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說新語
言語第二邊文禮見袁奉高,失次序。奉高曰:「昔堯聘許由,面無怍色,先生何爲顛倒衣裳?」文禮答曰:「明府初臨,堯德未彰,是以賤民顛倒衣裳耳。」
徐孺子年九歲,嘗月下戲。人語之曰:「若令月中無物,當極明邪?」徐曰:「不然,譬如人眼中有瞳子,無此必不明。」
孔文舉年十歲,隨父到洛。時李元禮有盛名,爲司隸校尉,詣門者皆俊才清稱及中表親戚,乃通。文舉至門,謂吏曰:「我是李府君親。」既通,前坐。元禮問曰:「君與僕有何親?」對曰:「昔先君仲尼,與君先人伯陽有師資之尊,是僕與君奕世爲通好也。」元禮及賓客莫不奇之。太中大夫陳韙後至,人以其語語之,韙曰:「小時了了,大未必佳!」文舉曰:「想君小時,必當了了!」韙大踧踖。
孔文舉有二子,大者六歲,小者五歲。晝日父眠,小者床頭盜酒飲之,大兒謂曰:「何以不拜?」答曰:「偷,那得行禮!」
孔融被收,中外惶怖。時融兒大者九歲,小者八歲,二兒故琢釘戲,了無遽容。融謂使者曰:「冀罪止於身,二兒可得全不?」兒徐進曰:「大人豈見覆巢之下,復有完卵乎?」尋亦收至。
潁川太守髠陳仲弓。客有問元方:「府君何如?」元方曰:「高明之君也。」「足下家君何如?」曰:「忠臣孝子也。」客曰:「易稱『二人同心,其利斷金;同心之言,其臭如蘭。』何有高明之君而刑忠臣孝子者乎?」元方曰:「足下言何其謬也!故不相答。」客曰:「足下但因傴爲恭,而不能答。」元方曰:「昔高宗放孝子孝己,尹吉甫放孝子伯奇,董仲舒放孝子符起。唯此三君,高明之君;唯此三子,忠臣孝子。」客慚而退。
荀慈明與汝南袁閬相見,問潁川人士,慈明先及諸兄。閬笑曰:「士但可因親舊而已乎?」慈明曰:「足下相難,依據者何經?」閬曰:「方問國士,而及諸兄,是以尤之耳。」慈明曰:「昔者祁奚內舉不失其子,外舉不失其讐,以爲至公。公旦文王之詩,不論堯舜之德而頌文武者,親親之義也。春秋之義,內其國而外諸夏。且不愛其親而愛他人者,不爲悖德乎?」
禰衡被魏武謫爲鼓吏。正月半試鼓,衡揚桴爲漁陽摻撾,淵淵有金石聲,四坐爲之改容。孔融曰:「禰衡罪同胥靡,不能發明王之夢。」魏武慚而赦之。
南郡龐士元聞司馬德操在潁川,故二千里候之。至,遇德操采桑,士元從車中謂曰:「吾聞丈夫處世,當帶金佩紫,焉有屈洪流之量,而執絲婦之事。」德操曰:「子且下車,子適知邪徑之速,不慮失道之迷。昔伯成耦耕,不慕諸侯之榮;原憲桑樞,不易有官之宅。何有坐則華屋,行則肥馬,侍女數十,然後爲奇?此乃許、父所以慷慨,夷、齊所以長歎。雖有竊秦之爵,千駟之富,不足貴也!」士元曰:「僕生出邊垂,寡見大義。若不一叩洪鐘,伐雷鼓,則不識其音響也。」
劉公幹以失敬罹罪,文帝問曰:「卿何以不謹於文憲?」楨答曰:「臣誠庸短,亦由陛下網目不疏。」
鍾毓、鍾會少有令譽。年十三,魏文帝聞之,語其父鍾繇曰:「可令二子來。」於是敕見。毓面有汗,帝曰:「卿面何以汗?」毓對曰:「戰戰惶惶,汗出如漿。」復問會:「卿何以不汗?」對曰:「戰戰栗栗,汗不敢出。」
