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章之奇,有不越半幅,而倏而弔喪,倏而作伐,倏而掛孝,倏而結親,斯亦奇矣。然而凶則是凶,吉則是吉,猶未足爲奇也。奇莫奇於戈矛劍戟之內,忽然花燭洞房;又莫奇於洞房花燭之中,仍是戈矛劍戟。凶即是吉,吉即是凶;吉伏於凶,凶又伏於吉。則此一篇,真爲人意計之所不及量耳。
觀孫權之使魯肅弔喪,而歎今日之人情,大抵口斯矣。前之吊劉表,非爲劉表而吊也,爲劉備而吊也;後之吊劉琦,又非爲劉備而吊也,爲荊州而吊也。吊本爲死,乃以爲生;吊本爲人,乃以爲我。吊之而無益於我,則雖當吊而不吊焉;吊之而有益於我,則雖不必吊而亦吊焉。豈獨東吳爲然哉?又豈獨弔喪爲然哉?凡近世之紛紛往來,皆當作東吳弔喪觀。
孔明之辭魯肅也,劉琦未死,則以劉琦謝之;劉琦既死,則以取西川謝之。而第二番措詞又與第一番不同:前則止用緩詞耳;今則先折之以正論,既明示不還之情,後乃應之以權宜,始託爲暫借之說。其雲借也,是即其不還之意也。孔明嘗借箭於敵矣,嘗借風於天矣,借箭亦將還箭,借風亦將還風耶?
凡借物於人者,以己之所有借之,乃謂之借。荊州非孫氏之有也,何謂借乎?凡授契於人者,先立契而後取物,乃以契爲信。荊州劉氏之所先取也,何契之有乎?近此有謀人之美產而必寫借契者矣,亦有謝人之索逋而虛以抵契搪塞者矣,魯肅、孔明,毋乃類是!至於兩家互相欺誑,一則假寫借契,一則假立婚書,借契疑真實假,婚書弄假成真。一對空頭,真堪捧腹。
孔明誦銅雀臺賦是以孫權之嫂、周瑜之妻激東吳也;今授錦囊密,是又以孫權之母、周瑜之丈人助玄德也。其子之策,其母破之;其婿之策,其丈人又破之。妙在即用他自家人,教他怪別人不得。
袁術遣媒於呂布,認真做媒,卻做不成;孫權遣媒於劉備,假意做媒,倒做成了。然則呂範非媒也,孫乾亦非媒也,喬國老乃真媒也。而喬國老之爲媒,又孔明實使之。是成就此一段婚姻者,大媒惟孔明一人而已。
燒了外太公的香,不怕舅爺作梗;倚了老丈母的勢,便堪女婿放刁,和尚寺中相女婿,禪堂倩作藍橋;新人房裏接將軍,錦帳又成赤壁。迴廊下執斧健兒,須不是伐柯之斧;繡幃前持兵侍女,卻可助行雨之兵。有成就良姻的太太,吳夫人不比崔夫人;遇不懷好意的哥哥,孫仲謀險做孫飛虎。此數聯俱絕倒。
卻說孔明聞魯肅到,與玄德出城迎接,接到公廨,相見畢。肅曰:「主公聞令姪棄世,特具薄禮,遣某前來致祭。周都督再三致意劉皇叔、諸葛先生。」玄德、孔明起身稱謝,收了禮物,置酒相待。肅曰:「前者皇叔有言:公子不在,即還荊州。今公子已去世,必然見還。不識幾時可以交割?」第二次索荊州。玄德曰:「公且飲酒,有一個商議。」此是孔明所教。肅強飲數杯,又開言相問。玄德未及回答,孔明變色曰:「子敬好不通理,直須待人開口!前番用柔,此番用剛,忽柔忽剛,令人不測。自我高皇帝斬蛇起義,開基立業,先抬出高皇帝來壓倒東吳。傳至於今;不幸奸雄并起,各據一方;少不得天道好還,復歸正統。