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宗建炎元年六月,遣宣義郎傅雱使金軍,通問二帝。初,黃潛善白遣雱爲祈請使,又遣太常少卿周望爲通問使,俱未行。李綱上言:「堯、舜之道,孝弟而已。今日之事,正當枕戈嘗膽,內修外攘,使刑政修而中國強,則二帝不俟迎請而自歸。不然,雖冠蓋相望,卑詞厚禮,亦無益。今所遣使,但當奉表通問二帝,致思慕之意可也。」帝從之,遂命綱草表,付雱以往,且致書於粘沒喝。
秋七月丙辰,合門宣贊舍人曹勳以上皇手書至自金。時,上皇自燕山,謂勳曰:「我夢四日並出,此中原爭立之象,不知中原之民尚肯推戴康王否?」因出御衣絹半臂,親書其領中曰:「便可即真,來救父母。」又諭勳曰:「如見康王,第言有清中原之策,悉舉行之,毋以我爲念。」又言:「藝祖有誓約,藏之太廟,不殺大臣及言事官,違者不祥。」康王夫人邢氏聞勳南還,亦脫所御金環,使內侍持付勳曰:「幸爲我白大王,願如此環,得早相見也。」勳遂間行至南京,以御衣進。帝泣,以示輔臣。勳因建議,募死士入海,至金東境,奉上皇由海道歸。黃潛善等難之,出勳於外。
冬十一月壬辰,以王倫爲朝奉郎,假刑部侍郎,充大金通問使,合門舍人朱弁副之。倫等至金,見金左副元帥宗維議事。時金方大舉南下,留倫等不遣。
二年五月,以宇文虛中充金國祈請使。虛中時竄韶州,會詔求使絕域者,虛中應詔,乃復資政殿大學士,充祈請使,稱臣奉表於金。時金人方起兵南侵,已留王倫、朱弁矣。虛中至,金人遣虛中、楊可輔、劉海、王貺並歸,虛中曰:「奉命北來,祈請二帝,二帝未還,虛中不可歸。」遂獨留。金國初建,制度草創,愛虛中有才藝,每加官爵。虛中即受之,遂與韓昉俱掌制,因是知東北之士皆憤恨陷北,密以信義結納,金人不之覺。
三年夏五月,起復朝散郎洪皓爲金國通問使。時粘沒喝自東平還雲中,訛裏朵自濱州還燕山,帝遣皓移粘沒喝書,願去尊號,用金正朔,比於藩臣。時所在盜梗,皓艱難百端,得達太原。留一年,遣至雲中。粘沒喝迫使仕劉豫,皓曰:「萬里銜命,不得奉兩宮南歸,力不能磔逆豫,忍事之耶。留亦死,不即豫亦死,不願偷生狗鼠間,願就鼎鑊,無悔。」粘沒喝怒,將殺之,旁一校曰:「此真忠臣也。」目止劍士,且爲皓請,得流遞冷山。
九月,遣直龍圖閣張邵使金,武臣楊憲副之。邵至濰州,接伴使置酒張樂。邵曰:「二帝北遷,邵爲臣子,所不忍聽。請止樂。」至於三四,聞者泣下。見左監軍撻懶,命邵拜。邵曰:「監軍與邵爲南北朝從臣,無相拜禮。」且以書抵之曰:「兵不在強弱,在曲直。宣和以來,我非無兵也,帥臣初開邊隙,謀臣復起兵端,是以大國能勝之。厥後僞楚僭立,羣盜蜂起,曾幾何時,電掃無餘,是天意人心未厭宋也。今大國復裂地以封劉豫,窮兵不已,曲有在矣。」撻懶怒,取國書去,執邵送密州,囚於柞山砦。
金人又迫朱弁仕劉豫,且訹之曰:「此南歸之漸。」弁曰:「豫乃國賊,吾嘗恨不食其肉,又忍北面臣之乎?吾有死耳。」金人怒,絕其餼遺以困之。弁固拒驛門,忍饑待盡,誓不爲屈。金人亦感動,致禮如初。久之,復欲易其官。弁曰:「自古兵交使在其間。言可從,從之。不可從,則囚之殺之,何必易其官。吾官受之本朝,有死而已,誓不易以辱吾君也。」
四年冬十月辛未,秦檜自金歸。初,檜從二帝至燕,金主以檜賜撻懶,爲其任用。撻懶信之,及南侵,以爲參謀軍事,又以爲隨軍轉運使。撻懶攻楚州,檜與妻王氏自軍中趨漣水軍。自言殺金人監已者,奪舟而來,欲赴行在,遂航海至越州。帝命先見宰執,檜首言:「如欲天下無事,須是南自南,北自北。」朝士多疑其與何慄、孫傅等同被拘執,而檜獨還,又自燕至楚二千八百里,逾河越海,豈無譏訶之者,安得殺監而南。就令從軍撻懶,金人縱之,必質妻屬,安得與王氏偕。惟範宗尹及李回二人素與檜善,盡破羣疑,力薦其忠。檜入對,首奏所草「與撻懶求和書」。帝謂輔臣曰:「檜朴忠過人,朕得之喜而不寐。既聞二帝、母后消息,又得一佳士也。」先是,朝廷雖數遣使於金,但且守且和,而專意與敵解仇息兵則自檜始。
紹興元年八月丁亥,以秦檜爲尚書右僕射同平章事兼知樞密院事。時範宗尹罷相,檜欲得其位,因揚言曰:「我有二策,可聳動天下。」或問:「何不言?」檜曰:「今無相,不可行也。」帝聞,乃有是命。
二年六月,秦檜罷。時,呂頤浩爲左相,檜爲右相,會桑仲上疏「願以所部收復京師,乞朝廷舉兵爲聲援。」頤浩信之,屢請出師。檜時已有傾頤浩之意,因諷人言:「周宣王內修外攘,故能中興,今二相宜分任內外。」於是帝諭頤浩及檜曰:「頤浩治軍旅,檜理庶務,如種、蠡分職可也。」乃命頤浩都督江、淮、荊、浙諸軍事,開府鎮江。帝謂給事中程瑀曰:「頤浩熟于軍事,在外總諸將,檜在朝廷,庶幾內外相應,然檜誠實,但太執耳。」瑀對曰:「如求機警能順旨者極不難得,但不誠實則終不可倚。」帝然之。頤浩至常州,桑仲已爲霍明所殺,前軍將趙延壽復叛,遂稱疾不進,尋召還行在。初,胡安國嘗聞遊酢論檜人才可方荀文若,故力言檜賢於張浚諸人。檜入相,安國時爲給事中。呂頤浩既還,憾檜傾己,欲去之,問計於席益。益曰:「目爲黨可也。今黨魁胡安國在瑣闥,宜先去之。」