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宗建炎元年秋七月,帝以京師未可往,手詔巡幸東南。
丁未,元祐太后如揚州。帝從汪伯彥、黃潛善言,決意幸揚州避敵,詔副都指揮使郭仲荀奉太后先行,六宮及衛士家屬皆從。遣使詣汴京,奉太廟神主赴行在。
九月壬辰,以金人犯河陽、汜水,詔擇日巡幸淮甸。命淮、浙沿海諸州,增修城堡,招訓民兵。
冬十月丁巳朔,帝如揚州。時金兵日迫,許景衡亦言建康天險可據,帝從之,命揚州守臣呂頤浩繕修城池。至是,諜者言金人欲犯江、浙,乃詔暫駐淮甸,捍禦稍定,即還京闕,有敢妄議惑衆沮巡幸者,許告而罪之,不告者斬。
二年春正月丙戌朔,帝在揚州。
以葉夢得爲戶部尚書。夢得陳「待敵之計有三,曰形、曰勢、曰氣而已。形以地裏山川爲本,勢以城池、芻粟、器械爲重,氣以將帥、士卒爲急。形固則可恃以守,勢強則可資以立,氣振則可作以用。如是,則敵皆在吾度內矣。」因請「上南巡,阻江爲險,以備不虞」。又請「命重臣爲宣撫總使,一居泗上,總兩淮及東方之師以待敵。一居金陵,總江、浙之路,以備退保。」疏入,不報。
冬十月甲子,侍御史張浚請先定六宮所居地。詔孟忠厚奉太后及六宮皇子如杭州,以苗傅、劉正彥爲扈從都、副統制。
十一月庚子,朝享祖宗神主於壽寧寺。壬寅,郊祀天,配祖。敕東京起奉大樂、登歌法物等赴行在所,就揚州江都築壇行事。凡鹵簿、樂舞之類率多未備,嚴更警場,就取軍中金鼓,權一時之用。是日,大赦。
十二月乙卯,太后至杭州,扈從統制苗傅以其軍八千人駐奉國寺。
己巳,以黃潛善、汪伯彥爲尚書左右僕射兼門下中書侍郎。入謝,帝曰:「潛善作左相,伯彥作右相,朕何患國事不濟。」時金兵橫行山東,羣盜蜂起,潛善、伯彥既無謀略,專權自恣,東京委之御史,南京委之留臺,泗州委之郡守,言事者不納其說,請兵者不以上聞。金兵日南,而潛善等以爲李成餘黨,無足慮者。
戊寅,以張浚參贊御營事。浚極言金人必來,請預爲備。黃潛善、汪伯彥以爲過計而笑之。三年春正月,帝在揚州。
丙午,金粘沒喝陷徐州,知州王復死之。時韓世忠屯淮揚,會山東兵以援濮州。粘沒喝聞之,分兵萬人趨揚州,自率大軍迎戰,世忠以衆寡不敵,夜引還。粘沒喝躡之,至沭陽,世忠棄軍走鹽城,衆遂潰。粘沒喝入淮陽,以騎兵三千取彭城。間道趨發淮東,入泗州。
二月庚戌,詔聽士民從便避兵。劉正彥部兵衛皇子、六宮如杭州。
壬子,金粘沒喝至楚州,守臣朱琳降,遂乘勝而南,陷天長軍。內侍鄺詢報金兵至,帝即被甲乘騎,馳至瓜州步,得小舟渡江,惟護聖軍卒數人及王淵、張浚、內侍康履等從行。日暮,至鎮江府。汪伯彥、黃潛善方率同列聽浮圖說法,罷,會食,堂吏大呼曰:「駕已行矣。」二人相顧倉皇,乃戎服策馬南馳,居民爭門而出,死者相枕籍,無不怨憤。司農卿黃鍔至江上,軍士以爲黃潛善,罵之曰:「誤國誤民,皆爾之罪。」諤方辨其非是,而首已斷矣。金將馬五率五百騎先馳至揚州城下,聞帝已南行,乃追至楊子橋。時,事起倉卒,朝廷儀物皆棄,太常少卿季陵亟取九廟神主以行,出城未數里,城中已煙焰燭天矣。陵爲金人所追,亡太祖神主於道。
