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四十一・熙河之役


神宗熙寧三年冬十月,貶秦鳳經略使李師中知舒州。先是,建昌軍司理王韶詣闕上平戎三策,以爲「西夏可取。欲取西夏,當先復河湟。欲復河湟,當先以恩信招撫沿邊諸種。自威武之南至於洮、河、蘭、鄯,皆故漢郡,其地可以耕而食,其民可以役而使。幸今諸羌瓜分,莫相統一,此正可併合而兼撫之時也。且唃氏子孫,瞎徵差盛,爲諸戎所畏,若招撫之,使糾合宗黨,制其部族,於漢有肘腋之助,且使夏人無所連結,策之上也。」帝異其言,召問方略。王安石以爲奇,請以韶管幹秦鳳經略,司機宜文字。韶請築渭、涇上下兩城,屯兵,以撫納洮、河諸部。下師中議,師中以爲不便,詔師中罷帥事。韶又言:「渭源至秦州,良田不耕者萬頃,願置市易司,稍籠商賈之利,取其贏以治田,乞假官錢爲本。」詔秦鳳經略司以川交子易物貨給之,命韶領市易事。師中言:「韶所指田,乃極邊弓箭手地耳。又將移市易司於古渭,恐秦州自此益多事,所得不補所失。」安石主韶議,爲削師中職,徙知舒州,而以竇舜卿知秦州,與內侍李若愚按閒田所在,僅得地一頃,地主有訟,又歸之矣。舜卿、若愚奏其欺,安石又爲謫舜卿而命韓縝。縝遂附會實其事,乃進韶太子中允。

四年八月,命王韶主洮河安撫司事。時議取河湟,自古渭砦接青唐、武勝軍,應招納蕃部市易、募人營田等事,並令王韶主之。韶至秦,會諸將,以蕃部俞龍珂在青唐最大,渭源羌與夏人皆欲羈縻之,議先致討。韶因按邊,引數騎直抵其帳,諭以成敗,遂留宿。明旦,兩種皆遣其豪隨韶以東,龍珂率其屬十二萬口內附。龍珂既歸朝,自言:「平生聞包中丞朝廷忠臣,乞賜姓包氏。」帝如其請,賜姓包名順。

五年五月,以古渭砦爲通遠軍。帝志復河隴,會定州駐泊都監張守約請以古渭爲軍,根本隴右。帝從之,以王韶知軍事,行教閱法。

八月,秦鳳路沿邊安撫王韶引兵擊吐蕃乞神平,破蒙羅角、抹耳、水巴等族。初,諸羌各保險,諸將謀置陣平地,韶曰:「賊不捨險來鬥,則我師必徒歸。今已入險地,當使險爲吾有。」乃徑趨抹邦山,壓敵軍而陣,令曰:「敢言退者斬。」賊乘高下鬥,師小卻。韶躬擐甲冑,麾帳下兵逆擊之,羌大潰,焚其廬帳而還,洮西大震。會木徵渡河來援,餘黨復集。韶戒別將由竹牛嶺路張軍聲,而潛師越武勝,遇瞎徵首領瞎藥等,與戰,破之,遂城武勝,建爲鎮洮軍。韶言:「措置洮、河,只用回易息錢,未嘗輒費官本。」文彥博曰:「工師造屋,初必小計,冀人易於動工。及既興作,知不可已,乃方增多。」帝曰:「屋壞豈可不修。」王安石曰:「主者善計,自有忖度,豈爲工師所欺也。」彥博不復敢言。由是韶進討,敢肆欺誕,朝廷不與計財。

冬十月,置熙河路,領熙、河、洮、岷州、通遠軍,升鎮池軍爲熙州,以王韶爲經略安撫使,兼知熙州。然河、洮、岷三州猶未能復也。十一月,河州首領瞎藥等來降,以爲內殿崇班,賜姓名包約。

