎喜。三部使齎書語城中守將,語,牛倨翻。一部得入城,二部爲權兵所得。權信之,遽燒圍走。考異曰:魏志·武紀「十二月,權圍合肥。」劉馥傳「攻圍百餘日」孫權傳「踰月不能下」。由此言之,權退必在今年,明矣。

3秋,七月,曹操引水軍自渦入淮,:淮陽扶溝縣,渦水首受狼湯渠,東至向入淮;過郡三,行千里,水經註曰:至下邳睢陵縣入淮。師古曰:渦,音戈,又音瓜。狼,音浪。湯,音徒浪翻。出肥水,軍合肥,開芍陂屯田。水經註:肥水,出九江成德縣廣陽鄕西,西北入芍陂。陂周一百二十許里,在壽春縣南八十里,楚相孫叔敖所造也。自芍陂上施水,則至合肥。肥水又北過壽春縣北,入于淮。師古曰:芍,音鵲。

4冬,十月,荊州地震。

5十二月,操軍還譙。

6廬江人陳蘭、梅成據灊、六叛,灊、六二縣,皆屬廬江郡。賢曰:灊,今壽州霍山縣。灊,音潛。操遣盪寇將軍張遼討斬之;盪,徒朗翻。考異曰:遼傳無年。按繁欽征天山賦云:「建安十四年十二月甲辰,丞相武平侯曹公東征,臨川未濟,羣舒蠢動,割有灊、六,乃俾上將盪寇將軍張遼治兵南岳之陽。」又云:「陟天柱而南徂。」故置於此。因使遼與樂進、李典等將七千餘人屯合肥。

7周瑜攻曹仁歲餘,所殺傷甚衆,仁委城走。權以瑜領南郡太守,屯據江陵;守,式又翻。程普領江夏太守,治沙羡;夏,戶雅翻。羡,音夷。呂範領彭澤太守;範傳云:範領彭澤太守,以彭澤、柴桑、歷陽爲奉邑。呂蒙領尋陽令。劉備表權行車騎將軍,領徐州牧。會劉琦卒,權以備領荊州牧,周瑜分南岸地以給備。荊江之南岸,則零陵、桂陽、武陵、長沙四郡地也。備立營於油口,改名公安。水經:南平郡孱陵縣有油水,西北注于江,曰油口。劉備立營之處也。

權以妹妻備。妻,七細翻。妹才捷剛猛,有諸兄風,侍婢百餘人,皆執刀侍立,備每入,心常凜凜。恐爲所圖也。

曹操密遣九江蔣幹往說周瑜。說,輸芮翻;下同。幹以才辨獨步於江、淮之間,言江、淮人士,無能敵其才辯者。乃布衣葛巾,自託私行詣瑜。瑜出迎之,立謂幹曰:「子翼良苦,遠涉江湖,蔣幹,字子翼。爲曹氏作說客邪!」爲,于僞翻。因延幹,與周觀營中,行視倉庫、軍資、器仗訖,還飲宴,示之侍者服飾珍玩之物。因謂幹曰:「丈夫處世,處,昌呂翻;下同。遇知己之主,外託君臣之義,內結骨肉之恩,言行計從,禍福共之,假使蘇、張更生,謂蘇秦、張儀也。能移其意乎!」幹但笑,終無所言。還白操,稱瑜雅量高致,非言辭所能間也。間,古莧翻。

8丞相掾和洽言於曹操曰:「天下之人,材德各殊,不可以一節取也。儉素過中,自以處身則可,以此格物,所失或多。格,正也。掾,俞絹翻。今朝廷之議,吏有著新衣、著,陟略翻。乘好車者,謂之不清;形容不飾、衣裘敝壞者,謂之廉潔。至令士大夫故汙辱其衣,藏其輿服;朝府大吏,或自挈壺飧以入官寺。朝,直遙翻。飧,蘇昆翻,熟食曰飧。夫立敎觀俗,貴處中庸,爲可繼也。中者,正道;庸者,常道。程子曰:不偏之謂中,不易之謂庸。今崇一槪難堪之行以檢殊塗,檢,束也,檢柙也。槪,與僙同。行,下孟翻;下同。勉而爲之,必有疲瘁。瘁,秦醉翻。古之大敎,務在通人情而已;凡激詭之行,則容隱僞矣。」操善之。

十五年(庚寅、二一○年)

1春,下令曰:「孟公綽爲趙、魏老則優,不可以爲滕、薛大夫。論語載孔子之言。朱子曰:公綽,魯大夫。趙、魏,晉卿之家。老,家臣之長。大家勢重而無諸侯之事,家老望尊而無官守之責。優,有餘也。滕、薛,二國名;大夫,任國政者。滕、薛國小政繁,大夫位高責重。然則公綽蓋廉靜寡欲,而短於才者。若必廉士而後可用,則齊桓其何以霸世!管仲富擬公室,築三歸之臺,塞門反坫,鏤簋朱紘,桓公用之而霸。二三子其佐我明揚仄陋,書·堯典曰:明明揚仄陋。揚,舉也。唯才是舉,吾得而用之!」

2二月,乙巳朔,日有食之。

3冬,曹操作銅爵臺於鄴。水經註:銅爵臺,在鄴城西北,因城爲之,高十丈,有屋百餘間。

4十二月,己亥,操下令曰:「孤始舉孝廉,操年二十,舉孝廉,爲郎。自以本非巖穴知名之士,恐爲世人之所凡愚,恐時人以凡愚待之也。欲好作政敎以立名譽,故在濟南,除殘去穢,操爲濟南相,國有十餘縣,長吏多阿附貴戚,贓汙狼籍。於是奏免其八,姦宄逃竄,境內肅然。濟,子禮翻。去,羌呂翻。平心選舉。以是爲強豪所忿,恐致家禍,故以病還鄕里。時年紀尙少,少,詩照翻。乃於譙東五十里築精舍,欲秋夏讀書,冬春射獵,爲二十年規,待天下清乃出仕耳。然不能得如意,徵爲典軍校尉,見五十九卷靈帝中平五年。意遂更欲爲國家討賊立功,爲,于僞翻。使題墓道言『漢故征西將軍曹侯之墓』,此其志也。而遭值董卓之難,興舉義兵。見五十九卷初平元年。難,乃旦翻。後領兗州,破降黃巾三十萬衆;見六十卷初平三年。降,戶江翻。又討擊袁術,使窮沮而死;見六十三卷建安四年。沮,在呂翻。摧破袁紹,見六十三卷建安五年。梟其二子;斬譚見六十四卷十年;斬尙見上卷十二年。梟,堅堯翻。復定劉表,見上卷上年。復,扶又翻。遂平天下。身爲宰相,人臣之貴已極,意望已過矣。設使國家無有孤,不知當幾人稱帝,幾人稱王。或者人見孤強盛,又性不信天命,恐妄相忖度,言有不遜之志,言其將篡也。度,徒洛翻。每用耿耿,耿,古幸翻。毛公曰:耿耿,猶儆儆也,又憂也。故爲諸君陳道此言,爲,于僞翻。皆肝鬲之要也。鬲,胸鬲也。然欲孤便爾委捐所典兵衆以還執事,歸就武平侯國,實不可也。何者?誠恐己離兵爲人所禍,離,力智翻。旣爲子孫計,又己敗則國家傾危,是以不得慕虛名而處實禍也!處,昌呂翻。然兼封四縣,食戶三萬,何德堪之!江湖未靜,謂孫、劉也。不可讓位;至於邑土,可得而辭。今上還陽夏、柘、苦三縣,戶二萬,但食武平萬戶,上,時掌翻。武平、陽夏、柘、苦四縣皆屬陳國。夏,音賈。且以分損謗議,少減孤之責也!」少,詩沼翻;下同。

