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二回 取涪關楊高授首 攻雒城黃魏爭功

讀前回而見孫與劉之相離,讀此回而見備與璋之相惡。一取妹而一奪子,孫、劉之所以離也;一吝糧而一毀書,璋、備之所以惡也。然孫、劉之離者,可以復合;而璋、備之惡者,不可以復合。何也?璋既迎備,則已有不能更拒之勢,招之來而又欲麾之去,則首鼠兩端,而釁必起矣;備既入川,則已有不能不取之勢,入其境而不忍取其地,則進退維谷,而禍及身矣。總之,召虎易而遣虎難,入險易而出險難耳。

玄德初以徐州爲家,而布奪之,操又奪之;繼以荊州爲家,而操爭之,權又爭之;惟至於西川,則真爲玄德之家矣。然其受陶謙之讓,而不受劉表之讓者,懲於徐州之得而復失,故重發於劉表也;不奪同宗之荊,而獨奪同宗之益者,懲於荊州之遲而滋議,故不得復重發於劉璋也。此其先後遲速之機,因時而變者然也。

龐統之計三:一曰取成都,二曰取涪關,三曰回荊州。夫回荊州則是無策矣,不可謂之下策也。統之意,本以襲殺劉璋於初迎之時爲上計,而自葭萌取成都爲中計,自葭萌取涪關爲下計。玄德之從其中,猶是從其下耳。然殺劉璋而急取之,則人心不附,而撫之也難。不殺劉璋而緩取之,則人心可服,而享之也固。是取乎其下者,乃其所以爲上歟?

觀於張肅、張松,而有慨於兄弟之間也。一則賣主求榮,而不告其兄;一則懼禍及己,而不顧其弟。在同胞之兄弟且然,而況備與璋之以同宗通譜者耶?讀書至此,爲之三歎。

玄德其不用壯而善於用老者乎?急於取川者,壯罔之謀也;緩於取川者,老成之算也。魏延以壯而敗,黃忠以老而勝,老成則吉,壯罔則凶。爲將之道固然,將將者用兵之道,何獨不然?

有以閒筆爲伏筆者:正當干戈爭鬥之時,忽有一紫虛上人,如古木寒鴉,蒼岩怪石,此極忙中之閒筆也。乃涪關之役,龐統未死,孔明未來,而紫虛早有「一鳳墜地,一龍升天」之,則已爲後文伏筆也。與雲長在鎮國寺中見普淨和尚,玄德在南漳莊上見水逆先生一樣筆墨。

文有正筆,有奇筆。如玄德之殺楊、高,士元之取涪關,劉貴之謁紫虛,冷苞之議決水,皆以次而及者也,正筆也。如黃忠之救魏延,玄德之入敵塞,魏之捉冷苞,法正之見彭羕,皆突如其來者也,奇筆也。正筆發月在前,奇筆推原在後;正筆極其次第,奇筆極其突兀:可謂敘事妙品。

卻說張昭獻計曰:「且休要動兵。若一興師,曹操必復至。不如修書二封:一封與劉璋,言劉備結連東吳,共取西川,使劉璋心疑而攻劉備;一封與張魯,教進兵向荊州來。著劉備首尾不能救應。我然後起兵取之,事可諧矣。」前者玄德欲救孫權而致書於馬超,是不救之救;今者孫權欲圖劉備而致書於璋、魯,是不圖之圖。權從之,即發使二處去訖。

