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一百八・二王之立


帝㬎德祐二年春正月癸未,進封吉王昰爲益王,判福州;信王昺爲廣王,判泉州。初,召文天祥知臨安府,天祥辭不就,請以福王、秀王判臨安,係民望,身爲少尹,以死衞宗廟。又乞命吉王、信王鎭閩、廣,以圖興復,俱不許。至是,宗親復請,太后從之,以駙馬都尉楊鎭及楊淑妃弟亮節、俞充容弟如珪提舉二王府事。

戊子,駙馬都尉楊鎭等奉益王、廣王走婺州,楊淑妃、秀王與檡從行,以元軍將入臨安故也。

二月,元伯顏遣范文虎以兵追二王。楊鎭得報卽還,曰:「我將就死於彼,以緩追兵。」楊亮節等遂負二王及楊淑妃,徒步,匿山中七日。統制張全以兵數十人至,遂同走溫州。

三月,文天祥自鎭江與其客杜滸等十二人夜亡,入眞州。苗再成出迎,喜且泣曰:「兩淮兵足以興復,特二閫少隙,不能合從耳。」天祥問計將安出,再成曰:「今先約淮西兵趨建康,彼必悉力以捍吾西兵。指揮淮東諸將,以通、泰兵攻灣頭,以高郵、寶應、淮安兵攻楊子橋,以揚兵攻瓜步,吾以舟師直擣鎭江,同日大舉。灣頭、楊子橋皆沿江脃兵,且日夜望我師之至,攻之卽下。合攻瓜步之三面,吾自江中一面薄之,雖有智者,不能爲之謀矣。瓜步旣舉,以淮東兵入京口,淮西兵入金陵,要其歸路,其大帥可坐致也。」天祥大稱善,卽以書遺李庭芝,遣使四出約結。初,天祥未至眞時,揚有逸卒言元密遣一丞相入眞州說降矣,庭芝信之,以天祥爲元說降也,使再成亟殺之。再成不忍,紿天祥出相城壘,以制司文示之,閉之門外。久之,復遣二路分覘天祥,果說降者,卽殺之。二路分與天祥語,見其忠義,亦不忍殺,以兵二十人道之如揚。四鼓抵城下,聞候門者談制置司下令捕文丞相甚急,衆相顧吐舌,天祥乃變姓名爲清江劉洙,等入海。道遇元兵,伏環堵中得免,然飢莫能起,從樵者乞得餘糝羹。行入板橋,元兵又(出)〔至〕,宋史四一八文天祥傳續綱目、薛改。衆走入叢篠中。兵入索之,執杜滸、金應以去;滸、應以所懷金與卒,得逸。二樵者以簣荷天祥至高郵嵇家莊,嵇聳迎天祥至其家,遣子德潤衞送至泰州。遂由通州泛海,如溫州以求二王。

閏月,陸秀夫、蘇劉義等聞二王走溫州,繼追及於道。遣人召陳宜中於清澳,宜中來謁。復召張世傑於定海,世傑亦以所部兵來。溫之江心寺,舊有高宗南奔時御座,衆相率哭座下,奉益王爲天下兵馬都元帥,廣王副之。發兵除吏,以秀王與檡爲福建察訪使,先入閩中,撫吏民,諭同姓,檄召諸路忠義,同獎王室。會太皇太后遣二宦者以兵百人召二王還臨安,宜中等沈其兵於江中,遂入閩。時黃萬石降元,以嘗爲福建漕使,欲取全閩爲己功。汀、建諸州方謀從萬石送款,聞二王至,復閉門拒萬石。南建守臣林起鰲遣軍逐之,萬石敗走,其將士多來歸,兵勢稍振。宜中等遂傳檄嶺海,言夏貴已復瀕江州郡。元諸戍將以江路旣絕,不可北歸,皆欲託計事還靜江,獨廣西宣慰使史格曰:「君等勿爲虛聲所懼,待貴踰嶺,審不可北歸,取途雲南,未爲不可,豈敢輒棄戍哉!」元行省又欲棄廣之肇慶、德慶、封州,併戍梧州,亦爲格所沮。

