戰國策
卷十四 ‧ 楚策一威王問于莫敖子華
威王問于莫敖子華曰:「自從先君文王以至不穀之身,亦有不爲爵勸,不爲祿勉,以憂社稷者乎?」莫敖子華對曰:「如華不足知之矣。」王曰:「不于大夫,無所聞之?」莫敖子華對曰:「君王將何問者也?彼有廉其爵,貧其身,以憂社稷者;有崇其爵,豐其祿,以憂社稷者;有斷脰決腹,一瞑而萬世不視,不知所益,以憂社稷者;有勞其身,愁其志,以憂社稷者;亦有不爲爵勸,不爲祿勉,以憂社稷者。」王曰:「大夫此言,將何謂也?」
莫敖子華對曰:「昔令尹子文,緇帛之衣以朝,鹿裘以處;未明而立于朝,日晦而歸食;朝不謀夕,無一月之積。故彼廉其爵,貧其身,以憂社稷者,令尹子文是也。
昔者葉公子高,身獲于表薄,而財于柱國;定白公之禍,寧楚國之事;恢先君以揜方城之外,四封不侵,名不挫于諸侯。當此之時也,天下莫敢以兵南鄉。葉公子高食田六百畛,故彼崇其爵,豐其祿,以憂社稷者,葉公子高是也。
昔者吳與楚戰于柏舉,兩御之間夫卒交。莫敖大心撫其御之手,顧而大息曰:『嗟乎子乎,楚國亡之日至矣!吾將深入吳軍,若扑一人,若捽一人,以與大心者也,社稷其爲庶幾乎?』故斷脰決腹,一瞑而萬世不視,不知所益,以憂社稷者,莫敖大心是也。
昔吳與楚戰于柏舉,五戰入郢。君王身出,大夫悉屬,百姓離散。棼冒勃蘇曰:『吾被堅執銳,赴強敵而死,此猶一卒也,不若奔諸侯。』于是嬴糧潛行,上崢山,踰深谿,蹠穿膝暴,七日而薄秦王之朝。雀立不轉,晝吟宵哭。七日不得告。水漿無入口,瘨而殫悶,旄不知人。秦王聞而走之,冠帶不相及,左奉其首,右濡其口,勃蘇乃蘇。秦王身問之:『子孰誰也?』棼冒勃蘇對曰:『臣非異,楚使新造盩棼冒勃蘇。吳與楚人戰于柏舉,三戰入郢,寡君身出,大夫悉屬,百姓離散。使下臣來告亡,且求救。』秦王顧令起:『寡人聞之,萬乘之君,得罪一士,社稷其危,今此之謂也。』遂出革車千乘,卒萬人,屬之子蒲與子虎,下塞以東,與吳人戰于濁水而大敗之,亦聞于遂浦。故勞其身,愁其思,以憂社稷者,棼冒勃蘇是也。
吳與楚戰于柏舉,五戰入郢。君王身出,大夫悉屬,百姓離散。蒙谷結鬥于宮唐之上,舍鬥奔郢曰:『若有孤,楚國社稷其庶幾乎?』遂入大宮,負離次之典以浮于江,逃于雲夢之中。昭王反郢,五官失法,百姓昏亂;蒙谷獻典,五官得法,而百姓大治。此蒙谷之功,多與存國相若,封之執圭,田六百畛。蒙谷怒曰:『谷非人臣,社稷之臣,苟社稷血食,余豈患無君乎?』遂自棄于磨山之中,至今無胄。故不爲爵勸,不爲祿勉,以憂社稷者,蒙谷是也。」
王乃大息曰:「此古之人也。今之人,焉能有之耶?」
莫敖子華對曰:「昔者先君靈王好小要,楚士約食,馮而能立,式而能起。食之可欲,忍而不入;死之可惡,然而不避。章聞之,其君好發者,其臣抉拾。君王直不好,若君王誠好賢,此五臣者,皆可得而致之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