會頤浩薦朱勝非代已都督,命下,安國奏「勝非正位蒙司,值苗、劉肆逆,貪生苟容,辱逮君父。今強敵憑陵,叛臣不忌,用人得失,系國安危,深恐勝非上誤大計。」帝爲罷都督之命,改兼侍讀。安國復持錄黃不下,頤浩特命檢正黃龜年書行,安國爭之,遂落職,提舉仙都觀。侍御史江躋、左司諫吳表臣論勝非不可用,安國不當責,於是與張燾、程瑀、胡世將、劉一止、林待聘、樓炤等二十餘人,皆坐檜黨落職,檜亦自求去。先是,起居郎王居正與檜善,檜與居正論天下事甚銳,既相,所言皆不酧。居正疾其詭,言於帝曰:「秦檜嘗語臣,中國之人惟當着衣啖飯,共圖中興,臣時心服其言。又自謂爲相數月,必聳動天下。今爲相設施止是,願陛下以臣所言,問檜所行。」及檜求去,呂頤浩諷侍御史黃龜年上書劾罷檜,遂以觀文殿大學士提舉江州太平觀。龜年又奏論檜徇私欺君,合正典刑,投諸裔土,以御魑魅。章凡三上,乃褫檜職,仍榜其罪於朝堂,示不復用。初,檜所陳二策,欲以河北人還金,中原人還劉豫。帝曰:「檜言南人歸南,北人歸北。朕北人,將安歸?」檜語乃塞。至是,帝乃召直學士院綦崇禮,語以是事及居正所言,崇禮即以帝意載於制詞,略曰:「自檜得權而舉事,謂當聳動於四方,逮茲居位以陳謀,乃首建明於二策,罔燭厥理,殊乖素期。」播告中外,人始知檜之奸。
九月壬戌,王倫還自金。倫既被留,久之,有商人陳忠密告倫二帝所在,倫遂與朱弁及洪皓以金遺忠,潛通倫意。由是兩宮始知帝已即位。先是,淵聖自雲中徙燕山,始與太上皇相見,居於愍忠寺,至是,並遷於霫郡。霫,古奚國也,在燕山北千里。既至,居於相府院。嗣濮王仲理等千八百人尚在燕,金人計口給食,死者甚衆。金粘沒喝使烏陵思謀即驛見倫,語及契丹時事。倫曰:「海上之盟,兩國約爲兄弟,萬世無變。雲中之役,我實饋師,贊成厥功。上國之臣嘗欲稱兵南來,先大聖惠顧盟好,不許。厥後舉兵以禍吾國,果先大聖意乎?況亙古自分南北,盍思久遠之謀,歸我二帝、太母,復我土疆,使南北赤子無致塗炭,亦足以慰先大聖之靈。」思謀沉思曰:「君言是也,歸當盡達之。」已而粘沒喝至,曰:「比使來,問其意指,多不能對。思謀傳侍郎語欲議和,決非江南情實,特侍郎自爲此言耳。」倫曰:「使事有指,不然,來何爲哉?人定者勝天,天定亦能勝人。惟元帥察之。」粘沒喝不答。及是,粘沒喝忽至館中,與倫議和,縱之歸報。倫至,入對,言金人情僞甚悉,帝優獎之。時方議討劉豫,和議中格。久之,復以潘致堯爲通問使如金,附茶藥、金幣進兩宮。
三年十二月,韓肖胄偕金使來。帝自即位,屢遣使如金,多見拘留,而金未嘗遣一介報聘。至是,粘沒喝使李永壽、王翊來,請還劉豫之俘及西北士民之在南者,且欲書江以益劉豫,與秦檜前議吻合,識者益知檜與金人共謀矣。殿中侍御史常同言:「先振國威,則和戰常在我。若一意議和,則和戰常在彼。靖康以來,分爲兩事,可以鑑戒。」帝因語及武備,曰:「今養兵已二十萬有奇。」同曰:「未聞二十萬兵而畏人者也。」帝不聽。復遣樞密都承旨章誼爲金國通問使,請還兩宮及河南地。
五年夏四月甲子,上皇崩於金五國城,遺言欲歸葬內地,金主亶不許。時兵部侍郎司馬樸與奉使朱弁在燕山,聞之,共議制服。弁欲先請,樸曰:「爲臣子,聞君父之喪當致其哀,尚何請。設請而不許,柰何?」遂服斬衰,朝夕哭,金人義之而不責。洪皓在冷山,聞之,北向泣血,遣同使沈珍往燕山,建道場於開泰寺,作功德疏,詞旨悲痛,金人亦不之罪。
五月,辛巳,遣忠訓郎何蘚使金,罷中書舍人胡寅。寅上疏言:「女真驚動陵寢,戕毀宗廟,劫質二帝,塗炭生民,乃陛下之大讎也。自建炎丁未至紹興甲寅,卑辭厚禮,以問安迎請爲名而遣使者,不知幾人矣。知二帝所在,見二帝之面,得女真之要領,因講和而能息兵者誰歟?但見通和之使歸未息肩,而黃河、長淮、大江相繼失險矣。夫女真知中國所重在二帝,所恨在劫質,所畏在用兵,則常示欲和之端,增吾所重,平吾所恨,匿吾所畏,而中國坐受此餌,既久而後悟也。天下其謂自是改圖矣,何爲復出此謬計耶!苟曰姑爲是,豈有修書稱臣,厚費金帛,而成就一姑息之事耶?苟曰以二帝之故不得不然,則前效可考矣。況歲月益久,虜情益閟,必無可通之理也。適觀何蘚之事,恐和議復行,國論傾危,士氣沮喪,所繫不細。」疏入,詔褒諭之。會張浚奏言:「使事兵家機權,後將闢地復土,終歸於和,未可遽絕。」乃遣蘚行。寅因乞外,知邵州。
六年八月丁未,以秦檜爲建康行營留守,參決尚書省、樞密院事。檜自被斥,會與金議和,稍復其官,知溫州、紹興府。又以張浚薦,授醴泉觀使兼侍讀。至是漸用事。
七年春正月丁亥,何蘚還自金,始知道君皇帝及寧德皇后鄭氏相繼崩。帝成服,百官七上表,請遵以日易月之制。知嚴州胡寅上疏「請服喪三年,衣墨臨戎,以化天下。」帝欲遂終服。張浚言:「天子之孝不與士庶同,必思所以奉宗廟社稷。今梓宮未返,天下塗炭,願陛下揮淚而起,斂發而趨,一怒以安天下之民。」帝乃命浚草詔,告諭羣臣:「外朝勉從所請,宮中仍行三年之喪。命諸大將率三軍發哀成服,俾中外感動。」從之。
是月,以秦檜爲樞密使。
三月己卯,遙尊宣和皇后韋氏爲皇太后。帝嘗謂輔臣曰:「宣和皇后春秋高,朕朝夕思之,不遑寧處。屈己講和,正爲此耳。」至是,從翰林學士朱震之請,遙尊爲皇太后。
