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零二回 司馬懿占北原渭橋 諸葛亮造木牛流馬

觀武侯渭橋之敗,而益信魏延子午谷之計,非善計也。武侯不能必魏人之不防渭橋,魏延安能必魏人之不防子午穀哉?且燒渭橋而不克,則一敗猶可以復勝;若便出子午穀而不遂,則一敗將不可復勝。故武侯寧爲渭橋之偶有一失,而必不爲子午谷之僥倖於一得耳。

司馬懿之使鄭文爲內應,猶孟獲之使孟優爲內應也。而孟優未嘗殺一人以取孔明之信,鄭文則自殺一將以取孔明之信,是司馬懿之謀巧於孟獲也。孔明欲賺司馬懿而止賺一秦朗,猶姜維之欲賺曹真而止殺一費耀也。乃姜維則以我獻書,而使彼中我之計;孔明即以彼獻書,而使彼自中彼之計:是孔明之計巧於姜維也。兩巧相對,而尤巧者勝焉,真令讀者驚心悅目。

平蠻之時,曾用木獸矣。而驅兵之木獸,止用於一時,運糧之木獸,可用之永久,則後之獸,更奇於前之獸也。割麥之時,嘗妝神將矣,而隴上之神將,使人背地割麥,渭濱之神將,妙在當面奪糧,是後之將,更奇於前之將也。以木爲獸,能使之活;以人爲兵,能使之神。卻不止一番,偏用兩番,又各各驚人,各各出色。若在稗官捏造,不足爲怪,而此獨爲正史中之所實有者,豈非造物奇觀!

天下事有我能爲之,人亦能學之者矣。而學之者終不如爲之者能知其變,則學者不如爲者之智也。且爲之者能使學之者之適爲我用,則學者反受爲者之愚也。武侯木牛流馬,不但不禁人學,正欲使人學,而人乃至於不敢學。妙哉,技至此乎!

卻說譙周官居太史,頗明天文;見孔明又欲出師,乃奏後主曰:「臣今職掌司天臺,但有禍福,不可不奏。近有群鳥數萬,自南飛來,投於漢水而死,此不祥之兆。鳥獸之變。臣又觀天象,見奎星纏於太白之分,盛氣在北,不利伐魏。星辰之變。又成都人民皆聞柏樹夜哭。草木之變。○梁木其壞,正應武侯之死。有此數般災異,丞相只宜謹守,不可妄動。」孔明曰:「吾受先帝託孤之重,當竭力討賊,豈可以虛妄之災氛,而廢國家大事耶?」遂命有司設太牢祭於昭烈之廟,武侯此去,便與昭烈之廟永別。讀書至此,爲之一哭!涕泣拜告曰:「臣亮五出祁山,未得寸土,負罪非輕!今臣復統全師,再出祁山,誓竭力盡心,剿滅漢賊,恢復中原,鞠躬盡瘁,死而後已!」告後主之言,即以告先帝。祭畢,拜辭後主,星夜至漢中,聚集諸將商議出師。忽報關興病亡,孔明放聲大哭,昏倒於地,半晌方蘇。與哭張苞仿佛。然一在將歸,一在初出,又各不同。眾將再三勸解,孔明歎曰:「可憐忠義之人,天不與以壽!我今番出師,又少一員大將也!」後人有詩歎曰:

生死人常理,蜉蝣一樣空。
但存忠孝節,何必壽喬松?

