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五十四・列傳第四十二


游雅 高閭

游雅,字伯度,小名黃頭,廣平任人也。少好學,有高才。世祖時,與勃海高允等俱知名,徵拜中書博士、東宮內侍長,遷著作郎。使劉義隆,授散騎侍郎,賜爵廣平子,加建威將軍。稍遷太子少傅,領禁兵,進爵爲侯,加建義將軍。受詔與中書侍郎胡方回等改定律制。出爲散騎常侍、平南將軍、東雍州刺史,假梁郡公。在任廉白,甚有惠政。徵爲祕書監,委以國史之任。不勤著述,竟無所成。詔雅爲太華殿賦,文多不載。雅性剛戇,好自矜誕,陵獵人物。高允重雅文學,而雅輕薄允才,允性柔寬,不以爲恨。允將婚于邢氏,雅勸允娶于其族,允不從。雅曰:「人貴河間邢,不勝廣平游。人自棄伯度,我自敬黃頭。」貴己賤人,皆此類也。允著徵士頌,殊爲重雅,事在允傳。雅因論議長短,忿儒者陳奇,遂陷奇至族,議者深責之。和平二年卒。贈相州刺史,諡曰宣侯。

子僧奴,襲爵。卒,子雙鳳襲。

雅弟恒,子曇護。太和中,爲中散,遷典寺令。後慰勞仇池,爲賊所害。贈肆州刺史。

高閭,字閻士,漁陽雍奴人。五世祖原,晉安北軍司、上谷太守、關中侯,有碑在薊中。祖雅,少有令名,州別駕。父洪,字季願,陳留王從事中郎。閭貴,乃贈寧朔將軍、幽州刺史、固安貞子。

閭早孤,少好學,博綜經史,文才俊偉,下筆成章。本名驢,司徒崔浩見而奇之,乃改爲閭而字焉。真君九年,徵拜中書博士。和平末,遷中書侍郎。高宗崩,乙渾擅權,內外危懼。文明太后臨朝,誅渾,引閭與中書令高允入於禁內,參決大政,賜爵安樂子。加南中郎將,與鎮南大將軍尉元南赴徐州,閭先入彭城,收管籥,元表閭以本官領東徐州刺史,與張讜對鎮團城。後還京城,以功進爵爲侯,加昭武將軍。

顯祖傳位,徙御崇光宮,閭上表頌曰:

臣聞創制改物者,諸本「創」作「刑」。按國語周語稱襄王云:「叔父若能光裕大德,更姓改物,以創制天下。」「創制改物」常見,「創」也作「創」,與「刑」字形近而訛,今改正。下「三皇刑制」同改「創制」。應天之聖君;齷齪順常者,守文之庸主。故五帝異規而化興,三王殊禮而致治,用能憲章萬祀,垂範百王,歷葉所以挹其遺風,後君所以酌其軌度。伏惟太上皇帝,道光二儀,明齊日月,至德潛通,武功四暢。霜威南被,則淮徐來同;齊斧北斷,則獫狁覆斃。西摧三危之酋,東引肅慎之貢,荒遐款塞,九有宅心。於是從容閑覽,希心玄奧,尚鼎湖之奇風,崇巢由之高潔,疇咨熙載,亮采群后,爰挹大位,傳祚聖人。開古之高範,爰萃於一朝;曠葉之希事,載見於今日。昔唐堯禪舜,前典大其成功;太伯讓季,孔子稱其至德。苟位以聖傳,臣子一也。謹上至德頌一篇,其詞曰:

茫茫太極,悠悠遐古。三皇創制,五帝垂祜。仰察璿璣,俯鑒后土。雍容端拱,惟德是與。夏殷世傳,周漢纂烈。道風雖邈,仍誕明哲。爰暨三季,下凌上替。九服三分,禮樂四缺。上靈降鑒,思皇反正。乃眷有魏,配天承命。功冠前王,德侔往聖。移風革俗,天保載定。於穆太皇,克廣聖度。玄化外暢,惠鑒內悟。遺此崇高,挹彼沖素。道映當今,慶流後祚。明明我皇,承乾紹煥。比誦熙周,方文隆漢。重光麗天,晨暉疊旦。六府孔修,三辰貞觀。功均乾造,雲覆雨潤。養之以仁,敦之以信。綏之斯和,動之斯震。自東徂西,無思不順。禎候並應,福祿來格。嘉穀秀町,素文表石。玄鳥呈皓,醴泉流液。黃龍蜿蜿,遊鱗奕奕。沖訓既布,率土咸寧。穆穆四門,灼灼典刑。勝殘豈遠,期月有成。翹翹東岳,庶見翠旌。先民有言,千載一泰。昔難其運,今易其會。沐浴淳澤,被服冠帶。飲和陶潤,載欣載賴。文以寫意,功由頌宣。吉甫作歌,式昭永年。唐政緝熙,康哉垂篇。仰述徽烈,被之管絃。

高允以閭文章富逸,舉以自代,遂爲顯祖所知,數見引接,參論政治。命造鹿苑頌、北伐碑,顯祖善之。承明初,爲中書令,加給事中,委以機密。文明太后甚重閭,詔令書檄碑銘贊頌皆其文也。

太和三年,出師討淮北,閭表曰:「伏見廟算有事淮海,雖成事不說,猶可思量。臣以愚劣,本非武用,至於軍旅,尤所不學。直以無諱之朝,敢肆狂瞽,區區短見,竊有所疑。臣聞兵者凶器,不得已而用之。今天下開泰,四方無虞,豈宜盛世,干戈妄動。疑一也。淮北之城,凡有五處,難易相兼,皆須攻擊。然攻守難圖,力懸百倍,反覆思量,未見其利。疑二也。縱使如心,於國無用,發兵遠入,費損轉多。若不置城,是謂空爭。疑三也。脫不如意,當延日月,屯眾聚費,于何不有。疑四也。伏願思此四疑,時速返旆。」文明太后令曰:「六軍電發,有若摧朽,何慮四難也。」

遷尚書、中書監。淮南王他奏求依舊斷祿,文明太后令召群臣議之。閭表曰:

天生烝民,樹之以君,明君不能獨理,必須臣以作輔。君使臣以禮,臣事君以忠。故車服有等差,爵命有分秩;德高者則位尊,任廣者則祿重。下者祿足以代耕,上者俸足以行義。庶民均其賦,以展奉上之心;君王聚其材,冊府卷五0五.六0六三頁「材」作「財」。按上句是說徵斂賦稅,疑作「財」是。以供事業之用。君班其俸,垂惠則厚;臣受其祿,感恩則深。於是貪殘之心止,竭效之誠篤,兆庶無侵削之煩,百辟備禮容之美。斯則經世之明典,爲治之至術。自堯舜以來,逮于三季,雖優劣不同,而斯道弗改。自中原崩否,天下幅裂,海內未一,民戶耗減,國用不充,俸祿遂廢。此則事出臨時之宜,良非長久之道。

大魏應期紹祚,照臨萬方,九服既和,八表咸謐。二聖欽明文思,道冠百代,動遵禮式,稽考舊章,準百王不易之勝法,述前聖利世之高軌,置立鄰黨,班宣俸祿,事設令行,於今已久,苛慝不生,上下無怨,姦巧革慮,闚覦絕心,利潤之厚,同於天地。以斯觀之,如何可改?

又洪波奔激,則隄防宜厚;姦悖充斥,則禁網須嚴。且飢寒切身,慈母不保其子;家給人足,禮讓可得而生。但廉清之人,不必皆富;豐財之士,未必悉賢。今給其俸,則清者足以息其濫竊,貪者足以感而勸善;若不班祿,則貪者肆其姦情,清者不能自保。難易之驗,灼然可知,如何一朝便欲去俸?淮南之議,不亦謬乎?