鍾毓兄弟小時,值父晝寢,因共偷服藥酒。其父時覺,且托寐以觀之。毓拜而後飲,會飲而不拜。既而問毓何以拜,毓曰:「酒以成禮,不敢不拜。」又問會何以不拜,會曰:「偷本非禮,所以不拜。」
魏明帝爲外祖母築館於甄氏。既成,自行視,謂左右曰:「館當以何爲名?」侍中繆襲曰:「陛下聖思齊於哲王;罔極過於曾、閔。此館之興,情鍾舅氏,宜以『渭陽』爲名。」
何平叔云:「服五石散,非唯治病,亦覺神明開朗。」
嵇中散語趙景真:「卿瞳子白黑分明,有白起之風,恨量小狹。」趙云:「尺表能審璣衡之度,寸管能測往復之氣;何必在大,但問識如何耳!」
司馬景王東征,取上黨李喜以爲從事中郎。因問喜曰:「昔先公辟君不就,今孤召君,何以來?」喜對曰:「先公以禮見待,故得以禮進退;明公以法見繩,喜畏法而至耳!」
鄧艾口吃,語稱艾艾。晉文王戲之曰:「卿云艾艾,爲是幾艾?」對曰:「鳳兮鳳兮,故是一鳳。」
嵇中散既被誅,向子期舉郡計入洛,文王引進,問曰:「聞君有箕山之志,何以在此?」對曰:「巢、許狷介之士,不足多慕。」王大咨嗟。
晉武帝始登阼,探策得「一」。王者世數繫此多少。帝既不說,羣臣失色,莫能有言者。侍中裴楷進曰:「臣聞天得一以清,地得一以寧,侯王得一以爲天下貞。」帝說,羣臣歎服。
滿奮畏風。在晉武帝坐,北窗作琉璃屏,實密似疎,奮有難色。帝笑之,奮答曰:「臣猶吳牛,見月而喘。」
諸葛靚在吳,於朝堂大會,孫皓問:「卿字仲思,爲何所思?」對曰:「在家思孝,事君思忠,朋友思信。如斯而已!」
蔡洪赴洛,洛中人問曰:「幕府初開,羣公辟命,求英奇於仄陋,采賢俊於巖穴。君吳楚之士,亡國之餘,有何異才,而應斯舉?」蔡答曰:「夜光之珠,不必出於孟津之河;盈握之璧,不必采於崑崙之山。大禹生於東夷,文王生於西羌,聖賢所出,何必常處。昔武王伐紂,遷頑民於洛邑,得無諸君是其苗裔乎?」
諸名士共至洛水戲,還,樂令問王夷甫曰:「今日戲,樂乎?」王曰:「裴僕射善談名理,混混有雅致;張茂先論史漢,靡靡可聽;我與王安豐說延陵、子房,亦超超玄著。」
王武子、孫子荊各言其土地、人物之美。王云:「其地坦而平,其水淡而清,其人廉且貞。」孫云:「其山崔嵬以嵯峨,其水㳌渫而揚波,其人磊砢而英多。」
樂令女適大將軍成都王穎。王兄長沙王執權於洛,遂構兵相圖。長沙王親近小人,遠外君子,凡在朝者,人懷危懼。樂令既允朝望,加有婚親,羣小讒於長沙。長沙嘗問樂令,樂令神色自若,徐答曰:「豈以五男易一女?」由是釋然,無復疑慮。
陸機詣王武子,武子前置數斛羊酪,指以示陸曰:「卿江東何以敵此?」陸云:「有千里蒓羹,但未下鹽豉耳!」
中朝有小兒,父病,行乞藥。主人問病,曰:「患瘧也。」主人曰:「尊侯明德君子,何以病瘧?」答曰:「來病君子,所以爲瘧耳。」
崔正熊詣都郡,都郡將姓陳,問正熊:「君去崔杼幾世?」答曰:「民去崔杼,如明府之去陳恆。」
元帝始過江,謂顧驃騎曰:「寄人國土,心常懷慚。」榮跪對曰:「臣聞王者以天下爲家,是以耿、亳無定處,九鼎遷洛邑。願陛下勿以遷都爲念。」
庾公造周伯仁,伯仁曰:「君何所欣悅而忽肥?」庾曰:「君復何所憂慘而忽瘦?」伯仁曰:「吾無所憂,直是清虛日來,滓穢日去耳。」