5劉表故吏士多歸劉備,備以周瑜所給地少,不足以容其衆,乃自詣京見孫權,京,京口城也。權時居京,故劉備、周瑜皆詣京見之。後都秣陵,於京口置京督,又曰徐陵督。爾雅:絕高曰京。其城因山爲壘,緣江爲境,因謂之京口。求都督荊州。荊州八郡,瑜旣以江南四郡給備,備又欲兼得江、漢間四郡也。瑜上疏於權曰:「劉備以梟雄之姿,梟,堅堯翻。而有關羽、張飛熊虎之將,必非久屈爲人用者。愚謂大計,宜徙備置吳,盛爲築宮室,多其美女玩好,以娛其耳目;好,呼到翻。分此二人各置一方,使如瑜者得挾與攻戰,大事可定也。今猥割土地以資業之,謂資之土地,使成霸業。聚此三人俱在疆埸,埸,音亦。恐蛟龍得雲雨,終非池中物也!」呂範亦勸留之。權以曹操在北,方當廣擥英雄,擥,魯敢翻,手取也。不從。不從瑜、範之言也。備還公安,久乃聞之,歎曰:「天下智謀之士,所見略同。時孔明諫孤莫行,其意亦慮此也。孤方危急,不得不往,此誠險塗,殆不免周瑜之手!」

周瑜詣京見權曰:「今曹操新敗,憂在腹心,謂操以赤壁之敗,威望頓損,中國之人或欲因其敗而圖之,是憂在腹心。未能與將軍連兵相事也。相事,謂相與從事於戰攻也。乞與奮威俱進,取蜀而幷張魯,因留奮威固守其地,與馬超結援,瑜還與將軍據襄陽以䠞操,䠞,子六翻。北方可圖也。」權許之。奮威者,孫堅弟子奮威將軍、丹陽太守瑜也。

周瑜還江陵爲行裝,於道病困,與權牋曰:「脩短命矣,誠不足措;但恨微志未展,不復奉敎命耳。復,扶又翻;下同。方今曹操在北,疆埸未靜;劉備寄寓,有似養虎;言養虎將自遺患。天下之事,未知終始,此朝士旰食之秋,旰,古旦翻,晚也。朝,直遙翻。至尊垂慮之日也。魯肅忠烈,臨事不苟,可以代瑜。儻所言可采,瑜死不朽矣!」卒於巴丘。裴松之曰:瑜欲取蜀,還江陵治嚴,所卒之處,應在今之巴陵,與前所鎭巴江,名同處異也。據水經註,巴丘山在湘水右岸,晉武帝太康元年立巴陵縣,宋文帝元嘉十六年置巴陵郡,今岳州也。考異曰:按江表傳,瑜與策同年,策以建安五年死,年二十六,瑜死時年三十六,故知在今年也。權聞之哀慟,曰:「公瑾有王佐之資,今忽短命,孤何賴哉!」自迎其喪於蕪湖。蕪湖縣,屬丹陽郡。瑜有一女、二男,權爲長子登娶其女;爲,于僞翻。長,知兩翻。以其男循爲騎都尉,妻以女;胤爲興業都尉,妻以宗女。妻,七細翻。

初,瑜見友於孫策,太夫人又使權以兄奉之。是時權位爲將軍,諸將、賓客爲禮尙簡,而瑜獨先盡敬,便執臣節。程普頗以年長,數陵侮瑜,瑜折節下之,長,知兩翻。數,所角翻。折,而設翻。下,遐稼翻。終不與校。普後自敬服而親重之,乃告人曰:「與周公瑾交,若飲醇醪,不覺自醉。」酒不澆爲醇。醪,滓汁酒。

權以魯肅爲奮武校尉,代瑜領兵,令程普領南郡太守。魯肅勸權以荊州借劉備,與共拒曹操,權從之。爲孫、劉爭荊州張本。考異曰:肅傳曰:「曹公聞權以土地業備,方作書,落筆於地。」恐操不至於是,今不取。乃分豫章爲番陽郡,番,蒲何翻。分長沙爲漢昌郡;鄱陽,今饒州地。沈約,長沙郡有吳昌縣,漢末之漢昌也,吳更名。至隋,廢吳昌入羅縣;唐武德八年,又省羅縣入湘陰。則知吳立漢昌郡,在唐岳州湘陰縣界。復以程普領江夏太守,復,扶又翻。魯肅爲漢昌太守,屯陸口。水經,江水左逕烏林南,又東,右岸得蒲磯口,卽陸口也。水出下雋縣西三山溪,入蒲圻縣北,逕呂蒙城西;孫權征長沙、零、桂所鎭也。

初,權謂呂蒙曰:「卿今當塗掌事,當塗,猶言當路也。不可不學!」蒙辭以軍中多務。權曰:「孤豈欲卿治經爲博士邪!但當涉獵,見往事耳。師古曰:涉,若涉水;獵,若獵獸。言歷覽之,不專精也。治,直之翻。卿言多務,孰若孤?孤常讀書,自以爲大有所益。」蒙乃始就學。及魯肅過尋陽,與蒙論議,大驚曰:「卿今者才略,非復吳下阿蒙!」蒙曰:「士別三日,卽更刮目相待,大兄何見事之晚乎!」肅遂拜蒙母,結友而別。

劉備以從事龐統守耒陽令,耒陽縣,屬桂陽郡。宋白曰:郡國志云:鰲山口,卽耒陽縣。耒,盧對翻。在縣不治,免官。魯肅遺備書曰:「龐士元非百里才也,使處治中、別駕之任,始當展其驥足耳!」遺,于季翻。處,昌呂翻。百官志:司隸校尉,從事史十二人:功曹從事,主選署及衆事;別駕從事,校部、行部則奉引,錄衆事。州牧則改功曹從事爲治中從事。杜佑曰:別駕從事史,從刺史行部,別乘一乘傳車,故謂之別駕。治中從事史,居中治事,主衆曹。功曹,主選用。諸葛亮亦言之。備見統,與善譚,大器之,善譚者,劇論當世事也。譚,與談同。遂用統爲治中,親待亞於諸葛亮,與亮並爲軍師中郎將。

