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一回 祭瀘水漢相班師 伐中原武侯上表

觀伏波之顯聖,而知南人之信神,真有神;觀瀘水之夜哭,而知南人之信鬼,真有鬼也。雖然,明於天地之理者,不可惑於神怪。使鬼能作祟,何以猇亭七十餘萬之眾,不聞爲祟於林間,以阻陸生之駕;赤壁八十三萬之師,不聞爲祟於江上,以阻周郎之舟乎?若畏其鬼而祭之,則藤甲三萬人,孔明亦哀之矣,曷爲不祭盤蛇谷而獨祭瀘水也?所以然者,爲死於王事,理所當恤。非動於猖獗之足畏,而動忠義之可矜耳。且也曹操哭既死之典韋,以勸未死之典韋;武侯哭陣亡之蜀將,以勸未亡之蜀將。蓋不獨爲死者而不得不祭,亦爲生者而不得不祭雲。

讀武侯祭瀘水一篇,而歎兵之不可輕用也。古人不得已而用兵,則有遣戍卒之詩,有勞還卒之詩,必備述其骨肉綢繆、室家繫戀之況。至於楊柳雨雪,蠨戶鹿場,無不代寫離憂,爲之永歎。其待生者且然,況既死乎?若爲上者不哀之,而使其人自哀之,則「死生契闊,與子成說」,衛風所以悲也。「轉予於恤,有母屍饔」,祈父所以怨也。誰無父母,提攜捧負,恐其不壽;誰無兄弟,如足如手;誰無妻子,如賓如友。嘗覽唐人從軍行及諸塞上曲,如「磧裏征人三十萬,一時回首月中看」,又如「可憐無定河邊骨,猶是深閨夢裏人」,其詞之痛,情之傷,有令人泫然泣下者。今武侯秋夜奠文,可以仿佛矣。

兵固不可輕用,而有不得不用者,迫於討賊之義也。然伐魏所以討賊,平蠻豈亦以討賊乎?而伐魏之師,必在平蠻之後者何也?亦猶曹操之不滅呂布,則未敢謀袁紹;不滅袁紹,則未敢窺江南耳。不然而夫差爭長於橫池,勾踐已入於國;苻堅投鞭於淝水,慕容已襲其邦:豈非其明驗哉!且魏欲借蠻以攻蜀,則武侯之平蠻,即謂之代魏也可。平蠻即爲伐魏,則武侯之初伐魏,即謂之再伐魏也可。

武侯北伐,而無南顧之憂,此武侯之所樂也。武侯外伐,而不免終於內顧之憂,此則武侯之所懼也。何也?平蠻之後,憂不在於南人,而憂乃在於後主也。試觀武侯出師一篇曰:「臨表涕泣。」夫伐魏即伐魏耳,何用涕泣爲哉?正惟此日國事,實當危急存亡之際,而此日嗣主,方在醉生夢死之中。知子莫如父,惟「不可輔」之言,固已驗矣;豈知臣莫如君,而「自取之」之語,乃遂敢真蹈也?於是而身提重師,萬萬不可不去;而心牽鈍物,又萬萬不能少寬。因而切切開導,勤勤叮寧,一回如嚴父,一回如慈嫗。蓋先生此日此表之涕泣,固有甚難於嗣主者,非但爲漢賊之不兩立也。後日杜工部有詩云:「幹排雷雨猶力爭,根斷泉源豈天意。」正是此一副眼淚矣。今人但知此表爲討賊之義,而不知其爲戀主之忠,安得爲知武侯者耶?