詔從閭議。

高祖又引見王公已下於皇信堂,高祖曰:「政雖多途,治歸一體,朕每蒙慈訓,猶自昧然。誠知忠佞有損益,而未識其異同,恒懼忠貞見毀,佞人便進。寤寐思此,如有隱憂。國彥朝賢,休戚所共,宜辨斯真僞,以釋朕懷。」尚書游明根對曰:「忠佞之士,實亦難知,依古爵人,先試之以官,官定然後祿之,三載考績,然後忠佞可明。」閭曰:「竊謂袁盎徹慎夫人席,是其忠;譖殺晁錯,是其佞。若以異人言之,望之爲忠,石顯是佞。」高祖曰:「自非聖人,忠佞之行,時或互有,但忠功顯即謂之忠,佞跡成斯謂之佞。史官據成事而書,於今觀之,有別明矣。朕所問者,未然之前;卿之所對,已然之後。」閭曰:「佞者,飾智以行事;忠者,發心以附道。譬如玉石,皦然可知。」高祖曰:「玉石同體而異名,忠佞異名而同理。求之於同,則得其所以異;尋之於異,則失其所以同。出處同異之間,交換忠佞之境,豈是皦然易明哉?或有託佞以成忠,或有假忠以飾佞。如楚子綦後事顯忠,初非佞也。」閭曰:「子綦諫楚,初雖隨述,終致忠言,此適欲幾諫,非爲佞也。子綦若不設初權,後忠無由得顯。」高祖善閭對。

閭後上表曰:

臣聞爲國之道,其要有五:一曰文德,二曰武功,三曰法度,四曰防固,五曰刑賞。故遠人不服,則修文德以來之;荒狡放命,則播武功以威之;民未知戰,則制法度以齊之;暴敵輕侵,則設防固以禦之;臨事制勝,則明刑賞以勸之。用能闢國寧方,征伐四克。北狄悍愚,同於禽獸,所長者野戰,所短者攻城。若以狄之所短,奪其所長,則雖眾不能成患,雖來不能內逼。又狄散居野澤,隨逐水草,戰則與家產並至,奔則與畜牧俱逃,不齎資糧而飲食足。是以古人伐北方,攘其侵掠而已。歷代爲邊患者,良以倏忽無常故也。六鎮勢分,倍眾不鬥,互相圍逼,難以制之。昔周命南仲,城彼朔方;趙靈、秦始,長城是築;漢之孝武,踵其前事。此四代之君,皆帝王之雄傑,所以同此役者,非智術之不長,兵眾之不足,乃防狄之要事,其理宜然故也。易稱天險不可升,地險山川丘陵,王公設險以守其國,長城之謂歟?今宜依故於六鎮之北築長城,以禦北虜,雖有暫勞之勤,乃有永逸之益,如其一成,惠及百世。即於要害,往往開門,造小城於其側。因地卻敵,北史卷三四高閭傳「地」作「施」。按南齊書卷一六百官志衛尉條云:「宮城諸卻敵樓上本施鼓,持夜者以應更唱。」則「卻敵」即城上守衛之樓,疑作「施」是。但作「地」亦可通,今不改。多有弓弩。狄來有城可守,其兵可捍。既不攻城,野掠無獲,草盡則走,終必懲艾。

宜發近州武勇四萬人及京師二萬人,合六萬人爲武士,於苑內立征北大將軍府,選忠勇有志幹者以充其選。下置官屬,分爲三軍,二萬人專習弓射,二萬人專習戈盾,二萬人專習騎槊。修立戰場,十日一習,採諸葛亮八陣之法,爲平地禦寇之方,使其解兵革之宜,識旌旗之節,器械精堅,必堪禦寇。使將有定兵,兵有常主,上下相信,晝夜如一。七月發六部兵六萬人,各備戎作之具,敕臺北諸屯倉庫,隨近作米,俱送北鎮。至八月,征北部率所領與六鎮之兵,直至磧南,揚威漠北。狄若來拒,與之決戰,若其不來,然後散分其地,以築長城。計六鎮東西不過千里,若一夫一月之功,當三步之地,三百人三里,三千人三十里,三萬人三百里,則千里之地,強弱相兼,計十萬人一月必就,運糧一月不足爲多。人懷永逸,勞而無怨。