6初,蒼梧士燮爲交趾太守。交州刺史朱符爲夷賊所殺,州郡擾亂,燮表其弟壹領合浦太守,䵋領九眞太守,䵋,胡悔翻,又于鄙翻。武領南海太守。燮體器寬厚,中國士人多往依之。雄長一州,偏在萬里,威尊無上,天下殽亂,燮雄據偏州,人但知威尊,無復知有天子也。長,知兩翻。出入儀衞甚盛,震服百蠻。

朝廷遣南陽張津爲交州刺史。津好鬼神事,常著絳帕頭,好,呼到翻。著,陟略翻。帕,莫白翻。項安世家說:頭巾,一名𢄦,音隖;一名帕。陸游曰:袹頭者,巾幘之類,猶今言幞頭。韓文公云「以紅袹首」,已爲失之,東坡云「絳袹蒙頭讀道書」,增一「蒙」字,其誤尤甚。鼓琴、燒香,讀道書,云可以助化,爲其將區景所殺,區,烏侯翻,姓也,又虧于翻。據史,自賈琮以前,皆爲交趾刺史,未得爲交州。晉志,永和九年,交趾太守周敞求立爲州,朝議不許,卽拜敞爲交趾刺史。建安八年,張津爲刺史,士燮爲交趾太守,共表立爲州,乃拜津爲交州牧。十五年,移居番禺。劉表遣零陵賴恭代津爲刺史。姓譜:賴爲楚所滅,子孫以國爲氏。風俗通:漢有交趾太守賴先。是時蒼梧太守史璜死,表又遣吳巨代之。朝廷賜燮璽書,以燮爲綏南中郎將,董督七郡,領交趾太守如故。〔章:甲十一行本「後」字;乙十一行本同;孔本,「後」字作空格。〕巨與恭相失,巨舉兵逐恭,恭走還零陵。

孫權以番陽太守臨淮步騭爲交州刺史,姓譜:晉有步揚,食采於步,因氏焉。番,蒲荷翻。騭,職日翻。士燮率兄弟奉承節度。吳巨外附內違,騭誘而斬之,誘,音酉。威聲大震。權加燮左將軍,燮遣子入質。質,音致。由是嶺南始服屬於權。

十六年(辛卯、二一一年)

1春,正月,以曹操世子丕爲五官中郎將,置官屬,爲丞相副。漢五官中郎將,主五官郎而已,未嘗置官屬也;領屬光祿勳,未嘗爲丞相副也。

2三月,操遣司隸校尉鍾繇討張魯,使征西護軍夏侯淵等將兵出河東,與繇會。淵之族,操所自出也;付以西征先驅之任,以資序未得爲征西將軍,故以護軍爲名。倉曹屬高柔諫曰:公府倉曹,主倉穀事;有掾,有屬。「大兵西出,韓遂、馬超疑爲襲己,必相扇動。宜先招集三輔,三輔苟平,漢中可傳檄而定也。」操不從。

關中諸將果疑之,操舍關中而遠征張魯,伐虢取虞之計也。蓋欲討超、遂而無名,先張討魯之勢以速其反,然後加兵耳。馬超、韓遂、侯選、程銀、楊秋、李堪、張橫、梁興、成宜、馬玩等十部皆反,其衆十萬,屯據潼關;潼關,在弘農華陰縣。水經註曰:河在關內南流,潼激關山,因謂之潼關;晉所謂桃林之塞,秦所謂陽華是也。操遣安西將軍曹仁督諸將拒之,晉·百官志曰:四安起於魏初。謂安東、安西、安南、安北四將軍也。敕令堅壁勿與戰。命五官將丕留守鄴,以奮武將軍程昱參丕軍事,沈約曰:奮武將軍,始於漢末。門下督廣陵徐宣爲左護軍,門下督,督將之居門下者。留統諸軍,樂安國淵爲居府長史,統留事。姓譜:齊有國氏,世爲上卿。又鄭七穆子國之後,爲國氏。秋,七月,操自將擊超等。將,卽亮翻;下同。議者多言:「關西兵習長矛,非精選前鋒,不可當也。」操曰:「戰在我,非在賊也。賊雖習長矛,將使不得以刺,諸君但觀之。」在我而不在敵,故可以制勝,此未易與常人言也。刺,七亦翻;下同。

八月,操至潼關,與超等夾關而軍。操急持之,而潛遣徐晃、朱靈以步騎四千人渡蒲阪津,據河西爲營,蒲阪津,在蒲阪縣西。河西卽唐之蒲津關。考異曰:「太祖至潼關,恐不得渡,召問晃。晃曰:『公盛兵於此,而賊不復別守蒲阪,知其無謀也。今假臣精兵渡蒲阪津,爲軍先置以截其裏,賊可禽也。』太祖曰:『善。』」武帝紀,潛遣二將渡蒲阪,皆太祖之謀,而晃傳云皆晃之策。蓋陳氏各欲稱其功美,不相顧耳。閏月,操自潼關北渡河。兵衆先渡,操獨與虎士百餘人留南岸斷後。斷,丁管翻。馬超將步騎萬餘人攻之,矢下如雨,操猶據胡牀不動。許褚扶操上船,船工中流矢死,中,竹仲翻。褚左手舉馬鞍以蔽操,右手刺船。校尉丁斐,放牛馬以餌賊,賊亂,取牛馬,操乃得渡;遂自蒲阪渡西河,循河爲甬道而南。超等退拒渭口,前書,渭水至船司空入河。後漢省船司空,屬華陰縣。渭口之東,卽潼關也。操乃多設疑兵,潛以舟載兵入渭,爲浮橋,夜,分兵結營於渭南。超等夜攻營,伏兵擊破之。超等屯渭南,遣使求割河以西請和,操不許。九月,操進軍,悉渡渭。超等數挑戰,又不許;固請割地,求送任子,賈詡以爲可僞許之。操復問計策,數,所角翻。挑,徒了翻。復,扶又翻。詡曰:「離之而已。」操曰:「解!」解,戶買翻,曉也。

韓遂請與相見,操與遂有舊,於是交馬語移時,遂與樊稠交馬語,而得以斃稠;與曹操交馬語,乃以自斃。然後知遂之所以遇稠者,非用數也。若馬超等之疑遂,則猶李傕之疑稠耳。不及軍事,但說京都舊故,拊手歡笑。時秦、胡觀者,前後重沓,重,直龍翻。操笑謂之曰:「爾欲觀曹公邪?亦猶人也,非有四目兩口,但多智耳!」旣罷,超等問遂:「公何言?」遂曰:「無所言也。」超等疑之。他日,操又與遂書,多所點竄,如遂改定者;超等愈疑遂。二者皆所以離之也。考異曰:許褚傳曰:「太祖與韓遂、馬超等會語,左右皆不得從,唯將褚。超負其力,陰欲前突太祖,素聞褚勇,疑從騎是褚,乃問曰:『公有虎侯者安在?』太祖顧指褚,褚瞋目眄之,超不敢動。」按時超不與遂同在彼,故疑此說妄也。操乃與克日會戰,克日者,剋定其日也。先以輕兵挑之,挑,徒了翻。戰良久,乃縱虎騎夾擊,大破之,斬成宜、李堪等。遂、超奔涼州,楊秋奔安定。