孔明引蜀兵三十四萬,分五路而進,令姜維、魏延爲先鋒,皆出祁山取齊;令李恢先運糧草於斜谷道口伺候。以下按過武侯一邊,再敘魏國一邊。

卻說魏國因舊歲有青龍自摩坡井內而出,改爲青龍元年。青蛇見御座,早爲此日改元之兆。此時乃青龍二年春二月也。近臣奏曰:「邊官飛報蜀兵三十餘萬,分五路復出祁山。」魏主曹睿大驚,急召司馬懿至,謂曰:「蜀人三年不曾入寇,今諸葛亮又出祁山,如之奈何?」懿奏曰:「臣夜觀天象,見中原旺氣正盛,奎星犯太白,不利於西川。與譙周之言相應。今孔明自負才智,逆天而行,乃自取敗亡也。臣託陛下洪福,當往破之。但願保四人同去。」叡曰:「卿保何人?」懿曰:「夏侯淵有四子:長名霸,字仲權;次名威,字季權;三名惠,字雅權;四名和,字義權。霸、威二人,弓馬熟嫻;惠、和二人,諳知韜略。此四人常欲爲父報仇。臣今保夏侯霸、夏侯威爲左右先鋒,夏侯惠、夏侯和爲行軍司馬,共贊軍機,以退蜀兵。」前所薦郝昭、張郃已死,今又引出四人來。叡曰:「向者夏侯楙駙馬違誤軍機,失陷了許多人馬,至今羞慚不回。今此四人,亦與楙同否?」懿曰:「此四人非夏侯楙所可比也。」睿乃從其請,即命司馬懿爲大都督,凡將士悉聽量才委用,各處兵馬皆聽調遣。懿受命,辭朝出城。睿又以手詔賜懿曰:

卿到渭濱,宜堅壁固守,勿與交鋒。蜀兵不得志,必詐退誘敵,卿慎勿追。待彼糧盡,必將自走,然後乘虛攻之,則取勝不難,亦免軍馬疲勞之苦,計莫善於此也。此詔出於司馬懿之意,乃密令天子賜之耳,恐諸將欲戰故也。

司馬懿頓首受詔,即日到長安,聚集各處軍馬共四十萬,皆來渭濱下寨;又撥五萬軍,於渭水上搭起九座浮橋,令先鋒夏侯霸、夏侯威過渭水安營;又於大營之後東原,築起一城,以防不虞。築城便是欲守不欲戰之意。懿正與眾將商議間,忽報郭淮、孫禮來見。懿引入,禮畢,淮曰:「今蜀兵現在祁山,儻跨渭登原,接連北山,阻絕隴道,大可虞也。」懿曰:「所言甚善。公可就總督隴西軍馬,據北原下寨,深溝高壘,按兵休動;只待彼兵糧盡,方可攻之。」即曹睿手詔中語。郭淮、孫禮領命,引兵下寨去了。

卻說孔明復出祁山,此是六出祁山。下五個大寨,按左、右、中、前、後;自斜谷直至劍閣,一連又下十四個大寨,分屯軍馬,以爲久計。已有不欲復退之勢。每日令人巡哨。忽報郭淮、孫禮領隴西之兵,於北原下寨。孔明謂諸將曰:「魏兵於北原安營者,懼吾取此路,阻絕隴道也。吾今虛攻北原,卻暗取渭濱。令人紮木筏百餘隻,上載草把,選慣熟水手五千人駕之。我夤夜只攻北原,司馬懿必引兵來救。彼若少敗,我把後軍先渡過岸去,然後把前軍下於筏中,休要上岸,順水取浮橋放火燒斷,以攻其後。吾自引一軍去取前營之門。若得渭水之南,則進兵不難矣。」武侯此算亦是妙著,但恨爲司馬懿猜破耳。諸將遵令而行。早有巡哨軍飛報司馬懿。懿喚諸將議曰:「孔明如此設施,其中有計。彼以取北原爲名,順水來燒浮橋,亂吾後,卻攻吾前也。」以前往往只猜得一半,此卻被他全猜著。即傳令與夏侯霸、夏侯威曰:「若聽得北原發喊,便提兵於渭水南山之中,待蜀兵至擊之。」先這一路兵堤防渭濱。又令張虎、樂琳,引二千弓弩手伏於渭水浮橋北岸:「若蜀兵乘木筏順水而來,可一齊射之,休令近橋。」又遣一路兵,又是防渭濱。又傳令郭淮、孫禮曰:「孔明來北原暗渡渭水,汝新立之營人馬不多,可盡伏於半路。若蜀兵於午後渡水,黃昏時分必來攻汝。汝詐敗而走。蜀兵必追,汝等皆以弓弩射之。吾水陸并進。若蜀兵大至,只看吾指揮而擊之。」第三路兵方是防北原。各處下令已畢,又令二子司馬師、司馬昭,引兵救應前營。第四路又是防渭濱。懿自引一軍救北原。第五路又防北原。

