欽宗靖康二年二月丁卯,金人令翰林承旨吳幵、吏部尚書莫儔入城,令推立異姓堪爲人主者。
癸未,吳幵、莫儔復召百官議,衆莫敢出聲,相視久之,計無所出。王時雍問於幵、儔,二人微言虜意在邦昌,時雍未以爲然,適尚書員外郎宋齊愈至自金營,衆問金人意所主,齊愈取片紙書「張邦昌」三字示之。時雍乃決,遂以邦昌姓名入議狀。張叔夜不肯署狀,金人執叔夜置軍中。太常寺簿張浚,開封士曹趙鼎,司門員外郎胡寅皆逃入太學,不書名。唐恪書名,仰藥而死。
是日,王時雍復集百官詣祕書省,至,即閉省門,以兵環之,俾範瓊喻衆以立邦昌意。衆唯唯,御史馬伸獨奮曰:「吾曹職爲諍臣,豈容坐視。」乃與御史吳給約中丞秦檜共爲議狀,願復嗣君,以安四方,且論邦昌當上皇時蠹國亂政,以致社稷傾危。金人怒,執檜去。
三月辛卯朔,金人遣張邦昌入城,居尚書省,令百官班迎勸進。閣門宣贊舍人吳革謀先誅範瓊輩,劫遷二帝以討邦昌,期以三月八日舉事,與謀者呂好問、馬伸、張所、吳倫等數人。又有內親事官數百人,皆以不忍屈節立異姓,殺妻孥,焚所居,同謀舉義。前期二日,有班直甲士數百人排闥入,言邦昌以七月受冊,請急起兵。革乃被甲上馬,至咸豐門,四面皆瓊,黨紿革入帳,即執之,脅以從逆。革罵之極口,引頸受刃,顏色不變,其麾下百人皆死。
丁酉,金人奉冊寶至,遂立邦昌爲帝。國號大楚。邦昌北向拜舞,受冊即位。遂升文德殿,設位御床西受賀,遣閣門傳令勿拜。王時雍率百官遽拜,邦昌但東面拱立。是日風霾,日暈無光,百官皆慘怛,邦昌亦變色,惟王時雍、吳幵、莫儔、範瓊等欣然以爲有佐命功。邦昌心不安,拜百官皆加「權」字,以王時雍權知樞密院事,領尚書省,吳幵權同知樞密院事,莫儔權僉書院事,呂好問權領門下省,徐秉哲權領中書省。邦昌見百官稱予,手詔曰手書。雖不改元,而百官文移必去年號。惟呂好問所行文書稱靖康二年。百官猶未以帝禮事邦昌,惟王時雍每言事稱「臣啓陛下」。又勸邦昌坐紫宸、垂拱殿以見金使,好問爭之,乃止。時雍復議肆赦,好問曰:「四壁之外皆非我有,將誰赦耶?」乃止赦城中,而選郎官爲四方密諭使。及金人將還,邦昌詣營祖之,服赭袍,張紅蓋,所遇設香案起居,時雍、秉哲、幵、儔皆從。士庶觀者,無不感愴,都人目時雍爲賣國牙郎。時上皇在軍中,聞邦昌僭位,嘆曰「邦昌若以節死,則社稷增重,今既屍君之位,則吾事決矣。」因泣下沾襟。
時金人議留兵以衛邦昌,呂好問曰:「南北異宜,恐北兵不習風土,必不相安。」金人曰:「留一孛董統之可也。」好問曰:「孛董貴人,有如觸發致疾,則負罪益深。」金人乃不留兵而去。於是好問謂邦昌曰:「相公欲真立耶,抑姑塞虜意而徐爲之圖也。」邦昌曰:「是何言也?」好問曰:「相公知中國人情所向乎?特畏女真兵威耳。女真既去,能保如今日乎?大元帥在外,元祐皇后在內,此殆天意,盍亟還政,可轉禍爲福。且省中非人臣所處,宜寓直殿廬,無令衛士夾陛。虜所遺袍帶,非戎人在,勿服。下文書不得稱聖旨。爲今計者,當迎元祐皇后,請康王早正大位,庶獲保全。」
監察御史馬伸具書言於邦昌曰:「伏見逆胡犯順,且逼立相公以定國事。相公所以忍死就尊位者,自信虜退必能復辟也。忠臣義士不即就死,城中之人不即生變,亦以相公能定趙孤也。今虜退多日,吾君之子亦已知所在。相公尚處禁中,不反初服,未就臣列,以爲外挾強虜之威,使人遊說康王,且令南遁,然後爲久假不歸之計,一旦喧閧,孤負初心。望速行改正,易服歸省,庶事取太后命而行,仍速迎奉康王歸京。日下開門撫勞勤王之師,以示無間,一應內外赦書、施恩惠、收人心等事,權行拘取,俟立趙氏日,然後施行,庶幾中外釋疑,轉禍爲福。不然,伸有死而已,必不敢輔相公以爲叛臣也。」自邦昌僭立,凡言事者皆用君臣之禮,至伸始貽書稱太宰相公。書入,邦昌氣沮。
甲子,邦昌尊元祐皇后爲宋太后,迎居延福宮,遣人至濟州訪康王。其策太后語有曰:「尚念宋氏之初,首崇西宮之禮。」蓋用太祖即位,迎周太后入西宮故事。識者皆覘邦昌之意非真爲趙氏也。
時,宗室子崧知淮寧府,聞二帝北遷,與江淮經制使翁彥國等誓衆,登壇歃血,同獎王室,移書訶斥邦昌,責其反正,並諭王時雍等,辭旨激切。邦昌乃復遣謝克家往奉迎康王。王時雍曰:「騎虎者勢不能下,所宜熟慮,他日噬臍,悔無及矣。」徐秉哲復從旁贊之。邦昌知人心不順,遂不聽時雍言。克家至濟州勸進,康王不許。
邦昌又遣蔣師愈等持書詣濟州,自陳所以勉循金人推立者,欲權宜一時以紓國難耳,非敢有他也。康王復書與之,而諭宗澤等,以爲邦昌受僞命之人,義當誅討,然慮事出權宜,未可輕動。合移師近都,按甲觀變。澤復書謂「邦昌僭亂,蹤跡已無可疑。大王宜亟行天討,興復社稷,不可不斷。」康王遂自濟州如應天府。邦昌來見,伏地慟哭請死,康王慰撫之。
王既即位,問宰執何以處邦昌,黃潛善等曰:「邦昌罪在不貸,然爲金人所脅。今已自歸,惟陛下所處。」帝曰:「朕欲馭以王爵,異時金人有詞,使邦昌以天下不忘本朝而歸寶避位之意告之。」遂以邦昌爲太保,封同安郡王。尋詔邦昌宜如文彥博故事,一月兩赴都堂,參決大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