諸將問操曰:「初,賊守潼關,渭北道缺,缺,謂缺而不備。不從河東擊馮翊而反守潼關,引日而後北渡,何也?」操曰:「賊守潼關,若吾入河東,賊必引守諸津,則西河未可渡,吾故盛兵向潼關;賊悉衆南守,西河之備虛,故二將得擅取西河;然後引軍北渡,賊不能與吾爭西河者,以二將之軍也。二將,徐晃、朱靈也。將,卽亮翻。連車樹栅,爲甬道而南,旣爲不可勝,兵法:先爲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。且以示弱。渡渭爲堅壘,虜至不出,所以驕之也;故賊不爲營壘而求割地。吾順言許之,所以從其意,使自安而不爲備,因畜士卒之力,一旦擊之,所謂疾雷不及掩耳。淮南子之言。兵之變化,固非一道也。」

始,關中諸將每一部到,操輒有喜色。諸將問其故,操曰:「關中長遠,若賊各依險阻,征之,不一二年不可定也。今皆來集,其衆雖多,莫相歸服,軍無適主,適,丁歷翻。一舉可滅,爲功差易,吾是以喜。」當此之時,關西之兵最爲精強,而破於操者,法制不一也。易,以豉翻。

冬,十月,操自長安北征楊秋,圍安定。秋降,降,戶江翻。復其爵位,使留撫其民。

十二月,操自安定還,留夏侯淵屯長安。以議郎張旣爲京兆尹。旣招懷流民,興復縣邑,百姓懷之。

遂、超之叛也,弘農、馮翊縣邑多應之,河東民獨無異心;操與超等夾渭爲軍,軍食一仰河東。仰,牛向翻。及超等破,餘畜尙二十餘萬斛,畜,讀曰蓄。操乃增河東太守杜畿秩中二千石。

3扶風法正爲劉璋軍議校尉,軍議校尉,使之議軍事。蓋時議必推正之善謀,璋能官之而不能用耳。璋不能用,又爲其州里俱僑客者所鄙,正邑邑不得志。僑,寄也,寓也。鄙,薄也。邑邑,不樂之意。益州別駕張松與正善,自負其才,忖璋不足與有爲,忖,度也,思也。忖,寸本翻。常竊歎息。松勸璋結劉備,璋曰:「誰可使者?」松乃舉正。璋使正往,正辭謝,佯爲不得已而行。還,爲松說備有雄略,爲,于僞翻。密謀奉戴以爲州主。

會曹操遣鍾繇向漢中,璋聞之,內懷恐懼。松因說璋曰:說,輪芮翻。「曹公兵無敵於天下,若因張魯之資以取蜀土,誰能禦之!劉豫州,使君之宗室而曹公之深讎也,使,疏吏翻。善用兵;若使之討魯,魯必破矣。魯破,則益州強,曹公雖來,無能爲也!今州〔章:甲十一行本「州」下有「中」字;乙十一行本同;孔本同;張校同。〕諸將龐羲、李異等,皆恃功驕豪,據裴松之,龐羲免璋諸子於難,而李異殺趙韙,故各恃功。欲有外意。謂其意欲附外也。不得豫州,則敵攻其外,民攻其內,必敗之道也!」璋然之,遣法正將四千人迎備。主簿巴西黃權諫曰:譙周巴記曰:劉璋分巴郡墊江已上爲巴西郡。「劉左將軍有驍名,曹操表備爲左將軍,故稱之。驍,堅堯翻。今請到,欲以部曲遇之,則不滿其心;欲以賓客禮待,則一國不容二君,若客有泰山之安,則主有累卵之危。不若閉境以待時清。」璋不聽,出權爲廣漢長。廣漢縣,屬廣漢郡。長,知兩翻。從事廣漢王累,自倒懸於州門以諫,璋一無所納。

法正至荊州,陰獻策於劉備曰:「以明將軍之英才,乘劉牧之懦弱;張松,州之股肱,別駕,州之上佐,故曰股肱。響應於內,以取益州,猶反掌也。」考異曰:韋曜吳書曰:「備前見張松,後得法正,皆厚以恩德接納,盡其殷勤之歡。因問蜀中闊狹,兵器府庫,人馬衆寡,及諸要害道里遠近;松等具言之。」劉璋劉備傳,松未嘗先見備,吳書誤也。備疑未決。龐統言於備曰:「荊州荒殘,人物殫盡,東有孫車騎,備表權爲車騎將軍,故以稱之。北有曹操,難以得志。今益州戶口百萬,土沃財富,誠得以爲資,大業可成也!」備曰:「今指與吾爲水火者,曹操也。言水火者,以其性相反也。操以急,吾以寬;操以暴,吾以仁;操以譎,吾以忠:譎,古穴翻。每與操反,事乃可成耳。今以小利而失信義於天下,柰何?」統曰:「亂離之時,固非一道所能定也。且兼弱攻昧,尙書仲虺之言。逆取順守,前書陸賈曰:「湯、武逆取而順守之。」古人所貴。若事定之後,封以大國,何負於信!今日不取,終爲人利耳。」備以爲然。乃留諸葛亮、關羽等守荊州,以趙雲領留營司馬,留營司馬,掌留營軍事也。備將步卒數萬人入益州。

孫權聞備西上,上,時掌翻。遣舟船迎妹;而夫人欲將備子禪還吳,張飛、趙雲勒兵截江,乃得禪還。

劉璋敕在所供奉備,備入境如歸,前後贈遺以巨億計。遺,于季翻。備至巴郡,巴郡太守嚴顏拊心歎曰:「此所謂『獨坐窮山,放虎自衞者』也。」備自江州北由墊江水詣涪。巴郡,治江州。墊江縣,屬巴郡。涪縣,屬廣漢郡。墊江水,蓋卽涪內水也。庾仲雍曰:江州縣對二水口,右則涪內水,左則蜀外水。墊,音疊。涪,音浮。賢曰:涪縣故城,今綿州城。墊江縣,唐之合州。璋率步騎三萬餘人,車乘帳幔,乘,繩證翻。幔,莫半翻,幕也。精光耀日,往會之。張松令法正白備,便於會襲璋。備曰:「此事不可倉卒!」卒,讀曰猝。龐統曰:「今因會執之,則將軍無用兵之勞而坐定一州也。」備曰:「初入他國,恩信未著,此不可也。」璋推備行大司馬,領司隸校尉;備亦推璋行鎭西大將軍,領益州牧。晉·百官志曰:四鎭通於柔遠。謂鎭東、鎭西、鎭南、鎭北四將軍也。所將吏士,更相之適,之,往也。更,工衡翻。歡飲百餘日。璋增備兵,厚加資給,使擊張魯,又令督白水軍。白水關,在廣漢白水縣,劉璋置軍屯守,卽楊懷、高沛之軍也。杜佑曰:梁州金牛縣,漢葭萌縣地,縣南有故白水關。備幷軍三萬餘人,車甲、器械、資貨甚盛。璋還成都,備北到葭萌,葭萌縣,屬廣漢郡。賢曰:葭萌,今利州益昌縣。應劭曰:葭,音家。師古曰:萌,音氓。蜀王封其弟葭萌於此,因以名邑。先主改曰漢壽。未卽討魯,厚樹恩德以收衆心。