我主人乃中山靖王之後,孝景皇帝玄孫,次抬出孝景皇帝來壓倒東吳。今皇上之叔,次抬出今皇上來壓倒東吳。豈不可分茅裂土?況劉景升乃我主之兄也,弟承兄業,有何不順?說到劉表,已是第四層意。汝主乃錢塘小吏之子,素無功德於朝廷;今倚勢力,佔據六郡八十一州,尚自貪心不足,而欲併吞漢土。前既高抬皇叔,此又明罵孫權。劉氏天下,我主姓劉倒無分,汝主姓孫反要強爭?且赤壁之戰,我主多負勤勞,眾將并皆用命,豈獨是汝東吳之爲?此言我不虧東吳。若非我借東南風,周郎安能展半籌之功?此言東吳反虧我。江南一破,休說二喬置於銅雀宮,照應四十四回中語。雖公等家小,亦不能保。惡極,妙極。適來我主人不即答應者,以子敬乃高明之士,不待細說。何公不察之甚也!」腳頭纔立得定,便會變面,便會說硬話,今人多有之矣,但本事不及孔明耳。一席話,說得魯子敬緘口無言;半晌乃曰:「孔明之言,怕不有理;爭奈魯肅身上甚是不便。」理上說不去,只得以情告之。孔明曰:「有何不便處?」肅曰:「昔日皇叔當陽受難時,是肅引孔明渡江,見我主公;將四十三回中事一提。後來周公瑾要興兵取荊州,又是肅擋住;至說待公子去世還荊州,又是肅擔承。又將五十二回中事一提。今卻不應前言,教魯肅如何回覆?主人面上說不去,只得以自己情分告知。我主與周公瑾必然見罪。肅死不恨,只恐惹惱東吳,興動干戈,皇叔亦不能安坐荊州,空爲天下恥笑耳。」既告之以情,又動之以勢。孔明曰:「曹操統百萬之眾,動以天子爲名,吾亦不以爲意,豈懼周郎一小兒乎!前是論理,此又論勢。若恐先生面上不好看,我勸主人立紙文書,暫借荊州爲本;豈有城池而可以契借者乎?若雲爲本,正不知起利幾分算。待我主別圖得城池之時,便交付還東吳。此論如何?」極似賴債者,并不回絕,只用話說。肅曰:「孔明待奪得何處,還我荊州?」孔明曰:「中原急未可圖;西川劉璋暗弱,我主將圖之。若圖得西川,那時便還。」以荊州爲本,以西川爲利。待得利之後,單還本錢:則是不起利者矣。肅無奈,只得聽從。玄德親筆寫成文書一紙,押了字。保人諸葛孔明也押了字。妙極。孔明曰:「亮是皇叔這裏人,難道自家作保?煩子敬先生也押個字,回見吳侯也好看。」妙極,惡極。肅曰:「某知皇叔乃仁義之人,必不相負。」遂押了字,如此作中,不知可有中物相謝。收了文書。宴罷辭回,玄德、孔明,送到船邊。孔明囑曰:「子敬回見吳侯,善言伸意,休生妄想。若不准我文書,我翻了面皮,連八十一州都奪了。一句硬。今只要兩家和氣,休教曹賊笑話。」又一句軟。
肅作別下船而回,先到柴桑郡見周瑜。瑜問曰:「子敬討荊州如何?」肅曰:「有文書在此。」呈與周瑜,瑜頓足曰:「子敬中諸葛之謀也!名爲借地,實是混賴。從來文書不足據,不獨荊州爲然也。他說取了西川便還,知他幾時取西川?假如十年不得西川,十年不還?這等文書,如何中用?你卻與他做保!從來保人難做,不獨魯肅爲然也。他若不還時,必須連累足下,主公見罪奈何?」肅聞言,呆了半晌,曰:「恐玄德不負我。」活寫老實人。瑜曰:「子敬乃誠實人也。劉備梟雄之輩,諸葛亮奸猾之徒,恐不似先生心地。」肅曰:「若此,如之奈何?」瑜曰:「子敬是我恩人,想昔日指囷相贈之情,如何不救你?指囷時周郎原不曾有借契。你且寬心住數日,待江北探細的回,別有區處。」魯肅局蹐不安。
