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佾第三下


17子貢欲去告朔之餼羊,〔注〕鄭曰:「牲生曰餼。禮,人君每月告朔於廟有祭,謂之朝享。魯自文公始不視朔。子貢見其禮廢,故欲去其羊。」 子曰:「賜也!爾愛其羊,我愛其禮。」〔注〕包曰:「羊存,猶以識其禮,羊亡禮遂廢。」 正義曰:白虎通·三正篇:「朔者,蘇也,革也。言萬物革更於是,故統焉。」四時篇:「朔之言蘇也。明消更生,故言朔。」說文:「朔,月一日始蘇也。」書大傳:「夏以平旦爲朔,殷以雞鳴爲朔,周以夜半爲朔。」謂夏用寅時,殷用丑時,周用子時也。史記·曆書:「三王之正若循環,窮則反本。天下有道,則不失紀序;無道,則正朔不行於諸侯。幽厲之後,周室微,陪臣執政,史不記時,君不告朔。」君謂天子,正朔不行,則天子不復告也。漢書·五行志:「周衰,天子不班朔。」律曆志劉歆曰:「周道既衰,天子不能班朔。」「班朔」即告朔。史記言幽厲之後,是統東遷言之。先叔丹徒君駢枝曰:「告讀如字。周禮太史:『正歲年以序事,頒之於官府及都鄙,頒告朔于邦國。』先鄭司農云:『頒讀爲班。班,布也。以十二月朔告布天下諸侯。』孔子三朝記曰:『天子告朔於諸侯,率天道而敬行之,以示威於天下也。』又數夏桀、商紂之惡曰:『不告朔於諸侯。』穀梁·文六年傳曰:『天子不以告朔。』又十六年傳曰:『天子告朔於諸侯。』然則『告朔』云者,以上告下爲文,不以下告上爲義。天子所以爲政於天下,而非諸侯以禮於先君也。餼之爲言乞也,謂乞與也。凡供給賓客,或以牲牢,或以禾米,生致之皆曰餼。說文『氣,饋客芻米也。從米,气聲。』或作餼。其見於經傳者,曰饔餼,曰稍餼,曰餼牢,曰餼獻,曰餼牽。天子之於諸侯,有行禮,有告事。行禮於諸侯,若覜問、賀慶、脤膰、賵襘之屬,大使卿,小使大夫。告事於諸侯,若冢宰布治,司徒布教,司馬布政,司寇布刑之屬,皆常事也。以其爲歲終之常事,又所至非一國,故不使卿大夫,而使微者,行之以傳遽,達之以旌節,然後能周且速焉。諸侯以其命數禮之,或以少牢,或以特羊而已。幽王以後,不告朔於諸侯,而魯之有司循例供羊,至於定、哀之閒猶秩之。」謹案:此說最確。書·堯典曰:「敬授民時。」授時,即頒官府、都鄙之制。其下「分命」、「申命」,則所謂「頒告朔於邦國」也。宋氏翔鳳說:「月令『季秋合諸侯制,百縣爲來歲受朔日』,鄭注謂百縣與諸侯互文。四方諸侯,極於天下,必三月而後畢達,故以季秋行之,非如鄭說『秦以建亥爲歲首,於是歲終』也。」其說良是。周官·太史不言頒告朔在何時,先鄭謂:「以十二月朔布告天下諸侯」,不知天下諸侯斷非一月所能畢達,於義非也。許氏五經異義:「諸侯歲遣大臣之京師,受十二月之正。」此臆測,於經傳無徴。天子頒告諸侯,謂之告朔,又謂之告月。春秋文公六年:「閏月不告月,猶朝于廟。」不告月,王朝之禮失也。猶朝于廟,魯之未失禮也。公羊傳:「不告月者,不告朔也。曷爲不告朔?天無是月也,閏月矣,何以謂之天無是月?非常月也。」穀梁傳:「不告月者何也?不告朔也。不告朔,則何爲不言朔也?閏月者,附月之餘日也。積分而成於月者也。天子不以告朔,而喪事不數也。」二傳意以天子閏月本不告朔,左氏則以閏月不告朔爲非禮,左氏義長。蓋不告,則諸侯或不知有閏也。至以告朔爲天子告於諸侯,三傳皆然,無異義也。諸侯視天子所頒者而行之,謂之視朔。左僖五年傳:「春王正月辛亥朔,日南至。公既視朔,遂登觀臺以望。」又文十六年傳:「夏五月,公四不視朔。」是也。又謂之聽朔。玉藻:「天子玄端而朝日東門之外,聽朔於南門之外,諸侯皮弁聽朔於太廟。」鄭注以南門爲明堂。天子稱天而治,亦有聽朔之禮,與諸侯同,特天子聽朔於明堂,諸侯則於廟耳。於廟,故又謂之朝朔。春秋所云「猶朝於廟」是也。其歲首行之,謂之朝正。左襄二十九年傳「釋不朝正于廟」是也。襄公以在楚不得朝正,則是公在國時必朝正矣。朝正即視朔。當時天子猶頒告朔,故魯視朔之禮尚未廢。至定、哀之時,天子益微弱,告朔不行,而魯之有司猶供餼羊,故子貢欲去之。駢枝謂「幽王以後,天子不告朔」,此稍未審。若然,則春秋所書「視朔」者,將安所視耶?春秋言文公六年「閏月不告月」,未言常月不告月也。十六年始書「四不視朔」,則明謂天子告月而文公不視之也。何休公羊注:「禮,諸侯受十二月朔正于天子,藏于太祖廟,每月朔朝廟,使大夫南面奉天子命,君北面而受之。比時使有司先告朔,謹之至也。」按:何君先引,至比時云云,似何君引申之義。所引當是逸禮,未嘗言「告朔」,何君直以己意補入。宋氏翔鳳發微本之,反以駢枝所言爲非。然君北面受朔,是受之天子,餼羊之禮,將安所施?宋君因謂「以羊祭是朝廟,論語統朝廟於告朔,以大告朔之禮」,則春秋言文公猶朝於廟,其後朝廟未廢,當即殺牲以祭,何以仍名爲餼,而子貢且欲去之耶?其亦未達於理矣。金氏鶚禮說亦引駢枝辨之,謂「左傳天子無頒朔事」,舍大戴記穀梁傳之明文,而欲求之左傳所未言,過矣。「頒告朔于邦國」,載在太史,而以「頒告朔」非即「告朔」,義更不憭。又謂「諸侯皆自爲曆,故晉用夏正,宋用殷正。左氏言魯曆失閏,又言司曆過,是天子無頒朔事。」案:諸侯受所頒每月之朔,簡冊繁重,容有錯亂,魯曆之過,正錄於此。舜典所以言天子巡守有協時月、正日之事,今以司曆過爲魯別爲曆,非也。至晉用周正,見蟋蟀之詩。宋爲殷後,當用殷正,以此致難,均未當矣。唐石經「爾」作「女」,皇本作「汝」。 ○注:「禮人」至「其羊」。 ○正義曰:鄭此注非全文。臧、宋輯本云:「牲生曰餼。禮,人君每月告朔於廟有祭,謂之朝享也。諸侯用羊,天子用牛與?以其告朔禮略,故用特牛。魯自文公始不視朔,視朔之禮,已後遂廢。子貢見其禮廢,故欲去其羊也。」考鄭此注,其誤有四:云「牲生曰餼」者,聘禮主國「使卿歸饔餼五牢。」鄭注:「餼,生也。」春秋傳「餼臧石牛。」服虔亦云「牲生」。是牲生曰餼也。然餼是供給賓客,若己國宗廟,牲生稱餼,於經無徴。且諸侯受朔政,行禮於天子,何得以一生羊爲敬?其誤一也。云「禮,人君每月告朔於廟有祭,謂之朝享也」者,此鄭君以意說禮,非禮本文有如此也。廟者,太廟。玉藻:「諸侯聽朔於太廟。」鄭注周禮,何休注公羊,皆云祖廟。即爲太祖廟。穀梁傳注以爲禰廟,非也。鄭氏以視朔爲告朔,即如其說,告朔亦是行禮於天子,無爲用祭。