十七年(壬辰、二一二年)

1春,正月,曹操還鄴。詔操贊拜不名,入朝不趨,劍履上殿,如蕭何故事。

2操之西征也,河間民田銀、蘇伯反,扇動幽、冀。五官將丕欲自討之,功曹常林曰:林傳,時爲五官將功曹。「北方吏民,樂安厭亂,樂,音洛。服化已久,守善者多;銀、伯犬羊相聚,不能爲害。方今大軍在遠,外有強敵,將軍爲天下之鎭,謂留守鄴也。輕動遠舉,雖克不武。」乃遣將軍賈信討之,應時克滅。餘賊千餘人請降,議者皆曰:「公有舊法,圍而後降者不赦。」降,戶江翻。程昱曰:「此乃擾攘之際,權時之宜。今天下略定,不可誅之;縱誅之,宜先啓聞。」議者皆曰:「軍事有專無請。」昱曰:「凡專命者,謂有臨時之急耳。今此賊制在賈信之手,故老臣不願將軍行之也。」丕曰:「善。」卽白操,操果不誅。旣而聞昱之謀,甚悅,曰:「君非徒明於軍計,又善處人父子之間。」以勸丕不專殺也。處,昌呂翻。

故事:破賊文書,以一爲十;國淵上首級,皆如其實數,國淵時統留事。上,時掌翻。操問其故,淵曰:「夫征討外寇,多其斬獲之數者,欲以大武功,聳民聽也。河間在封域之內,銀等叛逆,雖克捷有功,淵竊恥之。」操大悅。

3夏,五月,癸未,誅衞尉馬騰,夷三族。騰詣鄴見上卷十三年。

4六月,庚寅晦,日有食之。

5秋,七月,螟。

6馬超等餘衆屯藍田,夏侯淵擊平之。

鄜賊梁興鄜縣,前漢屬左馮翊,後漢省。師古曰:鄜,音敷。寇略馮翊,諸縣恐懼,皆寄治郡下,議者以爲當移就險阻。左馮翊鄭渾曰:「興等破散,藏竄山谷,雖有隨者,率脅從耳。今當廣開降路,降,戶江翻;下同。宣諭威信,而保險自守,此示弱也。」乃聚吏民,治城郭,爲守備,治,直之翻。募民逐賊,得其財物婦女,十以七賞。民大悅,皆願捕賊;賊之失妻子者皆還,求降,渾責其得他婦女,然後還之。於是轉相寇盜,黨與離散。又遣吏民有恩信者分布山谷告諭之,出者相繼;乃使諸縣長吏各還本治,以安集之。長,知兩翻。興等懼,將餘衆聚鄜城,操使夏侯淵助渾討之,遂斬興,餘黨悉平。渾,泰之弟也。鄭泰,見用於董卓而欲圖卓者也。

7九月,庚戌,立皇子熙爲濟陰王,懿爲山陽王,邈爲濟北王,敦爲東海王。時許靖在蜀,聞立諸王,曰:「將欲翕之,必姑張之;將欲奪之,必姑與之。其孟德之謂乎。」濟,子禮翻。

8初,張紘以秣陵山川形勝,勸孫權以爲治所;及劉備東過秣陵,亦勸權居之。權於是作石頭城,徙治秣陵,改秣陵爲建業。秣陵,屬丹陽郡,本金陵也,秦始皇改;孫權改曰建業;後避晉愍帝諱,改曰建康。石頭城,在今建康城西二里。金陵志:石頭城去臺城九里,南合秦淮水。張舜民曰:石頭城者,天生城壁,有如城然,在清涼寺北覆舟山上。江行自北來者,循石頭城,轉入秦淮。陸游曰:龍灣望石頭山,不甚高,然峭立江中,繚繞如垣牆。清涼寺距石頭里餘,西望宣化渡及歷陽諸山。宋白曰:晉平吳,分爲二邑,自淮水南爲秣陵,北爲建業。江表傳:紘謂權曰:「秣陵,楚武王所置,名爲金陵;地勢岡阜連石頭。昔秦始皇東巡,經此縣,望氣者云,金陵地形,有王者都邑之氣,故掘斷連岡,改名秣陵。今處所具存,宜爲都邑。」獻帝春秋又載權曰:「秣陵有小江百餘里,可以安大船,吾方理水軍,當移據之。」又據晉書·郗隆傳,隆爲揚州刺史,鎭秣陵。齊王冏檄令赴討趙王倫,隆停檄不下。時王邃鎭石頭,隆軍西赴邃者甚衆。隆遣從事於牛渚禁之,不得止。將士奉邃攻殺隆。則石頭在牛渚西。詳考是事,秣陵軍將赴邃,欲自牛渚而西勤王也;石頭自在牛渚東。

9呂蒙聞曹操欲東兵,說孫權夾濡須水口立塢。說,輸芮翻。賢曰:濡須,水名,在今和州歷陽縣西南。孫權夾水立塢,狀如偃月。杜佑曰:濡須水,在歷陽西南百八十里。余據濡須水出巢湖,在今無爲軍北二十五里,濡須塢在今巢縣東南四十里。諸將皆曰:「上岸擊賊,上,時掌翻。洗足入船,何用塢爲!」蒙曰:「兵有利鈍:戰無百勝,如有邂逅,敵步騎蹙人,不暇及水,其得入船乎?」權曰「善!」遂作濡須塢。

