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六十七・金人立劉豫


高宗建炎二年春正月,以劉豫知濟南府。豫,景州人,爲河北提刑。金人南侵,豫棄官奔真州,張愨薦之,起知濟南。時盜起山東,豫不願行,請易東南一郡,執政不許,豫忿而去。

十二月庚申,金人陷東平府,又攻濟南府。劉豫遣子麟出戰,敵縱兵圍之數重,郡倅張東益兵來援,卻之。撻懶遣人啖豫以利,豫遂殺濟南驍將關勝,率百姓降金。百姓不從,豫縋城歸於撻懶。

三年三月,金人陷京東諸郡,以劉豫知東平府,金界舊河以南,俾豫統之。又以豫子麟知濟南府。

四年九月戊申,金立劉豫爲齊帝。初,金主聞帝如東南,遣粘沒喝南伐,諭之曰:「俟宋平,當援立藩輔如張邦昌者。」及兀朮北還,衆議折可求、劉豫皆可立。豫以重寶賂撻懶,請立已。撻懶許之,乃言於粘沒喝,未之許。高慶裔說之曰:「吾家舉兵,只欲取兩河,故汴京既得則立張邦昌。今河南州郡官制不易者,豈非欲循邦昌故事耶。元帥曷不早建議,而使恩歸他人也。」粘沒喝從之,乃遣使即豫所部,諮軍民所宜立者。衆未及對,豫鄉人張浹請立豫,議遂定。撻懶以聞,於是金乃遣慶裔及知制誥韓昉,備璽綬寶冊,立豫爲「大齊皇帝」,世修子禮,奉金正朔,置丞相以下官。豫即位,都大名府,以張孝純爲丞相,李孝揚爲左丞,張東爲右丞,鄭億年爲工部侍郎,李儔爲監察御史,王瓊爲汴京留守,子麟爲提領諸路兵馬兼知濟南府,弟益爲北京留守。冊其母翟氏爲皇太后,妾錢氏爲皇后,改明年爲阜昌元年。朝廷聞之,凡僞仕於豫而其家屬之在東南者,悉厚加撫卹。博州判官劉長孺以書勸豫反正,豫囚之。

紹興元年六月,劉豫置招受司於宿州,誘宋逋逃。十二月,金以陝西地畀劉豫,於是中原盡屬於豫。

二年夏四月庚寅,劉豫徙居汴。豫至汴,尊其祖考爲帝,置於宋太廟。是日,暴風捲旗,屋瓦皆振,士民大懼。時,河南、山東、陝西皆屯金軍,劉麟籍鄉兵十餘萬爲皇太子府軍。分置河南、汴京淘沙官,兩京冢墓,發掘殆盡。賦斂煩苛,民不聊生。

先是,襄陽鎮撫使柔仲上疏,請正劉豫罪。朝廷尋命仲兼節制應援京城軍馬,量度事勢,復豫所陷州郡。仍命河南翟興,荊南解潛,金、房王彥,德安陳規,蘄、黃孔彥舟,廬、壽王亨,相爲應援。未幾,仲爲其下所殺,翟興進屯伊陽山。豫患之,使人招興,許以王爵,興焚僞詔,並戮其使。豫乃陰結興麾下楊偉圖之,偉殺興,持興首降豫。

十二月,李橫敗劉豫兵於陽石,乘勝趨汝州,僞守彭玘以城降。

三年春正月庚申,李橫破穎順軍,僞守蘭和降。壬戌,敗僞兵於長葛。

甲子,李橫引兵至穎昌府,僞安撫趙弼固守。橫急攻下之,弼遁,復潁昌。二月,統制李吉敗劉豫將樑進於伊陽臺,殪之。

三月,劉豫聞李橫入潁昌,求援於金,金遣兀朮赴之。豫亦遣將李成率兵二萬,逆戰於京城西北之牟駝岡。橫敗績,復陷潁昌。

夏四月,劉豫陷虢州,獲統制官謝皋。皋指腹示賊曰:「此吾赤心也。」自剖心以死。

水軍都統制徐文以衆叛,降劉豫。文勇力過人,揮刀重五十斤,所向無前,衆呼爲徐大刀,以功爲淮東、浙西沿海水軍都統制。諸將忌之,譛其將叛,朝廷遣兵襲之。文遂以所部海舟六十艘,官軍四千餘,自明州浮海抵鹽城,降於豫。且曰:「沿海無備,二浙可襲也。」豫大喜,以文知萊州,令帥其衆寇通、泰州。