若告朔後有祭廟之禮,此直是祭廟。魯廢告朔,不必廢祭。至朝享,見周禮·司尊彜職。鄭駁五經異義謂「天子諸侯告朔禮訖,然後祭於宗廟。」則祭法所言天子月祭,從祖廟下至考廟,諸侯月祭,自皇考以下是也。此則月祭宗廟之禮,與朝廟不同。秦氏蕙田五禮通考:「祠、禴、烝、嘗、追享、朝享,所謂六享也。宗廟六享,乃去禘祫不數,而以請禱告朔足之,已自不倫,況月祭乃薦新之祭,與告朔朝廟何與?與朝享祫祭又何與乎?聽朔在明堂,月祭則在五廟,朝廟行於每月,朝享間於四時,各有攸當,何可混三者而一之耶?」金氏鶚禮說補遺亦謂「朝廟,禮之小者。而朝享祼用虎彜蜼彜,朝踐用兩大尊,再獻用兩山尊,其禮甚大,非朝廟可知。且朝享每月行之,又不得謂四時之閒祀。」是秦氏、金氏皆不以鄭此注爲然也。愚謂朝廟即視朔,歲首行之,則爲朝正于廟。若常月行之,亦可云朝朔于廟。今言朝廟,不言朔者,省文。此專行之太祖廟,與朝享截然不同,不知鄭君何以牽合爲一,其誤二也。云「諸侯用羊,天子用牛與?以其告朔禮略,故用特牛」者,此無文,亦以意說之。玉藻注:「凡聽朔,必以特牲告其帝及神,配以文王、武王。」此言天子明堂之禮。然其所云「天子用牛」者,止以論語「餼羊」是諸侯禮,故疑天子當用牛,非有他證。究之論語「餼羊」,是供待賓客之用,非視朔所需,其誤三也。云「魯自文公始不視朔,視朔之禮已後遂廢」者,萬氏斯大學春秋隨筆:「文公十六年:『夏五月,公四不視朔。』不視者,二月至五月耳。六月以後,復如初矣。公羊云:『自是公無疾不視朔也。』果爾,則經不應有『四』字。經有『四』字,必非遂不視朔也。」論語駢枝云:「夫謂文公始不視朔者,據十六年『夏五月,公四不視朔』之文言之也。夫四不視朔,而謂之始不視朔可乎?四不視朔,曠也;始不視朔,廢也。曠之與廢,則必有分矣。曠四月不視朔,猶必詳其月數而具書之,而況其廢乎?變古易常,春秋之所謹也。初稅畝,作丘甲,用田賦,皆謹而書之。始不視朔,豈得不書?鄭君此言出於公羊,彼欲遷就其大惡諱、小惡書之例,因虛造此言爾。如其說,自十六年二月公有疾,至十八年公薨,並閏月數之,其爲不視朔者二十有六,而春秋橫以己意爲之限斷,書於前而諱於後,存其少而沒其多,何以爲信史乎?」謹案:二說皆足正公羊及鄭注之誤。以左襄二十九年「不朝正于廟」觀之,可知襄公時,天子告朔,諸侯視朔,其禮尚未廢。鄭氏誤依公羊,不知辨正,其誤四也。又案:鄭注「始」本作「四」,見公羊文十六年疏所引。然云「視朔之禮已後遂廢」,則鄭因謂文公始不視朔也。

18子曰:「事君盡禮,人以爲諂也。」〔注〕孔曰:「時事君者多無禮,故以有禮者爲諂。」 ○注:「時事」至「爲諂」。 ○正義曰:當時君弱臣彊,事君者多簡傲無禮,或更僭用禮樂,皆是以臣干君。「盡禮」者,盡事君之禮,不敢有所違闕也。時人以爲諂,疑將有所求媚於君,故王孫賈有媚奥媚竈之喻,亦以夫子是諂君也。

19定公問:「君使臣,臣事君,如之何?」〔注〕孔曰:「定公,魯君謚。時臣失禮,定公患之,故問之。」 孔子對曰:「君使臣以禮,臣事君以忠。」 ○注:「定公」至「問之」。 ○正義曰:定公名宋,襄公之子,昭公弟也。周書謚法解:「大慮慈民曰定,安民大慮曰定,安民法古曰定,純行不爽曰定。」是定爲謚也。定公承昭公之後,公室益微弱,時臣多失禮於君,故公患之。言如何君使臣、臣事君,將欲求其說以救正之。爲此言者,其在孔子將仕時乎?焦竑筆乘:「晏子曰:『惟禮可以爲國。是先王維名分,絕亂萌之具也。』定公爲太阿倒持之君,故欲坊之以禮;三家爲尾大不掉之臣,故欲教之以忠。」俞氏正燮癸巳類稿:「君使臣以禮,禮非儀也。晉女叔齊曰:『禮所以守其國,行其政令,無失其民。』譏魯君公室四分,民食於他,不圖其終,爲遠於禮。齊晏嬰爲其君言陳氏之事,亦曰『惟禮可以已之。家施不及國,大夫不收公利。禮者,君令臣共,父慈子孝,兄愛弟敬,夫和妻順,姑茲婦聽。君令而不違,臣共而不貳,父慈而教,子孝而箴,兄愛而友,弟敬而順,夫和而義,妻柔而正,姑慈而從,婦聽而婉,禮之善物也。』晉女叔論昭公,齊晏嬰告景公,皆痛心疾首之言。孔子事定公,墮三都,欲定其禮,禮非恭敬退讓之謂。孔子告景公,欲其君君臣臣,若使定公承昭出之後,慕謙退之儀,是君不君矣。天地間容有迂議,然非孔子之言也。」

20子曰:「關雎樂而不淫,哀而不傷。」〔注〕孔曰:「樂不至淫,哀不至傷,言其和也。」 正義曰:鄭注云:「關雎國風之首篇。樂得淑女,以爲君子之好仇,不爲淫其色也。寤寐思之,哀世夫婦之道,不得此人,不爲減傷其愛也。」按:關雎爲周南首篇,周南亦國風也。毛傳云:「關關,和聲也;雎鳩,王雎也。」義本爾雅。鄭君先學魯詩,魯義今不傳。據毛說「淑女」,淑者,善也。後妃求此淑女,以事君子,謂三夫人以下也。「君子」謂文王。「仇」與「逑」同。「仇」者,匹也。「好逑」言思與之匹也。後妃樂得淑女,有德有容,以共事君子,佐助宗廟之祭祀,非爲淫於色也。「寤寐思之」,謂詩言「寤寐求之,求之不得,寤寐思服」也。毛詩序云:「關雎樂得淑女以配君子,憂在進賢,不淫其色。哀窈窕,思賢才,而無傷善之心焉,是關雎之義也。」鄭彼注云:「哀,蓋字之誤也。當爲衷,衷謂中心念之。」彼注破「哀」爲「衷」,則鄭以關雎無哀義也。此注云「哀世夫婦之道,不得此人」者,此人即淑女,求之不得,故爲可哀也。「不爲減傷其愛」者,減者,損也。愛者,心之所好也。言雖不得此淑女,而己愛好之心,未嘗有所減傷,則仍是哀思,與詩注義異。鄭志答劉琰問曰:「論語注:人閒行久,義或宜然,故不復定以遺後說。」是鄭注論語在前,其後注,已不用其舊義矣。先從叔丹徒君駢枝以鄭注及毛詩篇義皆回穴難通,別爲之說曰:「關雎也有關雎,此章特據樂言之也。古之樂章,皆三篇爲一。曰『肆夏之三,文王之三,鹿鳴之三。』記曰:『宵雅肄三。』鄉飲酒義:『工入升歌三終,笙入三終,閒歌三終,合樂三終。』蓋樂章之通例如此。國語曰:『文王大明,兩君相見之樂也。』左傳但曰『文王,兩君相見之樂。』不言大明義禮『合樂,周南關雎葛覃卷耳、召南鵲巢采繁采蘋』,而孔子但言『關雎之亂』,亦不及葛覃以下,此其例也。亡而存,說者遂徒執關雎一詩以求之,豈可通哉?『樂而不淫』者,關雎葛覃也。『哀而不傷』者,卷耳也。關雎,樂妃匹也;葛覃,樂得婦織也。卷耳,哀遠人也。哀樂者,性情之極致,王道之權輿也。能哀能樂,不失其節。之教,無以加於是矣。葛覃之賦女工,與七月之陳耕織一也。季劄聞歌而曰『美哉,樂而不淫』,即葛覃可知矣。」謹案:駢枝卷耳「維以不永傷」,證「哀而不傷」,其義甚精。燕禮記「升歌鹿鳴」亦以鹿鳴四牡皇皇者華也。八佾此篇皆言禮樂之事,而關雎諸詩列於鄉樂,夫子屢得聞之,於此贊美其義,他日又歎其聲之美盛「洋洋盈耳」也。