五月己未朔,益王卽位於福州,改元景炎,遙上帝尊號爲孝恭懿聖皇帝,又上太皇太后尊號,册楊貴妃爲皇太妃,同聽政。升福州爲福安府,以大都督府爲垂拱殿,便廳爲延和殿,王剛中知福安府。是日,有大聲出府中,衆皆驚仆。進封弟昺爲衞王。

以陳宜中爲左丞相,兼樞密使,都督諸路軍馬。陳文龍、劉黼參知政事,張世傑爲樞密副使,陸秀夫爲直學士,蘇劉義主管殿前司。

詔以趙溍爲江西制置使,進兵邵武;謝枋得爲江東制置使,進兵饒州;李世(逵)〔達〕、本書下文作「李世達」,宋史四七二王紀元史一二九阿剌罕傳均與本書下文同,今據改。方興等進兵浙東;吳浚爲江西招諭使,鄒㵯副之;毛統繇海道至淮,約兵會合。仍詔傅卓、翟國秀等分道出師,興復帝室。

文天祥至行都,拜右丞相,兼樞密使,都督諸路軍馬。天祥以國事皆決於陳宜中,固辭不拜,乃以爲樞密使同都督。天祥使呂武招豪傑於江、淮,杜滸募兵於溫州。

六月丁卯,元兵入廣州。廣東經略使徐直諒遣其將梁雄飛請降於隆興阿里海涯,假雄飛招討使,使徇廣東。旣而直諒聞益王卽位,乃命權通判李信道、摧鋒將軍黃俊等拒雄飛於石門。性道不戰,俊戰敗,直諒棄城遁,雄飛入廣州。諸降將皆授以官,俊獨不受,被殺。

吳浚聚兵於廣昌,遂復南豐、宜黃、寧都三縣。翟國秀取秀山。傅卓至衢、信諸縣,民多應之者。會浚兵遇元兵敗走,國秀引還,卓兵亦敗,詣元兵降。

秋七月,文天祥開府南劍州,經略江西。天祥欲還溫州進取,陳宜中以己棄溫州入閩,欲倚張世傑復浙東、西以自洗濯,遂不從天祥請,而命開府南劍。

八月,秀王與檡圍婺州,元董文炳拒之,與檡乃還。時楊亮節居中秉權,與檡自以國家親賢,多所諫止,遂犯忌嫉,諸將皆憚之。至是,詔出兵浙東,朝臣言:「與檡有劉更生之忠,曹王皋之孝,宜留(府)〔輔〕宋史四五0忠義傳續綱目、薛改。以隆國本。」譖者益急,卒遣之。

以王積翁爲福建招捕使。積翁兼知南劍州,備禦上三州;副使黃恮兼知漳州,備禦下三州。

張世傑遣都統張文虎與吳浚合兵十萬,期必復建昌。與元將李恆戰,兵敗,浚奔寧都。

九月,元軍分道寇閩、廣,阿剌罕、董文炳及忙兀台、唆都以舟師出明州,塔出及呂師夔、李恆等以騎出江西。

東筦民熊飛爲元人守潮、惠,聞趙溍至,卽以兵應之,攻梁雄飛於廣州,雄飛遁去,遂復韶州。新會令曾逢龍亦帥兵至廣州,李性道出迎謁,飛與逢龍執性道,殺之,溍遂入廣州。

時知邕州馬墍將入衞而臨安已陷,因留靜江,總屯戍諸軍。會元使阿里海涯取廣西,墍發所部及諸峒兵守靜江,而自將三千人守嚴關。元兵攻關,不克,乃以偏師入平樂,過臨桂,夾攻墍,墍退保靜江。阿里海涯使人招降,墍發弩射之。攻三月,墍不解甲,前後百餘戰,城中死傷相籍,訖無降意。

