應詔集
 孫武論下

夫武,戰國之將也,知爲吳慮而已矣。是故以將用之則可,以君用之則不可。今其書十三篇,小至部曲營壘芻糧器械之間,而大不過於攻城拔國用間之際,蓋亦盡於此矣。天子之兵,天下之勢,武未及也。

其書曰:「將能而君不御者勝。」爲君而言者,有此而已。竊以爲天子之兵,莫大於御將。天下之勢,莫大於使天下樂戰而不好戰。夫天下之患,不在於寇讎,亦不在於敵國,患在於將帥之不力,而以寇讎敵國之勢內邀其君。是故將帥多而敵國愈強,兵加,而寇賊愈堅。敵國愈強,而寇賊愈堅,則將帥之權愈重。將帥之權愈重,則爵賞不得不加。夫如此,則是盜賊爲君之患,而將帥利之;敵國爲君之讎,而將帥幸之。舉百倍之勢,而立毫芒之功,以藉其口,而邀利於其上,如此而天下不亡者,特有所待耳。

昔唐之亂,始於明皇。自肅宗復兩京,而不能乘勝并力盡取河北之盜。德宗收潞博,幾定魏地,而不能斬田悅於孤窮之中。至於憲宗,天下略平矣,而其餘孽之存者,終不能盡去。夫唐之所以屢興而終莫之振者,何也?將帥之臣,養寇以自封也。故曰:天子之兵,莫大於御將。御將之術,開之以其所利,而授之以其所忌。如良醫之用藥,鳥喙蝮蠍,皆得自效於前,而不敢肆其毒。何也?授之以其所畏也。憲宗將討劉闢,以爲非高崇文則莫可用,而劉澭者,崇文之所忌也,故告之曰:「闢之不克,將澭實汝代。」是以崇文決戰,不旋踵擒劉闢,此天子御將之法也。

夫使天下樂戰而不好戰者,何也?天下不樂戰,則不可與從事於危;好戰,則不可與從事於安。昔秦人之法,使吏士自爲戰,戰勝而利歸於民,所得於敵者,即以有之。使民之所以養生送死者,非殺敵無由取也。故其民以好戰并天下,而亦以亡。夫始皇雖已墜名城,殺豪傑,銷鋒鏑,而民之好戰之心,囂然其未已也,是故不可與休息而至於亡。若夫王者之兵,要在於使之知愛其上而讎其敵,使之知其上之所以驅之於戰者,凡皆以爲我也。是以樂其戰而甘其死。至於其戰也,務勝敵而不務得財。其賞也,發公室而行之於廟,使其利不在於殺人。是故其民不志於好戰。夫然後可以作之於安居之中,而休之於爭奪之際。可與安,可與危,而不可與亂。此天下之勢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