十二月癸未,王倫還自金。初,倫再使將還,金人新廢劉豫,撻懶送倫曰:「好報江南,自今道途無壅,和議可成。」倫至,入對,言:「金人許還梓宮及太后,且許歸河南地。」帝喜曰:「若金人能從朕所求,其餘一切,非所較也。」丁亥,復遣奉迎梓宮於金。
八年三月壬辰,復以秦檜爲尚書右僕射同平章事兼樞密使。初,張浚嘗與趙鼎論人才,浚極稱檜善。鼎曰:「此人得志,吾輩無所措足矣。」及鼎再相,檜在樞密,一惟鼎言是從,鼎由是深信之,言檜可大任於帝,而不知爲檜所賣也。檜既相,制下,朝士相賀,獨吏部侍郎晏敦復有憂色,曰:「奸人相矣。」聞者皆以其言爲過。
五月丁未,王倫偕金使來。初,倫至會寧,見金主,首謝廢劉豫,次致使指。會撻懶自河南還,言於金主,請以廢齊舊地與宋。金主命羣臣議,斡本力言不可。東京留守訛魯觀曰:「我以地與宋,宋必德我。」阿懶曰:「我俘宋人父兄,怨非一日,若復資以土地,是助讎也,何德之有?勿與便。」蒲盧虎位在斡本上,撻懶、訛魯觀附之,由是蒲盧虎執議,以河南、陝西地與宋,遂遣倫及其太原少尹烏凌阿思謀、太常少卿石慶來議事。將至,帝命吏部侍郎魏矼館伴之。矼以爲御史時,嘗言和議之非,不可奉詔,因備論敵情之不可信。秦檜曰:「公以智料敵,檜以誠待敵。」矼曰:「第恐敵不以誠待相公耳。」檜乃改命吳表臣。思謀等至臨安,入見。帝謂輔臣曰:「先帝梓宮果有還期,雖待二三年,尚庶幾。惟是太后春秋高,朕旦夕思念,欲早相見,此所以不憚屈己,冀和議之速成也。」朝臣多言其不可,帝怒,趙鼎曰:「陛下於金人有不共戴天之讎,今屈己請和,不憚爲之者,以梓宮及母后耳。羣臣憤懣之詞出於愛君,不可以爲罪,陛下宜諭之曰:講和非吾意,以親故,不得已爲之。但得梓宮及母后還,敵雖渝盟,吾無憾。」帝從其言,衆議遂息。烏凌思謀等稱朱弁忠節,詔附黃金三十兩賜之。
秋七月乙酉,秦檜復請遣王倫如金定和議,及申問諱日。左正言辛次膺言:「宣和海上之約,靖康城下之盟,口血未乾,兵隨其後。今日之事,當識其詐。國恥未雪,義難講好。」凡七上疏力陳,不報。
冬十月丁巳,罷參知政事劉大中。大中與趙鼎不主和議,秦檜忌之,薦蕭振爲侍御史。振入臺,即劾大中,罷之。鼎曰:「振意不在大中也。」振亦曰:「趙丞相不待論,當自爲去就矣。」
甲戌,趙鼎罷。帝意不樂鼎,給事中勾濤因詆鼎結臺諫及諸將,帝聞,益疑。鼎乃引疾求罷,遂出知紹興府。入辭,言於帝曰:「臣去後,必有以孝弟之說脅制陛下者。」將行,秦檜率執政餞之,鼎不爲禮,一揖而去,檜益憾之。
以勾龍如淵爲御史中丞。先是,宰執入見,秦檜獨留身,言:「臣僚畏首畏尾,多持兩端,此不足與論大事。若陛下決欲講和,乞專與臣議,勿許羣臣預。」帝曰:「朕獨委卿。」檜曰:「臣恐未便,望陛下更思。」三日,檜復留身奏事,帝意欲和甚堅,檜猶以爲未也,復進前說。又三日,檜復留身奏事如初,知帝意不移,乃始出文字,乞決和議,然猶以羣臣爲患。中書舍人勾龍如淵爲檜謀曰:「相公爲天下大計,而邪說橫起,盍不擇人爲臺諫,使盡擊去,則事定矣。」檜大喜,即擢如淵爲中丞,劾異議者,卒成檜志。
丁丑,金以張通古、蕭哲爲江南詔諭使,與王倫偕來。通古至泗州,要所過州郡迎以臣禮。知平江府向子諲不肯拜,且上言和議之非,遂乞致仕。
十一月戊戌,王倫入見。辛丑,詔曰:「金國遣使入境,欲朕屈己就和。命侍從、臺諫,詳思條奏。」於是直學士院曾開當草國書,辨視體制非是,論之不聽,遂請罷,改兼侍講。秦檜以溫言慰之曰:「主上虛執政以待。」開曰:「儒者所爭在義,苟爲非義,高爵厚祿弗顧也。願聞所以事敵之禮。」檜曰:「若高麗之於本朝耳。」開曰:「主上以盛德登大位,公當強兵富國,尊主庇民,柰何自卑辱至此。非開所聞也。」復引古誼折之。檜大怒,曰:「侍郎知故事,檜獨不知也。」開又詣都堂,問:「計果安出?」檜曰:「聖意已定,又何言?公自取大名而去,如檜但欲濟國事耳。」開乃與從官張燾、晏敦復、魏矼、李彌遜、尹焞、樑汝嘉、樓炤、蘇符、薛徽言、御史方廷實、館職胡珵、朱松、張擴、凌景夏、常明、範如圭、馮時中、趙雍皆極言不可和。
吏部員外郎許忻上疏曰:「金人始入寇也,固嘗云講和矣。靖康之初,約肅王至大河而返,已而挾之北行。河朔千里,焚掠無遺。及再舉深入,遂陷都城。懼我百萬之衆必以死爭也,止我諸道勤王之師,則又曰講和矣。乃邀二聖出郊,追取宗族,繫累大臣,然後僞立張邦昌而去。則是金人所謂講和者,果可信乎?此已然之禍,陛下所親見。今徒以王倫繆悠之說,遂誘致金人責我以必不可行之禮,而陛下遂已屈己從之。夫彼以詔諭江南而來,是飛尺書而下本朝,豈講和之謂哉?我躬受之,真爲臣妾矣。陛下方寢苫枕塊,其忍下穹廬之拜乎?臣竊料陛下必不忍爲也。萬一奉其詔令,則將變置吾之大臣,分部吾之諸將,邀求無厭,靡有窮極。當此之時,陛下欲從之則無以立國,不從之則復責我以違令,其何以自處乎?況犬羊之羣,驚動我陵寢,戕毀我宗廟,劫質我二帝,據守我祖宗之地,塗炭我祖宗之民,而又徽宗皇帝、顯肅皇后鑾輿不反,遂致萬國痛心,是謂不共戴天之讎。彼謂我之必復此讎也,未嘗頃刻而忘圖我,豈一王倫能平哉?陛下包羞忍恥,受其詔諭,而彼之許我者不復如約,則徒受莫大之辱,貽萬世之譏。縱使如約,則是我今日所有土地,先拱手而奉夷狄矣,豈不痛哉。自金使入境以來,中外惶惑,陛下必以王倫之言爲不妄,金人之詔爲可從,臣恐不惟墮敵人之奸計,而意外之虞將有不可勝言者。此衆所共曉,陛下亦嘗慮及於此乎。國家今雖未能克復中原,而大江之南亦足支吾,軍聲粗振,國勢粗定。故金人因王倫之往,復遣使來,嘗試朝廷,其謀叵測。今金使雖已就館,謂當別議區處之宜,更與二三大臣熟議其便,無遺後時之悔。」不報。