計築長城,其利有五:罷遊防之苦,其利一也;北部放牧,無抄掠之患,其利二也;登城觀敵,以逸待勞,其利三也;省境防之虞,息無時之備,其利四也;歲常遊運,通典卷一九六邊防十二誤作刁雍表,「遊」作「遞」,疑是。永得不匱,其利五也。

又任將之道,特須委信,遣之以禮,恕之以情,閫外之事,有利輒決,赦其小過,要其大功,足其兵力,資其給用,君臣相體,若身之使臂,然後忠勇可立,制勝可果。是以忠臣盡其心,征將竭其力,雖三敗而踰榮,雖三背而彌寵。

詔曰:「覽表,具卿安邊之策。比當與卿面論一二。」

高祖又引見群臣,議伐蠕蠕。帝曰:「蠕蠕前後再擾朔邊,近有投化人云,敕勒渠帥興兵叛之,蠕蠕主身率徒眾,追至西漠。今爲應乘弊致討,爲應休兵息民?」左僕射穆亮對曰:「自古以來,有國有家莫不以戎事爲首。蠕蠕子孫,襲其凶業,頻爲寇擾,爲惡不悛,自相違叛。如臣愚見,宜興軍討之,雖不頓除巢穴,且以挫其醜勢。」閭曰:「昔漢時天下一統,故得窮追北狄,今南有吳寇,不宜懸軍深入。」高祖曰:「先朝屢興征伐者,以有未賓之虜。朕承太平之基,何爲搖動兵革?夫兵者凶器,聖王不得已而用之。便可停也。」高祖又曰:「今欲遣蠕蠕使還,應有書問以不?」群臣以爲宜有,乃詔閭爲書。於時蠕蠕國有喪,而書不敘凶事。高祖曰:「卿爲中書監,職典文詞,所造旨書,不論彼之凶事。若知而不作,罪在灼然,若情思不至,應謝所任。」閭對曰:「昔蠕蠕主敦崇和親,其子不遵父志,屢犯邊境,如臣愚見,謂不宜弔。」高祖曰:「敬其父則子悅,敬其君則臣悅。卿云不合弔慰,是何言歟!」閭遂引愆,免冠謝罪。高祖謂閭曰:「蠕蠕使牟提小心恭慎,甚有使人之禮,同行疾其敦厚,每至陵辱,恐其還北,必被謗誣。昔劉準使殷靈誕每禁下人不爲非禮之事,及其還國,果被譖愬,以致極刑。今爲旨書,可明牟提忠於其國,使蠕蠕主知之。」

是年冬至,高祖、文明太后大饗群官,高祖親舞於太后前,群臣皆舞。高祖乃歌,仍率群臣再拜上壽。閭進曰:「臣聞:大夫行孝,行合一家;諸侯行孝,聲著一國;天子行孝,德被四海。今陛下聖性自天,敦行孝道,稱觴上壽,靈應無差,臣等不勝慶踊,謹上千萬歲壽。」高祖大悅,賜群臣帛,人三十匹。

又議政於皇信堂,高祖曰:「百揆多途,萬機事猥,未周之闕,卿等宜有所陳。」閭對曰:「臣伏思太皇太后十八條之令,及仰尋聖朝所行,事周於百揆,理兼於庶務。孔子至聖,三年有成;子產治鄭,歷載乃就。今聖化方宣,風政驟改,行之積久,自然致治,理之必明,不患事闕。又爲政之道,終始若一,民可使由之,不可使知之。政令既宣,若有不合於民者,因民之心而改之。願終成其事,使至教必行。臣反覆三思,理畢於此,不知其他。但使今之法度,必理、必明、必行、必久,勝殘去殺,可不遠而致。」高祖曰:「刑法者,王道之所用。何者爲法?何者爲刑?施行之日,何先何後?」閭對曰:「臣聞創制立會,諸本「創」誤「刑」,今據通志卷一四八高閭傳改。參本卷校記〔一〕。軌物齊眾,謂之法;犯違制約,致之於憲,謂之刑。然則法必先施,刑必後著。自鞭杖已上至於死罪,皆謂之刑。刑者,成也,成而不可改。」高祖曰:「論語稱:『冉子退朝,孔子問曰:何晏也?對曰:有政。子曰:其事也。如有政,雖不吾以,吾其與聞之。』何者是政?何者爲事?」閭對曰:「臣聞:政者,君上之所施行,合於法度,經國治民之屬,皆謂之政;臣下奉教承旨,作而行之,謂之事。然則天下大同,風軌齊一,則政出於天子;王道衰,則政出於諸侯;君道缺,則政出於大夫。故詩序曰:『王道衰,政教失,則國異政,家殊俗。』政者,上之所行;事者,下之所奉。」高祖曰:「若君命爲政,子夏爲莒父宰,問政,此應奉命而已,何得稱政?」尚書游明根曰:「子夏宰民,故得稱政。」帝善之。

