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四回 孔明定計捉張任 楊阜借兵破馬超

張任設伏以害龐統,孔明亦設伏以捉張任。同一伏也,而任則在山城,孔明則在平岸;張任則在林木,孔明則在蘆葦;張任以強弓硬弩,孔明以長槍砍刀;張任之伏止一處,孔明伏不止一處;張任意在射殺,孔明意在捉活:又有甚不同者。則孔明之用兵爲獨奇。

玄德獲張任,正當爲龐統報仇,而不忍殺之,而欲降之。何哉?蓋欲資其才以爲用耳。章鄞射殺項梁,而項羽折箭以誓之;朱鮪譖殺劉演,而光武指河而誓之。天下未平,不敢懷怨以待人也。且勿論其遠者,曹操不記殺典韋之怨而納張繡,孫權不記殺凌操之怨而納甘寧,亦此意也。乃玄德欲任降,而任終不肯降,若張任者,則真斷頭將軍矣。

楊阜之爲韋康報仇,義也;而其攻馬超以助曹操,則非義。馬騰兩番受詔,兩番討賊,固漢之忠臣也;其子之欲雪父恨則孝,承父志而討國賊則忠。奉一欺君罔上之曹操,而攻一忠孝之馬超,以超爲賊,而不知操之爲賊,故楊阜之義,君子無取焉。

或曰:楊阜之助操以算馬超,與陳登之助操以算呂布,將毋同乎?予曰:不同。馬超孝子也,呂布無父之人也。且登之助操,在許田射鹿之前,爾時衣詔未發也,董貴人未死也。魏公未稱,九錫未加,操之逆未露,而操之惡未彰,則其挾天子以令諸侯者,陳登信而助之無怪也。至於阜,而衣帶詔發矣,董貴人死矣,魏公已稱,九錫已加矣。操爲國賊,而助國賊者亦賊,楊阜其何說之辭?

五虎將中,關、張、超、黃皆大將才也。若馬超,則丁爲戰將,而不可爲大將。其殺韋康,屠百姓,不得謂之仁矣;其不疑楊阜,不得謂之智矣。前既惑於曹操,而攻韓遂;後復歸於張魯,而拒玄德:此其識見,當在四人之下。

人謂姜敘之母,同於太史慈之母:慈之母勉其子以報孔融,敘之母勉其子以報韋康,此則其可嘉者也。我謂姜敘之母,異於徐庶之母:庶之母知操之爲賊,敘之母不知討操者之非賊而助操者之爲賊,此則其可惜者也。人謂趙昂之妻異於呂布之妻:布之妻阻其夫之出戰,昂之妻勵其夫以起兵,此則其可嘉者也。我謂趙昂之妻,同於劉表之妻:表之妻背劉備而從曹操,致其身與子俱死;昂之妻助曹操以攻馬超,身倖免於死,而亦致其子於死,此又其可惜者也。雖然,郭嘉、程昱等輩,天下所稱智謀之士,猶然不明順逆,而何論於婦人哉?尚論者,於楊氏、王氏可勿譏云。

此回自孔明捉張任之後,便當接馬超攻葭萌之事。而馬超攻葭萌,由於張魯遺馬超;張魯遣馬超,由於馬超投張魯;馬超投張魯,則又由於楊阜破馬超。夫楊阜之與劉璋,風馬牛不相及也。而尋原溯委,遂忽然夾敘隴中一段文字,卻與五十九回之末遙遙相接,此等敘事,宜求之左傳史記之中。

卻說張飛問計於嚴顏,顏曰:「從此取雒城,凡守禦關隘,都是老夫所管,官軍皆出於掌握之中。今感將軍之恩,無可以報,老夫當爲前部,所到之處,盡皆喚出拜降。」只因一個斷頭將軍,引出無數降將軍。張飛稱謝不已。於是嚴顏爲前部,張飛領軍隨後。凡到之處,盡是嚴顏所管,都喚出投降。有遲疑未決者,顏曰:「我尚且投降,何況汝乎?」自是望風歸順,并不曾廝殺一場。省事亦省筆。○以下按過翼德一邊,接敘玄德一邊。