卻說孔明令魏延、馬岱引兵渡渭水攻北原;孔明第一路兵是攻北原。令吳班、吳懿引木筏兵去燒浮橋;第二路燒浮橋。令王平、張嶷爲前隊,姜維、馬忠爲中隊,廖化、張翼爲後隊:分兵三路,去攻渭水旱營。此三路俱取渭濱。是日午時,人馬離大寨,盡渡渭水,列成陣勢,緩緩而行。卻說魏延、馬岱將近北原,天色已昏,先寫第一路蜀兵。孫禮哨見,便棄營而走。魏延知有準備,急退軍時,四下喊聲大震:左有司馬懿,右有郭淮,兩路兵殺來。兩路魏兵於此出現。魏延、馬岱奮力殺出,蜀兵多半落於水中,餘眾奔逃無路。幸得吳懿兵殺來,救了敗兵過岸拒住。吳班分一半兵撐筏順水來燒浮橋,再寫第二路蜀兵。卻被張虎、樂琳在岸上亂箭射住。又一路魏兵於此出見。吳班中箭,落水而死。吳班死了。餘軍跳水逃命,木筏盡被魏兵奪去。此時王平、張嶷不知北原兵敗,直奔到魏營,又寫第三路蜀兵。已有二更天氣,只聽得喊聲四起。王平謂張嶷曰:「軍馬攻打北原,未知勝負。渭南之寨,現在面前,如何不見一個魏兵?莫非司馬懿知道了,先作準備也?我等且看浮橋火起,方可進兵。」王平比眾人又加把細。二人勒住軍馬,忽背後一騎馬來報,說:「丞相教軍馬急回。北原兵、浮橋兵俱失了。」姜維、馬忠、廖化、張翼兩路兵已在取回之內,故不復寫。用筆甚妙。王平、張嶷大驚,急退軍時,卻被魏兵抄在背後,一聲炮響,一齊殺來,火光沖天。此司馬師、司馬昭、夏侯霸、夏侯威也。妙在不實寫其人,但虛寫其兵,令讀者自知。王平、張嶷引兵相迎,兩軍混戰一場。平、嶷二人奮力殺出,蜀兵折傷大半。

孔明回到祁山大寨,收聚敗兵,約折了萬餘人,心中憂悶。街亭之失,失在馬謖;渭橋之敗,敗由武侯。勝敗之不可料如此,用兵者可不臨事而懼耶?忽報費禕自成都來見丞相。孔明請入。費禕禮畢,孔明曰:「吾有一書,正欲煩公去東吳投遞,不知肯去否?」禕曰:「丞相之命,豈敢推辭?」孔明即修書付費禕去了。禕持書徑到建業,入見吳主孫權,呈上孔明之書。權拆視之,書略曰:

漢室不幸,王綱失紀;曹賊篡逆,蔓延及今。亮受昭烈皇帝寄託之重,敢不竭力盡忠。今大兵已會於祁山,狂寇將亡於渭水。伏望陛下念同盟之義,命將北征,共取中原,同分天下。書不盡言,萬希聖聽!