21哀公問社於宰我。 正義曰:此有兩本,魯論作「問主」,古論作「問社」。莊氏述祖輯本白虎通云:「祭所以有主者何?言神無所依據,孝子以主繼心焉。論語云『魯哀公問主於宰我』云云。宗廟之主,所以用木爲之者,木有終始,又與人相似也。蓋題之以爲記,欲令後有知者。」公羊·文二年傳:「主者曷用?虞主用桑,練主用栗。用栗者,藏主也。」何休注:「爲僖公廟作主也。用桑者,取其名與其麤觕,所以副孝子之心。埋虞主於兩階之閒,易用栗也。夏后氏以松」云云,左文二年經:「作僖公主」。杜注:「主者,殷人以柏,周人以栗。」孔疏引此文作「問主」,又引張、包、周等普爲「廟主」,凡皆魯論義也。說文:「宔,宗廟主祏也。從宀,主聲。宀者,交覆深屋。」廟之象也。今皆省寫作主。其他祭祀,所以依神者,皆得名主,叚借之義也。公羊注言宗廟之主,「狀正方,穿中央,達四方,天子長尺二寸,諸侯長一尺。」白虎通則云:「方尺,或曰長尺二寸。」此其制也。鄭此注云:「主,田主,謂社主。」皇疏:「鄭論本云問主。」釋文:「社如字,鄭本作主。」左文二年疏「案:古論語及孔、鄭皆以爲社主。」禮器祭法疏五經異義云:「論語『哀公問社於宰我』云云,今春秋公羊說:『祭有主者,孝子之主繋心,夏後氏以松,殷人以柏,周人以栗。』周禮說:『虞主用桑,練主用栗。』無夏後氏以松爲主之事。」許君謹案:「從周禮說。論語所云謂社主也。」鄭氏無駁,從許義也。是古論作「問社」,鄭君據魯論作「問主」,而義則從古論爲「社主」。亦是依周禮說定之矣。白虎通·社稷篇:「王者所以有社稷何?爲天下求福報功。人非土不可立,故封土立社,示有土也。」又言社壇之制:「天子廣五丈,諸侯半之。」祭法:「王爲羣姓立社曰大社,王自爲立社曰王社,諸侯爲百姓立社曰國社,諸侯自爲立社曰侯社。」舊說大社、國社在庫門、雉門內之右,王社、侯社在籍田。據周官·小宗伯:「掌建國之神位,右社稷,左宗廟。」右在西。劉向別錄謂在路寢之西,則大社也。周頌·載芟序云:「春籍田而祈社稷也。」則王社也。天子諸侯別有勝國之社,爲廟屏戒,與廟相近。故左氏言「閒於兩社」,亦以勝國社在東,對在西之國社言也。周受殷社曰亳社。亳者,殷所都也。春秋·哀公四年「六月,亳社災」,李氏惇羣經識小以爲哀公問宰我,即在此時,蓋因復立其主,故問之。其說頗近理。鄭云「田主」者,周官·大司徒之職:「邦國都鄙,設其社稷之壝,而樹之田主。」注:「田主,田神,后土、田正之所依也。詩人謂之田祖。」案:后土,社 神;田正,稷神。言以依神,故樹田神之主,而后土、田正憑焉。說文:社,地主也。從示土。春秋傳曰:『共工之子句龍爲社神。』」據左傳則句龍爲后土,配食於社,故亦以爲社神矣。史記·仲尼弟子列傳:「宰予,字子我。」與齊闞止字同,故史公誤以宰予死陳氏難也。鄭目錄云:「宰予,魯人。」 宰我對曰:「夏后氏以松,殷人以柏,周人以栗,曰使民戰栗。」〔注〕孔曰:「凡建邦立社,各以其土所宜之木。宰我不本其意,妄爲之說,因周用栗,便云使民戰栗。」 正義曰:白虎通云:「夏稱后者,以揖讓受于君,故稱后。殷稱人者,以行仁義,人所歸往。」案:爾雅·釋詁:「后,君也。」夏稱后,復言氏者,當以世遠別異之也。松、柏、栗,皆木名,所在有之,此謂社主所用之木也。五經異義曰:「夏后氏都河東,宜松也;殷人都亳,宜柏也;周人都灃鎬,宜栗也。」大司徒:「設其社稷之壝而樹之田主,各以其野之所宜木,遂以名其社與其野。」注:「所宜木謂若松柏栗也。若以松爲社者,則名松社之野,以別方面。」如彼注所言,是夏后氏社樹、社主皆用松,殷人社樹、社主皆用柏,周人社樹、社主皆用栗也。俞氏正燮癸巳類稿:「侯國社主用木依京師,凡主皆然也。大司徒云:『設其社稷之壝而樹之田主,各以其野之所宜木。』明周社樹非栗。又云:『遂以名其社與其野。』若皆樹栗,則天下皆栗社栗野,何勞名之?」俞氏之意,以松、柏、栗爲社主所用之木,其社樹則各以其土之所宜,不與社主同用一木,其義視鄭爲長。白虎通云:「社稷所以有樹何也?尊而識之,使民望即見敬之,又所以表功也。」又引尚書逸篇曰:「大社唯松,東社唯柏,南社唯梓,西社唯栗,北社唯槐。」此皆社樹之制,不定是一木,亦當以其土所宜爾。鄭以社主用木,而小宗伯注又云「社之主,蓋用石爲之。」蓋者,疑辭。惠氏士奇禮說:「案宋史志社以石爲主,長五尺,方二尺,剡其上,培其半。先是州縣社主不以石,禮部以爲社稷不屋而壇,當受霜露風雨以達天地之氣,故用石主,取其堅久,請令州縣社主用石,尺寸廣長,半大社之制,從之。崔靈恩曰:『地産最實,故社主用石。』鄭注及孔疏亦云然,故宋人據以爲說。淮南齊俗訓云:『有虞氏社用土,夏後氏社用松,殷人社用石,周人社用栗。』然則石主始於殷,周改以栗與?韓非子云:『夫社,木而塗之,鼠因自託也。燻之則木焚,灌之則塗阤,故患社鼠。』是古樹木爲社主而加塗焉,所謂社用土者以此。小宗伯:『大師立軍社。』肆師:『師田祭社宗。』社宗者,社主與遷主皆載於齊車者也。秦漢以後,載主未聞,春秋鄭入陳,『陳侯擁社。』擁社者,抱主以示服。若後世五尺之石主,埋其半於地,即不便於載,亦不可抱而持。然則社主,春秋以前皆用木,秦漢以後或用石與?」案:惠氏謂「秦漢後社主用石」,其說甚是。若淮南子「殷人以石」,與論語文異,此自傳聞之誤。惠氏謂石主始於殷,不免爲淮南所惑。社是有壇無屋,其木主平時藏於壇旁石室。癸巳類稿云:「社藏主石室,左傳莊十四年正義謂『慮有非常火災』,而郊特牲言『大社必受霜露風雨,以達天地之氣』,故藏主於壇中石匰。後世埋石不爲匰,號之爲主。」又云:「『軍出,取社主以行』,小宗伯所謂『太師立軍社,奉主車』,大祝所謂『太師宜於社』。立社主,定四年左傳云:『君以軍行,祓社釁鼓,祝奉以從。』定知社主非樹矣。鄭注小宗伯云:『社主蓋用石。』案鄭以軍社立主,不宜空社而行,當如守圭有瑑。許慎云:『今山陽俗祠有石主。』