十四年秋,閭上表曰:

奉癸未詔書,以春夏少雨,憂飢饉之方臻,愍黎元之傷瘁。同禹湯罪己之誠,齊堯舜引咎之德,虞災致懼,詢及卿士,令各上書,極陳損益。深恩被於蒼生,厚惠流于后土。伏惟陛下天啟聖姿,利見纂極,欽若昊天,光格宇宙。太皇太后以叡哲贊世,稽合三才,高明柔克,道被無外。七政昭宣於上,九功咸序於下。君人之量逾高,謙光之旨彌篤。修復祭儀,宗廟所以致敬;飾正器服,禮樂所以宣和。增儒官以重文德,簡勇士以昭武功。慮獄訟之未息,定刑書以理之;懼蒸民之姦宄,置鄰黨以穆之;究庶官之勤劇,班俸祿以優之;知勞逸之難均,分民土以齊之。甄忠明孝,矜貧恤獨,開納讜言,抑絕讒佞,明訓以體,率土移風。雖未勝殘去殺,成無爲之化,足以仰答三靈者矣。

臣聞皇天無私,降鑒在下,休咎之徵,咸由人召。故帝道昌則九疇敘,君德衰而彝倫斁。休瑞並應,享以五福,則康于其邦;咎徵屢臻,罰以六極,則害于其國。斯乃洪範之實徵,神祇之明驗。及其厄運所纏,世鍾陽九,數乖於天理,事違於人謀,時則有之矣。故堯湯逢歷年之災,周漢遭水旱之患,然立功修行,終能弭息。今考治則有如此之風,計運未有如彼之害,而陛下殷勤引過,事邁前王。徙星澍雨之徵,諸本「徙」作「從」,冊府卷四七二.五六二八頁、卷五三0.六三二九頁作「徙」。按淮南子道應篇、史記卷三八宋微子世家等書言宋景公「修德」,熒惑退舍,「徙星」即用此典故,「從星」無義,今據改。指辰可必;消災滅禍之符,灼然自見。雖王畿之內,頗爲少雨,關外諸方,禾稼仍茂,苟動之以禮,綏之以和,一歲不收,未爲大損。但豫備不虞,古之善政,安不忘危,有國常典。竊以北鎮新徙,家業未就,思親戀本,人有愁心,一朝有事,難以禦敵。可寬其往來,頗使欣慰,開雲中馬城之食以賑恤之,開雲中馬城之食以賑恤之冊府卷四七二.五六二八頁「食」作「倉」。疑是。但作「食」也可通,今不改。足以感德,致力邊境矣。明察畿甸之民,飢甚者,出靈丘下館之粟以救其乏,可以安慰孤貧,樂業保土。使幽、定、安、并四州之租,隨運以溢其處;冊府卷四七二、卷五三0(明本同上卷頁)「溢」作「益」,疑是。但冊府宋本也作「溢」,今不改。開關弛禁,薄賦賤糴,以消其費;清道路,恣其東西,隨豐遂食,貧富相贍。可以免度凶年,不爲患苦。

