序曰:漢中壘校尉劉向言魯論語二十篇,皆孔子弟子記諸善言也。太子太傅夏侯勝、前將軍蕭望之、丞相韋賢及子玄成等傳之。 正義曰:「序」,皇疏本作「敍」。爾雅•釋詁:「敍,緒也。」孫炎注:「敍謂端緒也。」說文:「敍,次第也。」凡紀録一篇訖,述其大義並傳授源流,令人識而知之,故謂之「序」。周易傳有序卦,此稱「序」之始。序者,東西牆之名,蓋假借也。「漢」者,水名。高祖初爲漢王,王巴蜀、漢中,後因以爲有天下之號。「中壘校尉」者,漢書•百官公卿表:「中壘校尉掌北軍壘門內,外掌西域。」顏師古注:「掌北軍壘門之內,而又外掌西域。」案:「壘」者,軍所立營壘以爲固也。「校尉」,官名。若司隸、城門、屯騎、越騎、胡騎、射聲、虎賁、輕車,皆有校尉,秩皆二千石。劉向官終中壘校尉,故此舉爵稱之。邢疏云:「劉向者,高祖少弟楚元王之後,辟彊之孫,德之子,字子政,本名更生,成帝即位,更名向。數上疏言得失,以向爲中壘校尉。向爲人簡易,專精思於經術。成帝詔校經傳諸子詩賦,每一書已,向輒條其篇目,撮其指意,録而奏之。著別録、新序。此言『魯論語二十篇,皆孔子弟子記諸善言也』,蓋出於彼,故何晏引之。」案:此言出向別録,邢氏連言新序耳。「魯論語二十篇」者,言魯人所傳論語有此篇。漢書•藝文志:「漢興,有齊、魯之說。」明齊人、魯人所傳論語始於漢興時也。釋名•釋典藝:「論語,紀孔子與諸弟子所語之言也。論,倫也,有倫理也。語,敍也,敍己所欲說也。」 案:「論」、「倫」字皆從「侖」。說文龠部云:「侖,理也。」倫理之訓,實爲至當。故皇侃序疏首列其義。其下二途,則經綸今古,輪轉無窮,均爲傅會,通人所不取也。藝文志云:「論語者,孔子應答弟子時人及弟子相與言而接聞於夫子之語也。當時弟子各有所記,門人相與輯而論篹,故謂之論語。」此謂夫子及弟子之語,門人論之。何異孫十一經問對:「論語有弟子記夫子之言者,有夫子答弟子問者,有弟子自相答問者,又有時人相言者,有臣對君問者,有師弟子對大夫之問者,皆所以討論文義,故謂之論語。」案:如何說,是夫子與弟於時人各有討論之語,非謂夫子弟子之語門人始論之也。此則視漢志爲得也。藝文志又云:「論語,魯二十篇,魯王駿說二十篇。」是二十篇爲魯論也。漢書•武帝紀:「著之于篇。」顏師古注:「篇謂竹簡也。」竹簡用以寫書,故說文訓「篇」爲書。實則書成,竹簡編連之,方名篇也。「皆孔子弟子記諸善言也」者,說文:「皆,俱詞也。」言孔子弟子不止一人也。史記•孔子世家云:「孔子生魯昌平鄉陬邑。其先宋人也,曰孔防叔。防叔生伯夏,伯夏生叔梁紇。紇禱於尼丘,得孔子。生而首上圩頂,故因名曰丘,字仲尼,姓孔氏。」此言孔子者,弟子稱其師曰「子」,尊者之名,不敢斥言也。弟子是對兄與父之稱,當時弟子事夫子比於父兄,故自稱弟子,若公西華言「弟子不能學」是也。弟子亦稱門人者,言爲夫子門內受業之人也。釋名•釋典藝:「記,紀也,紀識之也。」言恐有遺忘,故識於策也。「諸」者,不一之辭。廣雅•釋言:「善,佳也。」漢書•匡衡傳:「論語、孝經,聖人言行之要。」趙岐孟子題辭:「論語者,五經之錧轄,六藝之喉衿。」楊泉物理論:「論語者,聖人之至論,王者之大化。」是論語所言爲善言也。 漢書•百官公卿表:「太子太傅,古官,秩二千石。前後左右將軍,皆周末官,秦因之,位上卿。