社故以土壇,石是土類,或鄭以所見況之。又或鄭以禮行軍取遷廟主,則社取殷石主,非謂大社,王社,國社、侯社主用石。賈疏不曾明鄭意也。」案:俞氏謂「軍社用石主」,是就鄭意揣之,與惠氏石主不便於載之說異,當以惠說爲然。其謂取殷石主,則謂勝國之社主,軍不用命,則戮於社,罸之所施,豈能操於亡國之神?於義非也。惠氏又云:「聖王建國營都,必擇木之修茂者,立以爲菆位。菆位者,社稷也。戰國策『恒思有神叢』,蓋木之茂者神所憑,故古之社稷,恒依樹木。漢高祖禱豐枌榆社,社在枌榆鄉。枌榆者,白榆也。社與鄉皆以樹名焉。慕容皝遷于龍城,植松爲社主。蔡邕所謂尊而表之,使人望見,則加畏敬也。」俞氏亦謂王侯以木爲社主,民閒自以樹爲田主,引檀弓云:「古之侵伐者不斬祀。」注云:「祀,神位有屋樹者。」左傳云:「陳侵鄭,木伐井堙。」是近神皆有樹,不獨社然也。說苑奉使篇楚使問齊大樹,以立國久,朝社樹大,故孟子譏時人徒以喬木爲故國。莊子人閒世云:「櫟無用則爲社。」淮南說林訓云:「侮人之鬼者,過社而搖其枝。」韓非外儲說說苑政理篇並云:「君亦見夫爲社者乎?樹木而塗之。」並謂社樹爲神,不別立主也。錢氏大昕潛研堂文集答或問曰:「神樹如戰國策神叢,莊子櫟社見夢之類,皆虛誕不足信。漢高祖禱枌榆社,注家以枌榆爲鄉名,非即立枌榆爲社神也。社樹歲久,或能爲崇,愚民無知祠之,閩粵閒此風尤甚,三代以前無此等淫祀也。」據錢此言,則惠氏兼存「社樹爲社主」之說,於義難通。俞氏謂「民間以樹爲田主,與王侯以木爲社主不同」,說亦岐誤,今所不從。栗爲戰栗者,爾雅·釋詁:「戰慄,懼也。」戰本爭鬭之名,人所懼也。慄與栗同。黃鳥詩:「惴惴其栗。」說文𠧪部云:「㮚,木也。從木。其實下垂,故從𠧪。徐巡說:木至西方戰栗。」案:徐義即本此文。白虎通更云:「夏后氏以松,松者,所以自悚動;殷人以柏,柏者,所以自迫促;周人以栗,栗者,所以自戰栗。」何休公羊注又云:「松猶容也,想見其容貌而事之,主人正之意也。柏猶迫也,親而不遠,主地正之意也。栗猶戰栗,謹敬貌,主天正之意也。」皆本此文而附會之。復稱「曰」者,箸其爲引申詞也。皇本「戰栗」下有「也」字。方氏觀旭偶記:「宰我『戰栗』之對,胡安國作春秋傳引之。用韓非書之說曰:『哀公問於仲尼曰:「春秋記隕霜不殺草,李梅實,何爲記之也?」曰:「此言可殺也。夫宜殺而不殺,則李梅冬實。天失其道,草木猶干犯之,而況君乎?」』是故以天道言四時,失其序,則其施必悖,無以統萬象矣。以君道言五刑,失其用,則其權必喪,無以服萬民矣。哀公欲去三桓,張公室,問社於宰我,宰我對以使民戰栗,蓋勸之斷也。仲尼則曰:『成事不說,遂事不諫,既往不咎。』其自與哀公言,乃以爲可殺,何也?在聖人,則能處變而不失其常;在賢者,必有小貞吉、大貞凶之戒矣。愚案:此時哀公與三桓有惡,觀左傳記公出孫之前,『遊於陵阪,遇武伯,呼余及死乎?』至于三問,是其杌陧不安,欲去三桓之心,已非一日。則此社主之問與宰我之對,君臣密語,隱衷可想。又社陰氣主殺,甘誓云:『不用命,戮于社。』大司寇云:『大軍旅,蒞戮于社。』是宰我因社主之義,而起哀公威民之心,本非臆見附會。」 ○注:「凡建邦立社,各以其土所宜之木。」 ○正義曰:公羊疏古論語及孔、鄭皆以爲社主,今觀孔主無社主義,蓋集解刪節失之矣。 子聞之,曰:「成事不說,〔注〕包曰:「事已成,不可復解說。」 遂事不諫,〔注〕包曰:「事已遂,不可復諫止。」 既往不咎。」〔注〕包曰:「事已往,不可復追咎。孔子非宰我,故歷言此三者,欲使慎其後。」 正義曰:夫子時未反魯,聞宰我言,因論之也。方氏觀旭偶記:「成事、遂事、必指一事而言。左氏襄十年傳:『知伯曰:「女成二事而後告予」。』注:『二事:伐偪陽,封向戍。』可爲論語『成事』之證。緣哀公與宰我俱作隱語,謀未發洩,故亦不顯言耳。其對立社之旨,本有依據,是以夫子置社主不論,但指其事以責之,蓋已知公將不沒於魯也。」今案:「成事」、「遂事」,當指見所行事。既往,當指從前所行事。竊疑既往指平子言。平子不臣,致使昭公出亡,哀公當時必援平子往事以爲禍本,而欲聲罪致討,所謂既往咎之者也。然而祿去公室,政在大夫,已非一朝一夕之故。哀公未知使臣當以禮,又未能用孔子,遽欲逞威洩忿,冀以收已去之權,勢必不能,故夫子言此以止之。蓋知哀公之無能爲,而不可輕於舉事,此雖責宰我,亦使無禮於君者知所懲戒而改事君矣。爾雅·釋詁:「咎,病也。」詩伐木傳:「咎,過也。」引申之,凡有所過責於人,亦曰咎。 ○注:「事已成,不可復解說。」 ○正義曰:言說以解之也。焦氏循補疏:「說讀若脫,『解脫』與『諫止』互明。」案:解說,「說」字,即「成事不說」之「說」,經注似宜讀本字。 ○注:「事已遂,不可復諫止。」 ○正義曰:廣雅釋詁:「遂,竟也。」言其事雖將成勢,將遂竟,不可復諫止之也。說文:「諫,証也。」証者,正其失也。白虎通·諫諍篇:「諫者,閒也,更也。是非相閒,革更其行也。」

22子曰:「管仲之器小哉!」〔注〕言其器量小也。 正義曰:史記管晏列傳:「管仲夷吾者,潁上人也。」左閔元年疏:「管氏,仲字,謚敬,名夷吾。」史記太史公曰:「管仲世所謂賢臣,然孔子小之。豈以爲周道衰微,桓公既賢,而不勉之至王,乃稱霸哉?」新序雜事篇:「桓公用管仲則小也。故至於霸而不能以王。故孔子曰:『小哉!管仲之器。』蓋善其遇桓公,惜其不能以王也。」案:霸與伯同。王、伯之分,天子諸侯之異稱也。王季、文王,當殷世爲西伯,伯豈不美之名哉!特桓公伯道未純,故常世多羞稱之。今謂管仲器小,由於桓公稱霸,非矣。春秋繁露·精華篇:「齊桓仗賢臣之能,用大國之資,於柯之盟,見其大信,一年而近國之君畢至。至於救邢、衛之事,見存亡繼絕之義,而明年遠國之君畢至。其後矝功,振而自足,而不脩德,故楚人滅弦而志弗憂,江、黃伐陳而不往救,損人之國而執其大夫,不救陳之患而責陳不納,不復安鄭,而必欲迫之以兵,功未良成而志已滿矣。故曰『管仲之器小哉』。自是日衰,九國叛矣。」法言先知篇:「或曰:齊得夷吾而伯,仲尼曰『小器』,請問大器。曰:大器猶規矩凖繩乎?先自治而後治人,謂之大器。」此皆以管仲驕矝失禮爲器小,無與於桓公稱霸之是非也。程氏瑤田論學小記:「事功大者,必有容事功之量,堯則天而民無能名,蓋堯德如天,而即以天爲其器。夫器小者,未有不有功而伐者也。