應詔集
 策別二十

訓兵旅者,其別有三。一曰蓄材用。

夫今之所患兵弱而不振者,豈士卒寡少而不足使歟?器械鈍弊而不足用歟?抑爲城郭不足守歟?廩食不足給歟?此數者皆非也。然所以弱而不振,則是無材用也。

夫國之有材,譬如山澤之有猛獸,江河之有蛟龍,伏乎其中而威見乎其外,悚然有所不可狎者。至於鰍蚖之所蟠,䍧豚之所牧,雖千仞之山,百尋之溪,而人易之。何則?其見於外者不可欺也。天下之大,不可謂無人。朝廷之尊,百官之富,不可謂無才。然以區區之二虜,舉數州之眾,以臨中國,抗天子之威,犯天下之怒,而其氣未嘗少衰,其詞未嘗少挫,則是其心無所畏也。主憂則臣辱,主辱則臣死。今朝廷之上,不能無憂,而大臣恬然未嘗有拒絕之議,非不欲絕也,而未有以待之。則是朝廷無所恃也。緣邊之民,西顧而戰慄。牧馬之士,不敢彎弓而北向。吏士未戰而先期於敗,則是民輕其上也。外之蠻夷無所畏,內之朝廷無所恃,而民之自輕其上,此猶足以爲有人乎。

天下未嘗無才,患所以求才之道不至。古之聖人,以無益之名,而致天下之實,以可見之實,而較天下之虛名。二者相爲用而不可廢。是故其始也,天下莫不紛然奔走從事於其間,而要之以其終,不肖者無以欺其上。此無他,先名而後實也。不先其名,而唯實之求,則來者寡。來者寡,則不可以有所擇。以一旦之急,而用不擇之人,則是不先名之過也。天子之所嚮,天下之所奔也。今夫孫、吳之書,其讀之者,未必能戰也。多言之士,喜論兵者,未必能用也。進之以武舉,而試之以騎射,天下之奇才,未必至也。然將以求天下之實,則非此三者不可以致。以爲未必至而棄之,則是其必然者,終不可得而見也。

往者西師之興,其先也,惟不以虛名多致天下之才而擇之,以待一旦之用。故其兵興之際,四顧惶惑而不知所措。於是設武舉,購方略,收勇悍之士,而開猖狂之言,不愛高爵重賞,以求強兵之術。當此之時,天下囂然,莫不自以爲知兵也。來者日多,而其言益以無據,至於臨事,終不可用。執事之臣,亦遂厭之,而知其無益,故兵休之日,舉從而廢之。今之論者,以爲武舉、方略之類,適足以開僥倖之門,而天下之實才,終不可以求得。此二者,皆過也。夫既已用天下之虛名,而不較之以實,至其弊也,又舉而廢其名,使天下之士不復以其術進,亦已過矣。

天下之實才,不可以求之於言語,又不可以較之於武力,獨見之於戰耳。戰不可得而試也,是故見之於治兵。子玉治兵於蒍,終日而畢,鞭七人,貫三人耳。蒍賈觀之,以爲剛而無禮,知其必敗。孫武始見,試以婦人,而猶足以取信於闔閭,使知其可用。故凡欲觀將帥之才否,莫如治兵之不可欺也。今夫新募之兵,驕豪而難令,勇悍而不知戰,此真足以觀天下之才也。武舉、方略之類以來之,新兵以試之。觀其顏色和易,則足以見其氣;約束堅明,則足以見其威;坐作進退,各得其所,則足以見其能。凡此者,皆不可強也。故曰先之以無益之虛名,而較之以可見之實。庶乎可得而用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