權覽畢,大喜,乃謂費禕曰:「朕久欲興兵,未得會合孔明。今既有書到,即日朕自親征,入居巢門,取魏新城,再令陸遜、諸葛瑾等屯兵於江夏、沔口取襄陽;孫韶、張承等出兵廣陵取淮陽等處:三處一齊進軍,共三十萬,克日興師。」讀書至此爲之一快。費禕拜謝曰:「誠如此,則中原不日自破矣!」權設宴款待費禕。飲宴間,權問曰:「丞相軍前,用誰當先破敵?」禕曰:「魏延爲首。」權笑曰:「此人勇有餘而心不正。若一朝無孔明,彼必爲禍。孔明豈未知耶?」趙諮稱其智,良然,良然!禕曰:「陛下之言極當!臣今歸去,即當以此言告孔明。」遂拜辭孫權,回到祁山,見了孔明,具言吳主起大兵三十萬,御駕親征,兵分三路而進。孔明又問曰:「吳主別有所言否?」費禕將論魏延之語告之。孔明歎曰:「真聰明之主也!吾非不知此人。爲惜其勇,故用之耳。」禕曰:「丞相早宜區處。」孔明曰:「吾自有法。」早爲授計馬岱伏筆。禕辭別孔明,自回成都。

孔明正與諸將商議征進,忽報有魏將來投降。孔明喚入問之,答曰:「某乃魏國偏將軍鄭文也。近與秦朗同領人馬,聽司馬懿調用。不料懿徇私偏向,加秦朗爲前將軍,而視文如草芥,因此不忿,特來投降丞相。願賜收錄。」言未已,人報秦朗引兵在寨外,單搦鄭文交戰。秦朗來得快,明明是假。孔明曰:「此人武藝比汝若何?」鄭文曰:「某當立斬之。」孔明曰:「汝若先殺秦朗,吾方不疑。」鄭文欣然上馬出營,與秦朗交鋒。孔明親自出營視之。只見秦朗挺槍大罵曰:「反賊盜我戰馬來此,可早早還我!」不責其反,但索其馬,明明是假。言訖,直取鄭文。文拍馬舞刀相迎,只一合,斬秦朗於馬下。如此斬得快,又明明是假。魏軍各自逃走。鄭文提首級入營。孔明回到帳中坐定,喚鄭文至,勃然大怒,叱左右:「推出斬之!」奇妙。鄭文曰:「小將無罪!」孔明曰:「吾向識秦朗;汝今斬者,并非秦朗。安敢欺我!」武侯實未嘗識秦朗,哄騙的妙。文拜告曰:「此實秦朗之弟秦明也。」一冒便說,然秦朗不是秦朗,秦明亦不是秦明,還有一半是假。孔明笑曰:「司馬懿令汝來詐降,於中取事,卻如何瞞得我過!若不實說,必然斬汝!」奇妙。鄭文只得訴告其實是詐降,泣求免死。一冒又一嚇,只得盡情說出。孔明曰:「汝既求生,可修書一封,教司馬懿自來劫營,司馬懿先教鄭文斬一魏將,以取信於孔明,則必不料此書之詐也。吾便饒汝性命。若捉住司馬懿,便是汝之功,還當重用。」鄭文只得寫了一書,呈與孔明。孔明令將鄭文監下。樊建問曰:「丞相何以知此人詐降?」孔明曰:「司馬懿不輕用人。若加秦朗爲前將軍,必武藝高強;今與鄭文交馬只一合,便爲文所殺,必不是秦朗也。以故知其詐。」說曾識秦朗,亦是武侯之詐。眾皆拜服。孔明選一舌辨軍士,附耳吩咐如此如此。軍士領命,持書徑來魏寨,求見司馬懿。懿喚入,拆書看畢,問曰:「汝何人也?」答曰:「某乃中原人,流落蜀中。鄭文與某同鄉,秦朗既有兄弟,鄭文如何沒有同鄉?今孔明因鄭文有功,用爲先鋒。鄭文特託某來獻書,約於明日晚間,舉火爲號,望乞都督盡提大軍前來劫寨,鄭文在內爲應。」此皆孔明附耳吩咐之語。司馬懿反覆詰問,又將來書仔細檢看,果然是實,書中筆跡果然是實。即賜軍士酒食,吩咐曰:「本日二更爲期,我自來劫寨。大事若成,必重用汝。」軍士拜別,回到本寨告知孔明。孔明仗劍步罡,禱祝已畢,又來作怪。喚王平、張嶷吩咐如此如此。又喚馬忠、馬岱吩咐如此如此;又喚魏延吩咐如此如此。此處不先敘明,止用虛筆,妙!孔明自引數十人,坐於高山之上,指揮眾軍。