六年二月,王韶復河州,獲木徵妻子。

九月,岷州首領木令徵以其城降。初,王韶既復河州,會降羌叛,韶回軍擊之。吐蕃木徵遂據河州,韶進破訶諾木藏城,穿露骨山,南入洮州境。道斄隘,釋馬徒行,或日至六七。木徵留其黨守河州,自將尾官軍。韶力戰破走之,河州復平。木令徵聞先聲,遂以城降。韶入岷州,於是宕、洮、迭三州羌酋皆以城附。韶軍行五十四日,涉千八百里,得州五,斬首數千級,獲牛羊馬以萬計。捷書至,帝御紫宸殿受羣臣賀,解所服玉帶賜王安石,進韶左諫議大夫、端明殿學士。

七年二月,知河州景思立與吐蕃別將戰於踏白城,敗死。

三月壬寅,木徵寇岷州,木徵雖屢敗,而董氈別將青宜結鬼章之衆,復數擾河州屬蕃。時,王韶入朝,景思立既敗死,木徵勢復熾,遂寇岷州。刺史高遵裕遣包順擊走之。

是月,遣使分行諸路,募武士,赴熙河。

夏四月,木徵復寇河州,圍之。時賊勢方盛,王韶自京師還,至興平,聞之,乃與李憲日夜馳至熙州。熙方城守,韶命撤之,選兵得二萬人。諸將欲趨河州,韶曰:「賊所以圍城者,恃有外援也。攻其所恃,則圍自解。」乃直趨定羌城,破西蕃結河川族,斷夏國通路,進臨寧河,分命偏將入南山。木徵知援絕,拔柵去。韶還熙州,以兵循西山,繞踏白城後,焚賊八十帳,斬首七千餘級。木徵窮蹙,率酋長八十餘人詣軍門乞降。韶受之,送木徵赴京師。初,景思立之覆師也,羌勢復熾,朝議欲棄熙河,帝爲之旰食,數下詔,戒韶持重勿出。及是,帝大喜,以木徵爲榮州團練使,賜姓名趙思忠。

八年十二月,以王韶爲樞密副使。九年二月,吐蕃鬼章寇五牟谷,蕃將蘭氈納支大破之。

十二月,鬼章聚兵洮、岷,脅新附羌,多叛歸之。帝遣內侍押班李憲乘驛往秦鳳、熙河措置邊事,詔諸將皆受節制。御史彭汝礪等極論其不可,且言:「鬼章之患小,用憲之患大。憲功不成其患小,功成其患大。」章再上,不聽。

十年二月,王韶罷。韶與王安石有隙,且以勤兵遠略,歸曲朝廷,帝亦不悅數以母老乞歸,乃出知洪州。

韶鑿空開邊,驟躋政地,然用兵有機略,臨出師,召諸將授以指,不復更問,每戰必捷。常夜臥帳中,前部遇敵,矢石已及,呼聲振山谷,侍者股慄,而韶鼻息自如,人服其量。

夏四月,賜熙河路兵特支錢,戰死者賜帛。

十一月,以宗哥首領青宜結鬼章爲廓州刺史,阿令骨爲松州刺史。

哲宗元祐二年八月,岷州將種誼復洮州,執鬼章青宜結,檻送京師。初,董氈既死,養子阿里骨嗣爲邈川首領,逼鬼章使率其衆據洮、河、岷州。誼等帥師執之,遣居秦州聽令,招其子結咓齪及部屬以自贖。阿里骨懼,乃上表謝罪。

元符二年秋七月,洮西安撫使王贍取吐蕃邈川、青唐,降其酋瞎徵。初,阿里骨死,子瞎徵嗣。瞎徵性嗜殺,部曲睽貳。大酋心牟欽氈等有異志,以瞎徵季父蘇南黨徵雄武,譖殺之,其黨皆死,獨籛羅結得逃,奉董氈疏族溪巴溫之子杓拶,據溪哥城。瞎徵攻殺杓拶,籛羅結奔河州,說知州王贍以取青唐之策。贍言於朝,章惇許之。至是,贍引兵趨邈川,守者以城降,贍留屯之。瞎徵自知其下多叛,乃脫身自青唐來降於贍。詔以胡宗回帥熙河以節制之。