甲辰,王庶罷。庶論虜不可和者七,見帝言者六。秦檜方挾虜自重以爲功,絀其說。庶語檜曰:「公不思東都抗節存趙時而忘此敵耶?」檜大恨,出庶知潭州。
辛亥,樞密院編修胡銓抗疏言曰:「臣謹按王倫本一狎邪小人,市井無賴,頃緣宰臣無識,舉以使虜,專務詐誕,欺罔天聽,驟得美官,天下之人切齒唾罵。今者無故誘致虜使,以詔諭江南爲名,是欲劉豫我也。劉豫臣事醜虜,南面稱王,自以爲子孫帝王萬世不拔之業,一旦金人改慮,捽而縳之,父子爲虜。商鑑不遠,而倫又欲陛下效之。夫天下者,祖宗之天下也,陛下所居之位,祖宗之位也。奈何以祖宗之天下爲金虜之天下,以祖宗之位爲金虜藩臣之位。陛下一屈膝,則祖宗廟社之靈汙夷狄,祖宗數百年之赤子盡爲左衽,朝廷宰執盡爲陪臣,天下士大夫皆當裂冠毀冕變爲異服,異時敵人無厭之求,安知不加我以無禮如劉豫也哉。夫三尺童子,至無識也,指犬豕而使之拜,則怫然怒。今醜虜則犬豕也,堂堂大國,相率而拜犬豕,曾童孺之所羞,而陛下忍之耶。倫之議乃曰:我一屈膝,則梓宮可還,太后可復,淵聖可歸,中原可得。嗚呼,自變故以來,主和議者,誰不以此說啗陛下哉?然而卒無一驗,則虜之情僞已可知矣。而陛下尚不覺悟,竭民膏血而不恤,忘國大仇而不報,含垢忍恥,舉天下而臣之甘心焉。就令虜決可和,盡如倫議,天下後世謂陛下何如主。況虜變詐百出,而倫又以奸邪濟之。梓宮決不可還,太后決不可復,淵聖決不可歸,中原決不可得。而此膝一屈不可復伸,國勢陵夷不可復振,可爲痛哭流涕長太息矣。曏者陛下間關海道,危如累卵,當時尚不忍北面臣虜。況今國勢稍張,諸將盡銳,士卒思奮。只如頃者虜陸梁,僞豫入寇,固嘗敗之於襄陽,敗之於淮上,敗之於渦口,敗之於淮陰,校之往時蹈海之危,固已萬萬。儻不得已而至於用兵,則我豈遽出虜人下哉。今無故而反臣之,欲屈萬乘之尊,下穹廬之拜,三軍之士不戰而氣已索,此魯仲連所以義不帝秦,非惜夫帝秦之虛名,惜天下大勢有所不可也。今內而百官,外而軍民,萬口一談,皆欲食倫之肉。謗議洶洶,陛下不聞,正恐一旦變作,禍且不測。臣竊謂不斬王倫,國之存亡未可知也。雖然,倫不足道也,秦檜以腹心大臣而亦爲之。陛下有堯、舜之資,檜不能致君如唐、虞,而欲導陛下爲石晉。近者,禮部侍郎曾開等引古誼以折之,檜乃厲聲責曰:侍郎知故事,我獨不知。則檜之遂非愎諫,己自可見。而乃建白,令臺諫、侍臣僉議可否,是蓋畏天下議已,而令臺諫、侍臣共分謗耳。有識之士皆以爲朝廷無人。籲,可惜哉。孔子曰: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。夫管仲,伯者之佐耳,尚能變左衽之區而爲衣裳之會。秦檜,大國之相也,反驅衣冠之俗而爲左衽之鄉,則檜也不唯陛下之罪人,實管仲之罪人矣。孫近傅會檜議,遂得參知政事。天下望治有如饑渴,而近伴食中書,漫不敢可否事,檜曰虜可和,近亦曰可和。檜曰天子當拜,近亦曰當拜。臣嘗至政事堂,三發問而近不答,但曰:已令臺諫、侍從議矣。嗚呼,參贊大政,徒取充位如此,有如虜騎長驅,尚能折衝禦侮耶。臣竊謂秦檜、孫近亦可斬也。臣備員樞屬,義不與檜等共戴天,區區之心,願斷三人頭,竿之藁街,然後羈留虜使,責以無禮,徐興問罪之師,則三軍之士不戰而氣自倍。不然,臣有赴東海而死爾,寧能處小朝廷求活耶?」書既上,檜以銓狂妄兇悖,鼓衆劫持。詔除名,編管昭州,仍降詔,播告中外。給、舍、臺、諫及朝臣多救之者,檜迫於公論,乃以銓監廣州鹽倉。明年,改簽書威武軍判官。十二年,諫官羅汝楫劾銓飾非橫議,詔除名,編管新州。
銓之初上書也,宜興進士吳師古鋟木傳之,金人募其書千金。其謫廣州也,朝士陳剛中以啓事爲賀。其謫新州也,同郡王廷珪以詩贈行。皆爲人所訐,師古流袁州,廷珪流辰州,剛中謫知虔州安遠縣,遂死焉。晏敦復謂人曰:「頃言檜奸,諸君不以爲然。今方專國便敢爾,他日何所不至耶?」
十二月己未,以李光參知政事。秦檜既定和議,將揭榜,以吏部尚書李光有人望,欲藉之同押榜以息浮議,乃請於帝而用之。光既受命,遂於尚書省榜諭:「金國使來,盡割河南、陝西故地,通好於我,許還梓宮及母、兄、親族,餘無需索。」時,檜以未見國書,疑封冊,白帝。帝曰:「朕嗣守祖宗基業,豈受金人封冊。」於是楊沂中、解潛、韓世良見檜曰:「朝議籍籍,軍民洶洶,若之何?」退又白之臺諫。中丞勾龍如淵謂檜曰:「但取金書納之禁中,則禮不行而事定。」給事中樓炤亦舉諒陰三年事以告檜,遂以檜攝蒙宰,詣館受書。而王倫亦以計說張通古,通古從之。檜至館,見通古,受其書。通古欲百官備禮,檜使省吏朝服導從,以書納于禁中。