帝至鎮江,宿於府治。翼日,召從臣問去留,呂頤浩乞留蹕,以爲江北聲援。羣臣皆以爲然,王淵獨言:「鎮江止可捍一面,若金人自通州渡江以據姑蘇,將若之何。不如錢塘有重江之險。」帝意遂決。張邵上疏曰:「有中原之形勢,有東南之形勢,今縱未能遽爭中原,宜進都金陵,因江、淮、蜀、漢、閩、廣之資,以圖恢復。」不報。
是夕,帝發鎮江。越四日,次平江。命朱勝非節制平江、秀州軍馬,張浚副之。又命勝非兼御營副使,留王淵守平江。又二日,次崇德。時,呂頤浩從行,即拜同僉書樞密院事、江淮兩浙制置使,以兵二千還屯京口。又命張浚以兵八千守吳江。
用朱勝非計,詔錄用張邦昌親屬,遣閣門祇候劉俊民使金軍,仍命俊民持邦昌貽金人「約和書稿。」以行。
壬戌,帝駐蹕杭州,即州治爲行宮。下詔罪己,求言,赦死罪以下,放還士大夫被竄斥者。惟李綱不赦,更不放還,蓋用黃潛善計,罪綱以謝金也。
和州防禦使馬擴應詔上書,言:「前日之事,其誤有四,其失有六。今願陛下西幸巴蜀,用陝右之兵,留重臣使鎮江南,撫淮甸,破金人之計,迴天下之心,是爲上策。都守武昌,襟帶荊湖,控引川、廣,招集義兵,屯布上流,扼據形勢,密約河南諸路豪傑,許以得地世守,是爲中策。駐蹕金陵,備禦江口,通達漕運,精習水軍,厚激將士,以幸一勝,觀敵事勢,預備遷徙,是爲下策。若倚長江爲可恃,幸金賊之不來,猶豫遷延,候至秋終,金賊再舉,驅擄舟楫,江、淮千里,數道並進,方當此時,然後又悔,是謂無策。」擴累數千言,皆中事機。
戊辰,金人焚揚州而去。呂頤浩遣陳彥渡江,襲金餘兵,復揚州。
己巳,黃潛善、汪伯彥罷。中丞張徵論二人大罪二十致陛下蒙塵,天下怨懟,乞加罪斥。乃罷潛善知江寧府,伯彥知洪州。潛善猥持國柄,嫉害忠良,逐李綱,沮宗澤,臺諫、內侍言者,隨陷以奇禍,中外爲之切齒,而帝不悟。
夏四月丁卯,帝發杭州,留鄭瑴衛太后。五月戊寅朔,帝次常州。辛巳,帝次鎮江。乙酉,帝至江寧府,改府名建康。
六月戊午,命江、淮引塘濼,開畎澮,以阻金兵。庚申,皇太后至建康府。
乙亥,諭中外「以迫近防秋,請太后率宗室迎奉神主如江表,百司庶府非軍旅之事者,並令從行。朕與輔臣宿將,備禦寇敵。士民家屬南遷者,有司毋禁。」
八月己未,太后發建康。
帝聞金兵迫,求可使緩師者,乃遣京東轉運判官杜時亮及修武郎宋汝爲使金軍以請和,致書於粘沒喝曰:「古之有國家而迫於危亡者,不過守與奔而已。今以守則無人,以奔則無地,所以諰諰然惟冀閣下之見哀而赦已。故前者連奉書,願削去舊號,是天地之間皆大金之國,而尊無二上,亦何必勞師遠涉而後爲快哉。」