過江諸人,每至暇日,輒相邀新亭,藉卉飲宴。周侯中坐而歎曰:「風景不殊,正自有山河之異!」皆相視流淚。唯王丞相愀然變色曰:「當共勠力王室,克復神州,何至作楚囚相對泣邪?」
衛洗馬初欲渡江,形神慘悴,語左右云:「見此芒芒,不覺百端交集。苟未免有情,亦復誰能遣此!」
顧司空未知名,詣王丞相。丞相小極,對之疲睡。顧思所以叩會之,因謂同坐曰:「昔每聞元公道公協贊中宗,保全江表,體小不安,令人喘息。」丞相因覺,謂顧曰:「此子珪璋特達,機警有鋒。」
會稽賀生,體識清遠,言行以禮。不徒東南之美,實爲海內之秀。
劉琨雖隔閡寇戎,志存本朝,謂溫嶠曰:「班彪識劉氏之復與,馬援知漢光之可輔。今晉阼雖衰,天命未改。吾欲立功於河北,使卿延譽於江南。子其行乎?」溫曰:「嶠雖不敏,才非昔人,明公以桓、文之姿,建匡立之功,豈敢辭命!」
溫嶠初爲劉琨使來過江。于時江左營建始爾,綱紀未舉。溫新至,深有諸慮。既詣王丞相,陳主上幽越、社稷焚滅、山陵夷毀之酷,有黍離之痛。溫忠慨深烈,言與泗俱,丞相亦與之對泣。敍情既畢,便深自陳結,丞相亦厚相酬納。既出,懽然言曰:「江左自有管夷吾,此復何憂?」
王敦兄含爲光祿勳。敦既逆謀,屯據南州,含委職奔姑孰。王丞相詣闕謝。司徒、丞相、揚州官僚問訊,倉卒不知何辭。顧司空時爲揚州別駕,援翰曰:「王光祿遠避流言,明公蒙塵路次,羣下不寧,不審尊體起居何如?」
郗太尉拜司空,語同坐曰:「平生意不在多,值世故紛紜,遂至臺鼎。朱博翰音,實愧於懷。」
高坐道人不作漢語,或問此意,簡文曰:「以簡應對之煩。」
周僕射雍容好儀形,詣王公,初下車,隱數人,王公含笑看之。既坐,傲然嘯詠。王公曰:「卿欲希嵇、阮邪?」答曰:「何敢近捨明公,遠希嵇、阮!」
庾公嘗入佛圖,見臥佛,曰:「此子疲於津梁。」于時以爲名言。
摯瞻曾作四郡太守、大將軍戶曹參軍,復出作內史,年始二十九。嘗別王敦,敦謂瞻曰:「卿年未三十,已爲萬石,亦太蚤。」瞻曰:「方於將軍,少爲太蚤;比之甘羅,已爲太老。」
梁國楊氏子九歲,甚聰惠。孔君平詣其父,父不在,乃呼兒出,爲設果。果有楊梅,孔指以示兒曰:「此是君家果。」兒應聲答曰:「未聞孔雀是夫子家禽。」
孔廷尉以裘與從弟沈,沈辭不受。廷尉曰:「晏平仲之儉,祠其先人,豚肩不掩豆,猶狐裘數十年,卿復何辭此?」於是受而服之。
佛圖澄與諸石游,林公曰:「澄以石虎爲海鷗鳥。」
謝仁祖年八歲,謝豫章將送客,爾時語已神悟,自參上流。諸人咸共歎之,曰:「年少,一坐之顏回。」仁祖曰:「坐無尼父,焉別顏回?」
陶公病篤,都無獻替之言,朝士以爲恨。仁祖聞之曰:「時無豎刁,故不貽陶公話言。」時賢以爲德音。
竺法深在簡文坐,劉尹問:「道人何以游朱門?」答曰:「君自見其朱門,貧道如游蓬戶。」或云卞令。
孫盛爲庾公記室參軍,從獵,將其二兒俱行。庾公不知,忽於獵場見齊莊,時年七八歲。庾謂曰:「君亦復來邪?」應聲答曰:「所謂『無小無大,從公于邁』。」
孫齊由、齊莊二人小時詣庾公,公問:「齊由何字?」答曰:「字齊由。」公曰:「欲何齊邪?」曰:「齊許由。」「齊莊何字?」答曰:「字齊莊。」公曰:「欲何齊?」曰:「齊莊周。」公曰:「何不慕仲尼而慕莊周?」對曰:「聖人生知,故難企慕。」庾公大喜小兒對。