丙子,張通古入見,言:「先歸河南、陝西地,徐議餘事。」權禮部侍郎尹焞上疏曰:「本朝金人之禍,亙古未聞。中國無人,致其猾亂。昨者城下之盟,詭詐百出,二帝北狩,皇族播遷,宗社之危,已絕而續。陛下即位已來十有二年,雖中原未復,讎敵未殄,然而賴祖宗德澤之厚,陛下勤苦之至,億兆之心無有離異。前年徽宗皇帝、寧德皇后崩問遽來,莫究不豫之狀,天下之人痛心疾首,而陛下方且屈意降志,以奉迎梓宮、請問諱日爲事。今又爲此議,則人心日去,祖宗積累之業,陛下十二年勤撫之功,當決於此矣。不識陛下亦嘗深謀而熟慮乎,抑在廷之臣不以告也。禮曰:父母之讎不共戴天,兄弟之讎不反兵。今陛下信讎敵之譎詐,而覬其肯和以紓目前之急,豈不失不共戴天、不反兵之義乎。或以金國內亂,懼我襲已,故爲甘言,以緩王師。儻或果然,尤當鼓士卒之心,雪社稷之恥,尚何和之足爲?」不報。
李綱時知洪州,上疏曰:「臣竊見朝廷遣王倫使金國,奉迎梓宮。今倫之歸與金使偕來,乃以詔諭江南爲名。不著國號而曰江南,不云通問而曰詔諭,此何禮也?臣請試爲陛下言之。金人毀宗社,逼二聖,而陛下應天順人,光復舊業,自我視彼,則仇讎也,自彼視我,則腹心之疾也,豈復有可和之理。然而朝廷遣使通問,冠蓋相望於道,卑辭厚禮無所愛惜者,以二聖在其域中,爲親屈己,不得已而然,猶有說也。至去年春,兩宮兇問既至,遣使以迎梓宮,承往遄返,初不得其要領。今倫使事初以奉迎梓宮爲指,而金使之來乃以詔諭江南爲名,循名責實,己自乖戾,則其所以罔朝廷而生後患者,不待詰而可知。臣在遠方,雖不足以知曲折,然以愚意料之,金以此名遣使,其邀求大略有五:必降詔書,欲陛下屈體降禮以聽受,一也。必有赦文,與朝廷宣佈頒示郡縣,二也。必立約束,欲陛下奉藩稱臣,稟其號令,三也。必求歲賂,廣其數目,使我坐困,四也。必求割地,以江爲界,淮南、荊、襄、四川盡欲得之,五也。此五者,朝廷從其一,則大事去矣。金人變詐不測,貪婪無厭,縱使聽其詔令,奉藩稱臣,其志猶未已也,必繼有號令,或使親迎梓宮,或使單車入覲,或使移易將相,或改革政事,或竭取租賦,或朘削土宇。從之則無有紀極,一不從則前功盡廢,反爲兵端。以爲權時之宜,聽其邀求,可以無後悔者,非愚則誣也。使國家之勢單弱,果不足以自振,不得已而爲此,固猶不可,況土宇之廣猶半天下,臣民之心戴宋不忘,與有識者謀之尚足以有爲,豈可忘祖宗之業,生靈之屬望,弗慮弗圖,遽自屈服,冀延旦暮之命哉。臣願陛下特留聖意,且勿輕許,深詔羣臣,講明利害,可以久長之策,擇其善而從之。」帝不納。
先是,倫使金從趙鼎受使指。鼎言:「問禮數則君臣之分已定,問地界則答以大河爲界。二事使者之大指,或不從則已。」倫受命而行。至是,倫還,有「詔諭江南」之名,帝嘆息曰:「使五日前得此報,趙鼎豈可去耶?」
初,檜主和議,命韓世忠移屯鎮江。世忠言金人詭詐,恐以計緩我師,乞留此軍遮蔽江、淮。因力論和議之非,願效死節,率先迎敵,若不勝,從之未晚。章數上,皆慷慨激切,且請單騎詣闕面陳,帝不許。及張通古來,以「詔諭」爲名,世忠四上疏,言:「不可從。願舉兵決戰,兵勢最重處,臣請當之。」且言:「金人慾以劉豫相待,舉國士大夫盡爲陪臣,恐人心離散,士氣凋沮。」不報。及通古還,世忠伏兵洪澤鎮,將邀殺之以壞和議,不克而罷。
時,劉豫既廢,傳言金人慾立淵聖於南京,以和定而止。
九年春正月丙戌,以金人通和,大赦河南新復州、軍。直學士院樓炤草赦文,略曰:「上穹開悔禍之期,大金報許和之約,割河南之境土歸我輿圖,戢宇內之干戈用全民命。」張浚在永州上疏,言:「燕、雲之舉,其鑑不遠。虜自宣和以來,挾詐反覆,傾我國家,蓋非可結以恩信者。借令虜中有故,上下紛雜,天屬盡歸,河南遂復,我必德其厚賜,謹守信誓,數年之後,人情益懈,士氣漸消。彼或內變既平,指瑕造釁,肆無厭之慾,發難從之請,其將何辭以對。顧事理可憂又有甚於此者,陛下積意兵政,將士漸孚,一旦北面事虜,聽其號令,小大將帥孰不解體。蓋自堯、舜以來,人主奄有天下,非兵無以立國,未聞委質可以削平禍難者也。」前後凡五上疏,皆不報。
戊子,遣判大宗正事士亻褭、兵部侍郎張燾詣河南修奉陵寢,從史館校勘範如圭之請也。
戊戌,賜王倫同進士出身、端明殿學士、僉書樞密院事。既,又以倫爲東京留守,與金人交割地界。
二月癸丑,以周聿爲陝西宣諭使,方實爲三京宣諭使。庭實至西京,見先朝陵寢,自永昌而下,皆遇發掘,而泰陵至暴露。歸以白帝,秦檜怒之。
三月丙申,王倫至汴,見金兀朮,交割地界,得東、西、南三京,壽春府、宿、亳、曹、單州及陝西、京西諸州之地。兀朮遂自祁州渡河而去,移行臺於大名府。
五月,士亻褭、張燾自河南還。燾上疏曰:「金人之禍,上及山陵,雖殄滅之,未足以雪此恥,復此讎也。必不可恃和盟,而忘復讎之大事。」帝問「諸陵寢何如?」燾不對,惟言:「萬世不可忘此賊。」帝默然。秦檜惡之,出燾知成都府。
時,金人厚有所邀,議久不決,將再遣使。權刑部侍郎陳櫜上言:「金每挾講和以售其奸謀,論者因其廢劉豫,又還河南地,謂其有意於和,臣以爲不然。且金之立豫,蓋欲自爲捍蔽,使之南窺。豫每犯順,卒皆敗北,金知不足恃,從而廢之,豈爲我哉?河南之地,欲付之他人則必以豫爲戒,故捐以歸我。往歲金書嘗謂,歲幣多寡聽我所裁,曾未淹歲,反覆如此。且割地通和,則彼此各守封疆可也,而同州之橋至今存焉。蓋金非可以義交而信結,恐其假和好之說,騁繆悠之詞,包藏禍心,變出不測。願深鑑前轍,益嚴戰守之備,使人人激厲,常若寇至。苟彼通和,則吾之振飭武備不害爲立國之常。如其不然,決意恢復之圖,勿循私曲之說,天意允協,人心響應,一舉以成大勳,則梓宮、太后可還,祖宗境土可復矣。」秦檜憾之,罷櫜官。