又聞常士困則濫竊生,匹婦餒則慈心薄。凶儉之年,民輕違犯,可緩其使役,急其禁令。宜於未然之前,申敕外牧。又一夫幽枉,王道爲虧,京師之獄,或恐未盡。可集見囚於都曹,使明折庶獄者,重加究察。輕者即可決遣,重者定狀以聞。罷非急之作,放無用之獸。此乃救凶之常法,且以見憂於百姓。論語曰:「不患貧而患不安。」苟安而樂生,雖遭凶年,何傷於民庶也。愚臣所見,如此而已。

詔曰:「省表聞之,當敕有司依此施行。」

後詔閭與太常採雅樂以營金石,又領廣陵王師。出除鎮南將軍、相州刺史。以參定律令之勤,賜布帛千匹、粟一千斛、牛馬各三。閭上疏陳伐吳之策,高祖納之。遷都洛陽,閭表諫,言遷有十損,必不獲已,請遷於鄴。高祖頗嫌之。

蕭鸞雍州刺史曹虎據襄陽請降,詔劉昶、薛真度等四道南伐,車駕親幸懸瓠。閭表諫曰:「洛陽草創,虎既不遣質任,必非誠心,無宜輕舉。」高祖不納。虎果虛詐,諸將皆無功而還。高祖攻鍾離未克,將於淮南修故城而置鎮戍,以撫新附之民,賜閭璽書,具論其狀。閭表曰:「南土亂亡,僭主屢易,陛下命將親征,威陵江左,望風慕化,克拔數城,施恩布德,攜民襁負,可謂澤流邊方,威惠普著矣。然元非大舉,軍興後時;本爲迎降,戎卒實少。兵法:十則圍之,倍則攻之。所率既寡,東西懸闊,難以並稱。伏承欲留戍淮南,招撫新附。昔世祖以回山倒海之威,步騎數十萬南臨瓜步,諸郡盡降,而盱眙小城,攻而弗克。班師之日,兵不戍一郡,土不闢一廛。夫豈無人,以大鎮未平,不可守小故也。堰水先塞其源,伐木必拔其本。源不塞,本不拔,雖翦枝竭流,終不可絕矣。壽陽、盱眙、淮陰,淮南之源本也。三鎮不克其一,而留兵守郡,不可自全明矣。既逼敵之大鎮,隔深淮之險,少置兵不足以自固,多留眾糧運難可充。又欲修渠通漕,路必由于泗口;泝淮而上,須經角城。淮陰大鎮,舟船素畜,敵因先積之資,以拒始行之路。若元戎旋旆,兵士挫怯,夏雨水長,救援實難。忠勇雖奮,事不可濟。淮陰東接山陽,南通江表,兼近江都、海西之資,西有盱眙、壽陽之鎮。且安土樂本,人之常情,若必留戍,軍還之後,恐爲敵擒。何者?鎮戍新立,懸在異境,以勞禦逸,以新擊舊,而能自固者,未之有也。昔彭城之役,既克其城,戍鎮已定,而思叛外向者猶過數方。角城蕞爾,處在淮北,去淮陽十八里,五固之役,攻圍歷時,卒不能克。以今比昔,事兼數倍。今以向熱,水雨方降,兵刃既交,難以恩恤。降附之民及諸守令,亦可徙置淮北。如其不然,進兵臨淮,速渡士卒,班師還京。踵太武之成規,營皇居於伊洛。畜力以待敵釁,布德以懷遠人,使中國清穆,化被遐裔。淮南之鎮,自效可期;天安之捷,指辰不遠。」

車駕還幸石濟,閭朝於行宮。高祖謂閭曰:「朕往年之意,不欲決征,但兵士已集,恐爲幽王之失,不容中止。發洛之日,正欲至於懸瓠,以觀形勢。然機不可失,遂至淮南。而彼諸將,並列州鎮,至無所獲,定由晚一月日故也。」閭對曰:「人皆是其所事,而非其所不事,猶犬之吠非其主。且古者攻戰之法,倍則攻之,十則圍之。聖駕親戎,誠應大捷,所以無大獲者,良由兵少故也。且徙都者,天下之大事,今京邑甫爾,庶事造創,臣聞詩云:『惠此中國,以綏四方。』臣願陛下從容伊𤁄,優遊京洛,使德被四海,中國緝寧,然後向化之徒,自然樂附。」高祖曰:「願從容伊𤁄,實亦不少,但未獲耳。」閭曰:「司馬相如臨終恨不見封禪。今雖江介不賓,小賊未殄,然中州之地,略亦盡平,豈可於聖明之辰,而闕盛禮。齊桓公霸諸侯,猶欲封禪,而況萬乘。」高祖曰:「由此桓公屈於管仲。荊揚未一,豈得如卿言也。」閭曰:「漢之名臣,皆不以江南爲中國。且三代之境,亦不能遠。」高祖曰:「淮海惟揚州,荊及衡陽惟荊州,此非近中國乎?」