五月,朝廷遣韓肖胄、胡松年使僞齊。劉豫欲以臣禮見,肖胄無以應,松年曰:「均爲宋臣。」遂長揖不拜。豫不能屈,因問帝意所向,松年曰:「必欲復故疆耳。」豫大沮。

詔李橫等班師還鎮,禁邊兵侵齊,以與金議和也。

十一月,金人遣李永壽、王翊來。永壽等驕倨,請還豫俘及西北士民之流寓者,復要書江以益豫。翰林學士綦宗禮言:「豫父子倚重金人,且永壽等從豫所來,書江之請必出於豫。觀其奸謀在窺吾境土,恐既通使,人情必懈弛,宜戒將帥,嚴爲之備。」

四年夏四月,熙河路總管關師古與劉豫兵戰於左要嶺,敗績,遂降賊,洮、岷之地盡歸豫。

九月,劉豫使其子麟以金兵入寇。先是,金主晟與粘沒喝議南侵,會兀朮還,力言不可,曰:「江南卑溼,今士馬困憊,糧儲未豐足,恐無成功。」粘沒喝曰:「都監務偷安耳。」金主以議不合,乃止。至是,豫聞岳飛復襄、鄧,懼,遂乞師於金,晟乃命訛裏朵、撻懶調渤海、漢軍五萬以應豫,謂兀朮知地險易,使將前軍。豫遣其子麟、侄猊各將兵分道南侵,騎兵自泗攻滁,步兵自楚攻承州。

冬十月丙子,詔韓世忠屯揚州。初,金兵渡淮,世忠自承州退保鎮江。至是,奉詔感泣,曰:「主憂如此,臣子何以生爲。」遂濟師,進屯揚州。

時,張浚在福州,慮金、齊必併力窺東南,而朝廷已議講解,因上疏極言其狀。及兵至,帝思其言,會趙鼎勸帝親征,帝從之。喻樗謂鼎曰:「六龍臨江,兵氣百倍。然公自度此舉果出萬全乎,或姑試一擲也。」鼎曰:「中國累年退避不振,敵情益驕,義不可更屈,故贊上行耳。若事之濟否,則非鼎所能逆知也。」樗曰:「然則當思歸路耳。張德遠有重望,若使宣撫江、淮、荊、浙、福建,俾以諸道兵赴闕,則其來路即朝廷歸路也。」鼎然之,入言於帝,遂召浚還。

戊子,韓世忠至揚州,使統制解元守承州,候金步卒。親提騎兵至大儀,以當敵騎,伐木爲柵,自斷歸路。會魏良臣使金過之,世忠撤炊爨,紿良臣有詔移屯守江,良臣疾馳去。世忠度良臣已出境,即上馬,令軍中曰:「視吾鞭所向。」於是移軍復向大儀,勒五陣,設伏二十餘所,約聞鼓即起擊。良臣至金軍中,金前將軍聶兒孛董問官軍動息,具以所見對。孛董大喜,即引兵至江口,距大儀五里,別將撻不野擁鐵騎過五陣東。世忠傳小麾鳴鼓,伏兵四起,旗色與金人雜出,金軍亂,官軍迭進。世忠令背嵬軍各持長斧,上揕人胸,下斫馬足。敵被甲陷泥淖,世宗麾勁騎四面蹂躪,人馬俱斃,遂擒撻不野等二百餘人。而世忠所遣董旼,亦擊敗金人於天長之鴉口橋。己丑,金人攻承州,解元遇敵於州之北門,設水軍夾河陣,一日十三戰,相拒未決。世忠遣成閔將騎士往援,復大戰,俘獲甚多。世忠復親追至淮,金人驚潰,相蹈籍溺死者甚衆。捷聞,羣臣入賀。帝曰:「世忠忠勇,朕知其必能成功。」沈與求曰:「自建炎以來,將士未嘗與金人迎敵。今世忠連捷,厥功不細。」論者以此舉爲中興武功第一。

金、齊之兵日迫,羣臣復勸帝他幸,散百司以避之。張浚曰:「避將安之。惟進御乃可耳。」趙鼎曰:「戰而不捷,去未晚也。」帝因曰:「朕爲二聖在遠,屈己請和,而彼復肆侵陵,朕當總六師,臨江決戰。」沈與求復力贊之。鼎喜曰:「累年退怯,敵志益驕。今聖斷親征,將士必奮,成功可必。臣願效區區,以圖報國。」於是以孟庾爲行宮留守,命百司不預軍旅之務者,從便避兵。以張俊爲浙西、江東宣撫使,王𤫉爲江西沿江制置使,胡松年詣江上,會諸將議進兵,劉光世移軍建康。後宮自溫州泛海如泉州。光世遣人諷鼎曰:「相公自入蜀,何事爲他人任患。」韓世忠亦曰:「趙丞相真敢爲者。」鼎聞之,恐帝意中變,乘間言:「陛下養軍十年,用之正在今日。若少加退沮,即人心渙散,長江之險不可復恃矣。」帝遂發臨安,劉錫、楊沂中以禁兵扈從。次平江,帝欲渡江決戰。鼎曰:「賊遠來,利在速戰,遽與爭鋒,非策也。且豫尚不自來,陛下豈可與逆雛決勝負哉。」乃止。