冬十月,文天祥帥師次於汀州。天祥遣趙時賞等將一軍趨贛,以取寧都;吳浚將一軍取雩都。劉洙等皆自江西起兵來會。

元呂師夔等將兵度梅嶺。趙溍使熊飛及曾逢龍禦元軍於南雄,逢龍敗死,飛走韶州。元軍圍之,守將劉自立以城降,飛率兵巷戰,敗,赴水死。

十一月,元阿剌罕、董文炳入處州,秀王與檡與弟與慮、子孟備及觀察使李世達、監軍趙由𤩲、察訪使林溫被執,皆不屈而死。知處州李珏、知瑞安府方洪俱以城降。

元兵入建寧府邵武軍。

北兵旣逼,陳宜中、張世傑備海舟,奉帝及衞王、楊太妃登舟。時軍十七萬人,民兵三十萬人,淮兵萬人,與北舟相遇,值天霧,晦冥不辨,舟得以進。

王積翁叛降元。先是,積翁棄南劍州,走行都,遣人納款於元。至是,元軍侵福安,積翁爲內應,遂與王剛中同降。

帝至泉州,舟泊於港。招撫使蒲壽庚來謁,請駐蹕,張世傑不可。初,壽庚提舉市舶,擅舶利者三十年。或勸世傑留壽庚不遣,則凡海舶不令自隨。世傑不從,縱之歸。繼而舟不足,乃掠其舟,幷沒其貲。壽庚怒,殺諸宗室及士大夫與淮兵之在泉者,宜中等乃奉帝趨潮州。

十二月,蒲壽庚與知泉州田(子)眞〔子〕宋史四七瀛國公紀續綱目改。以城降元。

趙溍棄廣州遁,制置副使方興亦遁。

元人入福州,遂入興化軍,知軍事陳文龍死之。時降將王世强及王剛中導元兵至福,復遣使徇興化,文龍斬之,而縱其副持書責世强、剛中負國,遂發民兵固守。阿剌罕復遣使招之,文龍復斬之。有風其納款者,文龍曰:「諸君特畏死耳,未知此身能不死乎?」乃使其部將林華伺元兵於境上,華反導元兵至城下。通判曹澄孫開門降,執文龍,欲降之,文龍不屈。左右陵挫之,文龍指其腹曰:「此皆節義文章也,可相逼耶!」卒不屈。乃械送杭州,文龍不食死。其母繫福州尼寺中,病甚,左右視之泣下。母曰:「吾與吾兒同死,又何恨哉!」亦死之。衆歎曰︰「有是母,宜有是子。」爲收葬之。

元阿里海涯破靜江,馬墍死之。先是,阿里海涯爲書許馬墍爲廣西大都督,墍不聽。又請元主親降手詔諭之,墍焚詔,斬其使。靜江以水爲固,阿里海涯乃築堰,斷大陽、小溶二江以遏上流,決東南埭以涸其隍,城遂破。墍閉內城城守,又破之。墍率死士巷戰,刀傷臂,被執,斷其首,猶握拳奮起立,踰時始仆。靜江破,邕守馬成旺及其子都統應麒以城降,獨墍部將婁鈐轄猶以二百五十人守月城不下。阿里海涯笑曰:「是何足攻?」圍之十餘日。婁從壁上呼曰:「吾屬飢,不能出降。苟賜之食,當聽命。」乃遺之牛數頭,米數斛。一部將開門取歸,復閉壁。大軍乘高視之,兵皆分米炊,未熟,生臠牛,啖立盡,鳴角伐鼓。諸將以爲出戰,被甲以待。婁乃令所部人擁一火礮然之,聲如雷霆,震城,城壞皆崩,烟氣漲天,外兵多驚死者。火息,入視之,灰燼無遺矣。阿里海涯盡坑其民,分兵取鬱林、潯、蓉、藤、梧等州。廣西提刑鄧得遇聞靜江破,朝服南望拜辭,投南流江而死。