過了數日,細作回報:「荊州城中揚起布幡做好事,城外別建新墳,軍士各掛孝。」瑜驚問曰:「沒了甚人?」細作曰:「劉玄德沒了甘夫人,即日安排殯葬。」劉琦之死,在荊州一邊敘來;甘夫人之死,在東吳一邊聽得:文法變換。瑜謂魯肅曰:「吾計成矣!使劉備束手就縛,荊州反掌可得。」妙極,令人不測。肅曰:「計將安出?」瑜曰:「劉備喪妻,必將續娶。主公有一妹,極其剛勇,侍婢數百,居常帶刀,房中軍器擺列遍滿,雖男子不及。爲後文玄德驚恐張本。我今上書主公,教人去荊州爲媒,說劉備來入贅。讀者至此,疑是成親之後,教孫夫人討荊州也。賺到南徐,妻子不能勾得,幽囚在獄中,卻使人去討荊州換劉備。原來卻不用夫人。等他交割了荊州城池,我別有主意。於子敬身上,須無事也。」魯肅拜謝。周瑜寫了書呈,選快船送魯肅投南徐見孫權,先說借荊州一事,呈上文書。權曰:「你卻如此糊塗!這樣文書,要他何用?」諺云:「不做媒人不做保,一世無煩惱。」子敬作呆,既受埋怨;只怕周瑜做媒,終須淘氣。肅曰:「周都督有書呈在此,說用此計,可得荊州。」權看畢,點頭暗喜,尋思誰人可去,猛然省曰:「非呂範不可。」遂召呂範至,謂曰:「近聞劉玄德喪婦。吾有一妹,欲招贅玄德爲婿,永結姻親,同心破曹,以扶漢室。非子衡不可爲媒,望即往荊州一言。」做媒不用魯肅,卻用呂範,正恐識破討荊州耳。範領命,即日收拾船隻,帶數個從人望荊州來。
卻說玄德自沒了甘夫人,晝夜煩惱。一日,正與孔明閑敘,人報東吳差呂範到來。孔明笑曰:「此乃周瑜之計,必爲荊州之故。亮只在屏風後潛聽。也學蔡夫人身段。但有甚說話,主公都應承了。想孔明此時已料著七八分。留來人在館驛中歇,別作商議。」玄德教請呂範入。禮畢坐定,茶罷,玄德問曰:「子衡來,必有所諭?」劉琦之死則吊,甘夫人之死則不吊。不弔喪而便作伐,便知作伐之非真也。範曰:「范近聞皇叔失偶,有一門好親,故不避嫌,特來作媒。未知尊意若何?」玄德曰:「中年喪妻,大不幸也。骨肉未寒,安忍便議親?」範曰:「人若無妻,如屋無梁,豈可中道而廢人倫?吾主吳侯有一妹,美而賢,堪奉箕帚。若兩家共結秦、晉之好,則曹賊不敢正視東南也。此事家國兩便,請皇叔勿疑。但我國太吳夫人甚愛幼女,不肯遠嫁,必求皇叔到東吳就婚。」先說聯姻,次說入贅,語有次第。玄德曰:「此事吳侯知否?」已疑是周郎之計,故有此問。範曰:「不先稟吳侯,如何敢造次來說?」玄德曰:「吾年已半百,鬢髮斑白;吳侯之妹,正當妙齡:恐非配偶。」範曰:「吳侯之妹,身雖女子,志勝男兒。常言:『若非天下英雄,吾不事之。』極似趙範對子龍之語,其事一實一虛相應。今皇叔名聞四海,正所謂淑女配君子,豈以年齒上下相嫌乎?」玄德曰:「公且少留,來日回報。」