八月,城會州。元豐中,雖加蘭、會與熙河爲一路,而會州實未復。至是,始城會州,以西安城北六砦隸之。

閏九月,吐蕃隴拶復據青唐,王贍擊降之。詔以青唐爲鄯州,邈川爲湟州。初,瞎徵既降於王贍,而贍與總管王愍爭功,交訟於朝,於是青唐大酋心牟欽氈迎溪巴溫入城,立木徵之子隴拶爲主,其勢復張。瞎徵大懼,自髡爲僧以祈免。熙河帥胡宗回督贍進師,贍急攻隴拶及心牟欽氈等,皆出降,贍入據其城。詔以青唐爲鄯州,贍知州事。邈川爲湟州,王厚知州事。

三年三月,詔棄鄯,湟州,以畀吐蕃。初,王贍留鄯州,縱所部剽掠,羌衆攜貳。心牟等結諸族帳謀反,贍擊破之,悉捕斬城中羌,積級如山。贍又諷諸羌酋籍勝兵者,皆涅其臂,無應者。籛羅結請歸帥本路爲倡,贍聽之去,遂嘯聚數千人,圍邈川,夏衆十萬助之,城中危甚。苗履、姚雄帥所部兵來援,圍始解。贍因棄青唐而還。溪巴溫與其子溪賒羅撒據之。羣羌復合兵攻邈川,王厚亦不能支。朝論請並棄邈川,且謂隴拶乃木徵之子,遂命知鄯州,賜姓名曰趙懷德。其弟邪辟勿丁咓曰懷義,同知湟州。加瞎徵懷遠軍節度使。而貶贍於昌化軍,厚於賀州,胡宗回奪職,知蘄州。贍至穰縣,自縊死。

徽宗崇寧元年十二月,蔡京論前宰執韓忠彥等議棄湟州失策,復薦高永年、王厚爲帥,從之。二年夏四月,詔宦者童貫監洮西軍。

六月,童貫復湟州。初,蔡京復開邊,還王厚前職。會羌人多羅巴奉谿賒羅撒謀復國,趙懷德畏偪,奔河南種落,更挾之以令諸部。朝廷患衆羌扇結,遂命王厚安撫洮西,合兵十萬討之。京又與內客省使童貫善,因言:「貫常使陝右,審悉五路事宜與諸將之能否,請以貫用李憲故事監其軍。」帝從之。貫至湟州,適禁中太乙宮火,帝下手札,止貫毋西兵。貫發視,遽納靴中,厚問故,貫曰:「上趣成功耳。」遂行。多羅巴知王師且至,集衆以拒。厚聲言駐兵,而陰戒行,羌備益弛,乃與偏將高永年異道而進。多羅巴三子以數萬人分據要害,厚擊殺其二子,唯少子阿蒙中流矢去,道遇多羅巴,與俱遁。厚遂拔湟州。捷聞,進蔡京官三等,蔡卞以下二等。降德音於熙河蘭會路。論棄湟州罪,貶韓忠彥爲磁州團練副使,安燾爲祁州團練副使,曾布爲賀州別駕,範純禮爲靜江軍節度副使,奪蔣之琦三秩,凡預議者,貶黜有差。

三年夏四月,王厚復鄯州、廓州。

五月,封蔡京爲嘉國公,以王厚爲武勝節度留後。初,厚率大軍次於湟,命高永年將左軍,別將張誡將右軍,自將中軍,期會宗哥川。羌置陣臨宗水,倚北山,谿賒羅撒張黃屋,建大旆,乘高指呼,望中軍旗鼓,爭赴之。厚麾遊騎登山,攻其北,親帥強弩迎射,羌退走,右軍濟水擊之。大風揚沙,翳羌目,不得視,遂大敗。斬首四千三百餘級,俘三千餘人,羅撒以一騎馳去。其母龜茲公主與諸酋開城門以降。厚計羅撒必且走青唐,將夜追之,童貫以爲不能及,遂止。師下青唐,知羅撒留一宿去,貫始悔之。厚將大軍趨廓州,羌酋落施軍令結以衆降,遂入廓州。詔加京司空,封爵,而超拜厚武勝軍節度觀察留後。

史臣曰:吐蕃之裔,守護西塞,爲不侵不叛之臣,固嘗宣力王家,奮擊夏虜。而王安石主王韶,章惇主王贍,蔡京主王厚,三用師於其國,唃氏子孫無罪而就覆亡,功雖訖成,邊患不息。及金人得秦、隴,乃能求其後而續其血食,孰謂夷無人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