卻說司馬懿見了鄭文之書,便欲引二子提大兵來劫蜀寨。長子司馬師諫曰:「父親何故據片紙而親入重地?倘有疏虞,如之奈何?不如令別將先去,父親爲後應可也。」懿之不死,賴有此兒。懿從之,遂令秦朗引一萬兵,去劫蜀寨。真秦朗來了。懿自引兵接應。是夜初更,風清月朗;先寫風月,反襯下文。將及二更時分,忽然陰雲四合,黑氣漫空,對面不見。此從仗劍步罡中來,令讀者自知。懿大喜曰:「天使我成功也!」於是人盡銜枚,馬皆勒口,長驅大進。秦朗當先,引一萬兵直殺入蜀寨中,并不見一人。朗知中計,忙叫退兵。四下火把齊明,喊聲震地,左有王平、張嶷,右有馬岱、馬忠,兩路兵殺來。「如此如此」,原來如此。秦朗死戰,不能得出。背後司馬懿見蜀寨火光沖天,喊聲不絕,又不知魏兵勝負,只顧催兵接應,望火光中殺來。忽然一聲喊起,鼓角喧天,火炮震地,左有魏延,右有姜維,兩路殺出。「如此如此」,原來如此。魏兵大敗,十傷八九,四散逃奔。此時秦朗所引一萬軍,都被蜀兵圍住,箭如飛蝗。秦朗死於亂軍之中。是司馬懿替死鬼。○假秦朗之死,瞞不得孔明;真秦朗之死,卻替了仲達。司馬懿引敗兵奔入本寨。

三更以後,天復清朗。神奇之筆。孔明在山頭上鳴金收軍。原來二更時陰雲暗黑,乃孔明用遁甲之法;後收兵已了,天復清朗,乃孔明驅六丁六甲掃蕩浮雲也。補注明白。○如此作法,不曾殺得司馬懿,只算小題大做。當下孔明得勝回寨,命將鄭文斬了。寫書後不即斬,至得勝後方斬,大有針線。再議取渭南之策。每日令兵搦戰,魏軍只不出迎。孔明自乘小車,來祁山前渭水東西,踏看地理。忽到一穀口,見其形如葫蘆之狀,內中可容千餘人;兩山又合一谷,可容四五百人;背後兩山環抱,只可通一人一騎。與征蠻時盤蛇穀相仿佛。孔明看了,心中大喜,問嚮導官曰:「此處是何地名?」答曰:「此名上方穀,又號葫蘆穀。」孔明回到帳中,喚裨將杜睿、胡忠二人,附耳授以密計。令喚集隨軍匠作一千餘人,入葫蘆穀中,製造木牛流馬應用;前征蠻時所用木獸,早爲此時木牛流馬作一引子。又令馬岱領五百兵守住穀口。孔明囑馬岱曰:「匠作人等,不許放出;外人不許放入。吾還不時自來點視。捉司馬懿之計,只在此舉。切不可走漏消息。」爲後回伏線。馬岱受命而去。杜睿等二人在穀中監督匠作,依法製造。孔明每日往來指示。

忽一日,長史楊儀入告曰:「即今糧米皆在劍閣,人夫牛馬,搬運不便,如之奈何?」不用孔明吩咐楊儀,先寫楊儀來稟孔明。鬥筍處用逆不用順,絕妙筆法。孔明笑曰:「吾已運謀多時也。前者所積木料,并西川收買下的大木,教人製造木牛流馬,搬運糧米,甚是便利。牛馬皆不食水,可以輕運,晝夜不絕。」今有人要便宜著,諺譏之云:「又要馬兒不食草,又要馬兒走得好。」惜其未得孔明之法也。眾皆驚曰:「自古及今,未聞有木牛流馬之事。不知丞相有何妙法,造此奇物?」孔明曰:「吾已令人依法製造,尚未完備。吾今先將造木牛流馬之法,尺寸方員,長短闊狹,開寫明白,汝等視之。」眾大喜。孔明即手書一紙,付眾觀看。眾將環繞而視。造木牛之法云:

方腹曲頭,一腳四足;頭入領中,舌著於腹。載多而行少:獨行者數十里,群行者三十里。曲者爲牛頭,雙者爲牛腳,橫者爲牛領,轉者爲牛足,覆者爲牛背,方者爲牛腹,垂者爲牛舌,曲者爲牛肋,刻者爲牛齒,立者爲牛角,細者爲牛鞅,攝者爲牛秋軸。牛禦雙轅,人行六尺,牛行四步。人不大勞,牛不飲食。

造流馬之法云:

肋長三尺五寸,廣三寸,厚二寸五分,左右同。前軸孔分墨去頭四寸,徑中二寸。前腳孔分墨去頭四寸五分,長一寸五分,廣一寸。前杠孔去前腳孔分墨二寸七分,孔長二寸,廣一寸。後軸孔去前杠分墨一尺五分,大小與前同。後杠孔去後腳孔分墨二寸二分,後杠孔分墨四寸五分。前杠長一尺八寸,廣二寸,厚一寸五分。後杠與等。板方囊二枚,厚八分,長二尺七寸,高一尺六寸五分,廣一尺六寸:每枚受米二斛三鬥。從上杠孔去肋下七寸:前後同。上杠孔去下杠孔分墨一尺三寸,孔長一寸五分,廣七分:八孔同。前後四腳廣二寸,厚一寸五分。形制如象,軒長四寸,徑面四寸三分。孔徑中三腳杠長二尺一寸,廣一寸五分,厚一寸四分,同杠耳。

眾將看了一遍,皆拜伏曰:「丞相真神人也!」若非神人,安能驅使草木?過了數日,木牛流馬皆造完備,宛然如活者一般;上山下嶺,各盡其便。不唯省力,亦好耍子。眾軍見之,無不欣喜。孔明令右將軍高翔,引一千兵駕著木牛流馬,自劍閣直抵祁山大寨,往來搬運糧草,供給蜀兵之用。後人有詩贊曰:

劍關險峻驅流馬,斜谷崎嶇駕木牛。
後世若能行此法,輸將安得使人愁?

卻說司馬懿正憂悶間,忽哨馬報說:「蜀兵用木牛流馬轉運糧草。人不大勞,牛馬不食。」懿大驚曰:「吾所以堅守不出者,爲彼糧草不能接濟,欲待其自斃耳。今用此法,必爲久遠之計,不思退矣。如之奈何?」畏蜀如虎。虎可畏,牛馬更可畏。急喚張虎、樂琳二人吩咐曰:「汝二人各引五百軍,從斜谷小路抄出,待蜀兵驅過木牛流馬,任他過盡,一齊殺出,不可多搶,只搶三五匹便回。」偷石人石馬者是笨賊,搶木牛流馬者是巧賊。二人依令,各引五百兵,扮作蜀兵,夜間偷過小路,伏在穀中,果見高翔引兵驅木牛流馬而來。將次過盡,兩邊一齊鼓噪殺出。蜀兵措手不及,棄下數匹,張虎、樂琳歡喜,驅回本寨。「爰喪其馬」,蜀人之憂;「爾牛來思」,魏人之喜。司馬懿看了,果然進退如活的一般,乃大喜曰:「汝會用此法,難道我不會用!」便令巧匠百餘人,當面拆開,吩咐依其尺寸長短厚薄之法,一樣製造木牛流馬。司馬懿善抄別人文字,然依樣畫葫蘆,畢竟未盡知文字中之妙也。不消半月,造成二千餘隻,與孔明所造者一般法則,亦能奔走。遂令鎮遠將軍岑威,引一千軍驅木牛流馬,去隴西搬運糧草,往來不絕。抄得快,用得快,極似今之讀時文秀才。魏營軍將,無不歡喜。