十一月壬子,下詔暴劉豫罪逆於六師。自豫僭逆,朝廷以金故,至名爲「大齊」。至是,始聲其罪以勵六師。

己未,以張浚知樞密院,視師江上。初,浚以召命至,見鼎,執其手曰:「此行舉措皆合人心。」鼎笑曰:「喻子才之功也。」覆命浚知樞密院事。浚既受命,即日赴江上視師。時,撻懶、兀朮擁兵十萬,約日渡江決戰。浚長驅臨江,召劉光世、韓世忠、張俊議事。將士見浚,勇氣十倍。浚既部分諸將,身留鎮江以節制之。

十二月壬辰,金、齊合兵圍廬州,守臣仇悆嬰城固守,求援於岳飛,飛遣牛皋、徐慶援之。皋至,遙語金將曰:「牛皋在此,爾輩胡爲見犯。」衆愕然,不戰而潰。飛謂皋曰:「必追之。去而復來,無益也。」皋乃追擊三十餘里,金人相踐及殺死者,不可勝計。

金兵自淮引還。撻懶屯泗州,兀朮屯竹墪鎮,爲韓世忠所扼,以書幣約戰。世忠遣麾下王愈及兩伶人以橘茗報之,且言張樞密己在鎮江。兀朮曰:「張樞密貶嶺南,何乃在此。」愈出浚所下文書示之,兀朮色變,遂有歸意。會雨雪,饋道不通,野無所掠,殺馬而食,蕃、漢軍皆怨。又聞金主晟病篤,乃夜引還。兀朮等既去,劉麟、劉猊亦棄輜重而遁。

六年春正月,韓世忠聞劉豫聚兵淮陽,即引軍渡淮,傍符離而北,至其城下,爲賊所圍,奮戈潰圍而出,不遺一鏃。呼延通與金將牙合孛董搏戰,扼其吭而擒之。乘銳掩擊,金人敗去,遂進兵圍淮陽。賊約受圍一日則舉一烽,至六烽具舉,兀朮與劉猊皆引兵至。世忠求援於張俊,俊以世忠有見吞意,不從。世忠勒陣向敵,遣人語之曰:「錦衣驄馬立陣前者,韓相公也。」或危之,世忠曰:「不如是,不足以致敵。」敵果至,殺其導騎二人,遂引去。世忠復還楚州,淮陽之民從而歸者以萬計。