且說玄德在葭萌關日久,甚得民心。忽接得孔明文書。知孫夫人已回東吳。又聞曹操興兵犯濡須,乃與龐統議曰:「曹操擊孫權,操勝必將取荊州,權勝亦必取荊州矣。爲之奈何?」龐統曰:「主公勿憂。有孔明在彼,料想東吳不敢犯荊州。主公可馳書去劉璋處,只推『曹操攻擊孫權,權求救於荊州。吾與孫權唇齒之邦,不容不相援。張魯自守之賊,決不敢來犯界。吾今欲勒兵回荊州,與孫權會同破曹操。孫權之書,以劉備結東吳爲名;玄德之書,又以東吳求劉備爲說。大家借題,互相欺訛,正是一對空頭。奈兵少糧缺。望推同宗之誼,速發精兵三、四萬,行糧十萬斛相助。請勿有誤。』若得軍馬錢糧,卻另作商議。」此處不即說明。玄德從之,遣人往成都,來到關前。楊懷、高沛聞知此事,遂教高沛守關,楊懷同使者入成都,見劉璋呈上書信。劉璋看畢,問楊懷:「爲何亦同來。」楊懷曰:「專爲此書而來。劉備自從入川,廣布恩德,以收民心,其意甚是不善。今求軍馬錢糧,切不可與。如若相助,是把薪助火也。」劉璋曰:「吾與玄德有兄弟之情,豈可不助?」一人出曰:「劉備梟雄,久留於蜀而不遣,是縱虎入室矣。今更助之以軍馬錢糧,何異與虎添翼乎?」一以備爲火,一以備爲虎。誰知火已熾,不可滅;虎已入,不可出乎?眾視其人,乃零陵烝陽人,姓劉名巴,字子初。劉璋聞劉巴之言,猶豫未決。黃權又復苦諫。璋乃量撥老弱軍四千,米一萬斛,發書遣使報玄德。是授之以隙矣。仍令楊懷、高沛緊守關隘。

劉璋使者到葭萌關見玄德,呈上回書。玄德大怒曰:「吾爲汝禦敵,費力勞心。汝今積財吝賞,何以使士卒效命乎?」遂扯毀回書,大罵而起。正欲尋鬧,得出一書,便好翻轉面皮。使者逃回成都。龐統曰:「主公只以仁義爲重,今日毀書發怒,前情盡棄矣!」玄德曰:「如此當若何?」龐統曰:「某有三條計策,請主公自擇而行。」玄德問:「那三條計?」統曰:「只今便選精兵,晝夜兼道徑襲成都:此爲上計。若就席間殺劉璋,則此又其中計矣。楊懷、高沛乃蜀中名將,各仗強兵拒守關隘。今主公佯以回荊州爲名,二將聞知必來相送,就送行處擒而殺之。奪了關隘,先取涪城,然後卻向成都,此中計也。此中計,鳳雛已爲下計矣。退還白帝,連夜回荊州,徐圖進取,此爲下計。若棄葭萌而歸,此玄德所必不願也。龐統特以此句激之,欲其行上二計耳。若沉吟不去,將至大困,不可救矣。」又逼一句,然實是確話。玄德曰:「軍師上計太促,下計太緩,中計不遲不疾,可以行之。」玄德不用上計,而用中計,猶有不忍之心。

於是發書致劉璋,只說曹操令部將樂進引兵至青泥鎮,眾將抵敵不住,吾當親往拒之,不及面會,特書相辭。書至成都,張松聽得說劉玄德欲回荊州,只道是真心。玄德此時不曾知會得張松。乃修書一封,欲令人送與玄德。卻值親兄廣漢太守張肅到,松急藏書於袖中,與肅相陪說話。肅見松神情恍惚,心中疑惑。松取酒與肅共飲,獻酬之間,忽落此書於地。畫圖藏得甚緊,手書何故不密。被肅從人拾得。席散後,從人以書呈肅。肅開視之。書略曰:

松昨進言於皇叔,并無虛謬,何乃遲遲不發?逆取順守,古人所貴。今大事已在掌握之中,何故欲棄此而回荊州乎?使松聞之,如有所失。書呈到日,疾速進兵。松當爲內應,萬勿自誤。

張肅見了,大驚曰:「吾弟作滅門之事,不可不首。」連夜將書見劉璋,具言弟張松與劉備同謀,欲獻西川。劉璋大怒曰:「吾平日未嘗薄待他,何故欲謀反!」一向尚在夢中。遂下令捉張松全家,盡斬於市。後人有詩歎曰:

一覽無遺世所稀,誰知書信泄天機。
未觀玄德興王業,先向成都血染衣。

劉璋既斬張松,聚集文武商議曰:「劉備欲奪吾基業,當如之何?」黃權曰:「事不宜遲。即便差人告報各處關隘,添兵把守,不許放荊州一人一騎入關。」璋從其言,星夜馳檄各關去訖。若依龐統上計,則各關未必費力。

卻說玄德提兵回涪城,先令人報上涪水關,請楊懷、高沛出關相別。楊、高二將聞報,商議曰:「玄德此回若何?」高沛曰:「玄德合死。我等各藏利刃在身,就送行處刺之,以絕吾主之患。」龐統正欲於送行時殺二將,二將亦欲於送行時刺玄德,但二將知己不知彼耳。楊懷曰:「此計大妙。」二人只帶隨行二百人,出關送行,其餘并留在關上。玄德大軍盡發。前至涪水之上,龐統在馬上謂玄德曰:「楊懷、高沛若欣然而來,可提防之。此句是主。若彼不來,便起兵徑取其關,不可遲緩。」此句是賓。正說間,忽起一陣旋風,把馬前「帥」字旗吹倒。不必風旗告變,龐統已知之矣。玄德問龐統曰:「此何兆也?」統曰:「此警報也,楊懷、高沛二人必有行刺之意,宜善防之。」玄德乃身披重鎧,自佩寶劍防備。人報楊、高二將前來送行。玄德令軍馬歇定。龐統分付魏延、黃忠:「但關上來的軍士,不問多少,馬步軍兵,一個也休放回。」爲下文賺關之用。二將得令而去。

卻說楊懷、高沛二人身邊各藏利刃,帶二百軍兵,牽羊送酒,直至軍前。見并無準備,心中暗喜,以爲中計。入至帳下、見玄德正與龐統坐於帳中。二將聲喏曰:「聞皇叔遠回,特具薄禮相送。」遂進酒勸玄德。玄德曰:「二將軍守關不易,當先飲此杯。」玄德不肯自飲,教他先飲,是玄德謹慎堤防處。二將飲酒畢,玄德曰:「吾有密事,與二將軍商議,閒人退避。」遂將帶來二百人,盡趕出中軍。玄德叱曰:「左右與吾捉下二賊!」帳後劉封、關平應聲而出。楊、高二人急待爭鬥,劉封、關平各捉住一人。玄德喝曰:「吾與汝主是同宗兄弟,汝二人何故同謀,離間親情!」龐統叱左右搜其身畔,果然各搜出利刃一口。亦將舞劍以助一笑乎?統便喝斬二人,玄德還猶未決。統曰:「二人本意欲殺吾主,罪不容誅!」遂叱刀斧手斬楊懷、高沛於帳前。黃忠、魏延早將二百從人,先自捉下,不曾走了一個。玄德喚入,各賜酒壓驚。善買人心。玄德曰:「楊懷、高沛離間吾兄弟,又藏利刀行刺,故行誅戮,爾等無罪,不必驚疑。」眾各拜謝。龐統曰:「吾今即用汝等引路,帶吾軍取關。各有重賞。」不欲走透一人,正爲此耳。眾皆應允。是夜二百人先行,大軍隨後。前軍至關下叫曰:「二將軍有急事回,可速開關。」城上聽得是自家軍,即時開關。大軍一擁而入,兵不血刃,得了涪關。只殺得兩人,甚不費力。蜀兵皆降,玄德各加重賞。隨即分兵前後守把。次日勞軍,設宴於公廳。玄德酒酣,顧龐統曰:「今日之會,可爲樂乎?」未免露出真情。○玄德在劉表席間醉後失言,於此復見。龐統曰:「伐人之國而以爲樂,非仁者之兵也。」玄德曰:「吾聞昔日武王伐紂,作樂象功,此亦非仁者之兵歟?以紂比劉璋,亦擬之非其倫,確是醉話。汝言何不合道理?可速退。」龐統大笑而起。亦有醉意。左右亦扶玄德入後堂。睡至半夜,酒醒,左右以逐龐統之言告知玄德,玄德大悔。次早,穿衣升堂,請龐統謝罪曰:「昨日酒醉,言語觸犯,幸勿掛懷。」龐統談笑自若。玄德曰:「昨日之言,惟吾有失。」龐統曰:「君臣俱失,何獨主公?」一語冰釋,龐統亦妙。玄德亦大笑,其樂如初。