周禮閹人領之大宰,則外庭有制內庭之體,而內庭無侵外庭之權。武侯之教後主者,止在「宮中府中」一語。使宮中親而府中疏,遂至小人近而賢人遠,此桓、靈之所以失也。於六出祁山之前,早知有後主寵黃皓之事;在七擒孟獲之後,猶回顧桓、靈寵常侍之文。後事於此伏焉,前文又於此照焉。三國一書,當以此回爲一大關鍵,一大章法。

武侯出師一表,固爲前後文之伏應。而馬謖反間之計,亦爲前後文之伏應也。何也?曹操欲立曹植而問賈詡,則在初稱魏王之時矣。「煮豆燃豆」之詩,則在曹丕初立時矣。三馬同槽,一夢於馬騰未死之前,一夢於曹操將死之日矣。而謖之行反間,言曹植之當立,則前文於此應也;言司馬氏之欲反,則後文又於此伏也。不但此也。好言天象者,莫如譙周。前稱天象以勸劉璋之出降,後復稱天象以勸劉禪之出降。而此回諫武侯之語,亦正與前後文相連屬雲。

蜀使入吳,而有徐盛南徐之役,是雖吳之破魏,而實蜀之以吳破魏也。吳使入蜀,而有趙雲陽平之兵,是雖蜀之爲吳伐魏,而實蜀之爲漢伐魏也。然猶未大伸討賊之義也。綱目書雲「漢丞相武鄉侯諸葛亮出師伐魏」,則討賊之義所由大伸者,斷自武侯出師始。

卻說孔明班師回國,孟獲率引大小洞主酋長及諸部落,羅拜相送。前軍至瀘水,時值九月秋天,與前五月渡瀘相應。忽然陰雲布合,狂風驟起,兵不能渡,回報孔明。孔明遂問孟獲,獲曰:「此水原有猖神作禍,往來者必須祭之。」猖神者,蠻鬼也。孔明曰:「用何物祭享?」獲曰:「舊時國中因猖神作禍,用七七四十九顆人頭并黑牛白羊祭之,自然風恬浪靜,更兼連年豐稔。」假使四十九個鬼又作禍,將奈何?孔明曰:「吾今事已平定,安可妄殺一人?」遂自到瀘水岸邊觀看。果見陰風大起,波濤洶湧,人馬皆驚。再在武侯眼中一寫。孔明甚疑,即尋土人問之。土人告說:「自丞相經過之後,夜夜只聞得水邊鬼哭神號。自黃昏直至天晚,哭聲不絕。瘴煙之內,陰鬼無數。又在土人口中補寫。因此作禍,無人敢渡。」孔明曰:「此乃我之罪愆也。前者馬岱引蜀兵千餘,皆死於水中;照應八十八回中事。更兼殺死南人,盡棄此處,狂魂怨鬼,不能解釋,以致如此。」往往鬼哭,天陰則聞「,方信李華吊古戰場文不是虛話。吾今晚當親自往祭。」土人曰:「須依舊例,殺四十九顆人頭爲祭,則怨鬼自散也。」如此則是以鬼祭鬼。孔明曰:「本爲人死而成怨鬼,豈可又殺生人耶?若爲鬼殺人,而人又成鬼,是鬼與鬼相怨無已時也。吾自有主意。」喚行廚宰殺牛馬,和麵爲劑,塑成人頭,內以牛羊等肉代之,名曰「饅頭」。是國法亦是佛法,今日和尚吃饅頭,恨不以此爲之。當夜於瀘水岸上設香案,鋪祭物,列燈四十九盞,揚幡招魂;將饅頭等物,陳設於地。三更時分,孔明金冠鶴氅,親自臨祭,令董厥讀祭文。其文曰:

維大漢建興三年秋九月一日,武鄉侯、領益州牧、丞相諸葛亮,謹陳祭儀,享於故歿王事蜀中將校及南人亡者陰魂曰:

我大漢皇帝,威勝五霸,明繼三王。昨自遠方侵境,異俗起兵,縱蠆尾以興妖,盜狼心而逞亂。我奉王命,問罪遐荒;大舉貔貅,悉除螻蟻。雄軍雲集,狂寇冰消;纔聞破竹之聲,便是失猿之勢。但士卒兒郎,盡是九州豪傑;官僚將校,皆爲四海英雄。習武從戎,投明事主,莫不同申三令,共展七擒;齊堅奉國之誠,并效忠君之志。何期汝等偶失兵機,緣落奸計:或爲流矢所中,魂掩泉臺;或爲刀劍所傷,魄歸長夜。生則有勇,死則成名,今凱歌欲還,獻俘將及。汝等英靈尚在,祈禱必聞。隨我旌旗,逐我部曲,同回上國,各認本鄉,受骨肉之蒸嘗,領家人之祭祀;莫作他鄉之鬼,徒爲異域之魂。我當奏之天子,使汝等各家盡沾恩露,年給衣糧,月賜廩祿。用茲酬答,以慰汝心。至於本境土神,南方亡鬼,血食有常,憑依不遠。生者既凜天威,死者亦歸王化。想宜寧帖,毋致號陶。聊表丹誠,敬陳祭祀。嗚呼,哀哉!伏惟尚饗!

讀畢祭文,孔明放聲大哭,極其痛切,情動三軍,無不下淚。孟獲等眾,盡皆哭泣。只見愁雲怨霧之中,隱隱有數千鬼魂,皆隨風而散。恐今日和尚施食,倒無此等應驗。於是孔明令左右將祭物盡棄於瀘水之中。

次日,孔明引大軍俱到瀘水南岸,但見雲收霧散,風靜浪平。蜀兵安然盡渡瀘水。果然「鞭敲金鐙響,人唱凱歌還」。絕妙好辭。行到永昌,孔明留王伉、呂凱守四郡;發付孟獲領眾自回,囑其勤政馭下,善撫居民,勿失農務。孟獲涕泣拜別而去。蠻子原有良心,若沒良心人,雖十擒十縱,亦不服也。孔明自引大軍回成都。後主排鑾駕,出郭三十里迎接,下輦立於道傍,以侯孔明。與獻帝迎曹操相類,而君之誠僞既殊,臣之忠奸亦別。孔明慌下車,伏道而言曰:「臣不能速平南方,使主上懷憂,臣之罪也。」後主扶起孔明,并車而回,設太平筵會,重賞三軍。自此遠邦進貢來朝者二百餘處。服者不但南人。孔明奏准後主,將歿於王事者之家,一一優恤。人心歡悅,朝野清平。以上按下蜀漢一邊,以下再敘魏國一邊。

卻說魏主曹丕在位七年,即蜀漢建興四年也。丕先納夫人甄氏,即袁紹次子袁熙之婦,前破鄴城時所得。追應三十三回中事。後生一子,名睿,字元仲,自幼聰明,丕甚愛之。後丕又納安平廣宗人郭永之女爲貴妃,甚有顏色。其父嘗曰:「吾女乃女中之王也。」故號爲「女王」。便有奪後之意。自丕納爲貴妃,因甄夫人失寵,郭貴妃欲謀爲後,卻與幸臣張韜商議。時丕有疾,韜乃詐稱於甄夫人宮中掘得桐木偶人,上書天子年月日時,爲魘鎮之事。丕大怒,遂將甄夫人賜死,立郭貴妃爲後。郭後奪嫡,亦比於曹丕之篡位。因無出,如此人自然絕嗣。養曹睿爲己子。雖甚愛之,不立爲嗣。睿年至十五歲,弓馬熟嫻。當年春二月,丕帶睿出獵。行於山塢之間,趕出子母二鹿,丕一箭射倒母鹿,回觀小鹿馳於曹睿馬前。丕大呼曰:「吾兒何不射之?」睿在馬上泣告曰:「陛下已殺其母,臣安忍復殺其子?」曹操射鹿失君臣之禮,曹睿射鹿動母子之情,前後相對。丕聞之,擲弓於地曰:「吾兒真仁德之主也!」於是遂封睿爲平原王。