夏四月,劉豫陷唐州。九月,岳飛遣將敗劉豫兵於唐州。

冬十月丁酉,劉麟、劉猊分道寇淮西。先是,劉豫聞張浚會諸將於江上,榜其罪逆,將進兵討之,告急於金,請先出師南侵,而乞師救援。金主亶召諸將相議之,蒲盧虎曰:「先帝所以立豫者,欲以開疆保境,我得安民息兵也。今豫進不能取,又不能守,兵連禍結,愈無休期。從其請,勝則豫收其利,敗則我受其弊。況前年因豫出師,嘗不利於江上矣,奈何許之。」金主遂不許豫,而遣兀朮提兵黎陽以觀釁。於是豫僉鄉兵三十萬,分三道入寇:麟率中路兵,由壽春以犯合肥。猊率東路兵,由紫荊山出渦口,以犯定遠。孔彥舟率西路兵,由光州以犯六安。時,張俊、劉光世、楊沂中、韓世忠、岳飛分屯諸州,而沿江上下無兵,趙鼎深以爲憂,移書張浚,欲令俊與沂中同保合肥。浚以爲然,乃遣沂中、張宗顏等分道御之。且令沂中趨濠州,以與張俊合。因謂沂中曰:「上待統制厚,宜及時立功。」會邊報日急,張俊欲棄盱眙,劉光世欲舍廬州,皆張大賊勢以聞。浚以書戒二將曰:「賊豫之兵,以逆犯順,若不剿除,何以立國,平日亦安用養兵爲哉。今日之事,有進戰,無退保。」及劉麟進逼合肥,趙鼎曰:「今賊渡淮,當急遣張俊,合光世之軍,盡掃淮南之寇,然後議去留。」帝善之,然慮俊、光世不足任,因命岳飛盡以兵東下,而手札付浚,令俊,光世、沂中等還保江。浚上言:「諸將渡江則無淮南,而長江之險與賊共有,淮南之屯正所以屏蔽大江。使賊得淮南,因糧就運,以爲家計,江南其可保乎。今正當合兵掩擊,可保必勝。一有退意,則大事去矣。且岳飛一動,襄、漢有警,何所恃乎。願朝廷勿專制於中,使諸將有所觀望也。」帝手書報浚曰:「非卿識高慮遠,何以及此。」由是異議乃息。沂中兵至濠,光世已舍廬州,將趨採石,淮西大震。浚聞之,令呂祉馳往光世軍,諭之曰:「有一人渡江,即斬以徇。」光世不得已,復還廬州,與沂中、俊等相應。劉猊軍至淮東,爲韓世忠所阻,乃引趨定遠。劉麟從淮西系三浮橋而渡,次於濠、壽之間,張俊以兵拒之。猊率衆犯定遠,欲趨宣化,以寇建康,沂中以兵二千進御,與猊前鋒遇于越家坊,敗之。猊恐孤軍深入,爲王師所襲,乃欲趨合肥,與麟合而後進。至藕塘,沂中復遇之,猊據山列陣,矢下如雨。沂中急擊之,使統制吳錫率勁卒五十突入其軍,猊衆潰亂。沂中縱大軍乘之,而自以精騎衝其脅,大呼曰:「賊破矣。」賊衆錯愕駭視。張宗顏自泗來,乘背擊之,張俊大軍復與戰於李家灣,賊衆大敗,橫屍滿野。猊以首抵謀主李愕曰:「適見髯將軍,銳不可當,果楊殿前也。」即與數騎遁去。沂中躍馬叱之,餘衆皆怖而降。麟在順昌,聞猊敗,亦拔砦去。沂中及王德乘勢追麟,至南壽春而還。孔彥舟亦解光州圍而去。時,岳飛自破曹成,平楊幺,凡六年,皆盛夏行師,以致目疾,至是逾甚,及一聞召命,即日起行。未至,麟敗。帝語趙鼎曰:「劉麟敗北不足喜,諸將知尊朝廷爲可喜。」賜飛劄,言:「敵兵已去淮,卿不須進發。」飛乃還軍。

金人聞劉豫敗,來詰其狀,始有廢豫之意。

七年閏十月,金人襲汴,執劉豫廢之。初,豫由粘沒喝、高慶裔得立,故奉二人特厚,兀朮及諸將多憾之。豫兵敗藕塘,金人慾廢豫。及粘沒喝死,岳飛因遣間齎蠟書與豫,約同誅兀朮。兀朮得書,大驚,馳白金主,於是廢豫之意益決。會豫請立麟爲太子,金主亶曰:「徐當諮訪河南百姓。」豫雖意沮,而猶日遣使乞師南侵。金乃建元帥府於太原,令豫兵悉聽節制,而以束拔爲左都監,屯太原。撻不野爲右都監,屯河間。復分戍陳、蔡、汝、亳、潁、許諸郡。至是,尚書省奏豫治國無狀,金主遂令撻懶、兀朮僞稱南侵以襲之。將至汴,遣人召劉麟渡河議事,麟以二百騎至武城,兀朮麾騎翼而擒之,遂馳入汴。豫方射講武殿,兀朮從三騎,突入東華門,下馬,逼豫出見。因執其手,偕至宣德門,強乘以羸馬,露刃夾之,囚於金明池。翌日,集百官,宣詔,責豫而廢之。其詔有曰:「建爾一邦,逮茲八稔,尚勤兵戍,安用國爲。」乃以鐵騎數千圍宮門,遣小校巡閭巷間,宣言曰:「自今不僉爾爲軍,不取爾免行錢,爲汝敲殺貌事人,請汝舊主少帝來。」由是人心稍安,遂置行臺尚書省於汴,以張孝純權行臺左丞相,胡沙虎爲汴京留守,李儔副之,諸軍悉令歸農。豫求哀於二帥,撻懶謂之曰:「昔趙氏少帝出京,百姓燃頂煉臂號泣。今汝廢,無一人憐者,汝何不自責也。」豫語塞。與家屬徙臨潢。

岳飛奏「乘廢劉豫之際,搗其不備,長驅以取中原。」韓世忠亦上疏言:「機不可失,請全師北討。」皆不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