其功大者,其伐益驕,塞門反坫,越禮犯分,以驕其功,蓋不能容其事功矣。吾於管仲之不知禮,而得器小之說矣。享富貴者,必有容富貴之量,舜禹之有天下而不與,蓋舜禹之德亦如天,亦即以天爲其器。夫器小者,未有不富貴而淫者也。其富貴愈顯者,其淫益張,三歸具官,窮奢極侈,以張其富,蓋不能容其富貴矣。吾於管仲之不儉,而得器小之說矣。」惠氏棟九經古義:「管子小匡篇:『施伯謂魯侯:「管仲者,天下之賢人也,大器也」。』蓋當時有以管仲爲大器者,故夫子辨之。」 或曰:「管仲儉乎?」〔注〕包曰:「或人見孔子小之,以爲謂之大儉。」 曰:「管氏有三歸,官事不攝,焉得儉?」〔注〕包曰:「三歸,娶三姓女。婦人謂嫁曰歸。攝,猶兼也。禮,國君事大,官各有人;大夫兼并。今管仲家臣備職,非爲儉。」 正義曰:皇本「焉得儉」下有「乎」字。 ○注:「三歸」至「爲儉」。 ○正義曰:東周策:「齊桓公宮中七市,女閭七百,國人非之。管仲故爲三歸之家,以掩桓公非,自傷於民也。」列子楊朱篇:「管仲之相齊也,君淫亦淫,君奢亦奢。」並謂管仲取女之事,包所本也。先考典簿君秋槎雜記:「天子、諸侯取妻班次有三:適也,姪也,娣也。天子娶後,三國媵之,國三人,並后本國爲十二女;諸侯娶夫人,二國媵之,並夫人本國爲九女。本國之媵,從夫人歸於夫家者也。二國之媵,或與夫人同行。春秋成八年:『冬,衛人來媵』;九年『春二月,伯姬歸於宋』是也。或後夫人行,九年『夏,晉人來媵』;十年『夏,齊人來媵』是也。其本國歸女爲一次,二國各一次,故曰『三歸』。左傳云:『同姓媵之,異姓則否。』包云『三姓女』,非也。」謹案:白虎通謂「卿、大夫一妻二妾,不備姪娣」,言不兼備也。二妾同妻以嫁日偕行,無三歸禮。俞氏正燮癸巳類稿:「諸侯三宮,祭義『卜三宮之夫人。』公羊傳『以有西宮,亦知諸侯之有三宮也。』卿、大夫、士一宮,云『命士以上,父子異宮』是也。左傳云:『衛太叔疾使人誘其初妻之娣,寘於犂,而爲之一宮,如二妻。』管子則三人者皆爲妻。列女傳:『衛君死,弟立,謂夫人曰:「衛,小國也。不容二庖」。』今管子則有三庖。古者夫家餘子受田懸殊,立一妻,則多一室家禮節之費,管子家有三宮之費,故曰『焉得儉』?」俞氏此言,與先考說相輔。而雜引鄭文公娶于芊、姜江蘇,及魯文二妃、齊桓三夫人諸文說之,則皆列國驕淫之事,多娶異姓,與諸侯不再娶之禮相違,故左氏備文譏之,不得援以說昏制也。解「三歸」者,言人人殊,自包注外,有可紀者。俞氏樾羣經平議:「韓非子外儲說:『管仲父出,朱蓋青衣,置鼓而歸,庭有陳鼎,家有三歸。』先云『置鼓而歸』,後云『家有三歸』,是所謂歸者,即以管仲言,謂自朝而歸,其家有三處也。家有三處,則鍾鼓帷帳不移而具,故足見其奢。且美女之充下陳者亦必三處如一,故足爲女閭七百分謗,而『娶三姓女』之說或從此出也。晏子春秋雜篇:『昔吾先君桓公有管仲,恤勞齊國,身老,賞之以三歸。』是又以三歸爲桓公所賜,蓋猶漢世賜甲第一區之比。故因晏子辭邑,而景公舉此事以止之也。其賞之在身老之後,則『娶三姓女』之說可知其非矣。下云『官事不攝』,亦即承此而言。管仲家有三處,一處有一處之官,不相兼攝,是謂不攝。」包氏慎言溫故錄:「韓非子:『管仲相齊,曰:「臣貴矣,然而臣貧。」桓公曰:「使子有三歸之家。」孔子聞之,曰:「泰侈逼上」。』漢書·公孫弘傳:『管仲相桓公,有三歸,侈儗於君。』禮樂志:『陪臣管仲、季氏三歸,雍徹,八佾舞庭。』由此數文推之,三歸當爲僭侈之事。古『歸』與『饋』通。公羊注逸禮云:『天子四祭四薦,諸侯三祭三薦,大夫、士再祭再薦。』又云:『天子、諸侯、卿、大夫,牛、羊、豕凡三牲曰大牢。天子元士,諸侯之卿、大夫,羊、豕凡二牲曰少牢。諸侯之士特豕。』然則『三歸』云者,其以三牲獻與?故班氏與季氏之舞佾、歌雍同稱。晏子春秋·內篇:『公曰:「昔先君桓公以管子爲有功,邑狐與穀,以共宗廟之鮮,賜其忠臣。今子忠臣也,寡人請賜子州。」辭曰:「管子有一美,嬰不如也;有一惡,嬰弗忍爲也。」其宗廟養鮮,終辭而不受。』外篇又云:『晏子老,辭邑,公曰:「桓公與管仲狐與穀,以爲賞邑,昔吾先君桓公有管仲恤勞齊國,身老,賞之以三歸,澤及子孫。今夫子亦相寡人,欲爲夫子三歸,澤及子孫」。』合觀內、外篇所云,則三歸亦出於桓公所賜。內篇言『以共宗廟之鮮』,而外篇言『賞以三歸』,則三歸爲以三牲獻無疑。晏子以三歸爲管仲之一惡,亦謂其侈擬於君。」案:評議溫故錄二說,雖與此注異,亦頗近理,當並箸之。若翟氏灝考異、梁氏玉繩瞥記,據管子輕重丁篇,以「三歸」爲地名,則管子明言「五衢之民,樹下談語,專務淫遊,終日不歸。」「歸」是民歸其居,豈得爲管仲所有,而遂附會爲地名耶?說苑善說篇:「桓公謂管仲『政卒歸子矣。政之所不及,唯子是匡』,仲故築三歸之臺,以自傷於民。」此劉向誤解東周策之文。毛氏奇齡稽求篇謂:「國策有宋子罕、齊管仲掩蓋君非二事。宋君之非在築臺,故子罕以扑築掩之。齊桓之非在女市、女閭之多,故管仲以三娶掩之。若齊桓非在多女,而仲以築臺掩之,是遮甲而障乙。」其說極辨。解者不察,而舉魯莊公取孟任,築臺臨黨氏,衛宣公納伋之妻,作新臺河上,以昏禮有築臺迎女事,雜舉亂制,人之古典,殊爲不倫。若秦穆姬登臺而哭,則天子、諸侯本有觀臺在雉門上,故曰臺門。左傳所載崔杼、季平子、孔悝宮內之臺,皆是僭禮。故郊特牲言「大夫僭臺門」,不及管仲。而雜記言「管仲旅樹反坫」,又不及臺門,則管仲未僭臺門,而三歸之非臺明矣。癸巳類稿云:「管子權脩云:『地闢而國貧者,舟輿飾,臺榭廣,賦斂厚也。』八觀云:『臺榭相望,上下相怨也。』臣乘馬篇:『諫立扶臺。』則管仲實不築臺以傷於民。」此辯致確,足以正說苑之誤。云「婦人謂嫁曰歸」者,說文:「歸,女嫁也。」婦人以夫爲家,故謂春嫁曰歸。桃夭詩「之子於歸」是也。云「攝猶兼也」者,左氏傳:「羊舌鮒攝司馬。」杜注「攝,兼也。」:「天子六卿,諸侯三卿,三卿下有小卿五人,所謂下大夫五人」也。孟子告子下言齊桓葵丘之令曰「官事無攝」,是諸侯之臣不得兼攝。故此注言「國君事大,官各有人」也。若大夫事少,家臣必當兼攝。禮運云:「大夫具官,非禮也,是謂亂國。」鄭注:「臣之奢富,儗於國君,敗亂之國也。」孔疏:「大夫若有地者,則置官一人,用兼攝羣職,不得官官各須具足如君也。」