夏五月,丕感寒疾,醫治不痊,乃召中軍大將軍曹真、鎮軍大將軍陳群、撫軍大將軍司馬懿三人入寢宮。丕喚曹睿至,指謂曹真等曰:「今朕病已沉重,不能復生。此子年幼,卿等三人可善輔之,勿負朕心。」三人皆告曰:「陛下何出此言?臣等願竭力以事陛下,至千秋萬歲。」丕曰:「今年許昌城門無故自崩,乃不祥之兆,朕故自知必死也。」許昌災異,從曹丕口中補出。正言間,內侍奏征東大將軍曹休入宮問安。三人召來,一人自來。丕召入謂曰:「卿等皆國家柱石之臣也,若能同心輔朕之子,朕死亦瞑目矣!」言訖,墮淚而薨。時年四十歲,在位七年。於是曹真、陳群、司馬懿、曹休等,一面舉哀,一面擁立曹睿爲大魏皇帝。諡父丕爲文皇帝,諡之曰文,取繼體守文之意也。然則造篡漢之基者,斷歸之曹操矣。諡母甄氏爲文昭皇后。封鍾繇爲太傅,曹真爲大將軍,曹休爲大司馬,華歆爲太尉,王朗爲司徒,陳群爲司空,司馬懿爲驃騎大將軍。其餘文武官僚,各各封贈,大赦天下。時雍、涼二州缺人守把,司馬懿上表乞守西涼等處。司馬懿注意在西,所畏者蜀也。曹睿從之,遂封懿提督雍、涼等處兵馬,領詔去訖。

早有細作飛報入川。鬥筍甚緊。孔明大驚曰:「曹丕已死,孺子曹睿即位,餘皆不足慮;司馬懿深有謀略,今督雍、涼兵馬,倘訓練成時,必爲蜀中之大患。不如先起兵伐之。」司馬懿患蜀,蜀亦患司馬懿。參軍馬謖曰:「今丞相平南方回,軍馬疲敝,只宜存恤,豈可復遠征?某有一計,使司馬懿自死於曹睿之手,未知丞相鈞意允否?」孔明問是何計。馬謖曰:「司馬懿雖是魏國大臣,曹睿素懷疑忌,何不密遣人往洛陽、鄴郡等處,布散流言,道此人欲反;更作司馬懿告示天下榜文,遍貼諸處。使曹睿心疑,必然殺此人也。」此一時反間之計耳,孰知後來果應司馬氏篡位。孔明從之,即遣人密行此計去了。

卻說鄴城門上,忽一日見貼下告示一道。守門者揭了,來奏曹睿。睿觀之,其文曰:

驃騎大將軍總領雍、涼等處兵馬事司馬懿,謹以信義佈告天下:昔太祖武皇帝創立基業,本欲立陳思王子建爲社稷主;不幸奸讒交集,歲久潛龍。皇孫曹睿,素無德行,妄自居尊,有負太祖之遺意。今吾應天順人,克日興師,以慰萬民之望。告示到日,各宜歸命新君。如不順者,當滅九族!先此告聞,想宜知悉。

