應詔集
策別十一其六曰無沮善。
昔者先王之爲天下,必使天下欣欣然常有無窮之心,力行不倦,而無自棄之意。夫惟自棄之人,則其爲惡也,其毒而不可解。是以聖人畏之,設爲高位重祿以待能者。使天下皆得踴躍自奮,扳援而來。惟其才之不逮,力之不足,是以終不能至於其間,而非聖人塞其門、絕其途也。夫然,故一介之賤吏,閭閻之匹夫,莫不奔走於善,至於老死而不知休息,此聖人以術驅之也。
天下茍有甚惡而不可忍也,聖人既已絕之,則屏之遠方,終身不齒。此非獨不仁也。以爲既已絕之,彼將一旦肆其毒以殘害吾民。是故絕之則不用,用之則不絕。既已絕之,又復用之,則是驅之於不善,而又假之以其具也。無所望而爲善,無所愛惜而不爲惡者,天下一人而已矣。以無所望之人,而責其爲善,以無所愛惜之人,而求其不爲惡,又付之以人民,則天下知其不可也。世之賢者,何常之有。或出於賈豎賤人,甚者至於盜賊,往往而是。而儒生貴族,世之所望爲君子者,或至於放肆不軌,小民之不若。聖人知其然,是故不逆定於其始進之時,而徐觀其所試之效,使天下無必得之心,亦無必不可得之道。天下知其不可以必得也,然後勉強於功名而不敢僥倖。知其不至於必不可得而也,然後有以自慰其心,久而不懈。嗟夫!聖人之所以鼓舞天下之人,日化而不自知者,此其爲術歟。
後之爲政者則不然。與人以必得,而絕人以必不可得。此其意以爲進賢而退不肖。然天下之弊,莫甚於此。今夫制策之及等,進士之高第,皆以一日之間,而決取終身之富貴。此雖一時之文,而未知其臨事之能否,則其用之不已太遽乎。
天下有用人而絕之者三。州縣之吏,茍非有大過而不可復用,則其他犯法,皆可使竭力爲善以自贖。而今世之法,一陷於罪戾,則終身不遷,使之不自聊賴而疾視其民,肆意妄行而無所顧惜。此其初未必小人也,不幸而陷於其中,途窮而無所入,則遂以自棄。府史賤吏,爲國者知其不可闕也,是故歲久則補以外官。以其所從來之卑也,而限其所至,則其中雖有出群之才,終亦不得齒於士大夫之列。夫人出身而仕者,將以求貴也,貴不可得而至矣,則將惟富之求,此其勢然也。如是,則雖至於鞭笞戮辱,而不足以禁其貪。故夫此二者,茍不可以遂棄,則宜有以少假之也。入貲而仕者,皆得補郡縣之吏,彼知其終不得遷,亦將逞其一時之欲,無所不至。夫此,誠不可以遷也,則是用之之過而已。臣故曰絕之則不用,用之則不絕。此三者之謂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