張玄之、顧敷是顧和中外孫,皆少而聰惠。和並知之,而常謂顧勝,親重偏至,張頗不懕。於時張年九歲,顧年七歲,和與俱至寺中。見佛般泥洹像,弟子有泣者,有不泣者,和以問二孫。玄謂:「被親故泣,不被親故不泣」。敷曰:「不然,當由忘情故不泣,不能忘情故泣。」
庾法暢造庾太尉,握麈尾至佳,公曰:「此至佳,那得在?」法暢曰:「廉者不求,貪者不與,故得在耳。」
庾稺恭爲荆州,以毛扇上武帝,武帝疑是故物。侍中劉劭曰:「柏梁雲構,工匠先居其下;管弦繁奏,鍾夔先聽其音。稺恭上扇,以好不以新。」庾後聞之,曰:「此人宜在帝左右。」
何驃騎亡後,徵褚公入。既至石頭,王長史、劉尹同詣褚。褚曰:「真長,何以處我?」真長顧王曰:「此子能言。」褚因視王,王曰:「國自有周公。」
桓公北征,經金城,見前爲琅邪時種柳皆已十圍,慨然曰:「木猶如此,人何以堪!」攀枝執條,泫然流淚。
簡文作撫軍時,嘗與桓宣武俱入朝,更相讓在前。宣武不得已而先之,因曰:「伯也執殳,爲王前驅。」簡文曰:「所謂『無小無大,從公于邁』。」
顧悅與簡文同年,而髮蚤白。簡文曰:「卿何以先白?」對曰:「蒲柳之姿,望秋而落;松柏之質,經霜彌茂。」
桓公入峽,絕壁天懸,騰波迅急,迺歎曰:「既爲忠臣,不得爲孝子,如何?」
初,熒惑入太微,尋廢海西。簡文登阼,復入太微,帝惡之。時郗超爲中書,在直。引超入曰:「天命脩短,故非所計,政當無復近日事不?」超曰:「大司馬方將外固封疆,內鎮社稷,必無若此之慮。臣爲陛下以百口保之。」帝因誦庾仲初詩曰:「志士痛朝危,忠臣哀主辱。」聲甚悽厲。郗受假還東,帝曰:「致意尊公,家國之事,遂至於此!由是身不能以道匡衛,思患預防,愧歎之深,言何能喻?」因泣下流襟。
簡文在暗室中坐,召宣武。宣武至,問上何在?簡文曰:「某在斯。」時人以爲能。
簡文入華林園,顧謂左右曰:「會心處不必在遠,翳然林水,便自有濠、濮間想也,覺鳥獸禽魚自來親人。」
謝太傅語王右軍曰:「中年傷於哀樂,與親友別,輒作數日惡。」王曰:「年在桑榆,自然至此,正賴絲竹陶寫。恆恐兒輩覺損欣樂之趣。」
支道林常養數匹馬。或言道人畜馬不韵,支曰:「貧道重其神駿。」
劉尹與桓宣武共聽講禮記。桓云:「時有入心處,便覺咫尺玄門。」劉曰:「此未關至極,自是金華殿之語。」
羊秉爲撫軍參軍,少亡,有令譽。夏侯孝若爲之敍,極相讚悼。羊權爲黃門侍郎,侍簡文坐,帝問曰:「夏侯湛作羊秉敍,絕可想。是卿何物?有後不?」權潸然對曰:「亡伯令問夙彰,而無有繼嗣;雖名播天聽,然胤絕聖世。」帝嗟慨久之。
王長史與劉真長別後相見,王謂劉曰:「卿更長進。」答曰:「此若天之自高耳。」
劉尹云:「人想王荊產佳,此想長松下當有清風耳。」
王仲祖聞蠻語不解,茫然曰:「若使介葛盧來朝,故當不昧此語。」
劉真長爲丹陽尹,許玄度出都就劉宿。床帷新麗,飲食豐甘。許曰:「若保全此處,殊勝東山。」劉曰:「卿若知吉凶由人,吾安得不保此!」王逸少在坐,曰:「令巢、許遇稷、契,當無此言。」二人並有愧色。