漢不常置,或有前後,或有左右,皆掌兵及四夷。相國、丞相,皆秦官,掌丞天子助理萬機,有左右。高帝即位,置一丞相,十一年更名相國。孝惠、高后置左右丞相,文帝二年復置一丞相。」是「太子太傅」、「前將軍」、「丞相」皆漢官名也。 邢疏引漢書傳云:「夏侯勝,字長公,東平人。少好學,爲學精熟,善說禮服,徵爲博士。宣帝立,太后省政,勝以尚書授太后,遷長信少府,坐議廟樂事下獄。繫再更冬,會赦,出爲諫大夫。上知勝素直,復爲長信少府,遷太子太傅。受詔撰尚書、論語說,賜黃金百斤。年九十卒官,賜塚塋,葬平陵。太后賜錢三百萬,爲勝素服五日,以報師傅之恩,儒者以爲榮。始,勝每講授,謂諸生曰:『士病不明經術。經術苟明,其取青紫如俛拾地芥耳。學經不明,不如親耕。』 蕭望之,字長倩,東海蘭陵人也。好學齊詩,事同縣后倉,又從夏侯勝問論語、禮服。以射策甲科爲郎,累遷諫大夫,後代丙吉爲御史大夫,左遷爲太子太傅。及宣帝寢疾,選大臣可屬者,引至禁中,拜望之爲前將軍。元帝即位,爲弘恭、石顯等所害,飲鴆自殺。天子聞之驚,拊手爲之卻食,涕泣,哀動左右。長子伋嗣爲關內侯。 韋賢,字長孺,魯國鄒人也。賢爲人質樸少欲,篤志於學,兼通禮、尚書,以詩教授,號稱鄒、魯大儒。徵爲博士,給事中,進授昭帝詩,稍遷光祿大夫。及宣帝即位,以先帝師,甚見尊重。本始三年,代蔡義爲丞相,封扶陽侯。年七十餘,爲相五歲,地節三年以老病乞骸骨,賜黃金百斤,罷歸,加賜第一區。丞相致仕自賢始。午八十二薨,諡曰節侯。少子玄成字少翁,復以明經歷位至丞相,鄒、魯諺曰:『遺子黃金滿籯,不如一經。』玄成爲相七年。建昭三年薨,諡曰共侯。此四人皆傳魯論。」 案:漢藝文志:「魯夏侯說二十一篇。」此當即夏候勝受詔所作說也。志載韋賢不及玄成,然韋賢傳言「玄成復以明經位至丞相」,且遺子一經,著於時諺,是玄成固傳其父之學。張禹傳言「韋玄成說論語」,故此序及陸德明釋文敍録並載之。東平、蘭陵、鄒皆屬魯,故漢儒林•瑕丘江公傳言「韋賢、夏侯勝皆魯人也。」又漢志魯論語家「傳十九篇」,當是傳魯論語者所作。翟氏灝考異謂「古人釋經,經與傳說俱各篇兩行,故經二十篇,而傳說之篇或十九,或二十一也」。至漢志復有「常山都尉龔奮,魯扶卿」。又「王駿說二十篇」,師古曰:「王吉子。」據王吉傳,吉子駿從梁丘臨學易,左曹陳咸薦駿賢父子,經明行修。是駿亦經生。然王吉本傳齊論,而駿傳魯論者,蓋父子異學。若孟卿爲禮、春秋,而使子孟喜從田王孫受易;劉向受穀梁,而劉歆獨好左氏春秋也。龔奮、魯扶卿、王駿不載此敍,皆所遺也。又敍録複有太子少傅夏侯建,亦序所遺。 齊論語二十二篇,其二十篇中章句,頗多於魯論。琅邪王卿及膠東庸生、昌邑中尉王吉,皆以教授。 正義曰:齊論語者,齊人所傳,與魯不同,故多二篇。「章句」者,說文云:「章,樂竟爲一章,從音從十。十,數之終也。」本言樂竟,故文字每節已終則謂之章。說文云:「句,曲也。」詩•關雎疏云:「句者,局也,聯字分疆,所以局言者也。」東觀漢紀徐防上疏曰:「試論語本文章句,但通度,勿以射策。」趙岐孟子敍言:「論四百八十六章。」漢石經、釋文敍録每篇亦載章數,自是漢經師所傳有之。惟不言句數,或久失傳,或但有章,連言句耳。今惟毛詩有章句,舊題也。漢書•張禹傳:「始魯扶卿及夏侯勝、王陽、蕭望之、韋玄成皆說論語,篇第或異。」