丁亥,王倫如金議事。兀朮時言於金主曰:「撻懶、蒲盧虎主割河南地與宋,必有陰謀。今宋使在汴,勿令逾境。」倫聞之,即遣介具言於朝。會孟庾至汴,倫即解留鑰,將使指赴金國議事。行至中山,會撻懶等謀反,金人執之,蒲盧虎、訛魯觀皆誅。倫見金主於御子林,致使指。金主不答,而令翰林待制耶律紹文爲宣勘官,問倫「知撻懶罪否?」倫對不知。又問,無一言及歲幣,反求割地,「汝但知有元帥,豈知有上國耶?」倫曰:「比蕭哲以國書許歸梓宮、太母及河南地,天下皆知。上國尋海上之盟,與民休息,使人奉使,通好兩國耳。」紹文復曰:「卿留雲中,已無還期,及貸之還,曾無以報,反間貳我君臣耶?」乃遣副使藍公佐還,議歲貢、正朔、誓命等事及索河東、北士民之在南者,而徙倫拘於河間,以待報命之至。時,皇后邢氏崩,金人祕之。
十二月,李光罷。光初謂可因和爲自治之計,故署榜不辭。及秦檜議撤淮南守備,奪諸將兵權,光始極言:「戎狄狼子野心,和不可恃,備不可撤。」檜惡之。光復折檜於帝前曰:「觀檜之意,是欲壅蔽陛下耳目,盜弄國權,懷奸誤國,不可不察。」檜大怒,光遂求去。
十年春正月丙戌,遣工部侍郎莫將等使金同,充迎護梓,宮奉迎兩宮使。
五月己卯,金兀朮、撒離喝分道入寇。兀朮以歸河南、陝西地爲非計。而張通古又言宋置戍河南,請及其部置未定,當議收復,斡本然之。及誅撻懶,遂大閱國中兵於祁州。命兀朮自黎陽趨河南,撒離喝出河中趨陝西。兀朮率孔彥舟等入汴,遣烏祿取歸德,李成取河南,分兵下諸郡。於是東京留守孟庾、南京留守路允迪等皆以城降,西京留守李利用棄城走,河南州縣皆降。撒離喝入同州,趨永興軍,權知軍事郝遠開門納之,陝西州郡所至迎降,遂進據鳳翔。
秦檜聞金人叛盟,以其言不讎,甚懼,謂給事中馮檝曰:「金人背盟,我之去就未可卜。前此大臣皆不足慮,獨君鄉袞,未測上意,君其爲我探之。」檝入見曰:「金人長驅犯順,勢必興師,如張浚者,且須以戎機付之。」帝正色曰:「寧至覆國,不用此人。」檜聞之,意遂安。
秋七月丙午,以王次翁參知政事。秦檜薦次翁爲中丞,故凡可以爲檜地者,無不力爲之。及金人敗盟,帝下詔罪狀兀朮,次翁懼檜得罪,因奏曰:「前日國是初無主議,事有小變,更用他相,後來者未必賢,而排黜異黨,紛紛累月不能定。願陛下以爲至戒。」帝深然之。檜德其言,遂引與同列。由是檜益安據其位,公論不能搖奪矣。
八月,貶祕閣修撰張九成等官。九成等皆言和議非計,秦檜惡之,乃貶九成知邵州,喻樗知懷寧縣,陳剛中知安遠縣,凌景夏知辰州,樊光遠閬州學教授,毛叔度嘉州司戶參軍。
九月,罷諸大帥軍,俱還鎮。十一年三月,金兀朮渡淮北去。
時,秦檜力主和議,恐諸將難制,欲盡收其兵權。給事中範同獻計於檜,請除韓世忠、張俊、岳飛樞府,則兵柄自解。檜喜,密奏:「召三大將赴行在,論功行賞。」於是世忠、俊皆入朝,飛亦後至,遂拜世忠、俊樞密使,飛爲副使,並宣押至樞府治事。俊知檜欲罷兵,首請以所部兵隸御前,且力贊和議。檜大喜,遂罷三宣撫司,以其兵隸御前,遇出師,取旨。
九月,莫將還自金。兀朮欲講和,莫將久留於金,乃縱之歸以道意。秦檜遂奏遣劉光遠爲通問使。
冬十月壬午,以魏良臣爲金國稟議使。時,兀朮遣劉光遠還,欲得官尊望著者爲使,秦檜乃奏遣良臣。
十一月辛丑,金兀朮以蕭毅、邢具瞻爲審議使,與魏良臣偕來。壬子,蕭毅等入見,議以淮水爲界,求割唐、鄧二州及陝西餘地,歲幣銀、絹各二十五萬,仍許歸梓宮、太后。帝悉從其請,定議和盟誓。乙卯,以何鑄僉書樞密院事,充金國報謝進誓表使。庚申,命宰執及議誓官告祭天地、宗廟、社稷,何鑄奉誓表往。表略曰:「臣構言:今來畫疆,以淮水中流爲界,西有唐、鄧州,割屬上國。自鄧州西四十里,並南四十里爲界,屬鄧。四十里外並西南,盡屬光化軍,爲敝邑沿邊州城。既蒙恩造,許備藩方,世世子孫,謹守臣節,每年皇帝生辰並正旦,遣使稱賀不絕。歲貢銀、絹二十五萬兩、匹,自壬戌年爲首,每春季搬送至泗州交納。有渝此盟,明神是殛,墜命亡氏,踣其國家。臣今既進誓表,伏望上國早降誓詔,庶使敝邑永爲憑焉。」毅辭,帝諭曰:「若今歲太后果還,自當謹守誓約,如今歲未也,則誓文爲虛設。」
十二月乙亥,何鑄至汴,見兀朮。遂如會寧,見金主,且趣割地。尋復遣使來求商州及和尚、方山二原。遂命周聿、鄭剛中等分畫京西唐、鄧二州,陝西商、秦之半以畀金,止存上津、豐陽、天水三縣及隴西、成紀餘地,棄和尚、方山二原,以大散關爲界。於是宋僅有兩浙、兩淮、江東、西、湖南、北、四蜀、福建、廣東、西十五路,而京西南路止有襄陽一府,陝西路止有階、成、和、鳳四州,凡有府、州、軍、監一百八十五,縣七百三。金既畫界,建五京,置十四總管府,凡十九路,其間散府九,節鎮三十六,守禦郡二十二,刺史郡七十三,軍十有六,縣六百三十二。
