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六十八・張浚經略關陝


高宗建炎三年五月,以張浚爲川陝宣撫處置使。帝問浚大計,浚謂中興當自關、陝始,慮金人或先入陝窺蜀,則東南不可保,請身任陝、蜀之事,置幕府於秦州。別遣大臣與韓世忠鎮淮東。令呂頤浩扈蹕來武昌,爲趨陝之計。復以張浚、劉光世與秦州相首尾。帝然之,遂以浚爲宣撫處置使,聽便宜黜陟。與沿江、襄、漢守臣議儲蓄,以待臨幸。初,浚宣撫之議未決,監登聞檢院汪若海曰:「天下者,常山蛇勢也。秦、蜀爲首,東南爲尾,中原爲脊,今以東南爲首,安能起天下之脊哉。將圖恢復,必在川、陝。」浚大悅,遂決行。季陵論任浚太專,忤旨,落職與祠。

秋七月庚子,張浚發建康。

冬十月壬辰,張浚治兵於興元,以圖中原。浚上疏言:「漢中實形勢之地,前控六路之

師,後據兩川之粟,左通荊、襄之財,右出秦、隴之馬,號令中原,必基於此。謹積粟,以待巡幸。」

辛丑,張浚以趙開爲隨軍轉運使,專總四川財賦。開見浚曰:「蜀之民力盡矣,錙銖不可加,獨榷貨尚存贏餘,而貪猾認爲已有,共相隱匿。惟不恤怨詈,斷而敢行,庶可救一時之急。」浚銳意興復,委任不疑。於是大變酒法,即舊撲買坊場所,置隔釀,設官主之。曲與釀具,官悉自買,聽釀戶各以米赴官自釀,斛輸錢三十,頭子錢二十二。其釀之多寡,惟錢是視,不限數也。又於秦州置錢引務,興州鼓鑄銅錢,官賣銀絹,聽民以錢引或銅錢買之。凡民錢當入官者,並聽用引折納,官支出亦如之,民以爲便。時浚荷重寄,旬犒月賞,期得士死力,費用不貲,盡取辦於開。開悉智慮於食貨,算無遺策,雖支費不可計,而資財常有餘。

十二月甲申,張浚承製拜曲端爲威武大將軍、宣撫處置司都統制。初,曲端欲斬王庶,朝廷疑其叛,浚以百口保之,且與敵屢角,欲仗其威聲,遂有是拜,軍士悅服。浚又闢劉子羽參議軍事。子羽薦涇原都監吳玠弟璘之才勇,浚以玠爲統制,璘掌帳前親兵。

四年夏四月,金婁室既陷陝州,遂長驅入潼關。曲端遣吳玠拒之於彭原,而自擁兵邠州爲援。金人來攻,玠擊敗之,撒離喝懼而泣。婁室整軍復戰,玠軍敗績,部將楊晟死之,端退屯涇原,金乘勝焚邠州。玠怨端不爲援,大詬之,由是二人有隙。婁室以端全軍退去,且入夏,遂復還河東。

六月癸酉,張浚罷其都統制曲端。浚雖重用端,然以人言浸潤,不能無疑,乃使張彬詣渭州察之。彬至,謂端曰:「今兵合財備,婁室以孤軍深入吾境,我合諸路攻之,不難。」端曰:「彼將士精銳,且因糧於我,我今反爲客,未可勝也。若按兵據險,時出偏師以擾其耕穫,彼不得耕穫,必取糧河東,則我爲主矣。如此一二年,彼必困敝,乃可圖也。萬一輕舉,後憂方大。」彬還白浚,浚不以爲然。及聞兀朮留江、淮,議出師撓之。端曰:「平原廣野,敵便於衝突,而我軍未嘗習水戰,金人新造之勢,難與爭鋒。宜訓兵秣馬,保疆而已。後十年乃可。」浚積前疑,遂以彭原之敗,罷端兵柄,再貶海州團練副使,萬安軍安置。

秋七月,金兀朮引兵趨陝西。時張浚以金兵萃淮上,懼其復擾東南,謀牽制之,欲出兵分道由同州、鄜、延以搗其虛。兀朮聞之,遂自六合引兵趨陝西。金主亦以婁室專攻陝西,所下城邑,旋復拒守,因其請益兵,命訛裏朵往監其軍。

張浚遣兵復陝西軍、州,趙哲復鄜州,吳玠復永興軍,其餘州縣多迎降。

九月癸亥,張浚聞兀朮將至,檄召熙河劉錫、秦鳳孫偓、涇原劉錡、環慶趙哲四經略及吳玠之兵,合四十萬人,馬七萬匹,以錫爲統帥,迎敵決戰。王彥諫曰:「陝西兵將,上下之情未通,若不利則五路俱失。不若且屯利、閬、興、洋,以固根本,敵入境則檄五路之兵來援,萬一不捷,未大失也。」浚不從。劉子羽亦力言未可,浚曰:「吾寧不知此,顧東南事方急,不得不爲是爾。」吳玠、郭浩皆曰:「敵鋒方銳,宜各守要害,須其弊而乘之。」亦不從。遂行,次於富平縣。劉錫會諸將議戰,玠曰:「兵以利動,今地勢不利,未見其可。宜擇高阜據之,使不可勝。」諸將皆曰:「我衆彼寡,又前阻葦澤,敵有騎不得施,何用他徙。」己而婁室引兵驟至,輿柴囊土,籍淖平行,進薄諸營。錫等與之力戰,劉錡身率將士薄敵陣,殺獲頗多,勝負未分。而敵鐵騎直擊趙哲軍,他將不及援,哲因離所部,將校望見塵起,遂驚遁,諸將皆潰。敵乘勝而進,關、陝大震。浚時駐邠州督戰,既敗,退保秦州。召趙哲斬之,而安置劉錫於合州,令諸將各還本路,上書待罪。自是關、陝不可復,論者咎浚之輕師失律。