是日設宴相待,留於館舍。至晚,與孔明商議。孔明曰:「來意亮已知道了。總瞞不過此老。適間卜易,得一大吉大利之兆。卦象之辭,必是」老夫得其女妻「。主公便可應允。先教孫乾和呂範回見吳侯。立契時兩邊都有保人,說親時兩家亦各有媒人。面許已定,擇日便去就親。」玄德曰:「周瑜定計欲害劉備,豈可以身輕入危險之地?」孔明大笑曰:「周瑜雖能用計,豈能出諸葛亮之料乎!其實說得嘴響,不似今人單會說大話。略用小謀,使周瑜半籌不展;吳侯之妹,又屬主公;荊州萬無一失。」玄德將與孫夫人成魚水之歡,終賴有如魚得水之孔明也。玄德懷疑未決。孔明竟教孫乾往江南說合親事。孫乾領了言語,與呂範同到江南,來見孫權。權曰:「吾願將小妹招贅玄德,并無異心。」孫乾拜謝,回荊州見玄德,言吳侯專候主公去結親。玄德懷疑不敢往。孔明曰:「吾已定下三條計策,非子龍不可行也。」雄媳婦全虧此男贈嫁。遂喚趙雲近前,附耳言曰:「汝保主公入吳,當領此三個錦囊。囊中有三條妙計,依次而行。」仲謀、公瑾皆入孔明囊中矣。即將三個錦囊,與雲貼肉收藏。孔明先使人往東吳納了聘,一切完備。
時建安十四年冬十月。小春之吉,可詠桃夭。玄德與趙雲、孫乾取快船十隻,隨行五百餘人,離了荊州,前往南徐進發。荊州之事,皆聽孔明裁處。玄德心中怏怏不安。不是新郎怕羞,卻是贅婿膽怯。到南徐州,船已傍岸,雲曰:「軍師分付三條妙計,依次而行。今已到此,當先開第一個錦囊來看。」於是開囊看了計策。便喚五百隨行軍士,一一分付如此如此,眾軍領命而去。又教玄德先往見喬國老。不是趙雲教玄德,卻是孔明教趙雲。那喬國老乃二喬之父,居於南徐。玄德牽羊擔酒,先往拜見,說呂範爲媒,娶夫人之事。先打外太公的關節。隨行五百軍士,俱披紅掛彩,入南徐買辦物件,傳說玄德入贅東吳,城中人盡知其事。方知用五百人妙處。不然,以之防患則尚少,與之贈嫁則已多。孫權知玄德已到,教呂範相待,且就館舍安歇。
卻說喬國老既見玄德,便入見吳國太賀喜。已在孔明算中。國太曰:「有何喜事?」喬國老曰:「令愛已許劉玄德爲夫人,今玄德已到,何故相瞞?」周瑜一個丈人,反爲孔明用了。國太驚曰:「老身不知此事!」便使人請吳侯問虛實,一面先使人於城中探聽。人皆回報:「果有此事。女婿已在館驛安歇,五百隨行軍士都在城中買豬羊果品,準備成親。在報事人口中、吳國太耳中寫得熱鬧。做媒的女家是呂範,男家是孫乾,俱在館驛中相待。」國太吃了一驚。少頃,孫權入後堂見母親,國太捶胸大哭。孫權一個母親,又爲孔明用了。權曰:「母親何故煩惱?」國太曰:「你直如此將我看承得如無物!我姐姐臨危之時,吩咐你甚麼話來?」照應前文。孫權失驚曰:「母親有話明說,何苦如此?」國太曰:「男大須婚,女大須嫁,古今常理。我爲你母親,事當稟命於我。你招劉玄德爲婿,如何瞞我?女兒須是我的!」俱在孔明算中。權吃了一驚,問曰:「那裏得這話來?」國太曰:「若要不知,除非莫爲。滿城百姓,那一個不知?你倒瞞我!」喬國老曰:「老夫已知多日了,今特來賀喜。」