帝駐於惠州之甲子門,遣倪宙奉表詣元軍請降,唆都命其子百家奴偕宙赴燕。

端宗景炎二年春正月,元兵破汀關,文天祥欲據城拒敵,汀守黃去疾聞車駕航海,擁兵有異志,天祥乃移軍漳州。時趙孟濚等軍還,惟吳浚不至。未幾,浚與去疾降元。

二月,元兵入廣州,遂陷廣東諸郡。

吳浚旣降元,因至漳州說文天祥降。天祥責以大義,斬之。

元兵引還,留潛說友爲福州宣慰使,王積翁副之。時北方有警,元主召諸將班師,凡諸將及淮兵在福安者,命李雄統之。

三月,文天祥復梅州。

陳瓚起兵復興化軍。瓚,文龍從子也。舉兵誅林華,復其城。

夏四月,廣東制置使張鎭孫復廣州。

五月,張世傑復潮州。文天祥引兵自梅州出江西,吉、贛兵皆會之,遂復會昌縣。

淮人張德興與淮西野人原寨劉源等起兵興復,司空山民傅高舉兵應之,遂復黃州壽昌軍,用景炎正朔。元賈居貞使湖北宣慰使鄭鼎將兵拒之,鼎言:「鄂之大姓,皆與高通。請先除之,以絕禍本。」居貞不可。鼎將行,留其所善部將曰:「聞吾還軍,汝〔就〕續綱目、薛補。舉烽城樓,內外合發,當盡殺城中大姓。」鼎與德興遇於樊口,戰敗,溺死。

六月辛酉,文天祥敗元軍於雩都。

秋七月,文天祥遣趙時賞等分道復吉、贛諸縣,遂圍贛州。衡山人趙璠、撫州人何時皆起兵應之。

乙巳,張世傑以元軍旣退,自將淮兵討蒲壽庚。時汀、漳諸劇盜陳弔眼及許夫人所統諸峒畬賊皆會,兵勢稍振。壽庚閉城自守,世傑遂傳檄諸路,陳瓚起家丁、義民五百人應世傑。世傑遣將高日新復邵武軍。

淮兵在福州者謀殺王積翁以應張世傑。事覺,皆爲積翁所殺。

八月,元李恆遣兵援贛,而自將攻文天祥於興國。天祥不意恆猝至,遣兵戰鍾步,不利。時鄒㵯聚兵數萬於永豐,天祥引兵就之。會㵯兵先潰,恆追天祥至(萬)〔方〕石嶺,宋史四一八文天祥傳續綱目、薛改。及之。鞏信以短兵接戰,恆駭其以寡敵衆,疑有伏,斂兵不進。信坐巨石,餘卒侍左右,箭雨集,屹不動。恆從間道就視之,創被體而死不仆。天祥至空阬,兵〔盡〕續綱目、薛補。潰。趙時賞坐肩輿後,元軍問爲誰,時賞曰:「我姓文。」衆以爲天祥,禽之。恆遍求俘虜人識認,有曰:「此趙督參時賞也。」天祥繇是得與杜滸、鄒㵯乘騎逸去。至循州,散兵頗集。天祥妻子及幕僚客將皆被執。時賞至隆興,奮駡不屈,僚屬有係累至者,輒麾去,云:「小小僉廳官耳,執之何爲?」得脫者甚衆。臨刑,劉洙頗自辯,時賞叱曰:「死耳,何必然!」於是被執者皆死。恆送天祥妻子家屬於燕,二子死於道。

九月戊申,元將也的迷失陷邵武軍,入福州。帝舟次廣之淺灣。

元主詔塔出與李恆、呂師夔等以步卒入大庾嶺,忙兀台、唆都、蒲壽庚及元帥劉深等以舟師下海,合追二王。

張世傑使謝洪永進攻泉州南門,不利。蒲壽庚復陰賂畬軍,攻城不力,得間道求救於唆都。至是,唆都來援,世傑〔遂〕續綱目補。解圍,還淺灣。

元遣昂吉兒等將兵襲司空山寨,破之,黃州復陷。殺張德興,執其三子以去。傅高變姓名出走,尋被獲,死之。

冬十月,以陸秀夫同簽書樞密院事。秀夫之謫,張世傑讓陳宜中曰:「此何如時,動以臺諫論人?」宜中惶恐,亟召秀夫還行朝。時播越海濱,庶事疎略,楊太妃垂簾,與羣臣語猶自稱奴。每時節朝會,獨秀夫儼然正笏立如治朝,或時在行中,悽然泣下,以朝衣抆淚,衣盡溼,左右無不悲慟者。