及車駕至鄴,高祖頻幸其州館。詔曰:「閭昔在中禁,有定禮正樂之勳;作藩於州,有廉清公幹之美。自大軍停軫,庶事咸豐,可謂國之老成,善始令終者也。每惟厥德,朕甚嘉焉。可賜帛五百匹、粟一千斛、馬一匹、衣一襲,以褒厥勤。」

閭每請本州以自效,詔曰:「閭以懸車之年,方求衣錦,知進忘退,有塵謙德,可降號平北將軍。朝之老成,宜遂情願,徙授幽州刺史,令存勸兩修,恩法並舉。」閭以諸州罷從事,依府置參軍,於治體不便,表宜復舊。高祖不悅。歲餘,表求致仕,優答不許。徵爲太常卿。頻表陳遜,不聽。又車駕南討漢陽,閭上表諫求回師,高祖不納。漢陽平,賜閭璽書,閭上表陳謝。

世宗踐阼,閭累表遜位。詔曰:「閭貞幹早聞,儒雅素著,出內清華,朝之俊老,以年及致仕,固求辭任,宜聽解宗伯,遂安車之禮,特加優授,崇老成之秩。可光祿大夫,金印、紫綬。」使散騎常侍、兼吏部尚書邢巒就家拜授。及辭,引見於東堂,賜以餚羞,訪之大政。以其先朝儒舊,告老永歸,世宗爲之流涕。詔曰:「閭歷官六朝,著勳五紀,年禮致辭,義光進退,歸軒首路,感悵兼懷。安駟𥷶金,漢世榮貺,可賜安車、几杖、輿馬、繒綵、衣服、布帛,事從豐厚。百僚餞之,猶昔群公之祖二疏也。」閭進陟北邙,上望闕表,以示戀慕之誠。景明三年十月,卒于家。世宗遣使弔慰,賵帛四百匹。四年三月,贈鎮北將軍、幽州刺史,諡曰文侯。

閭好爲文章,軍國書檄詔令碑頌銘贊百有餘篇,集爲三十卷。其文亦高允之流,後稱二高,爲當時所服。閭強果,敢直諫,其在私室,言裁聞耳,及於朝廷廣眾之中,則談論鋒起,人莫能敵。高祖以其文雅之美,每優禮之。然貪褊矜慢,初在中書,好詈辱諸博士,博士、學生百有餘人,有所干求者,無不受其財貨。及老爲二州,乃更廉儉自謹,有良牧之譽。有三子。

長子元昌,襲爵。位至遼西、博陵二郡太守。

子欽,字希叔,頗有文學。莫折念生之反也,欽隨元志西討,志敗,爲賊所擒,念生以爲黃門郎。死於秦州。

子穆宗,襲祖爵。興和中,定州開府祭酒。

欽弟石頭、小石,皆早卒。

元昌弟定殷,中壘將軍、漁陽太守。卒,贈征虜將軍、安州刺史。

子洪景,少有名譽。早卒。

次子宣景,武定中,開府司馬。

定殷弟幼成,員外郎。頗有文才,性清狂,爲奴所害。

閭弟悅,篤志好學,有美於閭。早卒。

史臣曰:游雅才業,亦高允之亞歟?至於陷族陳奇,斯所以絕世而莫祀也。高閭發言有章句,下筆富文彩,亦一代之偉人。故能受遇累朝,見重高祖。挂冠謝事,禮備懸輿,美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