卻說劉璋聞玄德殺了楊、高二將,襲了涪水關,大驚曰:「不料今日果有此事。」始信王累之言。遂聚文武,問退兵之策。黃權曰:「可連夜遣兵屯雒縣,塞住咽喉之路。劉備雖有精兵猛將,不能過也。」璋遂令劉貴、冷苞、張任、鄧賢點五萬大軍,星夜往守雒縣,以拒劉備。四將行兵之次,劉貴曰:「吾聞錦屏山中有一異人,道號紫虛上人,知人生死貴賤。吾輩今日行軍,正從錦屏山過。何不試往問之?」正廝殺時,忽見一世外之人。張任曰:「大丈夫行兵拒敵,豈可問於山野之人乎?」是大丈夫語。罵曰:「不然。聖人云:至誠之道,可以前知。吾等問於高明之人,當趨吉避凶。」既一心爲主,又何趨避之有。於是四人引五六十騎至山下,問徑樵夫。樵夫指高山絕頂上,便是上人所居。四人上山至庵前,見一道童出迎。極與水鏡莊上仿佛。問了姓名,引入庵中。只見紫虛上人坐於蒲墩之上。四人下拜,求問前程之事。紫虛上人曰:「貧道乃山野廢人,豈知休咎?」劉貴再三拜問,紫虛遂命道童取紙筆,寫下八句言語,付與劉貴。其文曰:

左龍右鳳,飛入西川。
雛鳳墜地,爲落鳳坡伏筆。臥龍升天。
一得一失,天數當然。
見機而作,勿喪九泉。

劉貴又問曰:「我四人氣數如何?」紫虛上人曰:「定數難逃,何必再問!」四人無一生遺,亦先伏下一筆。貴又請問時,上人眉垂目合,恰似睡著的一般,并不答應。四人下山。劉貴曰:「仙人之言,不可不信。」張任曰:「此狂叟也,聽之何益。」張任不降之意,於此已決。遂上馬前行。既至雒縣,分調人馬,守把各處關隘口。劉貴曰:「雒城乃成都之保障,失此則成都難保。吾四人公議,著二人守城,二人去雒縣前面,依山傍險,紮下兩個寨子,勿使敵兵臨城。」冷苞、鄧賢曰:「某願往結寨。」劉貴大喜,分兵二萬,與冷、鄧二人,離城六十里下寨。玄德以二將當先,劉璋亦有二將當先。劉貴、張任守護雒城。

卻說玄德既得涪水關,與龐統商議進取雒城。人報劉璋撥四將前來,即日冷苞、鄧賢領二萬軍離城六十里,紮下兩個大寨。玄德聚眾將問曰:「誰敢建頭功,去取二將寨柵?」老將黃忠應聲出曰:「老夫願往。」寫黃忠不異廉頗、馬援。玄德曰:「老將軍率本部人馬,前至雒城,如取得冷苞、鄧賢營寨,必當重賞。」黃忠大喜,即領本部兵馬,謝了要行。矍鑠哉是翁。忽帳下一人出曰:「老將軍年紀高大,如何去得?小將不才願往。」玄德視之,乃是魏延。黃忠曰:「我已領下將令,你如何敢攙越?」魏延曰:「老者不以筋骨爲能。吾聞冷苞、鄧賢乃蜀中名將,血氣方剛,恐老將軍近他不得,豈不誤了主公大事?魏延激惱黃忠,則黃忠之成功愈必。因此願相替,本是好意。」黃忠大怒曰:「汝說吾老,敢與我比試武藝麼?」此處黃忠欲與魏延比試,後文關公欲與馬超比武,前後相映。魏延曰:「就主公之前,當面比試。贏得的便去,何如?」黃忠遂趨步下階,便叫小校將刀過來。人雖老,寶刀不老。玄德急止之曰:「不可!吾今提兵取川,全仗汝二人之力。今兩虎相鬥,必有一傷。須誤了我大事。吾與你二人勸解,休得爭論。」龐統曰:「汝二人不必相爭。即今冷苞、鄧賢下了兩個營寨。今汝二人自領本部軍馬,各打一寨。如先奪得者,便爲頭功。」贏者便爲壯,輸者便爲老。於是分定黃忠打冷苞寨,魏延打鄧賢寨。二人各領命去了。龐統曰:「此二人去,恐於路上相爭,主公可自引軍爲後應。」預知魏延必爭黃忠之功。玄德留龐統守城,自與劉封、關平引五千軍,隨後進發。