甲辰,元唆都至興化,陳瓚閉城堅守。唆都臨城諭之,矢石雨下。乃造雲梯礮石,攻破其城。瓚以死自誓,巷戰終日,獲瓚,車裂之。屠其民,血流有聲。

十一月,元將塔出初令唆都取道泉州,泛海,會於廣之富場。唆都旣取興化軍及漳州,進攻潮州,守臣馬發竭力拒守,唆都恐失期,乃舍之而去。至惠州,與呂師夔合軍趨廣州。制置使張鎭孫及侍郎譚應斗以城降,塔出遂夷廣州城。

元將劉深攻帝於淺灣,張世傑戰不利,奉帝走秀山,至井澳。陳宜中遁入占城,遂不返。

十二月丙子,帝至井澳,颶風大作,舟敗,幾溺,帝驚悸成疾。旬餘,諸兵士稍集,死者過半。

元劉深襲井澳,帝奔謝女峽,復入海。至七里洋,欲往占城,不果。

三年二月,帝舟還廣州。元將塔出令唆都還攻潮州,知州馬發城守益備,唆都塞塹塡濠,造雲梯鵝車,日夜急攻,發潛遣人焚之。凡相距二十餘日而敗,發死之,唆都屠其民。

三月,元倪宙至燕,元主召塔出等北還,議二王事宜,乃留唆都、蒲壽庚行省事於福州,鎭撫瀕海諸郡。

文天祥以弟璧及母在惠州,乃趨之,行收兵,出海豐縣,遂次於麗江浦。

都統凌震及轉運判官王道夫復廣州。

帝遷駐碙洲。

曾淵子至自雷州,以爲參知政事、廣西宣諭使。時淵子起兵據雷州,元兵諭降,不聽。進兵攻之,淵子奔至碙洲,遂有是命。

夏四月,帝崩,年十一。羣臣多欲散去,陸秀夫曰:「度宗皇帝一子尚在,將焉置之?古人有以一旅一成中興者。今百官有司皆具,士卒數萬,天若未欲絕宋,此豈不可爲國耶?」乃與衆共立衞王,年八歲矣。方登壇禮畢,御輦所向,有黃龍自海中見。旣入宮,雲陰不見。上大行皇帝廟號曰端宗,楊太妃仍同聽政。陳宜中入占城,日候其還朝,宜中竟不至。時張世傑秉政,而秀夫裨助之,外籌軍旅,內調工役,凡有述作,盡出其手,雖恖遽流離中,猶日書大學章句以勸講。

五月,改是年爲祥興元年。乙酉,升碙洲爲翔龍縣。

遣張應科、王用將兵取雷州。應科與元兵三戰,不利,用因降元。

六月,張應科收兵,復與元戰,敗死。張世傑悉衆圍城,城中絕糧。士以草爲食,元史格漕欽、廉、高、化諸州糧以給之。世傑引還。

帝遷居新會之厓山。時六軍所泊居雷、化犬牙處,而厓山在新會縣南八十里鉅海中,與奇石山相對立如兩扉,潮汐之所出入也,故有鎭戍。張世傑以爲天險,可扼以自固,乃奉帝移駐。遣人入山伐木,造行宮三十間,軍屋三千間,正殿曰慈元,楊太妃居之。升廣州爲祥興府。時官、民兵尚二十餘萬,多居於舟,資糧取辦於廣右諸郡、海外四州。復刷人匠,造舟楫,制器仗,至十月始罷。

庚辰,升廣州爲翔龍府。

元張弘範言:「張世傑復立廣王,閩、廣響應,宜進取之。」元主以弘範爲蒙古、漢軍都元帥,賜寶劍,專決軍事。弘範薦李恆自副,從之。弘範至揚州,選將校,發水陸之師二萬,分道而南。元主復命塔出留後,供軍費。