如疏所言,有地卿、大夫之家尚是兼官,則無地卿、大夫之家亦兼官可知。但置官多寡,宜量事之煩簡,未必有定額。疏但謂「置官一人」,於情事似不合。包氏慎言溫故錄:「官事者,事謂祭祀,官謂助祭之官。大夫不能備官,故祭祀之時,每以一官兼司數事。少牢禮云:『司宮摡豆籩勺爵。』注云:『大夫攝官,司宮兼掌祭器也。』疏云『下文司宮筵神席于奥,此又掌籩豆之等,故鄭云攝官。』彼經又云:『司馬刲羊,司士擊豕。』疏云『案周禮鄭注:「司空奉豕」。司士乃司馬之屬官,今不使司空者,諸侯猶兼官,況士無官,僕隸爲司馬、司士兼其職可知,故司士擊豕也。』彼經又云:『雍人陳鼎五。』疏云:『按公食大夫云:「甸人陳鼎。」鄭注云「甸人,塚宰之屬,兼亨人者」。此大夫雍人陳鼎者,周禮甸人掌供薪蒸,與烹爨聯職相通,是以諸侯無亨人,故甸人陳鼎。此大夫無甸人,故使雍人與亨人聯職。』此大夫祭祀攝官,見於經、傳可考者。管氏不攝,蓋自同於諸侯,與三歸同爲宗廟僭侈之事。」案:溫故錄說亦通。 「然則管仲知禮乎?」〔注〕包曰:「或人以儉問,故答以安得儉。或人聞不儉,便謂爲得禮。」 正義曰:皇本「然則」上有「曰」字。 ○注:「或人聞不儉,便謂爲得禮。」 ○正義曰:左傳曰:「儉,德之共也。」儉是美德,而或人以不儉爲得禮者,山樞之詩,刺儉不中禮,而晏子一狐裘三十年,遣車一乘及墓而反,有子譏其不知禮。又晏子豚肩不掩豆,澣衣濯冠而朝,君子以爲隘,是過於儉者不中禮也。過儉爲不中禮,故不儉疑爲得禮。 曰:「邦君樹塞門,管氏亦樹塞門。邦君爲兩君之好,有反坫,管氏亦有反坫。〔注〕鄭曰:「人君別內外,於門樹屏以蔽之。反坫在兩楹之間,若與鄰國爲好會,其獻酢之禮更酌,酌畢則各反爵於坫上。今管仲皆僭爲之,如是,是不知禮也。」 管氏而知禮,孰不知禮?」 正義曰:漢石經「邦」作「國」。皇本「孰不知禮」下有「也」字。 ○注:「人君」至「禮也」。 ○正義曰:皇、邢疏本「人君別內外」十二字誤在「兩楹之閒」句下,今正。宋輯本有「樹,屏也。」句在注首。爾雅·釋宮:「屏謂之樹。」舍人注云:「以垣當門蔽爲樹。」郭璞注云:「小牆當門中。」說文:「屏,蔽也。」蒼頡篇「屏,牆也。」明堂位注:「屏謂之樹。今桴思也,刻之爲雲氣蟲獸,如今闕上爲之矣。」廣雅釋宮:「罦罳謂之屏。」顔師古漢文紀注:「罘罳,謂連闕曲閣也。以覆重刻垣墉之處,其形罘罳然,一曰屏也。」古今注:「罘罳,屏之遺象也。」漢西京罘罳合版爲之,亦築土爲之,每門闕殿舍前皆有焉,於今郡國廳前亦樹之。案:周人屏制,當是用土,故亦稱蕭牆。其廟屏用木,故明堂位謂之疏屏。疏者,刻也。今人家照壁,是其遺象。荀子大略篇:「天子外屏,諸侯內屏,禮也。外屏,不欲見外也;內屏,不欲見內也。」淮南·主術訓:「天子外屏,所以自障。」是屏所以別內外也。注言「人君」,兼有天子、諸侯。郊特牲云:「臺門而旅樹、反坫,大夫之僭禮也。」注:「言此皆諸侯之禮也。旅,道也。屏謂之樹,樹所以蔽行道。管氏『樹塞門』,室猶蔽也。禮:天子外屏,諸侯內屏,大夫以簾,士以帷。」雜記:「管仲旅樹而反坫,賢大夫也,而難爲上也。」曲禮疏謂「諸侯內屏,在路門內,天子外屏,在路門外而近應門。」江氏永鄉黨圖考:「屏設於正門,天子以應門爲正門,屏在應門外。諸侯以雉門爲正門,屏在雉門內。」以孔疏之說爲非。然吳語謂「越王入命夫人,王背屏」,此當在路門內,或春秋時不如制矣。云「反坫,反爵之坫,在兩楹之閒」者,說文:「坫,屏也。」爾雅:「垝謂之坫。」廣雅釋宮:「反坫謂之垿。」屏者短垣,垝者毀垣,垿與序同。東西牆爲序,皆以同類相稱也。皇疏云:「坫,築土爲之,形如土堆。」其說甚合禮圖。哀思「以木爲之,高八寸,足高二寸,漆赤中,制殊庳小」,且云:「以木與古制乖,非也。」大射儀疏以承尊之豐與坫爲一物,亦非。禮經言坫甚多,明堂位「崇坫康圭」,此在堂下。全氏祖望經史問答謂「覲禮『侯氏奠圭』,以在堂下,故稍崇之」是也。士冠禮:「爵弁皮弁緇布冠各一匴,執以待於西坫南。」注:「坫在堂角。」士喪禮:「牀第夷衾,饌於西坫南。」士虞禮:「苴茅之制,饌於西坫上。」此堂隅之坫在西者也。大射儀:「將射,上遷於下,東坫之東南。」既夕記:「設棜於東堂下,南順,齊於坫。」此堂隅之坫在東者也。內則說閣之制云:「士於坫一。」此庋食之坫在房中也。周書作雒解:「乃位五宮:太廟、宗宮、考宮、路寢、明堂。咸有四阿反坫。」是反坫不止一處。反者,還也,致也。凡可以庋物皆爲反坫、反爵,其一事也。孔晁注周書以反坫爲外向室,不知所本。而黃氏日抄、全氏經史問答據之以釋論語郊特牲諸文,可謂疏矣。爵者,飲器。韓詩說「一升曰爵」是也。明堂位:「反坫出尊,天子之廟飾也。」注:「反坫,反爵之貼也。」坫在尊南,言天子坫在尊南,則諸侯坫或在尊北與?尊以盛酒,爵以酌酒。此注云「在兩楹之閒」者,說文「楹,柱也。」謂堂上東西兩柱,當前楣下也。坫在兩楹閒,此無文,鄭以意言之。金氏鶚禮說以「兩楹閒賓主行禮處,不得設坫於此」,歷引士昏禮聘禮說之:「鄉飲酒『尊于房戶閒』,燕禮『尊于東楹之西』。房戶閒正當東楹,東楹之西,去楹不遠。蓋尊酒者,主人所以敬客,主人位在東階上,故設尊必在東方。然則兩君燕飲設尊,亦必在東矣。兩君敵體,與鄉飲一類,是亦宜尊於房戶之閒,與東楹相當。由是言之,反坫不在兩楹之閒明矣。或者以燕禮爲諸侯與臣下行禮事,兩君好會與燕禮同,尊於東楹之西,是又君臣無別。禮經或言『兩楹之閒』,或言『東楹之西』,正所以別其同異,豈可混而一之?」其說甚有依據,視鄭爲優矣。禮,諸侯來朝,禮畢,主君享賓於廟,燕賓於朝,故云「爲好會」也。會者,合也,遇也。主人酌酒進賓,謂之獻;賓飲畢,酌酒以進主人,謂之酢;主人飲畢,復自飲而後酌以勸賓,謂之酬。邢疏「熊氏云:『主君獻賓,賓筵前受爵,飲畢,反此虛爵於坫上,於西階上拜,主人於阼階上答拜。賓於坫取爵,洗爵,酌以酢主人,主人受爵,飲畢,反此虛爵於坫上,主人阼階上拜,賓答拜。』是賓主飲畢反爵於坫上也。而云『酌畢各反爵於坫上』者,文不具耳。其實當飲畢。」案:熊說見郊特牲疏,疏引此注作「獻酬」,此釋文引「一本亦作酬」,疑以「酬」字爲是。大夫無坫,以鄉飲酒禮考之,凡奠爵皆於篚,即君與臣燕,亦但設二篚以承爵,且皆在堂下,不在堂上。是大夫不得有反坫,今管仲僭爲之。