閏月庚寅,起居郎胡寅上疏曰:「陛下以親王介弟,受淵聖皇帝之命,出師河北。二帝既遷,則當糾合義師,北向迎請,而乃亟居尊位,建立太子,不復歸覲宮闕,展省陵寢,偷安歲月,略無捍禦。及虜騎乘虛,匹馬南渡,一向畏縮,惟務遠逃,軍民怨恣,恐非自全之計也。」因進七策:一,罷和議而修戰略。二,置行臺以區別緩急之務。三,務實效,去虛文。四,大起天下之兵以自強。五,都荊襄以定根本。六,選宗室之賢才,封建任使之。七,存紀綱以定國體。書凡數千言,呂頤浩惡其切直,罷之。
辛卯,帝召諸將議駐蹕之地,張浚、辛企宗請自鄂、嶽幸長沙。韓世忠曰:「國家已失河北、山東,若又棄江、淮,更有何地。」呂頤浩曰:「金人之謀,以陛下所至爲邊面。今當且戰且避,奉陛下於萬全之地。臣願留常、潤死守。」帝曰:「朕左右不可無相。」乃命杜充守建康,韓世忠守鎮江,劉光世守太平、池州。
丁酉,太后至洪州。
壬寅,帝發建康,將如臨安。考功員外郎婁炤上疏,言:「今日之計,當思古人量力之言,察兵家知己之計。力可以保淮南,則以淮南爲屏蔽,權都建康,漸圖恢復。力未可以保淮南,則因長江爲險阻,權都吳會,以養國力。」於是帝一意還臨安,不復防淮矣。
九月辛亥,帝次平江府。冬十月癸未,帝至臨安,遂如越州。
十一月丁卯,詔曰:「國家近遭金人侵逼,無歲無兵。朕纂承以來,深軫念慮,謂父兄在難,而吾民未撫,不欲使之陷於鋒鏑,故包羞忍恥,爲退避之謀,冀其逞志而歸,稍得休息。自南京移淮甸,自淮甸移建康,而會稽播遷之遠,極于海隅。卑詞厚禮,使介相望,以至願去尊稱,甘心貶屈,請用正朔,比於藩臣,遣使哀祈,無不曲盡。假使金石無情,亦當少動,累年卑屈,卒未見從,生民嗷嗷,何時寧息。
今諸路之兵聚於江、浙之間,朕不憚親行,據其要害。如金人尚容朕爲汝兵民之主,則朕於事大之體,敢有不恭。或必用兵,窺我行在,傾我宗室,塗炭生靈,竭取東南金帛子女,則朕亦何愛一身,不臨陣以踐前言,以保羣生。朕已取十一月二十五日移蹕,前去浙西,爲迎敵計。惟我將士人民,念國家涵養之恩,二聖拘縻之辱,悼殺戮殘焚之禍,與其束手待斃,曷若並計合謀,同心戮力,奮勵而行,以存國家。」是日,金人陷吉州,又陷六安軍。己巳,帝發越州,次錢清鎮,將如浙西,迎敵親征。百司有至曹娥江者,有至錢清鎮者。侍御史趙鼎力諫,以爲衆寡不敵,不若爲避敵之計。庚午,遂復召百司回越州。
十二月丙子,帝至明州。壬午,定議航海避兵。庚子,帝移溫、臺。四年春正月甲辰朔,帝舟居於海。
三月帝,發溫州。
夏四月癸未,帝還越州。初金人退,帝自溫將西還,召羣臣議駐蹕之所。呂頤浩曰:「將來宜駐浙右,徐圖入蜀。」範宗尹曰:「若便入蜀,恐兩失之。據江表而圖關陝,則兩得之。」帝曰:「善。」至是,遂駐越,尋升越州爲紹興府。
八月,隆祐太后至越州。
十一月壬子,日南至,帝率百官遙拜二帝。自渡江至是,始有此禮,其後正旦亦然。紹興元年春正月己亥朔,帝在越州。夏四月,隆祐太后崩。