卻說高翔回見孔明,說魏兵搶奪木牛流馬各五六匹去了。孔明笑曰:「吾正要他搶去。我只費了幾匹木牛流馬,卻不久便得軍中許多資助也。」故意使他抄我文字,卻是替我做了文字,妙極。諸將問曰:「丞相何以知之?」孔明曰:「司馬懿見了木牛流馬,必然仿我法度,一樣製造。那時我又有計策。」妙在不即說明。數日後,人報魏兵也會造木牛流馬,往隴西搬運糧草。孔明大喜曰:「不出吾之算也。」便喚王平吩咐曰:「汝引一千兵,扮作魏人,星夜偷過北原,只說是巡糧軍,混入彼運糧軍中,將護糧人盡皆殺散;卻驅木牛流馬而回,徑奔過北原來。此處必有魏兵追趕,汝便將木牛流馬口內舌頭扭轉,牛馬就不能行動,前但說得造法,不曾說得用法;前但說得行法,不曾說得止法:卻在此處補出。汝等竟棄之而走。背後魏兵趕到,牽拽不動,扛抬不去。吾再有兵到,汝卻回身再將牛馬舌扭過來,長驅大行。魏兵必疑爲怪也。」真正作怪。王平受計引兵而去。孔明又喚張嶷吩咐曰:「汝引五百軍,都扮作六丁六甲神兵,鬼頭獸身,用五彩塗面,妝作種種怪異之狀;一手執繡旗,一手仗寶劍;身掛葫蘆,內藏煙火之物,伏於山傍。待木牛流馬到時,放起煙火,一齊擁出,驅牛馬而行。比前番割麥時倍覺聲勢,如此用兵倒好耍子。魏人見之,必疑是神鬼,不敢來追趕。」張嶷受計引兵而去。孔明又喚魏延、姜維吩咐曰:「汝二人同引一萬兵,去北原寨口接應木牛流馬,以防交戰。」又喚廖化、張翼吩咐曰:「汝二人引五千兵,去斷司馬懿來路。」又喚馬忠、馬岱吩咐曰:「汝二人引二千兵去渭南搦戰。」先遣一隊天將,後遣三隊人。六人各各遵令而去。

且說魏將岑威引軍驅木牛流馬,裝載糧草,正行之間,忽報前面有兵巡糧。岑威令人哨探,果是魏兵,人且可以妝神,蜀何不可妝魏!遂放心前進。兩軍合在一處。忽然喊聲大震,蜀兵就本隊裏殺起,大呼:「蜀中大將王平在此!」魏兵措手不及,被蜀兵殺死大半。岑威引敗兵抵敵,被王平一刀斬了,餘皆潰散。王平引兵盡驅木牛流馬而回。司馬懿用別人文字,卻倒被別人用了去。敗兵飛奔報入北原寨內,郭淮聞軍糧被劫,疾忙引軍來救。王平令兵扭轉木牛流馬舌頭,皆棄於道上,且戰且走。郭淮教且莫追,只驅回木牛流馬。眾軍一齊驅趕,卻那裏驅得動?此時卻似盜石人石馬矣。郭淮心中疑惑,正無奈何,忽鼓角喧天,喊聲四起,兩路兵殺來,乃魏延、姜維也。王平復引兵殺回。三路夾攻,郭淮大敗而走。王平令軍士將牛馬舌頭,重複扭轉,驅趕而行。司馬懿但能學文,不能學舌。郭淮望見,方欲回兵再追,只見山后煙雲突起,一隊神兵擁出,一個個手執旗劍,怪異之狀,驅駕木牛流馬,如風擁而去。妝神作怪只爲搶糧之用,與前卷天蓬元帥正是一般。郭淮大驚曰:「此必神助也!」眾軍見了,無不驚畏,不敢追趕。

卻說司馬懿聞北原兵敗,急自引軍來救。方到半路,忽一聲炮響,兩路兵自險峻處殺出,喊聲震地。旗上大書漢將張翼、廖化。司馬懿見了大驚。魏軍著慌,各自逃竄。正是:

路逢神將糧遭劫,身遇奇兵命又危。

未知司馬懿怎地抵敵,且看下文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