卻說黃忠歸寨,傳令來日四更造飯,五更結束,平明進兵,取左邊山谷而進。魏延卻暗使人探聽黃忠甚時起兵。探事人回報:「來日四更造飯,五更起兵。」魏延暗喜,分付眾軍士二更造飯,三更起兵,平明要到鄧賢寨邊。廝殺時敘不得齒。寫魏延貪功,亦甚壯勇。軍士得令,都飽餐一頓,馬摘鈴,人銜枚,卷旗束甲,暗地去劫寨。三更前後,離寨前進。到半路,魏延馬上尋思:「只去打鄧賢寨,不顯能處,不如先去打冷苞寨,卻將得勝兵打鄧賢寨。兩處功勞都是我的。」就馬上傳令,教軍士都投左邊山路裏去。彼後我先,宜右忽左,魏延好勝,視今之推諉退避者,何異天淵。天色微明,離冷苞寨不遠,教軍士少歇,排搠金鼓旗幡、槍刀器械。早有伏路小軍飛報入寨,冷苞已有準備了。如此早去,又吃準備,可謂「夜眠清早起,又有早行人」。一聲炮響,三軍上馬殺將出來。魏延縱馬提刀,與冷苞接戰。二將交馬,戰到三十合,川兵分兩路來襲漢軍。漢軍走了半夜,人馬力乏,抵當不住,退後便走。魏延聽得背後陣腳亂,撇了冷苞,撥馬回走。川兵隨後趕來,漢軍大敗。正爲爭功失功。走不到五里,山背後鼓聲震地,鄧賢引一彪軍從山谷裏截出來,大叫:「魏延快下馬受降!」魏延策馬飛奔,那馬忽失前蹄,引足跪地,將魏延掀將下來。讀者至此,必謂魏延死矣。鄧賢馬奔到,挺槍來刺魏延。槍未到處,弓弦響,鄧賢倒撞下馬。後面冷苞方欲來救,一員大將,從山坡上躍馬而來,厲聲大叫:「老將黃忠在此!」先聞其弓,後見其人,爲得聲勢。舞刀直取冷苞。冷苞抵敵不住,望後便走。黃忠乘勢追趕,川兵大亂。

黃忠一枝軍,救了魏延,魏延在長沙城上救了黃忠,此日真堪相報。殺了鄧賢,直趕到寨前。冷苞回馬與黃忠再戰。不到十餘合,後面軍馬擁將上來,冷苞只得棄了左寨,引敗軍來投右寨。只見寨中旗幟全別,冷苞大驚。兜住馬看時,當頭一員大將,金甲錦袍,乃是劉玄德。寫得突兀。左邊劉封,右邊關平,大喝道:「寨子吾已奪下,汝欲何往?」原來玄德引兵從後接應,便乘勢奪了鄧賢寨子。補敘得妙。冷苞兩頭無路,取山僻小徑,要回雒城。行不到十里,狹路伏兵忽起,搭鉤齊舉,把冷苞活捉了。寫得突兀。原來卻是魏延自知罪犯,無可解釋,收拾後軍,令蜀兵引路,伏在這裏,等個正著。補敘得妙。用索縛了冷苞,解投玄德寨來。