王陽是傳齊論,餘皆傳魯論。齊、魯篇第既有或異,則齊論章句,容亦增多。馮椅論語解以「子張問仁於孔子」,稱「孔子」,爲齊論。盧氏文弨鐘山札記以「陳成子弒簡公」,不稱「齊」,亦爲齊論。洪興祖論語說引或說,以季氏篇爲齊論,或當是也。竊又疑此文所云「章句」,專指訓釋之詞,若下言「周氏、包氏章句」者也。「章句」聯綴於本文,故言「二十篇中章句」也。漢志於魯論載「傳十九篇」,而於齊論載「說二十九篇」,則多魯論十篇。齊說即此序所言「章句」也,二十九篇之說爲齊論章句,則十九篇之傳亦爲魯論章句矣。魯傳、齊說不箸作者姓氏,明是諸儒相傳之義,非一人也。「琅邪」,郡名。「膠東」,國名。「昌邑」屬山陽郡,武帝天漢四年,更山陽爲昌邑國,並見漢地理志。邢疏云:「王卿,天漢元年,由濟南太守爲御史大夫。庸生名譚生,蓋古謂有德者也。」案:翟氏灝考異引七略曰:「論語家近有琅邪王卿,不審名,蓋卿非王氏名。」據七略,此文不言王卿居何官。又漢志及釋文敍録亦不詳庸生之名。邢疏云云,當別有所本。「中尉」者,百官公卿表云:「中尉,秦官,掌徼循京師。」又云:「諸侯王掌治其國,有中尉掌武職。成帝綏和元年,令中尉如郡都尉。」此昌邑中尉,即昌邑國所置之中尉也。漢書•王吉傳:「王吉,字子陽,琅邪皋虞人也。少好學明經,以郡吏舉孝廉爲郎,補若盧右丞,遷雲陽令。舉賢良爲昌邑中尉。」此三人皆傳齊論。其見於王吉傳,若「臣聞高宗諒闇,三年不言」,「天不言,四時行焉,百物生焉」,「舜、湯不用三公九卿之世,而舉皋陶、伊尹」,皆齊論也。王卿所教授,今無可考。 王吉傳:「初,吉兼通五經,能爲騶氏春秋,以詩、論語教授。」張禹傳:「禹先事王陽,後從庸生。」王陽即王吉,是庸生、王吉皆以齊論教授於人也。漢志云:「傳齊論者,昌邑中尉王吉、少府宋畸、御史大夫貢禹、尚書令五鹿充宗、膠東庸生,惟王陽名家。」釋文敍録同。此序不及宋畸、貢禹、五鹿充宗,亦所遺也。 故有魯論,有齊論。 正義曰:論語亦單稱「論」,故有魯論、齊論及古論之名。董仲舒春秋繁露、趙岐孟子章句凡引論語,多直稱論。史游急就章「宦學諷誦孝經、論」,張禹傳「欲爲論,念張文」是也。亦有單稱「語」者,後漢書•邳彤傳引「語曰:『一言可以興邦。』」橋玄傳引「語曰:『三軍可奪帥,匹夫不可奪志。』」崔駰傳引「語曰:『不患無位,患所以立。』」是也。又有稱「經」者,漢書•于定國傳引「經曰:『萬方有罪,罪在朕躬。』」是也。又有稱「傳」者,漢書•魯共王傳:「得古文經、傳。」「傳」謂論語,其它見於史者甚多,揚雄傳贊所謂「傳莫大於論語」是也。又有稱「記」者,後漢書•趙咨傳引「記曰:『喪,與其易也寧戚。』」是也。又有稱「說」者,前漢書•郊祀志引「論語說曰:『子不語怪神』」是也。 魯共王時,嘗欲以孔子宅爲宮,壞,得古文論語。 正義曰:邢疏云:「傳曰:『魯共王餘,景帝子,程姬所生。以孝景前二年立爲淮陽王,前三年徙王魯,二十八年薨。諡曰共王。初好治宮室,壞孔子舊宅以廣其宮,聞鐘磬琴瑟之音,遂不敢復壞,於其壁中得古文經傳。」即謂此論語及孝經爲傳也。 酈道元水經•泗水注言:「曲阜武子臺南四里許,則孔廟,即夫子之故宅也。宅大一頃,所居之堂,後世以爲廟。」又云:「孔廟東南五百步,有雙石闕,即靈光之南闕。