王右軍與謝太傅共登冶城。謝悠然遠想,有高世之志。王謂謝曰:「夏禹勤王,手足胼胝;文王旰食,日不暇給。今四郊多壘,宜人人自效。而虛談廢務,浮文妨要,恐非當今所宜。」謝答曰:「秦任商鞅,二世而亡,豈清言致患邪?」
謝太傅寒雪日內集,與兒女講論文義。俄而雪驟,公欣然曰:「白雪紛紛何所似?」兄子胡兒曰:「撒鹽空中差可擬。」兄女曰:「未若柳絮因風起。」公大笑樂。即公大兄無奕女,左將軍王凝之妻也。
王中郎令伏玄度、習鑿齒論青、楚人物。臨成,以示韓康伯,康伯都無言,王曰:「何故不言?」韓曰:「無可無不可。」
劉尹云:「清風朗月,輒思玄度。」
荀中郎在京口,登北固望海云:「雖未覩三山,便自使人有凌雲意。若秦、漢之君,必當褰裳濡足。」
謝公云:「賢聖去人,其間亦邇。」子姪未之許。公歎曰:「若郗超聞此語,必不至河漢。」
支公好鶴,住剡東𡵙山。有人遺其雙鶴,少時,翅長欲飛,支意惜之,乃鎩其翮。鶴軒翥不復能飛,乃反顧翅垂頭,視之如有懊喪意。林曰:「既有凌霄之姿,何肯爲人作耳目近玩?」養令翮成,置使飛去。
謝中郎經曲阿後湖,問左右:「此是何水?」答曰:「曲阿湖。」謝曰:「故當淵注渟著,納而不流。」
晉武帝每餉山濤恒少,謝太傅以問子弟,車騎答曰:「當由欲者不多,而使與者忘少。」
謝胡兒語庾道季:「諸人莫當就卿談,可堅城壘。」庾曰:「若文度來,我以偏師待之;康伯來,濟河焚舟。」
李弘度常歎不被遇。殷揚州知其家貧,問:「君能屈志百里不?」李答曰:「北門之歎,久已上聞;窮猿奔林,豈暇擇木!」遂授剡縣。
王司州至吳興印渚中看,歎曰:「非唯使人情開滌,亦覺日月清朗。」
謝萬作豫州都督,新拜,當西之都邑,相送累日,謝疲頓。於是高侍中往,徑就謝坐,因問:「卿今仗節方州,當疆理西蕃,何以爲政?」謝粗道其意。高便爲謝道形勢,作數百語。謝遂起坐。高去後,謝追曰:「阿酃故麤有才具。」謝因此得終坐。
袁彥伯爲謝安南司馬,都下諸人送至瀨鄉。將別,既自悽惘,歎曰:「江山遼落,居然有萬里之勢。」
孫綽賦遂初,築室畎川,自言見止足之分。齋前種一株松,恒自手壅治之。高世遠時亦鄰居,語孫曰:「松樹子非不楚楚可憐,但永無棟梁用耳!」孫曰:「楓柳雖合抱,亦何所施?」
桓征西治江陵城甚麗,會賓僚出江津望之,云:「若能目此城者,有賞。」顧長康時爲客,在坐,目曰:「遙望層城,丹樓如霞。」桓即賞以二婢。
王子敬語王孝伯曰:「羊叔子自復佳耳,然亦何與人事?故不如銅雀臺上妓。」
林公見東陽長山曰:「何其坦迤!」
顧長康從會稽還,人問山川之美,顧云:「千巖競秀,萬壑爭流,草木蒙籠其上,若雲興霞蔚。」
簡文崩,孝武年十餘歲立,至暝不臨。左右啟:「依常應臨」。帝曰:「哀至則哭,何常之有!」
孝武將講孝經,謝公兄弟與諸人私庭講習。車武子難苦問謝,謂袁虎曰:「不問則德音有遺,多問則重勞二謝。」袁曰:「必無此嫌。」車曰:「何以知爾?」袁曰:「何嘗見明鏡疲於屢照,清流憚於惠風。」
王子敬云:「從山陰道上行,山川自相映發,使人應接不暇。若秋冬之際,尤難爲懷。」
謝太傅問諸子姪:「子弟亦何預人事,而正欲使其佳?」諸人莫有言者。車騎答曰:「譬如芝蘭玉樹,欲使其生於階庭耳。」