十一月,金人入德順軍,張浚退保興州。時輜重焚棄,將士散亡,惟親兵千餘自隨,人情大沮。或請徙治夔州,參軍事劉子羽叱之曰:「孺子可斬也。四川全盛,敵欲侵之久矣,直以川口有鐵山棧道之險,未敢遽窺耳。今不堅守,縱使深入,而吾僻處夔、峽,遂與關中聲援不相聞,進退失據,悔將何及。今幸敵方肆掠,未逼近郡,宣司但當留駐興州,外系關中之望,內安全蜀之心。急遣官屬出關,呼召諸將,收集散亡,分佈隘險,堅壁固壘,觀釁而動,庶幾可以補前愆耳。」浚然其言,而諸參佐無敢行者。子羽即請奉命,乃單騎至秦州,召諸亡將。時諸將不知宣司所在,及聞命,大喜,悉以其衆來會,凡十餘萬人,軍勢復振。子羽因請遣吳玠聚兵扼險於鳳翔大散關東之和尚原,以斷敵來路。關師古等聚熙河兵於岷州大潭。孫偓、賈世方等聚涇原、鳳翔兵於階、成、鳳三州,以固蜀口。金人知有備,遂引去。

紹興元年三月,金人破福津,蹂同谷,以迫興州。浚遂退保閬州,而以張深爲四川制置使,與劉子羽趨益昌。王庶爲利夔制置使,節制陝西諸路,知興元府。

六月,張浚以吳玠爲陝西諸路都統制。時關、隴六路盡陷於金,止餘階、成、岷、鳳、洮五郡,及鳳翔之和尚原,隴州之方山原而已。

八月丁卯,張浚殺前威武大將軍曲端。浚既敗於富平,乃思端言,召之還,稍復其官,徙閬州,將復用之。吳玠憾端,因言:「端再起必不利於公」,王庶又從而間之。玠復書「曲端謀反。」四字於手以示浚,庶又言端嘗作詩題柱曰:「不向關中興事業,卻來江上泛漁舟。」謂其指斥乘輿。浚乃送端於恭州獄。有武臣康隨者,嘗以事忤端,端鞭其背,隨憾端入骨,浚以隨提點夔路刑獄。端聞之,曰:「吾其死矣。」呼天者數聲。端有馬名「鐵象」,日馳四百里。至是,連呼「鐵象可惜。」者數聲,乃赴逮。既至,隨令獄吏縶維之,糊其口,脅之以火。端乾渴求飲,與之酒,九竅流血而死。陝西士大夫莫不痛惜之,軍士悵恨,有叛去者。未幾,金人再戰於富平,浚師詐張端旗以懼敵。金婁室知端已死,撫掌笑曰:「何紿我也。」師覆敗。

二年五月,張浚以劉子羽知興元府。

九月丙戌,以王似爲川陝宣撫處置副使。張浚在關、陝三年,訓新集之兵,當方張之敵,以劉子羽爲上賓,任趙開爲轉運,擢吳玠爲大將。子羽慷慨有才略,開善理財,而玠每戰輒勝,西北遺民歸附者衆。故關、陝雖失,而全蜀安堵。且以形勢牽制東南,江、淮亦賴以安。朝廷疑浚殺趙哲、曲端爲無辜,任子羽、開、玠爲非是,乃以似爲副使,浚始不安。

十二月甲辰,召張浚知樞密院事。浚聞王似來,上疏求解兵柄,且論似不可任。呂頤浩不悅,朱勝非又以宿憾日短浚,故召之,而以盧法原爲川陝宣撫副使,與王似同治司事。

四年三月乙丑,張浚至臨安。浚雖被召,以劉子羽等軍敗,祕其事未行。王似、盧法原亦未赴閬。已而詔押似、法原赴鎮,浚及子羽、王庶、劉錫等俱赴行在。初,辛炳知潭州,浚在陝以檄發兵,炳不遣,浚奏劾之。至是,炳爲御史中丞,率殿中侍御史常同等劾浚喪師失地,跋扈不臣,遂落職奉祠,福州居住。安置劉子羽於白州。詔以王似爲川陝宣撫使,盧法原、吳玠副之。會兀朮攻關,爲吳玠所敗,法原素與玠不睦,玠因奏功,訟法原不濟師。上手詔詰問,法原憂恚而卒。

八月戊子,改命趙鼎都督川、陝、荊、襄諸軍事。鼎辭以非才,帝曰:「四川全盛,半天下之地盡以付卿,黜陟專之可也。」鼎條奏便宜,復爲朱勝非所抑。乃上疏言:「頃者,陛下遣張浚出使川、陝,國勢百倍於今,浚有補天浴日之功,陛下有礪山帶河之誓,君臣相信,古今無二,而終致物議,以被竄逐。夫喪師失地,浚則有之,然未至如言者之甚也。大抵專黜陟之典,受不御之權,則小人不安其分,謂爵賞可以苟求,一不如意,便生觖望。是時蜀士至於醵金募人詣闕訟之。以無爲有,何以自明。故有志之士爲國立事者,每以浚爲戒。今臣無浚之功,當此重責,去朝廷遠,恐好惡是非,行復紛紛於聰明之下矣。望憫臣孤忠,使得展布四體,少寬陛下西顧之憂。」又言:「臣所請兵,不滿數千,半皆老弱。所齎金帛至微。薦舉之人,除命甫下,彈墨己行。臣日侍宸衷,所陳己艱難,況在萬里之外乎?」鼎旋以入相,不果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