妙在又夾喬國老一句。權曰:「非也。此是周瑜之計,因要取荊州,故將此爲名,賺劉備來拘囚在此,要他把荊州來換;若其不從,先斬劉備。此是計策,非實意也。」國太大怒,罵周瑜曰:「汝做六郡八十一州大都督,直恁無條計策去取荊州,罵得是。卻將我女兒爲名使美人計!殺了劉備,我女便是望門寡,明日再怎的說親?須誤了我女兒一世。你們好做作!」前既大哭,此又大怒,俱在孔明算中。喬國老曰:「若用此計,便得荊州,也被天下人恥笑。此事如何行得!」妙在又夾喬國老一句。兩個老人兒真是一吹一唱。說得孫權默然無語。國太不住口的罵周瑜。罵周瑜便是罵孫權。喬國老勸曰:「事已如此,劉皇叔乃漢室宗親,不如真個招他爲婿,免得出醜。」外太公做媒人,一拍即上。權曰:「年紀恐不相當。」國老曰:「劉皇叔乃當世豪傑,若招得這個女婿,也不辱了令妹。」國太曰:「我不曾認得劉皇叔。明日約在甘露寺相見:如不中我意,任從你們行事;若中我的意,我自把女兒嫁他!」不由孫權作主。孫權乃大孝之人,見母親如此言語,隨即應承,出外喚呂範,吩咐來日甘露寺方丈設宴,國太要見劉備。呂範曰:「何不令賈華部領三百刀斧手,伏於兩廊;若國太不喜時,一聲號舉,兩邊齊出,將他拿下。」讀者至此,又爲玄德捏一把汗。然國太定然相得中,亦在孔明算中矣。權遂喚賈華吩咐預先準備,只看國太舉動。
卻說喬國老辭吳國太歸,使人去報玄德,言:「來日吳侯、國太親自要見,好生在意。」活是一個媒人。玄德與孫乾、趙雲商議。雲曰:「來日此會,多凶少吉,雲自引五百軍保護。」贈嫁甚是精細。次日,吳國太、喬國老先在甘露寺方丈裏坐定。孫權引一班謀士,隨後都到,卻教呂範來館驛中請玄德。玄德內披細鎧,外穿棉袍,新郎打扮簇新,但不知可曾有烏須藥?從人背劍緊隨,上馬投甘露寺來。趙雲全裝慣帶,引五百軍隨行。來到寺前下馬,先見孫權。權觀玄德儀錶非凡,心中有畏懼之意。阿兄則畏,令妹必愛矣。二人敘禮畢,遂入方丈見國太。國太見了玄德,大喜,謂喬國老曰:「真吾婿也!」中了丈母意,自然中夫人意。國老曰:「玄德有龍鳳之姿,天日之表;更兼仁德布於天下:國太得此佳婿,真可慶也!」喬國老此等言語,女婿知之,一定埋怨;然女婿計策出醜,還賴丈人爲之斡旋耳。玄德拜謝,共宴於方丈之中。少刻,子龍帶劍而入,立於玄德之側。國太問曰:「此是何人?」玄德答曰:「常山趙子龍也。」國太曰:「莫非當陽長阪抱阿斗者乎?」照應四十一回中事。玄德曰:「然。」國太曰:「真將軍也!」遂賜以酒。趙雲所飲者喜酒,與鴻門飲樊噲之酒不同。趙雲謂玄德曰:「卻纔某於廊下巡視,見房內有刀斧手埋伏,必無好意。可告知國太。」玄德乃跪於國太席前,泣而告曰:「若殺劉備,就此請誅。」纔做女婿,便爾放刁。國太曰:「何出此言?」玄德曰:「廊下暗伏刀斧手,非殺備而何?」國太大怒,責罵孫權:難爲了舅子。「今日玄德既爲我婿,即我之兒女也。親愛之極。何故伏刀斧手於廊下!」權推不知,喚呂範問之;范推賈華;國太喚賈華責罵,華默然無言。國太喝令斬之。玄德告曰:「若斬大將,於親不利,備難久居膝下矣。」又是他討饒,一發見得女婿好處。喬國老也相勸。國太方叱退賈華。刀斧手皆抱頭鼠竄而去。