10冬,十月,曹操東擊孫權。董昭言於曹操曰:「自古以來,人臣匡世,未有今日之功;有今日之功,未有久處人臣之勢者也。處,昌呂翻;下同。今明公恥有慙德,樂保名節;樂,音洛。然處大臣之勢,使人以大事疑己,誠不可不重慮也。」重,直用翻。乃與列侯諸將議,以丞相宜進爵國公,九錫備物,以彰殊勳。賢曰:禮含文嘉曰:九錫,一曰車馬,二曰衣服,三曰樂器,四曰朱戶,五曰納陛,六曰虎賁百人,七曰斧鉞,八曰弓矢,九曰秬鬯。謂之九錫,錫,予也;九錫皆如其德。左傳曰:分魯公以大路、大旂、夏后氏之璜、封父之繁弱、祝宗、卜史、備物典策。荀彧以爲:「曹公本興義兵以匡朝寧國,朝,直遙翻。秉忠貞之誠,守退讓之實;君子愛人以德,記·檀弓,曾子曰:君子之愛人也以德,細人之愛人也以姑息。不宜如此。」操由是不悅。及擊孫權,表請彧勞軍于譙,勞,力到翻。因輒留彧,以侍中、光祿大夫、持節、參丞相軍事。輒,言專輒也。操軍向濡須,彧以疾留壽春,飲藥而卒。彧傳云:操饋之食,發視,乃空器也,於是飲藥而卒。考異曰:陳志·彧傳曰:「以憂薨。」書·彧傳曰:「操饋之食,發視,乃空器也,於是飲藥而卒。」孫盛魏氏春秋亦同。按彧之死,操隱其誅。陳壽云以憂卒,蓋闕疑也。今不正言其飲藥,恐後世爲人上者,謂隱誅可得而行也。彧行義修整而有智謀,好推賢進士,故時人皆惜之。行,下孟翻。好,呼到翻。

臣光曰:孔子之言仁也重矣,自子路、冉求、公西赤門人之高第,令尹子文、陳文子諸侯之賢大夫,皆不足以當之,而獨稱管仲之仁,豈非以其輔佐齊桓,大濟生民乎!論語:孟武伯問:「子路仁乎?」子曰:「不知也。」又問。子曰:「由也,千乘之國,可使治其賦也,不知其仁也。」「求也何如?」曰:「求也,千室之邑,百乘之家,可使爲之宰也,不知其仁也。」「赤也何如?」曰:「赤也,束帶立於朝,可使與賓客言也,不知其仁也。」子張問曰:「令尹子文,三仕爲令尹,無喜色;三已之,無慍色。舊令尹之政,必以告新令尹。何如?」子曰:「忠矣。」曰:「仁矣乎?」曰:「未知,焉得仁?」「崔子弒齊君,陳文子有馬十乘,棄而違之,至於他邦,則曰猶吾大夫崔子也,違之,之一邦,則又曰猶吾大夫崔子也,違之。何如?」子曰:「清矣。」曰:「仁矣乎?」曰:「未知,焉得仁?」子貢曰:「管仲非仁者與?桓公殺公子糾,不能死,又相之。」子曰:「管仲相桓公,霸諸侯,一匡天下,民到于今受其賜;微管仲,吾其被髮左衽矣!豈若匹夫匹婦之爲諒也,自經於溝瀆莫之知也!」子路曰:「桓公殺公子糾,召忽死之,管仲不死。」曰:「未仁乎?」子曰:「桓公九合諸侯,不以兵車,管仲之力也!如其仁!如其仁!」齊桓之行若狗彘,管仲不羞而相之,行,下孟翻。相,息亮翻。其志蓋以非桓公則生民不可得而濟也。漢末大亂,羣生塗炭,自非高世之才不能濟也。然則荀彧捨魏武將誰事哉!

齊桓之時,周室雖衰,未若建安之初也。建安之初,四海蕩覆,尺土一民,皆非漢有。荀彧佐魏武而興之,舉賢用能,訓卒厲兵,決機發策,征伐四克,遂能以弱爲強,化亂爲治,治,直吏翻。十分天下而有其八,其功豈在管仲之後乎!管仲不死子糾而荀彧死漢室,其仁復居管仲之先矣!復,扶又翻。

而杜牧乃以爲「彧之勸魏武取兗州則比之高、光,官渡不令還許則比之楚、漢,及事就功畢,乃欲邀名於漢代,譬之敎盜穴牆發匱而不與同挈,得不爲盜乎!」臣以爲孔子稱「文勝質則史」論語凡爲史者記人之言,必有以文之。然則比魏武於高、光、楚、漢者,史氏之文也,豈皆彧口所言邪!用是貶彧,非其罪矣。且使魏武爲帝,則彧爲佐命元功,與蕭何同賞矣;彧不利此而利於殺身以邀名,豈人情乎!

11十二月,有星孛于五諸侯。晉·天文志曰:五諸侯五星,在東井北。又太微南蕃,左執法東北一星曰謁者,謁者東北三星曰三公,三公北三星曰九卿,九卿西五星曰內五諸侯,內侍天子,不之國也。孛,蒲內翻。

12劉備在葭萌,龐統言於備曰:「今陰選精兵,晝夜兼道,徑襲成都,劉璋旣不武,又素無豫備,大軍卒至,卒,讀曰猝。一舉便定,此上計也。楊懷、高沛,璋之名將,各杖強兵,據守關頭,卽白水關頭也。聞數有牋諫璋,數,所角翻。使發遣將軍還荊州。將軍遣與相聞,說荊州有急,欲還救之,並使裝束,外作歸形,此二子旣服將軍英名,又喜將軍之去,計必乘輕騎來見將軍,因此執之,進取其兵,乃向成都,此中計也。退還白帝,白帝,卽巴東魚復縣城也。公孫述據成都,自稱白帝,改魚復曰白帝城。連引荊州,徐還圖之,此下計也。若沈吟不去,沈,持林翻。將致大困,不可久矣。」備然其中計。

及曹操攻孫權,權呼備自救。備貽璋書曰:「孫氏與孤本爲脣齒,而關羽兵弱,今不往救,則曹操必取荊州,轉侵州界,州界,謂益州界。其憂甚於張魯。魯自守之賊,不足慮也。」因求益萬兵及資糧,璋但許兵四千,其餘皆給半。備因激怒其衆曰:「吾爲益州征強敵,師徒勤瘁,瘁,秦醉翻。而積財吝賞,何以使士大夫死戰乎!」張松書與備及法正曰:「今大事垂立,如何釋此去乎!」松兄廣漢太守肅,恐禍及己,因發其謀。於是璋收斬松,敕關戍諸將文書皆勿復得與備關通。復,扶又翻。備大怒,召璋白水軍督楊懷、高沛,責以無禮,斬之;責其無客主之禮也。勒兵徑至關頭,幷其兵,進據涪城。此用龐統之中計也。

十八年(癸巳、二一三年)

1春,正月,曹操進軍濡須口,號步騎四十萬,攻破孫權江西營,大江東北流,故自歷陽至濡須口皆謂之江西,而建業謂之江東。獲其都督公孫陽。權率衆七萬禦之,相守月餘。操見其舟船器仗軍伍整肅,歎曰:「生子當如孫仲謀;孫權,字仲謀。如劉景升兒子,豚犬耳!」權爲牋與操,說:「春水方生,公宜速去。」別紙言:「足下不死,孤不得安。」操語諸將曰:語,牛倨翻。「孫權不欺孤。」乃徹軍還。