秋七月,湖南制置使張烈良及提刑劉應龍起兵以應厓山,雷、瓊、全、永與潭屬縣之民周隆、賀十二等咸應之,大者衆數萬,小者不下數千。元主命阿里海涯往討,獲周隆、賀十二,斬之。烈良等舉宗及餘兵奔思州烏羅洞,爲元軍所襲,皆戰死。阿里海涯略地海外,甚猛,唯瓊州安撫趙與珞及冉安國、黃之傑等,率兵拒於白沙口,相約固守,以死自誓,日望援兵不至,繇是瓊、南寧、萬安、吉陽諸州縣及八蕃、羅甸諸蠻皆附於元。

八月,加文天祥少保、信國公,張世傑越國公。天祥聞帝卽位,上表自劾兵敗江西之罪,乞入朝。優詔不許,而加官爵。天祥移書陸秀夫曰:「天子幼沖,宰相遁荒,詔令皆出諸公之口,豈得以游詞相拒!」會軍中大疫,士卒多死,天祥母亦病沒,詔起復之。天祥長子復亡,家屬皆盡。

九月,葬端宗皇帝於厓山,陵號永福。

冬十月,元蒙古、漢軍數路並進,張弘範以舟師由海道襲漳、潮、惠三州;李恆以步騎由梅嶺襲廣州;阿里海涯遣人招安撫使趙與珞及冉安國、黃之傑等於瓊州,不從,率兵禦之。

十一月,瓊州民作亂,執趙與珞等降於元,與珞、冉安國、黃之傑皆死之。

李恆兵至清遠,王道夫迎戰大敗;恆遂擊凌震,又敗,二人棄廣州遁。恆入廣州,以待弘範。

十二月,王道夫、凌震攻廣州,與李恆復戰,兵敗。震走厓山,與翟國秀軍合。文天祥屯潮陽,鄒㵯、劉子俊皆集師會之,遂討劇盜陳懿、劉興於潮。興死,懿遁,以海舟導張弘範兵濟潮陽。天祥帥麾下走海豐,先鋒將張弘正追之。天祥方飯五坡嶺,弘正兵突至,衆不及戰,天祥遂被執,吞腦子,不死。鄒㵯自剄。劉子俊自詭爲天祥,冀元兵不窮追,天祥可間走也。別隊執天祥至,相遇於途,各爭眞僞,得實,元遂烹子俊。天祥至潮陽,見弘範。左右命之拜,天祥不屈,弘範釋其縛,以客禮之。天祥固請死,弘範不許,處之舟中,求族屬被俘者,悉還之。

帝昺祥興二年春正月,元張弘範由潮陽港乘舟入海,至甲子門,獲斥候將劉青、顧凱,知帝所在,乃至厓山。或謂張世傑曰:「北兵以舟師塞海口,則我不能進退。盍往據之,幸而勝,國之福也;不勝,猶可西走。」世傑恐久在海中,士卒離心,動則必散,乃曰:「頻年航海,何時已乎!今須與決勝負。」遂焚行朝草市,結大舶千餘,作一字陣,碇海中,中艫外舳,貫以大索,四周起樓棚如城堞,奉帝居其間,爲死計,人皆危之。厓山北淺,舟膠不可進,弘範由山東轉而南,入大洋,與世傑之師相遇,薄之,且出奇兵斷官軍汲路。世傑舟堅不能動,弘範乃舟載茅茨,沃以膏脂,乘風縱火焚之。世傑戰艦皆塗泥縛長木以拒火,舟不爇,弘範無如之何。時世傑有甥韓在元軍中,弘範三使韓招世傑,世傑不從,曰:「吾知降生且富貴,但義不可移爾。」因歷數古忠臣以答之。弘範乃命文天祥爲書招世傑,天祥曰:「吾不能捍父母,乃敎人叛父母,可乎?」固命之,天祥書所過零丁洋詩與之,其末有云︰「人生自古誰無死,留取丹心照汗青。」弘範笑而置之。弘範復遣人語厓山士民曰:「汝陳丞相已去,文丞相已執,汝復欲何爲?」士民亦無叛者。弘範又以舟師據海口。世傑兵士茹乾糧十餘日,下掬海水飲之,水鹹,飲卽嘔泄,兵士大困。世傑帥蘇劉義、方興等旦夕大戰。旣而李恆自廣州以師來會,弘範命恆守厓山北。