卻說孔明已將起程日期申報玄德,教都會聚雒城。玄德與眾官商議:「今孔明、翼德分兩路取川,會於雒城,同入成都。水陸舟車已於七月二十日起程,此時將及待到。今我等便可進兵。」黃忠曰:「張任每日來搦戰,見城中不出,彼軍懈怠不做準備,今日夜間,分兵劫寨,勝如白晝廝殺。」上既寫翼德,下又寫黃忠。玄德從之。教黃忠引兵取左,魏延引兵取右,玄德取中路。當夜二更,三路軍馬齊發。張任果然不做準備。漢軍擁入大寨,放起火來,烈焰騰空。蜀兵奔走,連夜直趕到雒城,城中兵接應入去。玄德還中路下寨。次日,引兵直到雒城,圍住攻打。張任按兵不出。攻到第四日,若孔明未來,便能攻破雒城,便不見孔明用計之妙。玄德自提一軍攻打西門,令黃忠、魏延在東門攻打,留南門放軍行走。原來南門一帶,都是山路;北門有涪水,因此不圍。張任望見玄德在西門,騎馬往來,指揮打城,從辰至未,人馬漸漸力乏。張任教吳蘭、雷銅二將引兵出北門,轉東門,敵黃忠、魏延;自己卻引軍出南門,轉西門,單迎玄德。前射白馬將,是射著假玄德;今出雒城門,是來尋真玄德。城內盡撥民兵上城,擂鼓助喊。

卻說玄德見紅日平西,教後軍先退。軍士方回身,城上一片聲喊起,南門內軍馬突出。張任徑來軍中捉玄德,玄德軍中大亂。黃忠、魏延又被吳蘭、雷銅敵住,兩下不能相顧。玄德敵不住張任,撥馬往山僻小路而走。張任從背後追來,看看趕上。玄德獨自一人一馬。張任引數騎趕來。讀至此爲玄德一嚇。玄德正望前盡力加鞭而行,忽山路一軍沖來。讀至此又爲玄德一嚇。玄德馬上叫苦曰:「前有伏兵,後有追兵,天亡我也!」每於接筍處故作驚人之筆。只見來軍當頭一員大將,乃是張飛。原來張飛與嚴顏正從那條路上來,望見塵埃起,知與川兵交戰。張飛當先而來,張將軍來得突兀,來得湊巧,不如此,不見義釋嚴顏之妙。正撞著張任,便就交馬。戰到十餘合,背後嚴顏引兵大進。張任火速回身。張飛直趕到城下。張任退入城,拽起吊橋。張飛回見玄德曰:「軍師溯江而來,尚且未到,反被我奪了頭功。」有得他說嘴。玄德曰:「山路險阻,如何無軍阻當,長驅大進,先到於此?」張飛曰:「於路關隘四十五處,皆出老將嚴顏之功,因此於路并不曾費分毫之力。」不是義釋一人,卻是智收諸郡。遂把義釋嚴顏之事,從頭說了一遍,引嚴顏見玄德。玄德謝曰:「若非老將軍,吾弟安能到此?」即脫身上黃金鎖子甲以賜之。爲已降者獎,又爲未降者勸。嚴顏拜謝。正待安排宴飲,忽聞哨馬回報:「黃忠、魏延和川將吳蘭、雷銅交鋒,城中吳懿、劉貴又引兵助戰,兩下夾攻,我軍抵敵不住,魏、黃二將敗陣投東去了。」不從黃、魏一邊敘來,卻在劉張一邊聽得,省筆之法。張飛聽得,便請玄德分兵兩路,殺去救援。於是張飛在左,玄德在右,殺奔前來。吳懿、劉貴見後面喊聲起,慌退入城中。吳蘭、雷銅只顧引兵追趕黃忠、魏延,卻被玄德、張飛截住歸路。黃忠、魏延又回馬轉攻。吳蘭、雷銅料敵不住,只得將本部軍馬前來投降。嚴顏之後,又是兩個降將軍。玄德准其降,收兵近城下寨。