卻說玄德立起免死旗,但川兵倒戈卸甲者,并不許殺害。如傷者償命。善買人心。又諭眾降兵曰:「汝川人皆有父母妻子,願降者充軍,不願降者放回。」放回之人,又將爲未取之地布其先聲耳。黃忠安下寨腳,徑來見玄德,說魏延違了軍令,可斬之。玄德急召魏延,魏延解冷苞至。玄德曰:「延雖有罪,此功可贖。」令魏延謝黃忠救命之恩,今後毋得相爭。魏延頓首伏罪。善於調停。玄德重賞黃忠。黃忠故自不老。使人押冷苞到帳下,玄德去其縛,賜酒壓驚,問曰:「汝肯降否?」冷苞曰:「既蒙免死,如何不降!劉貴、張任與某爲生死之交;若肯放某回去,當即招二人來降,就獻雒城。」玄德大喜,便賜衣服、鞍馬,令回雒城。總是收川將之心。魏延曰:「此人不可放回。若脫身一去,不復來矣。」玄德曰:「吾以仁義待人,人不負我。」

卻說冷苞得回雒城,見劉貴、張任,不說捉去放回,只說:「被我殺了十餘人,奪得馬匹逃回。」今人有諱言沒體面事者,往往類此。劉貴忙遣人往成都求救。劉璋聽知折了鄧賢,大驚,慌忙聚眾商議。長子劉循進曰:「兒願領兵前去守雒城。」璋曰:「既吾兒肯去,當遣誰人爲輔?」一人出曰:「某願往。」璋視之,乃舅氏吳懿也。璋曰:「得尊舅去最好。誰可爲副將?」吳懿保吳蘭、雷同二人爲副將。三人後皆爲劉備所用。點二萬軍馬,來到雒城。劉貴、張任接著,共言前事。吳懿曰:「兵臨城下,難以拒敵,汝等有何高見?」冷苞曰:「此間一帶正靠涪江,江水大急,前面寨占山腳,其形最低。某乞五千軍,各帶鍬鋤前去,決涪江之水,可盡淹死劉備之兵也。」熱人用火,冷人用水。一笑。吳懿從其計,即令冷苞前往決水,吳蘭、雷銅引兵接應。冷苞領命,自去準備決水器械。

卻說玄德令黃忠、魏延各守一寨,自回涪城,與軍師龐統商議。細作報說:「東吳孫權遣人結好東川張魯,將欲來攻葭萌關。」張魯興兵,不從張魯一邊敘來,卻從玄德一邊聽得,此省筆之法。玄德驚曰:「若葭萌關有失,截斷後路,吾進退不得,當如之何?」龐統謂孟達曰:「公乃蜀中人,多知地理,去守葭萌關如何?」達曰:「某保一人與某同去守關,萬無一失。」玄德問何人。達曰:「此人曾在荊州劉表部下爲中郎將,乃南郡枝江人,姓霍,名峻,字仲邈。」玄德大喜,即時遣孟達、霍峻守葭萌關去了。玄德此時腹背受敵,亦大危事,卻只使兩人去當後路,令人急欲觀其後也。

龐統退歸館舍,門吏忽報:「有客特來相訪。」統出迎接,見其人身長八尺,形貌甚偉;頭髮截短,披於頸上,發短而心甚長。衣服不甚齊整。統問曰:「先生何人也?」其人不答,徑登堂仰臥床上。來得作怪。統甚疑之。再三請問。其人曰:「且消停,吾當與汝說知天下大事。」作怪,令人測摸不出。統聞之愈疑,命左右進酒食。其人起而便食,并無謙遜。飲食甚多,食罷又睡。一發作怪。統疑惑不定,使人請法正視之,恐是細作。法正慌忙到來,統出迎接,謂正曰:「有一人如此如此。」法正曰:「莫非彭永言乎?」奇。升階視之。其人躍起曰:「孝直別來無恙!」正是:

只爲川人逢舊識,遂令涪水息洪流。

畢竟此人是誰,且看下文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