道壹道人好整飾音辭,從都下還東山,經吳中。已而會雪下,未甚寒。諸道人問在道所經,壹公曰:「風霜固所不論,乃先集其慘澹;郊邑正自飄瞥,林岫便已皓然。」
張天錫爲涼州刺史,稱制西隅。既爲苻堅所禽,用爲侍中。後於壽陽俱敗,至都,爲孝武所器。每入言論,無不竟日。頗有嫉己者,於坐問張:「北方何物可貴?」張曰:「桑椹甚香,鴟鴞革響;淳酪養性,人無嫉心。」
顧長康拜桓宣武墓,作詩云:「山崩溟海竭,魚鳥將何依。」人問之曰:「卿憑重桓乃爾,哭之狀其可見乎?」顧曰:「鼻如廣莫長風,眼如懸河決溜。」或曰:「聲如震雷破山,淚如傾河注海。」
毛伯成既負其才氣,常稱:「寧爲蘭摧玉折,不作蕭敷艾榮。」
范甯作豫章,八日請佛有板,眾僧疑,或欲作答。有小沙彌在坐末,曰:「世尊默然,則爲許可。」眾從其義。
司馬太傅齋中夜坐,於時天月明淨,都無纖翳,太傅歎以爲佳。謝景重在坐,答曰:「意謂乃不如微雲點綴。」太傅因戲謝曰:「卿居心不淨,乃復強欲滓穢太清邪?」
王中郎甚愛張天錫,問之曰:「卿觀過江諸人經緯,江左軌轍,有何偉異?後來之彥,復何如中原?」張曰:「研求幽邃,自王、何以還;因時脩制,荀、樂之風。」王曰:「卿知見有餘,何故爲苻堅所制?」答曰:「陽消陰息,故天步屯蹇;否剝成象,豈足多譏?」
謝景重女適王孝伯兒,二門公甚相愛美。謝爲太傅長史,被彈;王即取作長史,帶晉陵郡。太傅已構嫌孝伯,不欲使其得謝,還取作咨議。外示縶維,而實以乖間之。及孝伯敗後,太傅繞東府城行散,僚屬悉在南門要望候拜。時謂謝曰:「王寧異謀,云是卿爲其計。」謝曾無懼色,斂笏對曰:「樂彥輔有言:『豈以五男易一女?』」太傅善其對,因舉酒勸之曰:「故自佳!故自佳!」
桓玄義興還後,見司馬太傅,太傅已醉,坐上多客,問人云:「桓溫來欲作賊,如何?」桓玄伏不得起。謝景重時爲長史,舉板答曰:「故宣武公黜昏暗,登聖明,功超伊、霍。紛紜之議,裁之聖鑒。」太傅曰:「我知!我知!」即舉酒云:「桓義興,勸卿酒。」桓出謝過。
宣武移鎮南州,制街衢平直。人謂王東亭曰:「丞相初營建康,無所因承,而制置紆曲,方此爲劣。」東亭曰:「此丞相乃所以爲巧。江左地促,不如中國。若使阡陌條暢,則一覽而盡。故紆餘委曲,若不可測。」
桓玄詣殷荊州,殷在妾房晝眠,左右辭不之通。桓後言及此事,殷云:「初不眠,縱有此,豈不以『賢賢易色』也。」
桓玄問羊孚:「何以共重吳聲?」羊曰:「當以其妖而浮。」
謝混問羊孚:「何以器舉瑚璉?」羊曰:「故當以爲接神之器。」
桓玄既篡位,後御床微陷,羣臣失色。侍中殷仲文進曰:「當由聖德淵重,厚地所以不能載。」時人善之。
桓玄既篡位,將改置直館,問左右:「虎賁中郎省應在何處?」有人答曰:「無省。」當時殊忤旨。問:「何以知無?」答曰:「潘岳秋興賦敍曰:『余兼虎賁中郎將,寓直散騎之省。』玄咨嗟稱善。
謝靈運好戴曲柄笠,孔隱士謂曰:「卿欲希心高遠,何不能遺曲蓋之貌?」謝答曰:「將不畏影者未能忘懷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