初,邵隆在商州十年,披荊榛瓦礫以爲治,招徠流散,屢敗金人。值和議成,割商與金,隆甚怏怏,徙知金州。嘗以兵出虜境,秦檜恨之,徙知敘州。檜陰使人酖殺之。
十二年二月癸巳,何鑄還自金。初,蕭毅至臨安,帝曰:「朕有天下而養不及。親徽宗無及矣,今立信誓,明言歸我太后,朕不恥和。不然,朕不憚用兵。」及何鑄、曹勳往,召至內殿,諭之曰:「朕北望庭闈,無淚可揮。卿見金主當曰:慈親之在上國,一老人耳,在本國則所繫甚重。以至誠說之,庶彼有感。」鑄至金,首以太后爲請,金主曰:「先朝業已如此,豈可輒改。」曹勳再三懇請,金主乃許之,遂遣鑄還,許歸徽宗及鄭後、邢後之喪與帝母韋氏。
夏四月,金遣左宣徽使劉筈,以袞冕、圭冊,冊帝爲大宋皇帝。
秋七月壬午,皇太后韋氏至自金。后有智慮,初聞金人許還三梓宮,后恐其反覆,呼役者畢集,然後起攢宮。時方暑,金人憚行,后慮有他變,乃陽稱疾,須秋涼進發。已而稱貸於金使,得黃金三千兩,以犒其衆,由是途中無虞。后將南旋,淵聖臥車前,泣曰:「歸語九哥與丞相,我得太乙宮使,足矣,他不敢望也。」后許之,且與誓而別。及歸,帝至臨平奉迎,見后,喜極而泣。后至臨安,入居慈寧宮,始知朝議,遂不敢述淵聖車前之語。己丑,帝易緦服,奉迎徽宗及顯肅、懿節二后梓宮,奉安於龍德別宮。
九月乙巳,以和好成,加秦檜太師,封魏國公。先三年通和,赦河南新復州、軍,兀朮讀赦文,謂不歸德其國,遂指爲釁以起兵。至是,檜懼當制者不能悅金,遂屬其黨程克俊爲文曰:「上穹悔禍,副生靈願治之心,大國行仁,遂子道事親之孝。可謂非常之盛事,敢忘莫報之深恩。而況申遣使軺,許敦盟好,來存歿者萬餘里,慰契闊者十六年。禮備送終,天啓固陵之吉壤。志伸就養,日承長樂之慈顏。」於是郵傳至四方,遺黎讀之,有泣下者。
甲寅,遣使如金,沈昭遠賀生辰,楊願賀正旦,賀禮俱用金茶器千兩,銀酒器萬兩,錦綺千匹。金循契丹例,不欲兩接使人,故並遣使,歲如之。
冬十月,以皇太后迴鑾,進封秦檜爲秦、魏兩國公。檜以封兩國與蔡京同,辭不拜。
十三年秋七月,行人洪皓、張邵、朱弁還自金。自建炎以來,奉使如金被拘囚者三十餘人,多已物故,惟三人以和議成,許歸。已而金人遣七騎追之,及淮,而皓等已在舟中矣。
皓居冷山,去會寧二百里,地苦寒,穴居百餘家,陳王悟室聚落也。悟室敬皓,使教其子。或二年不給衣食,盛夏衣粗布。常大雪薪盡,以馬矢然火,煨麪食之。或獻取蜀策,悟室持以問皓,皓力折之。悟室銳意南侵,曰:「孰謂海大,我力可幹,但不能使天地相拍耳。」皓曰:「兵,猶火也,弗戢,將自焚。自古無四十年用兵不止者。」又數爲言:「所以來爲兩國事。既不受使,乃今深入,教小兒,非古者待使臣之禮也。」悟室怒曰:「汝作和事官,而口硬如此,謂不能殺汝耶?」皓曰:「自分當死,顧大國無受殺行人之名,願投之於水,以墜淵爲辭可也。」悟室義之而止。皓屢因諜者密奏敵情,且力言和議非計,乞興師進擊。嘗求韋太后書,遣李微持歸,帝大喜,曰:「朕不知太后寧否幾二十年,雖遣使百輩,不如此一書。」每遇貴族名家子流落於金者,盡力拯救之。留金十五年而還,入對內殿,求郡養母。帝曰:「卿忠貫日月,志不忘君,雖蘇武不能過,豈可舍朕去耶?」皓退,見秦檜,語連日不止。曰:「張和公,金人所憚,乃不得用。錢塘暫居,爲景靈宮、太廟,皆極土木之華,豈非示無中原意乎?」檜不懌,遂除徽猷閣直學士,提舉萬壽觀。復以論事忤檜,出知饒州。
邵初被囚柞山,逾年,送劉豫使用之。邵見豫,長揖而已。又呼豫爲殿院,責以君臣大義,詞氣俱厲。豫怒,械於獄,久之,復送於金,拘之燕山僧寺,從者皆莫知所在。邵又以書言於金曰:「劉豫挾大國之勢,日夜南侵,不勝則首鼠兩端,勝則如養鷹,飽則揚去,終非大國之利。」金人徙之會寧。及還,入見,除祕書修撰,主管佑神觀。司諫詹大方論其使事無成,改台州崇道觀。
弁初副王倫使金,既就館,守之以兵。久之,金將議和,當遣一人受書還報,欲弁與倫探策決去留。弁曰:「吾來固自分必死,豈應今日覬倖先歸。願正使受書,歸報天子,成兩國之好,蚤申四海之養於兩宮,則吾雖暴骨外國,猶生之年也。」倫將歸,弁謂曰:「古之使者有節以爲信,今無節有印,印亦信也,願留之,使弁得抱以死,死不腐矣。」倫解以授弁,弁受而懷之,臥起與俱。金人迫弁仕豫,且訹之,復欲易其官。弁皆誓不爲屈,語在四年九月。又以書訣洪皓曰:「金殺行人,非細事。吾曹遭之,命也。要當捨生以全義耳。」乃具酒,召被掠士夫飲,半酣,語之曰:「已得近郊某寺地,一旦畢命報國,諸公幸瘞我其處,題其上曰有宋通問副使朱公之墓,於我幸矣。」衆皆泣下,莫能仰視。弁談笑自若,曰:「此臣子之常,諸君何悲也?」及粘沒喝死,弁密疏金國虛實,曰:「此不可失之時也。」遣李發間行歸報。王倫還,以弁奉送徽宗大行之文爲獻,其辭有曰:「嘆馬角之未生,魂消雪窖。扳龍髯而莫逮,淚灑冰天。」帝讀之感泣,官其親屬五人,謂丞相張浚曰:「弁歸日,當以禁林處之。」及還,入見便殿,弁謝,且曰:「人之所難得者時,而時之運無已。事之不可失者幾,而幾之藏無形。惟無已也,故來遲而難遇。惟無形也,故動微而難見。陛下與金人講和,上返梓宮,次迎太母,又其次則憐赤子之無辜,此皆知時知幾之明驗。然時運而往,或難固執,幾動有變,宜鑑未兆。盟可守而詭詐之心宜嘿以待之,兵可息而銷弭之術宜詳以講之。金人以黷武爲至德,以苟安爲太平,虐民而不恤民,廣地而不廣德,此皆天助中興之勢。若時與幾,陛下既知於始,願圖厥終。」帝曰:「善。」納其言,賜賚甚厚。秦檜惡其言敵情,奏以初補官易宣教郎直祕閣而卒。