23子語魯太師樂,曰:「樂其可知也:始作,翕如也;〔注〕太師,樂官名。五音始奏,翕如,盛。 從之,純如也,〔注〕從讀曰縱,言五音既發,放縱盡其音聲。純純和諧也。 皦如也,〔注〕言其音節明也。 繹如也,以成。」〔注〕縱之,以純如、皦如、繹如,言樂始作翕如,而成於三。 ○正義曰:皇本「知也」下有「已」字,「成」下有「矣」字。孔子世家述此文在哀十一年反魯後,即「樂正雅頌得所」之事。故云「樂其可知」,言樂正而後可知也。 云「始作」者,爾雅·釋詁:「作,爲也。」言始爲此樂也。鄭注云:「始作,謂金奏時。聞金作,人皆翕如,變動之貌。從讀曰縱。縱之,謂八音皆作。純如,咸和之矣。皦如,使清濁別之貌。繹如,志意條達。」 案:云「始作,謂金奏時」者,周官:「鍾師掌金奏。」注云:「金奏,擊金以爲奏樂之節,金謂鍾及鎛。」是也。云「聞金作,人皆翕如,變動之貌」者,莊氏述祖別記申此注云「國語云:『鍾不過以動聲。』韋注:『動聲,謂合樂以金奏,而八音從之。』毛詩:『鼓鍾欽欽。』傳云:『欽欽,言使人樂進也。』欽、翕聲相近。言『變動』者,亦使人樂進之意。」云「從讀曰縱。縱之謂八音皆作」者,莊氏云:「從,縱通。大司樂:『凡六樂者,文之以五聲,播之以八音。』注云:『六者,言其均皆待五聲八音乃成也。』大師注云:『文之者,以調五聲使之相次,如錦繡之有文章。播猶揚也。揚之以八音,乃可得而觀之矣。』上始作,既單言『金奏』,此云『從之』,則言『八音』,可知金奏始作,律呂相應,使人皆變動,樂進由是從之,以均五聲八音,而堂上堂下之樂皆作也。」云「純如,咸和之矣」者,高誘淮南原道注:「純,不雜糅也。」咸者,皆也。謂人聲樂聲相應而不雜,故爲和也。樂記:「審一以定和。」注云:「審一,審其人聲也。」審一即純如之義,謂人聲既一,而後與樂和也。莊氏改此注:「咸」爲「感」,「矣」爲「美」,非是。云「皦如,使清濁別之貌」也者,莊氏云:「鄭注大司樂云:『凡五聲,宮之所生。濁者爲角,清者爲徵羽。』樂記:『倡和清濁。』注:『清謂蕤賓至應鍾,濁謂黃鍾至大呂。』是十二律、五聲、八音皆有清濁。又樂記:『比物以飾節。』注云:『比物,謂雜金革土匏之屬也。』言雜八音之器,而有以別其清濁,唯明者能之。」云「繹如,志意條達」者,莊氏云:「周頌:『驛驛其達。』:『達,出地也。』釋訓:『繹繹,生也。』繹、驛通,言美心之感發,如草木之有生意,暢茂條達也。樂記云:『志意得廣焉。』孟子云:『樂則生矣,生則惡可已也?惡可已,則不知足之蹈之,手之舞之。』言樂至此而每變,足以致物矣。」 宋氏翔鳳發微云:「始作,是金奏也。儀禮大射儀納賓後乃奏肆夏,樂闋後有獻酢旅酬諸節,而後升歌,故曰『從之』。從同縱,謂縱緩之也。入門而金作,其象翕如變動,緩之而後升歌。重人聲,其聲純一,故曰『純如』。即樂記所謂『審一而定和』也。繼以笙入,笙者有聲無辭,然其聲清別,可辨其聲而知其義,故曰『皦如』。繼以閒歌,謂人聲笙奏閒代而作,相尋續而不斷絕,故曰『繹如』。此三節皆用,所謂『雅、頌各得其所』也。有此四節而後合樂,則樂以成。合樂即鄉樂周南關雎葛覃卷耳召南鵲巢采蘩采蘋燕禮『大師告于樂正曰:「正歌備」。』鄭注:『正歌者,升歌入笙各三終,閒歌三終,合樂三終,爲一備。備亦成也。』鄭鄉射禮注云:『不歌、不笙、不閒,志在射,畧於樂也。不畧合樂者,周南召南之風,鄉樂也。不可畧其正也。』據此,知孔子所謂『樂其可知』及謂『然後樂正』者,並指鄉樂,儀禮謂之正歌。如鄉射不歌、不笙、不閒,而合鄉樂則告『正歌備』,大射有歌有笙,而不閒不合,鄉樂則不告『正歌備』,知正歌專指鄉樂也。必合鄉樂而後備一成,故知『以成』是合樂也。論語於金奏至閒歌,以『翕如』諸言形容其象,而於合樂但言『以成』者,以合樂之象,已於『樂其可知』一語先出之。後言『師摯之始,關雎之亂,洋洋乎盈耳哉』,亦暢言合樂之象。子謂伯魚曰:『人而不爲周南召南,其猶正牆面而立也與?』則子之重鄉樂也至矣。」案:宋氏依禮爲說,視鄭氏爲確。李氏惇羣經識小不數金奏,以始作爲升歌,純如爲笙奏,皦如爲閒歌,繹如爲合樂,不及宋說之備,故置彼錄此。詩·樛木傳:「成,就也。」說文同。周官·樂師:「凡樂成則告備。」注:「成謂所奏一竟。」燕禮記注:「三成,三終也。」是樂之終爲成也。 ○注:「太師」至「如盛」。 ○正義曰:云:「太師,樂官名」者,周官「太師,下大夫二人。小師,上士四人。」注云:「凡樂之歌,必使瞽矇爲焉,命其賢知者爲太師、小師。」疏云:「以其無目,無所睹見,則心不移於音聲,故不使有目者爲之也。」案:諸侯樂官,太師當止一人,此所語「太師樂」,應指師摯,是太師爲樂官名也。云「五音始奏」者,管子地員篇:「凡聽宮,如牛鳴窌中;凡聽商,如離羣羊;凡聽角,如雉登木以鳴,音疾以清;凡聽徵,如負豬豕,覺而駭;凡聽羽,如鳴馬在野。」是五音之別也。云「翕如盛」者,說文「翕,起也。」方言:「翕,熾也。」文選甘泉賦注:「翕,赫盛貌。」義皆相近,故此注以「翕」訓「盛」。 ○注:「言其音節明也。」 ○正義曰:「音」謂樂聲,「節」謂樂之節目也。樂記云:「文采節奏,聲之飭也。」又云:「比物以飾節,節奏合以成文。」言「明」者,訓「皦」爲明也。義見埤蒼

24儀封人請見,〔注〕鄭曰:「儀蓋衛邑。封人,官名。」 曰:「君子之至於斯也,吾未嘗不得見也。」從者見之。〔注〕包曰:「從者,弟子隨孔子行者,通使得見。」 出曰:「二三子何患於喪乎?天下之無道也久矣,天將以夫子爲木鐸。」〔注〕孔曰:「語諸弟子言何患於夫子聖德之將喪亡耶?天下之無道已久矣,極衰必盛。木鐸,施政教時所振也。言天將命孔子制作法度,以號令於天下。」 正義曰:皇本「斯」下「也」字作「者」,「無道」下無「也」字。爾雅·釋詁:「請,謁告也。」言告夫子求見也。「木鐸」者,周官小宰小司徒小司寇士師宮正司烜氏鄉師皆有「木鐸」之徇。鄭注:小宰云:「古者將有新令,必奮木鐸以警衆,使明聽也。木鐸,木舌也。文事奮木鐸,武事奮金鐸。」疏云:「以木爲舌,則曰木鐸,以金爲舌,則曰金鐸。」案:鼓人:「以金鐸通鼓。」注:「鐸,大鈴也。振之以通鼓。司馬職曰:『司馬振鐸。』是武用金鐸也。」說文:「鐸,大鈴也。」與鄭同。法言學行篇以木鐸爲金口木舌,其字從金,則木鐸亦是金口,惟舌用木,與金鐸全用金不同。