曹睿覽畢,大驚失色,急問群臣。太尉華歆奏曰:「司馬懿上表乞守雍、涼,正爲此也。先時太祖武皇帝嘗謂臣曰:『司馬懿鷹視狼顧,不可付以兵權,久必爲國家大禍。』曹孟德語,卻從此處補出。今日反情已萌,可速誅之。」王朗奏曰:「司馬懿深明韜略,善曉兵機,素有大志;若不早除,久必爲禍。」又是一個趁腳蹺的。睿乃降旨,欲興兵御駕親征。忽班部中閃出大將軍曹真奏曰:「不可。文皇帝託孤於臣等數人,是知司馬仲達無異志也。今事未知真假,遽爾加兵,乃逼之反耳。或者蜀、吳奸細行反間之計,使我君臣自亂,彼卻乘虛而擊,未可知也。陛下幸察之。」曹子丹略有見識。叡曰:「司馬懿若果謀反,將奈何?」真曰:「如陛下心疑,可仿漢高僞遊雲夢之計。御駕幸安邑,司馬懿必然來迎;觀其動靜,就車前擒之,可也。」此時仲達亦危矣。睿從之,遂命曹真監國,親自領御林軍十萬,徑到安邑。司馬懿不知其故,欲令天子知其威嚴,乃整兵馬,率甲士數萬來迎。仲達雖乖,此時卻著了道兒。近臣奏曰:「司馬懿果率兵十餘萬,前來抗拒,實有反心矣。」睿慌命曹休先領兵迎之。司馬懿見兵馬前來,只疑車駕親至,伏道而迎。曹休出曰:「仲達受先帝託孤之重,何故反耶?」問得出其不意。懿大驚失色,汗流遍體,乃問其故。休備言前事。懿曰:「此吳、蜀奸細反間之計,欲使我君臣自相殘害,彼卻乘虛而襲。某當自見天子辨之。」畢竟仲達乖覺。遂急退了軍馬,至睿車前俯伏泣奏曰:「臣受先帝託孤之重,安敢有異心?必是吳、蜀之奸計。臣請提一旅之師,先破蜀,後伐吳,報先帝與陛下,以明臣心。」睿疑慮未決。華歆奏曰:「不可付之兵權。可即罷歸田裏。」名士見識,亦甚平常。睿依言,將司馬懿削職回鄉,未見三馬同槽,先見一馬離槽。命曹休總督雍;涼軍馬。曹睿駕回洛陽。以上按下魏國一邊,以下再敘蜀漢一邊。

卻說細作探知此事,報入川中。孔明聞之大喜曰:「吾欲伐魏久矣,奈有司馬懿總雍、涼之兵。今既中計遭貶,吾有何憂!」次日,後主早朝,大會官僚,孔明出班,上出師表一道。表曰:

臣亮言:先帝創業未半,而中道崩殂,落筆更不著半句閒言語,只用八字慟哭先帝,早使讀者精誠發越。今天下三分,益州罷敝,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。筆態一伏。然侍衛之臣不懈於內,忠志之士忘身於外者,蓋追先帝之殊遇,欲報之於陛下也。筆態一起。一面讀其妙文,一面記其口口先帝。誠宜開張聖聽,以光先帝遺德,恢弘志士之氣,此是說宜。不宜妄自菲薄,引喻失義,以塞忠諫之路也。此是說不宜。宜不宜二語,發起一篇。○妄自菲薄是子弟大病,引喻失義又是子弟大病,此特說盡。宮中府中,俱爲一體,此又說宜。○恐其昵於宮中,已預知有寵黃皓之事。陟罰臧否,不宜異同。此又說不宜。若有作奸犯科及爲忠善者,宜付有司,論其刑賞,以昭陛下平明之治,此又說宜。不宜偏私,使內外異法也。此又說不宜。○宮中昵,府中疏,出師進表,全爲此一段可知。侍中、侍郎郭攸之、費禕、董允等,此皆良實,志慮忠純,是以先帝簡拔以遺陛下。重之以先帝,句句不脫先帝。愚以爲宮中之事,事無大小,悉以諮之,然後施行,必得裨補闕漏,有所廣益。切囑府中。將軍向寵,性行淑均,曉暢軍事,試用之於昔日,先帝稱之曰能,重之以先帝。是以眾議舉寵以爲督。看此處入「眾義」二字,嫌疑不小。愚以爲營中之事,事無大小,悉以諮之,必能使行陣和穆,優劣得所也。切囑府中。親賢臣,遠小人,此先漢所以興隆也;親小人,遠賢臣,此後漢所以傾頹也。先帝在時,每與臣論此事,未嘗不嘆息痛恨於桓、靈也。明明龜鏡之言,亦必重之以先帝,哀哉!○桓、靈之寵十常侍,正與後主之寵黃皓同。侍中、尚書、陳震。長史、參軍,蔣琬。此悉貞亮死節之臣也,願陛下親之信之,則漢室之隆,可計日而待也。此二人先生所進,恐出師後未必用,故又另屬。