十二月,金遣完顏曄等來賀明年正旦,以金酒器六事,綾羅紗縠三百端,馬六匹爲禮。自是歲如之。
十四年秋七月,王倫爲金所殺。金拘倫河間六載,欲授以平灤三路都轉運使。倫曰:「奉命而來,非降也。」金人益脅以威,倫自縊死。後數年,宇文虛中亦以反誅。
朱熹戌午讜議序曰:君臣、父子之大倫,天之經,地之義,所謂民彝也。故臣之於君,子之於父,生則敬養之,沒則哀送之,所以致其忠孝之誠者,無所不用其極,而非虛加之也,以爲不如是則無以盡乎吾心云爾。然則其有君父不幸而罹於橫逆之故,則夫爲臣子者所以痛憤怨疾而求爲之必報其讎者,其志豈有窮哉。故記禮者曰:「君、父之讎,不與共戴天,寢苫枕塊,不與共天下也。」而爲之說者曰:「復讎者可盡五世。」則又以明夫雖不當其臣子之身,而苟未及五世之外,則猶在乎必報之域也。雖然,此特庶民之事耳,若夫有天下者,承累世無疆之統,則亦有萬世必報之讎,非若庶民五世,則自高祖以至玄孫,親盡服窮而遂已也。國家靖康之禍,二帝北狩而不還,臣子之所痛憤怨疾,雖萬世而必報其讎者,蓋有在矣。紹興之初,賢才並用,綱紀復張,諸將之兵屢以捷告,恢復之勢蓋已十八九成矣。虜人於是始露和親之議,以沮吾計,而宰相秦檜歸自虜庭,力主其事。當此之時,人倫尚明,人心尚正,天下之人,無賢愚,無貴賤,交口合辭以爲不可,獨士大夫之頑鈍嗜利無恥者數輩起而和之。清議不容,詬詈唾斥,欲食其肉而寢處其皮,則其於檜可知矣。而檜乃獨以梓宮、長樂藉口,攘卻衆謀,熒惑主聽,然後所謂和議者翕然以定而不可破。自是以來二十餘年,國家忘讎敵之虜而偷宴安之樂,檜亦因是藉外權以專寵利,竊主柄以遂奸謀。而曏者冒犯清議希意迎合之人,無不夤緣驟至通顯,或乃踵檜用事,而君臣、父子之大倫,天之經,地之義,所謂民彝者,不復聞於縉紳之間矣。士大夫狃於積衰之俗,徒見當時國家無事,而檜與其徒皆享成功,無後患,顧以忘讎忍辱爲事理之當然。主議者慕爲檜,遊談者慕其徒,一雄唱之,百雌和之。癸未之議,發言盈廷,其曰虜世讎不可和者,尚書張公闡、左史胡公銓而止耳。自餘蓋亦有謂不可和者,而其所以爲說,不出乎利害之間。又其餘則雖平時號爲賢士大夫,慨然有六千里爲讎人役之嘆者,一日進而立乎廟堂之上,顧乃惘然如醉如幻,而忘其疇昔之言。厥或告之,則曰:「此處士之大言耳。」嗚呼!秦檜之罪所以上通於天,萬死而不足以贖者,正以其始則倡邪謀以誤國,中則挾虜勢以要君,使人倫不明,人心不正,而末流之弊,遺君後親,至於如此之極也。
二十五年冬十月丙申,秦檜死。檜自和議之成,擅國柄者十五年,偷安江左,專爲粉飾太平計,勸帝立太學,耕籍田,修舉彌文,殆無虛日。帝之視學也,命其子禮部侍郎熺執經,司業高閌講易泰卦。知虔州薛弼承檜意,言州民朽柱中有文曰:「天下太平年」。檜大喜,乞宣付史館。自是四方祥瑞之奏日上,舉朝晏然不復知有兵事矣。殿前軍士施全,候檜入朝,挾刃刺之於道,不中,捕送大理獄。檜親鞫之,全對曰:「舉天下皆欲攻虜人,汝獨不肯,故我欲殺汝也。」遂磔全於市。檜懼,每出,列五十兵,持長梃以自衛。晚年尤銜恨舊臣不已,書趙鼎、李光、胡銓三人姓名於一德格天閣,必欲殺之。鼎時安置吉陽軍,檜令本軍月具存亡申省。鼎遣人語其子汾曰:「秦檜必欲殺我。我死,汝曹無患,不爾,禍及一家矣。」因不食而死,檜憾未釋也。江西運判張常先箋註前帥張宗元與張浚詩,言於朝,其詞連逮者數十家,將誣以不軌而盡去之。會汪召錫告宗室知泉州令袊,觀檜家廟記,口誦「君子之澤,五世而斬。」謫居汀州。至是,檜乃諷殿中侍御史徐嚞論趙汾與令袊飲別厚贐,必有奸謀。詔送汾、令袊大理鞫問,使汾自誣與張浚、李光、胡寅、胡銓等五十三人謀大逆。獄成,而檜病不能書矣。帝幸檜第,問其疾。檜惟流涕,無一語。子熺奏請代居相位爲誰,帝曰:「此事卿不當預。」遂命直學士院沈虛中草檜父子致仕制,命下而檜死。
檜兩據相位,倡和誤國,忘讎斁倫,包藏禍心,劫制君父,陰納內侍及醫師王繼先,伺上微旨,動靜必具知之。郡國事惟申省,無至上前者。性陰險深阻,如崖穽不可測。同列論事上前,未嘗力辨,但以一二語傾擠之,俾帝自怒。一時忠臣良將,誅鋤略盡。其頑鈍無恥者,率爲檜用事,以誣陷善類爲功。凡無罪可狀者,則曰立黨沽名,曰訕謗,曰指斥,曰怨望,甚則曰有無君心。凡論人章疏,皆檜自操以授言官,識之者曰:「此老秦筆也。」自知惡極,爲衆論所嫉,置邏卒,佈滿京城,聞有議之者,即捕治,中以深文,道路以目。開門受賂,富敵於國,外國珍寶,死猶及門。檜每事與帝爭勝,曹筠言水漲,詔逐之,檜升爲從官。周葵欲言樑汝嘉,檜不待帝言,即改除之。由是張扶請檜乘金根車,呂願中獻秦城王氣詩,其勢漸不可制。檜既死,帝謂楊存中曰:「朕今日始免靴中置刀矣。」其畏之如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