李氏惇羣經識小:「鐸如今之鈴,中有舌,以繩系之,搖之而出聲。」 ○注:「儀蓋衛邑。封人,官名。」 ○正義曰:邢疏云:「鄭以左傳『入於夷儀』,疑與此爲一,故云衛邑。」案:今直隸順德府邢臺縣、山東東昌府聊城縣並有夷儀故城。司馬彪郡國志「淩儀」注引晉地道記曰:「儀封人,此邑也。」水經注西征記同。浚儀,今河南開封府祥符縣。焦氏循論語補疏謂「浚儀在開封,漢屬陳留,陳留郡之長垣、封丘,皆在其北。以漢縣計之,衛境止得長垣,多得封丘、南燕。自此而南,皆鄭、宋地。使儀封人在浚儀,當今祥符、蘭陽間,雖爲由陳至衛之道,而邑非衛邑矣。」案:明一統志儀城在蘭陽西北二十里,即封人請見處。蘭陽、祥符地本相接通,以浚儀之各附會爲封人所官邑。又浚儀始見郡國志,不若夷儀爲尤古矣。又一統志以儀爲開封府儀封縣,其地在蘭陽之東,去浚儀更遠。考儀封,漢名東昏,後易東明,宋元始改今名。則謂儀即儀封者,尤非也。夫子五至衛:第一去魯司寇,輒適衛;第二將適陳,過匡、過蒲,皆不出衛境,而反乎衛;第三過曹而宋、而鄭、而陳,仍適衛;第四將西見趙簡子,未渡河而反衛;第五如陳而蔡、而葉,復如蔡而楚,仍反乎衛。夫子之至儀邑,不知在何時。焦氏以爲由陳至衛之道,是指第三次至衛,此假設言之。閻氏或璩釋地以「喪」爲失位去國,是第一次適衛,並恐未然。云「封人,官名」者,周官·封人職云:「掌設王之社壝,爲畿封而樹之。凡封國封其四疆,造都邑之封域者,亦如之。」注云:「畿上有封,若今時界矣。」又序官注云:「聚土曰封。」其職則中士四人,下士八人。若侯國封人,當祇以下士爲之。左傳潁谷封人,蔡封人,蕭封人,鄖陽封人,呂封人,皆此官。 ○注:「通使得見。」 ○正義曰:言弟子爲紹介,通之於夫子,使得見之也。左傳伍員見鱄設諸於公子光,齊豹見宗魯於公孟。 ○注:何患於夫子聖德之將喪亡耶? ○正義曰:錢氏坫後錄:「喪讀『將喪斯文』之喪。」即孔此義。劉敞七經小傳以「喪」爲失位,閻氏若璩說同,亦通。 ○注:「木鐸」至「天下」。 ○正義曰:明堂位:「振木鐸於朝,天子之政也。」注:「天子將發號令,必以木鐸警衆。」是木鐸爲施政教時所設也。夫子不得位行政,退而刪詩、書,正禮樂,修春秋,是亦制作法度也。中庸言天子方議禮、制度、考文,孟子亦以春秋爲天子之事,則知夫子所定之六藝,皆天子之政也。封人蓋知夫子之終無所遇,而將以言垂教,故以「木鐸」爲喻。法言云:「天之道不在仲尼乎?仲尼駕說者也。不在茲儒乎?如將復駕其所說,則莫若使諸儒金口而木舌。」李軌注:「莫如使諸儒宣揚之。」春秋緯:「聖人不空生,必有所制,以顯天心,丘爲木鐸制天下法。」皆以「木鐸」爲制作法度也。

25子謂:「盡美矣,又盡善也。」謂:「盡美矣,未盡善也。」〔注〕孔曰:「,舜樂名,謂以聖德受禪,故盡善。,武王樂也。以征伐取天下,故未盡善。」 ○正義曰:樂記:「韶,繼也。」注:「韶之言紹也。言舜能繼紹堯之德。」又作「磬」,見周官·大司樂。又作「招」,見墨子三辨伏生書傳史記舜記漢書·禮樂志。鄭此注云:「韶,舜樂也。美舜自以德禪於堯,又盡善,謂太平也。,周武王樂。美武王以此定功天下,未盡善,謂未致太平也。」案:漢書·董仲舒傳:「對策曰:堯在位七十載,逎遜於位,以禪虞舜。舜因堯之輔佐,繼其統業,是以垂拱無爲而天下治。孔子曰:『,盡美矣,又盡善矣。』此之謂也。」仲舒此言,即鄭君義。左襄二十九年傳:「季札見舞象箾南籥者,曰:『美哉,猶有憾。』見舞大武者,曰:『美哉,周之盛也,其若此乎!』見舞韶箾者,曰:『德至矣哉,大矣!如天之無不幬也,如地之無不載也。雖甚盛德,其蔑以加於此矣。觀止矣。若有他樂,吾弗敢請已。』」此正樂不及之證。蓋舜德既盛,又躬致太平,非武所及,故樂獨盡美盡善。若文王未洽於天下,則猶有憾,亦與樂未盡善同也。樂記:「干戚之舞,非備樂也。」注云:「樂以文德爲備,若咸池者。」下引此文云云。疏云:「舞以文德爲備,故云『盡美矣』,謂樂音美也。『又盡善也』,謂文德具也。虞舜之時,雜舞干羽於兩階,而文多於武也。『謂盡美矣』者,大武之樂,其體美矣。『未盡善』者,文德猶少,未致天平。」此疏申鄭義,得之。史記·封禪書言「武王天下未寧而崩」,其時殷之頑民迪屢不靜,餘風未殄,則是未致太平也。焦氏循論語補疏:「武王未授命,未及制禮作樂,以致太平,不能不有待於後人,故云『未盡善』。善,德之建也。周公成文、武之德,即成此未盡善之德也。孔說較量於受禪征伐,非是。」案:春秋繁露楚莊王篇:「文王之時,民樂其興師征伐也,故。武者,伐也。是故舜作而禹作,湯作而文王作。四樂殊名,則各順其民始樂於己也。」又云:「紂爲無道,諸侯大亂,民樂文王之怒而詠歌之也。周人德已洽天下,反本以爲樂,謂之大武,言民所始樂者武也云爾。」白虎通·禮樂篇:「周樂曰大武,周公之樂曰,合曰大武。天下始樂周之征伐行武,故詩人歌之,『王赫斯怒,爰整其旅。』天下樂文王之怒,以定天下,故樂其武也。」然則兼文武。左傳言「見象箾南籥」,則文樂不名也。文樂名當出周公所稱,其實亦因武王樂得名,故左傳大武爲武王樂。 ○注:「以征伐取天下,故未盡善。」 ○正義曰:顔師古董仲舒傳注:「以其用兵伐紂,故有慙德,未盡善也。」即此注義。

26子曰:「居上不寬,爲禮不敬,臨喪不哀,吾何以觀之哉!」 正義曰:邢疏云:「此章總言禮意。」案:「居上」者,言有位者居民上,禮樂所自出也。「爲禮」、「臨喪」,並指居上者言之。「寬」者,書臯陶謨「寬而栗」,鄭注謂「度量寬宏。」夫子言『寬則得衆』,其答於子張問仁,告之以寬,是寬爲仁德。:「昊天有成命。」:「寬仁所以止苛刻也。」春秋繁露仁義微篇:「君子攻其惡,不攻人之惡,非仁之寬與?自攻其惡,非義之全與?引之謂仁造人,義造我。是故以自治之節治人,是居上不寬也。以治人之度自治,是爲禮不敬也。爲禮不敬則傷行,而民弗尊;居上不寬則傷厚,而民弗親。」此先漢遺義,以「寬」爲仁德,「敬」爲義德也。「禮」謂凡賓祭、鄉射諸禮也。「臨喪」謂臨視他人之喪。曲禮云:「臨喪不笑。」又云:「臨喪則必有哀色。」或謂「臨」者哭臨。「臨」讀去聲。周官·鬯人「凡王弔臨」,左傳云「臨於周廟」,亦通。「觀」者,觀禮也。禮無足觀,斯懈於位,而民不可得而治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