卻說張任失了二將,心中憂慮。吳懿、劉貴曰:「兵勢甚危,不決一死戰,如何得兵退?一面差人去成都,見主公告急;雒城求救於成都,便爲成都求救於漢中張本。一面用計敵之。」張任曰:「吾來日領一軍搦戰,詐敗,引轉城北;城內再以一軍沖出,截斷其中:可獲勝也。」吳懿曰:「劉將軍相輔公子守城,我引兵沖出助戰。」約會已定。次日,張任引數千人馬,搖旗吶喊,出城搦戰。張飛上馬出迎,更不打話,與張任交鋒。戰不十餘合,張任詐敗,繞城而走。張飛盡力追之,吳懿一軍截住,張任引軍復回,把張飛圍在垓心,進退不得。黃忠、魏延捉張任不得,張飛亦捉張任不得,方見下文孔明之妙。正沒奈何,只見一隊軍從江邊殺出。當先一員大將,挺槍躍馬,與吳懿交鋒,只一合,生擒吳懿,戰退敵軍,救出張飛。視之,乃趙雲也。趙雲此來,亦來得突兀,來得湊巧,與上文張飛來法一樣筆墨。飛問:「軍師何在?」雲曰:「軍師已至,想此時已與主公相見了也。」敘法甚妙。二人擒吳懿回寨。張任自退入東門去了。

張飛、趙雲回寨中,見孔明、簡雍、蔣琬已在帳中。飛下馬來參軍師。不向孔明一邊敘來,卻從張飛一邊看出,用筆之妙。孔明驚問曰:「如何得先到?」玄德具述義釋嚴顏之事。孔明賀曰:「張將軍能用謀,皆主公之洪福也。」趙雲解吳懿見玄德。玄德曰:「汝降否?」吳懿曰:「我既被捉,如何不降?」又是一個降將軍。玄德大喜,親解其縛。孔明問:「城中有幾人守城?」吳懿曰:「有劉季玉之子劉循,輔將劉貴、張任。劉貴不打緊;張任乃蜀郡人,極有膽略,不可輕敵。」但借吳懿口中寫張任,寫張任正是寫孔明。孔明曰:「先捉張任,然後取雒城。」問:「城東這座橋名爲何橋?」吳懿曰:「金雁橋。」孔明遂乘馬至橋邊,繞河看了一遍,回到寨中,喚黃忠、魏延聽令曰:「離金雁橋南五六里,兩岸都是蘆葦蒹葭,可以埋伏。金雁橋可爲落鳳坡答禮。魏延引一千槍手伏於左,單戳馬上將;黃忠引一千刀手伏於右,單砍坐下馬。殺散彼軍,張任必投山東小路而來。張翼德引一千軍,伏在那裏,就彼處擒之。」又喚趙雲伏於金雁橋北:「待我引張任過橋,你便將橋拆斷,卻勒兵於橋北,遙爲之勢,使張任不敢望北走,退投南去,卻好中計。」每處用計,只是如此如此而已,此處詳敘在前,又是一樣筆法。調遣已定,軍師自去誘敵。

卻說劉璋差卓鷹、張翼二將,前至雒城助戰。張任教張翼與劉貴守城,自與卓膺爲前後二隊,任爲前隊,膺爲後隊,出城退敵。孔明引一隊不整不齊軍,妙在不整不齊。過金雁橋來與張任對陣。孔明乘四輪車,綸巾羽扇而出,兩邊百餘騎簇擁,遙指張任曰:「曹操以百萬之眾,聞吾之名,望風而走;今汝何人,敢不投降?」天下惟沒用的人,最會說大話。不但不整不齊是誘敵,即說大話亦是誘敵。張任看見孔明軍伍不齊,在馬上冷笑曰:「人說諸葛亮用兵如神,原來有名無實!」把槍一招,大小軍校齊殺過來。孔明棄了四輪車,上馬退走過橋。張任從背後趕來,過了金雁橋,見玄德軍在左,嚴顏軍在右,衝殺將來。張任知是計,急回軍時,橋已拆斷了。過橋拆橋,何今日孔明之多也。一笑。欲投北去,只見趙雲一軍隔岸擺開,遂不敢投北,徑往南繞河而走。走不到五七里,早到蘆葦叢雜處。魏延一軍從蘆中忽起,都用長槍亂戳。黃忠一軍伏在蘆葦裏,用長刀只剁馬蹄。江邊蘆葦,可爲城邊林木答禮。馬軍盡倒,皆被執縛,步軍那裏敢來?張任引數十騎望山路而走,正撞著張飛。張任方欲退走,張飛大喝一聲,眾軍齊上,將張任活捉了。原來卓膺見張任中計,已投趙雲軍降了,又是一個降將軍。○省筆法。一發都到大寨。玄德賞了卓膺。張飛解張任至。孔明亦坐於帳中。玄德謂張任曰:「蜀中諸將,望風而降,汝何不早投降?」張任睜目怒叫曰:「忠臣豈肯事二主乎?」玄德曰:「汝不識天時耳。降即免死。」任曰:「今日便降,久後也不降!可速殺我!」不肯詐降是硬漢,便說實話是直漢。玄德不忍殺之。張任厲聲高罵。孔明命斬之,以全其名。張任倒是斷頭將軍。後人有詩贊曰:

烈士豈甘從二主,張君忠勇死猶生。
高明正似天邊月,夜夜流光照雒城。

玄德感嘆不已,令收其屍首,葬於金雁橋側,以表其忠。不取其頭祭龐統,而反葬之,所以收川中之人心也。不是爲死,正是爲生。

次日,令嚴顏、吳懿等一班蜀中降將爲前部。直至雒城,大叫:「早開門受降,免一城生靈受苦!」劉貴在城上大罵。嚴顏方待取箭射之,忽見城上一將,拔劍砍翻劉貴,開門投降。又是一個降將軍,卻斷他人之頭以來降。玄德軍馬入雒城,劉循開西門走脫,投成都去了。玄德出榜安民。殺劉貴者,乃武陽人張翼也。敘明在後,筆法又變。玄德得了雒城,重賞諸將。孔明曰:「雒城已破,成都只在目前。惟恐外州郡不寧,可令張翼、吳懿引趙雲撫外水、定江、犍爲等處所屬州郡;令嚴顏、卓膺引張飛撫巴西、德陽所屬州郡,就委官按治平靖,即勒兵回成都取齊。」先得外郡,便先撫外郡,處置得宜。張飛、趙雲領命,各自引兵去了。孔明問:「前去有何處關隘?」蜀中降將曰:「止綿竹有重兵守禦;若得綿竹,成都唾手可得。」孔明便商議進兵。法正曰:「雒城既破,蜀中危矣。主公欲以仁義服眾,且勿進兵。某作一書上劉璋,陳說利害,璋自然降矣。」孔明曰:「孝直之言最善。」便令寫書,遣人徑往成都。前張松致書於玄德,致不過來;今法正致書於劉璋,卻公然致去。

卻說劉循逃回見父,說雒城已陷,劉璋慌聚眾官商議。從事鄭度獻策曰:「今劉備雖攻城奪地,然兵不甚多,士眾未附,野穀是資,軍無輜重。不如盡驅巴西、梓潼民過涪水以西。其倉廩野穀,盡皆燒除,深溝高壘,靜以待之。彼至請戰,勿許。久無所資,不過百日,彼兵自走。我乘虛擊之,備可擒也。」亦似李左軍教陳餘之計。劉璋曰:「不然。吾聞拒敵以安民,未聞動民以備敵也。此言非保全之計。」劉璋雖暗,亦有仁心。然從來有仁心者,每每吃虧,每每失事,爲之一歎。正議間,人報法正有書至。劉璋喚入。呈上書。璋拆開視之。其略曰:

昨蒙遣差結好荊州,不意主公左右不得其人,以致如此。今荊州眷念舊情,不忘族誼。主公若得幡然歸順,量不薄待。望三思裁示。

劉璋大怒,扯毀其書,大罵:「法正賣主求榮,忘恩背義之賊!」逐其使者出城。劉璋既不聽鄭虔之策,又不即從法正之言,猶豫不決,正是劉表、袁紹一流人。即時遣妻弟費觀,提兵前去守把綿竹。費觀舉保南陽人姓李,名嚴,字方正,一同領兵。當下費觀、李嚴點三萬軍來守綿竹。益州太守董和,字幼宰,南郡枝江人也,上書與劉璋,請往漢中借兵。璋曰:「張魯與吾世仇,安肯相救?」今有與所親爲仇,而致欲結其仇以攻親者矣。親既變仇,而欲仇反變親,不亦難乎?爲之一歎。和曰:「雖然與我有仇,劉備軍在雒城,勢在危急,唇亡則齒寒,若以利害說之,必然肯從。」璋乃修書遣使前赴漢中。