2庚寅,詔幷十四州,復爲九州。十四州,司、豫、冀、兗、徐、青、荊、揚、益、梁、雍、幷、幽、交也。復爲九州者,割司州之河東、河內、馮翊、扶風及幽、幷二州皆入冀州;涼州所統,悉入雍州,又以司州之京兆入焉;又以司州之弘農、河南入豫州,交州幷入荊州,則省司、涼、幽、幷而復禹貢之九州矣。此曹操自領冀州牧,欲廣其所統以制天下耳。

3夏,四月,曹操至鄴。

4初,曹操在譙,恐濱江郡縣爲孫權所略,欲徙令近內,近,其靳翻。以問揚州別駕蔣濟,曰:「昔孤與袁本初對軍官渡,徙燕、白馬民,民不得走,賊亦不敢鈔。事見六十三卷建安五年。燕縣、白馬縣,皆屬東郡。燕,春秋之南燕國也。賢曰:燕故城今滑州胙城縣。鈔,楚交翻。燕,於賢翻。今欲徙淮南民,何如?」對曰:「是時兵弱賊強,不徙必失之。自破袁紹以來,明公威震天下,民無他志,人情懷土,實不樂徙,樂,音洛。懼必不安。」操不從。旣而民轉相驚,自廬江、九江、蘄春、廣陵,戶十餘萬皆東渡江,蘄春縣,本屬江夏郡。沈約曰:吳立蘄春郡。此據吳志書之也。蘄,音祁。江西遂虛,合淝以南,惟有皖城。皖縣,屬廬江郡。賢曰:今舒州懷寧縣。師古曰:皖,音胡管翻。濟後奉使詣鄴,使,疏吏翻。操迎見,大笑曰:「本但欲使避賊,乃更驅盡之!」拜濟丹陽太守。丹陽郡已屬孫權,濟不得之郡也。

5五月,丙申,以冀州十郡封曹操爲魏公,時以冀州之河東、河內、魏郡、趙國、中山、常山、鉅鹿、安平、甘陵、平原凡十郡爲魏國。以丞相領冀州牧如故。又加九錫:大輅、戎輅各一,玄牡二駟;袞冕之服,赤舄副焉;毛萇曰:赤舄,人君之盛屨也;釋舄,複履也。鄭玄曰:複下曰舄。鄭衆曰:舄有三等,赤舄爲上,冕服之舄。軒縣之樂,六佾之舞;周禮:樂縣之位,王宮縣,諸侯軒縣。鄭衆曰:宮縣,四面縣;軒縣;去其一面。縣,讀曰懸。舞佾之數,天子八,諸侯六。杜預曰:八佾,八八六十四人;六佾,六六三十六人。服虔曰:天子八八,諸侯六八,大夫四八,士二八。宋傅隆曰:鄭伯納晉悼公女樂二八,晉以一八賜魏絳。此樂以八人爲列之證也。佾,音逸。朱戶以居;納陛以登;虎賁之士三百人;鈇、鉞各一;彤弓一,彤矢百,玈弓十,玈矢千;玈與盧同,黑色也。秬鬯一卣,珪、瓚副焉。

6大雨水。

7益州從事廣漢鄭度聞劉備舉兵,謂劉璋曰:「左將軍懸軍襲我,兵不滿萬,士衆未附,軍無輜重,重,直用翻。野穀是資,其計莫若盡驅巴西、梓潼民內涪水以西,梓潼縣,屬廣漢郡,漢武帝元鼎元年置,以縣倚梓林而枕潼水爲名;建安二十二年,劉備分立梓潼郡。班,梓潼有五婦山,駞水所出,南入涪。應劭曰:涪水出廣漢,南入漢。水經曰:涪水出廣漢涪縣西北,東至廣漢與梓潼水合,又西南流,又南入于墊江。云:涪水出廣漢屬國剛氐道徼外;梓潼水卽五婦水也,同入于墊江,卽所謂內水也。其倉廩野穀,一皆燒除,高壘深溝,靜以待之。彼至,請戰,勿許,久無所資,不過百日,必將自走,走而擊之,此必禽耳。」劉備聞而惡之,惡,烏路翻。以問法正。正曰:「璋終不能用,無憂也。」璋果謂其羣下曰:「吾聞拒敵以安民,未聞動民以避敵也。」不用度計。

璋遣其將劉璝、冷苞、張任、鄧賢、吳懿等拒備,皆敗,退保緜竹;璝,姑回翻,又胡隈翻。冷,魯杏翻,姓也。按本或作「泠」,泠,音魯經翻。緜竹縣,屬廣漢郡;唐屬漢州;九域志,在州東北九十三里。懿詣軍降。降,戶江翻;下同。璋復遣護軍南陽李嚴、江夏費觀督緜竹諸軍,復,扶又翻;下同。夏,戶雅翻。費,父沸翻。嚴、觀亦率其衆降於備。備軍益強,分遣諸將平下屬縣。劉璝、張任與璋子循退守雒城,雒縣,屬廣漢郡,雒水所出;唐爲漢州治所。備進軍圍之。任勒兵出戰於鴈橋,鴈江,在雒縣南,曾有金鴈,故名爲鴈橋。軍敗,任死。

8秋,七月,魏始建社稷、宗廟。

9魏公操納三女爲貴人。自此以後,曹操不書姓而冠以國。操三女,長憲,次節,次華;節後立爲皇后。

10初,魏公操追馬超至安定,聞田銀、蘇伯反,引軍還。參涼州軍事楊阜言於操曰:「超有信、布之勇,甚得羌、胡心;若大軍還,不設備,隴上諸郡非國家之有也。」隴西、南安、漢陽、永陽,皆隴上諸郡也。獻帝起居注,初平四年,分漢陽、上郡爲永陽。操還,超果率羌、胡擊隴上諸郡縣,郡縣皆應之,惟冀城奉州郡以固守。冀縣,屬漢陽郡,郡及涼州刺史治焉。

超盡兼隴右之衆,張魯復遣大將楊昂助之,復,扶又翻。凡萬餘人,攻冀城,自正月至八月,救兵不至。刺史韋康遣別駕閻溫出,告急於夏侯淵,夏侯淵時屯長安。外圍數重,重,直龍翻。溫夜從水中潛出。明日,超兵見其迹,遣追獲之。超載溫詣城下,使告城中云:「東方無救。」隴右在西方,操在關東,故曰東方。溫向城大呼曰:呼,火故翻。「大軍不過三日至,勉之!」城中皆泣,稱萬歲。超雖怒,猶以攻城久不下,徐徐更誘溫,冀其改意。誘,音酉。溫曰:「事君有死無二,而卿乃欲令長者出不義之言乎!」超遂殺之。