玄德更衣出殿前,見庭下有一石塊。玄德拔從者所佩之劍,仰天祝曰:「若劉備能勾回荊州,成王霸之業,一劍揮石爲兩段。如死於此地,劍剁石不開。」言訖,手起劍落,火光迸濺,砍石爲兩段。藍田之玉,方種爲雙;寺門之石,忽分爲二。孫權在後面看見,問曰:「玄德公如何恨此石?」玄德曰:「備年近五旬,不能爲國家剿除賊黨,心常自恨。今蒙國太招爲女婿,此平生之際遇也。恰纔問天買卦,如破曹興漢,砍斷此石。今果然如此。」權暗思:「劉備莫非用此言瞞我?」亦掣劍謂玄德曰:「吾亦問天買卦。若破得曹賊,亦斷此石。」卻暗暗祝告曰:「若再取得荊州,興旺東吳,砍石爲兩半!」手起劍落,巨石亦開。大家暗祝心事,俱爲後文伏線。至今有十字紋「恨石」尚存。後人觀此勝跡,作詩贊曰:
寶劍落時山石斷,金環響處火光生。
兩朝旺氣皆天數,從此乾坤鼎足成。
二人棄劍,相攜入席。又飲數巡,孫乾目視玄德,玄德辭曰:「備不勝酒力,告退。」孫權送出寺前,二人并立,觀江山之景。玄德曰:「此乃天下第一江山也!」一語品題,遂成佳語。至今甘露寺碑上云:「天下第一江山」。後人有詩贊曰:
江山雨霽擁青螺,境界無憂樂最多。
昔日英雄凝目處,岩崖依舊抵風波。
二人共覽之次,江風浩蕩,洪波滾雪,白浪掀天。忽見波上一葉小舟,行於江面上,如行平地。可作一幅江景圖。玄德歎曰:「南人駕船,北人乘馬,信有之也。」孫權聞言,自思曰:「劉備此言,戲我不慣乘馬耳。」乃令左右牽過馬來,飛身上馬,馳驟下山,復加鞭上嶺,笑謂玄德曰:「南人不能乘馬乎?」玄德聞言,撩衣一躍,躍上馬背,飛走下山,復馳騁而上。二人立馬於山坡之上,揚鞭大笑。權能試馬,玄德不能試舟,畢竟讓舅爺一步。至今此處名爲「駐馬坡」。後人有詩曰:
馳驟龍駒氣概多,二人并轡望山河。
東吳西蜀成王霸,千古猶存駐馬坡。
玄德自回館驛,與孫乾商議。乾曰:「主公只是哀求喬國老,早早畢姻,免生別事。」是媒人語,但不知如何謝媒。次日,玄德復至喬國老宅前下馬。國老接入,禮畢,茶罷,玄德告曰:「江左之人,多有要害劉備者,恐不能久居。」國老曰:「玄德寬心。吾爲公告國太,令作護持。」國老可爲撮合山,畢竟小媒人不如大媒人。玄德拜謝自回。喬國老入見國太,言玄德恐人謀害,急急要回。國太大怒曰:「我的女婿,誰敢害他!」即時便教搬入書院暫住,擇日畢姻。竟似養女婿矣。玄德自入告國太曰:「只恐趙雲在外不便,軍士無人約束。」國太教盡搬入府中安歇,玄德處處賴丈母之力。休留在館驛中,免得生事。玄德暗喜。
數日之內,大排筵會,孫夫人與玄德結親。至晚客散,兩行紅炬,接引玄德入房。燈光之下,但見槍刀簇滿,侍婢皆佩劍懸刀,立於兩傍。諕得玄德魂不附體。讀至此,又疑是甘露寺之兵矣。正是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