卻說馬超自兵敗入羌,二載有餘,結好羌兵,攻拔隴西州郡。所到之處,盡皆歸降,因劉璋求救於漢中,本該接敘張魯;卻放下張魯,接敘馬超。蓋爲馬超投張魯,張魯遣馬超之由也。此等敘事,如連山斷嶺,筆法逼真龍門。惟冀城攻打不下。刺史韋康,累遣人求救於夏侯淵。韋康求救於夏侯淵,與劉璋求救於張魯,兩相映襯。淵不得曹操言語,未敢動兵。韋康見救兵不來,與眾商議,不如投降馬超。參軍楊阜哭諫曰:「超等叛君之徒,豈可降之?」康曰:「事勢至此,不降何待?」阜苦諫不從。韋康大開城門,投拜馬超。韋康出降,與後文劉璋出降,兩相映襯。超大怒曰:「汝今事急請降,非真心也!」將韋康四十餘口盡斬之,不留一人。馬超殺韋康而失州郡之心,與後文玄德不害劉璋以收州邵之心,正是相反。有人言楊阜勸韋康休降,可斬之。超曰:「此人守義,不可斬也。」復用楊阜爲參軍。馬超用楊阜,與後文玄德用劉巴、黃權,又相類而相反。阜薦梁寬、趙衢二人,超盡用爲軍官。此時一似真降者。楊阜告馬超曰:阜妻死於臨洮,乞告兩個月假,歸葬其妻便回。馬超從之。

楊阜過歷城,來見撫彝將軍姜敘。敘與阜是姑表兄弟:敘之母是阜之姑,時年已八十二。當日,楊阜入姜敘內室,拜見其姑,哭告曰:「阜守城不能保,主亡不能死,愧無面目見姑。馬超叛君,妄殺郡守,一州士民無不恨之。今吾兄坐據歷城,竟無討賊之心,此豈人臣之理乎?」言罷淚流出血。楊阜思報其主,當與許貢之客并稱。敘母聞言,喚姜敘入,責之曰:「韋使君遇害,亦爾之罪也。」又謂阜曰:「汝既降人,且食其祿,何故又興心討之?」阜曰:「吾從賊者,欲留殘生,與主報冤也。」敘曰:「馬超英勇,急難圖之。」阜曰:「有勇無謀,易圖也。吾已暗約下樑寬、趙衢。兄若肯興兵,二人必爲內應。」方知所薦二人,不是真薦。敘母曰:「汝不早圖,更待何時,誰不有死,死於忠義,死得其所也。勿以我爲念。汝若不聽義山之言,吾當先死,以絕汝念。」一個女丈夫,可比斷頭將軍。敘乃與統兵校尉尹奉、趙昂商議。

原來趙昂之子趙月,現隨馬超爲裨將。趙昂當日應允,歸見其妻王氏曰:「吾今日與姜敘、楊阜、尹奉一處商議,欲報韋康之仇。吾想子趙月現隨馬超,今若興兵,超必先殺吾子,奈何?」亦有謀及婦人而不失者,趙昂是也。其妻厲聲曰:「雪君父之大恥,雖喪身亦不惜,何況一子乎!君若顧子而不行,吾當先死矣!」又一個女丈夫,可比斷頭將軍。趙昂乃決。次日一同起兵。姜敘、楊阜屯歷城,尹奉、趙昂屯祁山。王氏乃盡將首飾資帛,親自往祁山軍中賞勞軍士,以勵其眾。當以夫人爲主帥,以趙昂爲偏裨。