二月,都統制張達夜襲元軍,敗還。

癸未,元張弘範乃四分其軍,自將一軍,相去里許。令諸將曰:「宋舟西艤厓山,潮至必東〔遁〕,元史一五六張弘範傳續綱目、薛補。急攻之,聞吾樂作乃戰。違令者斬!」時黑氣出山西。李恆乘早潮退攻其北,張世傑以淮兵殊死戰。至午,潮上,元軍樂作,世傑以爲且懈,不設備。弘範以舟攻其南,世傑南北受敵,兵士皆疲,不能復戰。俄有一舟檣旗仆,諸舟之檣旗皆仆。世傑知事去,乃抽精兵入中軍。諸軍大潰,翟國秀、凌震等皆解甲降元。元軍薄中軍,會日暮風雨,昏霧四塞,咫尺不相辨。世傑遣小舟至帝所,欲取帝至其舟中,旋謀遁去。秀夫恐來舟不得免,又慮爲人所賣,或被俘辱,執不肯赴,秀夫因帝舟大,且諸舟環結,度不得出走,乃先驅其妻子入海,謂帝曰:「國事至此,陛下當爲國死。德祐皇帝辱已甚,陛下不可再辱!」卽負帝同溺,後宮諸臣從死者其衆。世傑乃與蘇劉義斷維奪港,乘昏霧潰去。餘舟尚八百,盡爲弘範所得。越七日,尸浮海上者十餘萬人。元卒有求物尸間者,遇一尸,小而衣黃衣,負詔書之寶,取寶以獻弘範。弘範亟往求之,已不獲矣,遂以帝崩報,年九歲。楊太后聞之,撫膺大慟曰:「我忍死間關至此者,正爲趙氏一塊肉耳。今無望矣!」遂赴海死,世傑葬之海濱。世傑將赴占城,土豪强之還廣東,乃囘舟艤南恩之海陵山,散潰稍集,議入廣。颶風大作,將士勸世傑登岸,世傑曰:「無以爲也。」登舵樓,露香祝曰:「我爲趙氏亦已至矣。一君亡,復立一君,今又亡,我未死者,庶幾敵兵退,別立趙氏以存祀耳。今若此,豈天意耶!」風濤愈甚,世傑墮水溺死。

史臣曰:宋雖起於用武,功成治定之後,以仁傳家。然仁之弊失於弱,中世有欲自强以革其弊,用乖其方,馴至棼擾。建炎而後,土宇分裂,猶能六主百五十年而後亡,豈非禮義足以維持君子之志,恩惠足以固結黎庶之心歟?所可恨者,嗣主昏庸,奸臣接跡,馴至大命以傾,雖有善者亦末如之何。區區奉二王爲海上之謀,固無救於亡,然人臣忠於所事而至於斯,其亦可悲也夫!

初,元兵入蜀,惟重慶久不下。張珏自合州遣兵復瀘、涪二州,數與元兵戰。元不花、汪良臣等旣陷重慶,命李德輝爲書與張珏曰:「君之爲臣,不親於宋之子孫。合州爲州,不大於宋之天下。」珏不答。不花至城下,營浮屠,造梯衝,將攻之。珏悉衆與良臣鏖戰,良臣身中四矢,明日督戰益急。珏與也速迭兒戰扶桑壩,元兵從後合擊之,珏兵大潰。其夜,都統趙安以城降。珏率兵巷戰,不支,歸,索鴆飲不得,乃順流走涪。不花遣舟師邀之,被執,至安西,解弓絃自經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