臣本布衣,躬耕南陽,苟全性命於亂世,不求聞達於諸侯。自敘,最悲苦。先帝不以臣卑鄙,猥自枉屈,三顧臣於草廬之中,諮臣以當世之事,由是感激,遂許先帝以驅馳。自敘,最悲苦。後值傾覆,受任於敗軍之際,奉命於危難之間:爾來二十有一年矣。先帝知臣謹慎,故臨崩寄臣以大事也。自敘,最悲苦。受命以來,夙夜憂慮,恐付託不效,以傷先帝之明,故五月渡瀘,深入不毛。自敘,最悲苦。今南方已定,甲兵已足,當獎帥三軍,北定中原,庶竭弩鈍,攘除奸凶,興復漢室,還於舊都:此臣所以報先帝而忠陛下之職分也。至於斟酌損益,進盡忠言,則攸之、禕、允之任也。自敘,最悲苦。此非以師保推三臣,蓋自既解任去而出師,則必使之自代耳。願陛下託臣以討賊興復之效;不效,則治臣之罪,以告先帝之靈。若無興復一本作興德。之言,則責攸之、禕、允等之咎,以彰其慢。說自出師必連三臣裨補者,此表所憂不在外賊,而在內蠱也,哀哉!陛下亦宜自謀,以諮諏善道,察納雅言。深追先帝遺詔,要他納言,亦必重之以先帝。臣不勝受恩感激。今當遠離,臨表涕泣,不知所云。非爲伐魏而涕泣,爲後主而涕泣也。

後主覽表曰:「相父南征,遠涉艱難;方始回都,坐未安席;今又欲北征,恐勞神思。」孔明曰:「臣受先帝託孤之重,夙夜未嘗有怠。今南方已平,可無內顧之憂,一向南征,正是爲此。不就此時討賊,恢復中原,更待何日?」忽班部中太史譙周出奏曰:「臣夜觀天象,北方旺氣正盛,星曜倍明,未可圖也。」與後文仇國論相應。乃顧孔明曰:「丞相深明天文,何故強爲?」孔明曰:「天道變易不常,豈可拘執?吾今且駐軍馬於漢中,觀其動靜而後行。」譙周苦諫不從。於是孔明乃留郭攸之、董允、費禕等爲侍中,總攝宮中之事;正應表中。又留向寵爲大將,總督御林軍馬;又應表中。陳震爲侍中,蔣琬爲參軍,此表中所已及。張裔爲長史,掌丞相府事;杜瓊爲諫議大夫;杜微、楊洪爲尚書;孟光、來敏爲祭酒;尹默、李撰爲博士;郤正、費詩爲秘書;譙周爲太史。內外文武官僚一百餘員,同理蜀中之事。此又表中所未及。