馬超聞姜敘、楊阜會合尹奉、趙昂舉事,大怒,即將趙月斬之。趙昂先送了一個兒子。令龐德、馬岱盡起軍馬,殺奔歷城來。姜敘、楊阜引兵出。兩陣圓處,楊阜、姜敘衣白袍而出,與馬超在潼關時,正相映像。○敘與阜以干表兄弟而相援,備與璋以同宗兄弟而相攻,爲之一歎。大罵曰:「叛君無義之賊!」馬超大怒,沖將過來,兩軍混戰。姜敘、楊卓如何抵得馬超,大敗而走。馬超驅兵趕來。背後喊聲起處,尹奉、趙昂殺來。超急回時,兩下夾攻,首尾不能相顧。正殺間,刺斜裏大隊軍馬殺來。原來是夏侯淵得了曹操軍令,正領軍來破馬超。超如何當得三路軍馬,大敗奔回。走了一夜,比及平明,到得翼城叫門時,城上亂箭射下。梁寬、趙衢立在城上,大罵馬超;將馬超妻楊氏從城上一刀砍了,撇下屍首來;又將馬超幼子三人,并至親十餘口,都從城上一刀一個,剁將下來。超氣噎塞胸,幾乎墜下馬來。殺了韋康一家,出乎爾者反乎爾,人苦不絜矩耳。背後夏侯淵引兵追趕。超見勢大,不取戀戰;與龐德、馬岱殺開一條路走。前面又撞見姜敘、楊阜,殺了一陣;沖得過去,又撞著尹奉、趙昂,殺了一陣。零零落落,剩得五六十騎,連夜奔走,四更前後,走到歷城下,守門者只道姜敘兵回,開門接入。超從城南門邊殺起,盡洗城中百姓。百姓何辜,所謂怒於室而作色於市者也。至姜敘宅,拿出老母。母全無懼色,指馬超而大罵。超大怒,自取劍斬之。姜敘又送了一個母親。尹奉、趙昂全家老幼,亦盡被馬超所殺。尹、趙又送了兩家老幼。昂妻王氏因在軍中得免於難。照應前文。次日,夏侯淵大軍至,馬超棄城殺出,望西而逃。行不得二十里,前面一軍擺開,爲首的是楊阜。超切齒而恨,拍馬挺槍刺之。阜宗弟七人,一齊來助戰。馬岱、龐德敵住後軍。阜弟七人,皆被馬超殺死。楊阜又送了七個兄弟。阜身中五槍,猶然死戰。後面夏侯淵大軍趕來,馬超遂走。只有龐德、馬岱五七騎後隨而去。夏侯淵自行安撫隴西諸州人民,令姜敘等各各分守,用車載楊阜赴許都,見曹操。操封阜爲關內侯。阜辭曰:「阜無捍難之功,又無死難之節,於法當誅,何顏受職。」操嘉之,卒與之爵。可謂操之忠臣。

卻說馬超與龐德、馬岱商議,徑往漢中投張魯。此處方接入漢中。張魯大喜,以爲得馬超,則西可以吞益州,東可以拒曹操,乃商議欲以女招超爲婿。大將楊柏諫曰:「馬超妻子遭慘禍,皆超之貽害也。主公豈可以女與之?」魯從其言,遂罷招婿之議。張魯欲婿馬超而不果,與袁術欲婚呂布而不遂,前後遙遙相對。或以楊柏之言告知馬超。超大怒,有殺楊柏之意。爲後文殺楊柏伏筆。楊柏知之,與兄楊松商議,亦有圖馬超之心。爲後文楊松譖馬超伏筆。正值劉璋遣使求救於張魯,魯不從。忽報劉璋又遣黃權到。權先來見楊松,說:「東西兩川,實爲唇齒;西川若破,東川亦難保矣。今若肯相救,當以二十州相酬。」與孫權援劉備而欲以荊州九郡爲謝,一實一虛,又相映像。松大喜,即引黃權來見張魯,說唇齒利害,更以二十州相謝。魯喜其利,從之。巴西閻圃諫曰:「劉璋與主公世仇,今事急求救,詐許割地,不可從也!」忽階下一人進曰:「某雖不才,願乞一旅之師,生擒劉備。務要割地以還。」正是:

方看真主來西蜀,又見精兵出漢中。

未知其人是誰,且看下文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