已而外救不至,韋康及太守欲降。降,戶江翻。楊阜號哭諫曰:「阜等率父兄子弟以義相勵,有死無二,以爲使君守此城,號,戶刀翻。爲,于僞翻。今柰何棄垂成之功,陷不義之名乎!」刺史、太守不聽,開城門迎超。超入,遂殺刺史、太守,自稱征西將軍、領幷州牧、督涼州軍事。

魏公操使夏侯淵救冀,未到而冀敗。淵去冀二百餘里,超來逆戰,淵軍不利。氐王千萬反應超,屯興國,氐王千萬,略陽清水氐種也,其後是爲仇池之楊。興國,城名。淵引軍還。

會楊阜喪妻,就超求假以葬之。喪,息浪翻。假,居訝翻,休假也。求假,猶古之請告請急也。阜外兄天水姜敍爲撫夷將軍,擁兵屯歷城。水經註,歷城在西縣,去仇池一百二十里,後改爲建安城。杜佑曰:歷城,在今同谷郡西七里,去仇池九十里。宋白曰:晉置仇池郡於歷城。今爲成州。阜見敍及其母,歔欷悲甚。歔,音虛;欷,許旣翻,又音希,泣餘聲也。敍曰:「何爲乃爾?」阜曰:「守城不能完,君亡不能死,亦何面目以視息於天下!目之視物,一出入息之頃,則一瞬。馬超背父叛君,虐殺州將,背,蒲妹翻。將,卽亮翻。豈獨阜之憂責,一州士大夫皆蒙其恥。君擁兵專制而無討賊心,此趙盾所以書弒君也。趙盾,晉卿趙宣子也。左傳,趙穿攻靈公於桃園,宣子未出疆而復,太史書曰:「趙盾弒其君。」以示於朝。宣子曰:「不然。」對曰:「子爲正卿,亡不越境,反不討賊,非子而誰!」超強而無義,多釁,易圖耳。」易,以豉翻。敍母慨然曰:「咄!伯奕,韋使君遇難,亦汝之負,豈獨義山哉!咄,當沒翻。姜敍,字伯奕;楊阜,字義山。負,罪負也。難,乃旦翻。人誰不死,死於忠義,得其所也。但當速發,勿復顧我;我自爲汝當之,復,扶又翻。爲,于僞翻。不以餘年累汝也。」累,力瑞翻。敍乃與同郡趙昂、尹奉、武都李俊等合謀討超,又使人至冀,結安定梁寬、南安趙衢使爲內應。超取趙昂子月爲質,質,音致。昂謂妻異曰:據皇甫謐列女傳,異,士氏女也。「吾謀如是,事必萬全,當柰月何?」異厲聲應曰:「雪君父之大恥,喪元不足爲重,喪,息浪翻。況一子哉!」

九月,阜與敍進兵,入鹵城,鹵城,當在西縣、冀縣之間。昂、奉據祁山,以討超。水經註:祁山,在嶓冢之西七十許里,山上有城,極爲險固,漢水逕其南。又曰:祁山,在上邽西南二百四十里。杜佑曰:祁山,在今同谷郡長道縣東十里。余據今西和州長道縣南十里有祁山,古來南北二岈,有萬餘家。諸葛亮表言「祁山去沮五百里,有人萬戶」者,此也。超聞之,大怒,趙衢因譎說超,使自出擊之。譎,古穴翻。說,輸芮翻。超出,衢與梁寬閉冀城門,盡殺超妻子。超進退失據,乃襲歷城,得敍母。敍母罵之曰:「汝背父之逆子,殺君之桀賊,背父,謂馬騰在鄴,不顧而反;殺君,謂殺韋康也。背,蒲妹翻。天地豈久容汝,而不早死,敢以面目視人乎!」超殺之,又殺趙昂之子月。楊阜與超戰,身被五創。超兵敗,遂南奔張魯。被,皮義翻。創,初良翻。考異曰:楊阜傳「十七年九月」武帝紀「十八年超在漢陽,復因羌、胡爲害。十九年正月,趙衢等討超,超奔漢中。」按姜敍九月起兵,超卽應出討,超出,衢等卽應閉門,不應至來年正月。蓋魏史書捷音到鄴之月耳。楊阜傳誤也。魯以超爲都講祭酒,魯爲五斗米道,自號師君。其來學者,初名鬼卒,後號祭酒,各領部衆。都講祭酒者,魯使學者都習老子五千文,置都講祭酒,位次師君。欲妻之以女。妻,七細翻。或謂魯曰:「有人若此,不愛其親,焉能愛人!」焉,於虔翻。魯乃止。操封討超之功,侯者十一人,賜楊阜爵關內侯。

11冬,十一月,魏初置尙書、侍中、六卿;以荀攸爲尙書令,涼茂爲僕射,涼,姓;茂,名。毛玠、崔琰、常林、徐奕、何夔爲尙書,魏置五曹尙書,吏部、左民、客曹、五兵、度支。王粲、杜襲、衞覬、和洽爲侍中,自是以後,侍中遂以四人爲定員。鍾繇爲大理,大理,漢廷尉之職。王脩爲大司農,袁渙爲郎中令,行御史大夫事,郎中令,漢光祿勳之職。陳羣爲御史中丞。時以御史大夫爲三公,以中丞爲御史臺主。

袁渙得賞賜,皆散之,家無所儲,乏則取之於人,不爲皦察之行,皦,吉了翻。行,下孟翻。然時人皆服其清。時有傳劉備死者,羣臣皆賀,惟渙獨否。

魏公操欲復肉刑,令曰:「昔陳鴻臚以爲死刑有可加於仁恩者,臚,陵如翻。御史中丞能申其父之論乎?」陳羣父紀爲漢大鴻臚。陳羣對曰:「臣父紀以爲漢除肉刑而增加於笞,事見十五卷文帝十三年。本興仁惻而死者更衆,所謂名輕而實重者也。名輕則易犯,易,以豉翻。實重則傷民。且殺人償死,合於古制;至於傷人,或殘毀其體,而裁剪毛髮,非其理也。若用古刑,使淫者下蠶室,盜者刖其足,則永無淫放穿踰之姦矣。下,遐稼翻。刖,音月。穿者,穿穴隙;踰者,踰垣牆。夫三千之屬,周穆王作甫刑,墨罰之屬千,劓罰之屬之千,剕罰之屬五百,宮罰之屬三百,大辟之罰其屬二百,五刑之屬三千。雖未可悉復,若斯數者,時之所患,宜先施用。漢律所殺殊死之罪,仁所不及也,其餘逮死者,可易以肉刑。如此,則所刑之與所生足以相貿矣。貿,易也。今以笞死之法易不殺之刑,是重人支體而輕人軀命也。」當時議者,唯鍾繇與羣議同,餘皆以爲未可行。操以軍事未罷,顧衆議而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