孔明受詔歸府,喚諸將聽令:前督部,鎮北將軍、領丞相司馬、涼州刺史、都亭侯魏延;前軍都督,領扶風太守張翼;牙門將,裨將軍王平;征軍領兵使,安漢將軍、領建寧太守李恢;副將,定遠將軍、領漢中太守呂義;兼管運糧左軍領兵使,平北將軍、陳倉侯馬岱;副將,飛衛將軍廖化;右軍領兵使,奮威將軍、博陽亭侯馬忠;鎮撫將軍、關內侯張嶷;行中軍師,車騎大將軍、都鄉侯劉琰;中監軍,揚武將軍鄧芝;中參軍,安遠將軍馬謖;前將軍,都亭侯袁綝;左將軍,高陽侯吳懿;右將軍,玄都侯高翔;後將軍,安樂侯吳班;領長史,綏軍將軍楊儀;前將軍,征南將軍劉巴;前護軍,偏將軍、漢成亭侯許允;左護軍,篤信中郎將丁鹹;右護軍,偏將軍劉致;後護軍,典軍中郎將官雍;行參軍,昭武中郎將胡濟;行參軍,諫議將軍閻晏;行參軍,偏將軍爨習;行參軍,裨將軍杜義、武略中郎將杜祺、綏軍都尉盛勃;從事,武略中郎將樊岐;典軍書記樊建;丞相令史董厥;帳前左護衛使,龍驤將軍關興;右護衛使,虎翼將軍張苞。以上歷敘諸將官銜,以出師伐魏,故特書其官以予之也。以上一應官員,都隨著平北大都督、丞相、武鄉侯、領益州牧、知內外事諸葛亮。大書特書。分撥已定,又檄李嚴等守川口,以拒東吳。周密之至。選定建興五年春三月丙寅日出師伐魏。至此方大伸討賊之義。忽帳下一老將厲聲而進曰:「我雖年邁,尚有廉頗之勇,馬援之雄。此二古人皆不服老,何故不用我耶?」眾視之,乃趙雲也。孔明曰:「吾自平南回都,馬孟起病故,馬超之死,在孔明口中補出,省筆之法。吾甚惜之,以爲折一臂也。今將軍年紀已高,倘稍有參差,動搖一世英名,減卻蜀中銳氣。」又用激將之法。雲厲聲曰:「吾自隨先帝以來,臨陣不退,遇敵則先。大丈夫得死於疆場者,幸也,吾何恨焉?願爲前部先鋒!」孔明再三苦勸不住。雲曰:「如不教我爲先鋒,就撞死於階下!」寫子龍悍勇之極。孔明曰:「將軍既要爲先鋒,須得一人同去。」言未盡,一人應曰:「某雖不才,願助老將軍先引一軍,前去破敵。」孔明視之,乃鄧芝也。即是不畏油鼎之人。孔明大喜,即撥精兵五千,副將十員,隨趙雲、鄧芝去訖。孔明出師,後主引百官送於北門外十里。孔明辭了後主,旌旗蔽野,戈戟如林,率軍望漢中迤邐進發。寫得孔明堂堂正正,十分聲勢。

卻說邊庭探知此事,報入洛陽。是日,曹睿設朝,近臣奏曰:「邊官報稱,諸葛亮率領大兵三十餘萬,出屯漢中,孔明兵數在曹睿近臣口中補出,妙。令趙雲、鄧芝爲前部先鋒,引兵入境。」睿大驚,問群臣曰:「誰可爲將,以退蜀兵?」忽一人應聲而出曰:「臣父死於漢中,切齒之恨,未嘗得報。照應七十一回中事。今蜀兵犯境,臣願引本部猛將,更乞陛下賜關西之兵,前往破蜀,上爲國家效力,下報父仇,臣萬死不恨!」眾視之,乃夏侯淵之子夏侯楙也。楙字子休,其性最急又最吝。乃父已負妙才之名,此子卻又不才之甚。自幼嗣與夏侯惇爲子。後夏侯淵爲黃忠所斬,曹操憐之,以女清河公主招楙爲駙馬,曹操本姓夏侯,而以女與楙,則是同姓爲婚,瀆祖甚矣。因此朝中欽敬。雖掌兵權,未嘗臨陣。當時自請出征,曹睿即命爲大都督,調關西諸路軍馬前去迎敵。司徒王朗諫曰:「不可。夏侯駙馬素不曾經戰,今付以大任,非其所宜。更兼諸葛亮足智多謀,深通韌略,不可輕敵。」夏侯楙叱曰:「司徒莫非結連諸葛亮欲爲內應耶?吾自幼從父學習韜略,深通兵法。汝何欺我年幼?吾若不生擒諸葛亮,誓不回見天子!」志大言大之人,每每無用。王朗等皆不敢言。夏侯楙辭了魏主,星夜到長安,調關西諸路軍馬二十餘萬,來敵孔明。正是:

欲秉白旄摩將士,卻教黃吻掌兵權。

未知勝負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