九月辛亥,合祭天地於明堂,太祖、太宗並配。時,初駐會稽,而渡江舊樂復皆毀散,太常奏權用望祭禮。二年春正月丙午,帝自紹興如臨安,從呂頤浩之請也。
三年春正月丁巳朔,帝在臨安。四年春正月辛巳朔,帝在臨安。
九月辛酉,合祭天地於明堂,用國子丞王普議,正樂舞。先是,帝嘗以時難備物,禮有從宜,敕戒有司,參酌損益,務崇簡儉。仍權依元年例,令登歌通作宮架,其押樂舉麾官及樂工器服等蠲省甚多。既而國步漸安,始以保境息民爲務,而禮樂之事寢以興矣。
冬十月,帝以劉豫入寇,詔親征。戊戌,發臨安。壬寅,次於平江。五年春正月乙巳朔,帝在平江府。二月壬午,帝還臨安。
己丑,建太廟於臨安。時,太廟神主寓溫州,歲時委守臣薦享。司封郎中林待聘言:「神主禮宜在都,今新邑未奠,請考古師行載主之義,遷之行闕,以彰聖孝。」於是始就臨安建太廟,遣太常少卿張銖迎神主奉安,帝行款謁禮。侍御史張致遠言:「創建太廟,甚失興復大計。」殿中侍御史張絢亦言:「去年建明堂,今年立太廟,是將以臨安爲久居之地,不復有意中原。」不報。
六年七月,建行營於建康府。時張浚奏「東南形勝莫重於建康,實爲中興根本,且使人主居此,北望中原,常懷憤惕,不敢暇逸。而臨安僻在一隅,內則易生玩肆,外則不足以號召遠近,系中原之心。請臨建康,撫三軍,以圖恢復。」帝從之。詔以秦檜爲行營留守,孟庾副之。
九月丙寅,帝發臨安,以劉豫將入寇故也。癸酉,帝次於平江。七年春正月癸亥朔,帝在平江,詔移蹕建康。
八年春正月戊子朔,帝在建康。車駕將幸平江,李綱以爲平江去建康不遠,徒有退避之名,不宜輕動。具奏曰:「臣聞自昔用兵以成大業者,必先固人心,作士氣,據地利而不肯先退,盡人事而不肯先屈。是以楚、漢相距於滎陽、成皋間,高祖雖屢敗,不退尺寸之地,既割鴻溝,羽引而東,遂有垓下之變。曹操、袁紹戰於官渡,操雖兵弱糧乏,荀彧止其退避。既焚紹輜重,紹引而歸,遂喪河北。由是觀之,今日之事,豈可因一叛將之故,望風怯敵,遽自退屈。果出此謀,六飛回馭之後,人情動搖,莫有固志,士氣銷縮,莫有鬥心。我退彼進,使敵馬南渡,得一邑則守一邑,得一州則守一州,得一路則守一路,亂臣賊子,黠吏奸氓,從而附之,虎踞鴟張,雖欲如前日返駕還轅,復立朝廷於荊棘瓦礫之中,不可得也。借使敵騎衝突,不得已而權宜避之,猶爲有說。今疆場未有驚急之報,兵將初無不利之失,朝廷正可懲往事,修軍政,審號令,明賞罰,益務固守,而遽爲此擾擾,棄前功,蹈後患,以自趨於禍敗,豈不重可惜哉。」
戊戍,帝議還臨安,張守言:「建康自六朝爲帝王都,氣象雄偉,且據都會以經理中原,依險阻以捍禦強敵。陛下席未及暖,今又巡幸,百司六軍有勤動之苦,民力邦用有煩費之憂。願少安於此,以系中原民心。」
癸亥,帝發建康。
戊寅,帝至臨安。自是始定都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