北百余步,即靈光殿基,是魯共王之所造也。」據此文,夫子宅東南三、四百步外,即近靈光,則共王所居之宮,與夫子宅相毗連可知。故欲壞孔子宅以廣其宮也。其孔子壁中有經傳者,孔叢子•獨治篇:「陳餘謂子魚曰:『秦將滅先王之籍,而子書籍之主,其危矣乎?』子魚曰:『顧有可懼者,必或求天下之書焚之,書不出則有禍,吾將先藏之以待其求,求至無患矣。』」孔叢雖僞書,然此言當得其真。顏師古注漢書•藝文志引「漢紀•尹敏傳云:『孔鮒所藏』」鮒即子魚也。若家語以爲孔騰所藏,今文書序以爲孔惠所藏,則異說矣。 論衡•佚文篇:「恭王壞孔子宅以爲宮,聞弦歌之聲,懼,復封塗,上言武帝。武帝遣吏發取古經論語。」然則恭王始壞孔宅而復封塗,未竟壞也。武帝乃更毀壁發取古文,則古文非共王所得,此序以壞宅得論語屬之共王者,本以共王始事故也。漢•藝文志言:「武帝末,魯共王壞孔子宅。」 案:恭王初封淮陽,後封魯,在位二十八年薨,當元朔元年,其壞孔子宅事又在其前,則爲武帝初年,漢志以爲武帝末,未審也。志又云:「得古文尚書及禮記、論語、孝經凡數十篇,皆古字也。」魏書•江式傳:「亡新居攝;使大司空甄豐校文字之部,時有六書:一曰古文,孔子壁中書也。魯共王壞孔子宅而得禮、尚書、春秋、論語、孝經也。」 許慎說文自敍云:「倉頡之初作書,蓋依類象形,故謂之文。其後形聲相益,即謂之字。及周宣王太史籀著大篆十五篇,與古文或異。至孔子書六經,左丘明述春秋傳,皆以古文。」是古文爲倉頡所作。言古者,依後世今文別之也。晉書•衛恒傳:「漢武時,魯恭王壞孔子宅,得尚書、春秋、論語、孝經。時人以不復知有古文,謂之科斗書。漢世秘藏,希得見之。」 段氏玉裁說文序注云:「古文出於壁中,故謂之壁中書,晉人謂之科斗文。王隱曰:『科斗文者,周時古文也。其字頭麤尾細,似科斗之蟲,故俗名之焉。』」又說文自敍稱論語亦爲古文,此古文據段說兼有大篆。今其著者惟荷 字爲古文,其餘所引,則段氏謂「所說字形、字音、字義,皆合倉頡、史籀」,非謂皆用壁中古文也。 翟氏灝四書考異云:「按魏正始中立三字石經,嘗倣效孔壁古文,備爲一書。又晉咸甯時汲郡人發古冢,得竹冊十余萬言,其間具有論語。」又云:「魏所立石,隋志僅録其尚書、春秋,未定論語之曾刊否也。汲冢所出羣書,隨複散棄,存於後者,惟周書、魏史、穆天子傳、瑣語數種,其論語自六朝皆絕口不稱,恐已旋滅之矣。」據此,則論語古文久已無傳,而郭忠恕汗簡録古論語字,如郁作,糾作,甯作,昆作,備作,奪作,羿作,訒作,舉作,虐作,勃作,葸作,貉作,又作,綽作,篤作,廄作。朱雲金石韻府續録古論語如弟作,鼗作,𡡾作,柙作,褻作。凡所載古文,疑皆後人依放鐘鼎及說文爲之,未必及見孔壁古文也。 齊論有問王、知道,多於魯論二篇。古論亦無此二篇,分堯曰下章子張問以爲一篇,有兩子張,凡二十一篇。篇次不與齊、魯論同。 正義曰:漢•藝文志:「齊二十二篇。多問王、知道。」如淳曰:「問王、知道,皆篇名也。」晁公武郡齋讀書志:「詳其名,當是內聖之道,外王之業。」朱氏彝尊經義考斥晁說爲附會,謂「今逸論語見於說文。初學記、文選注、太平御覽等書,其詮『玉』之屬特詳。竊疑齊論所逸二篇,其一乃問玉,非問王也。考之篆文,三畫正均者爲『王』,中畫近上者爲『玉』,初無大異,因譌『玉』爲『王』耳。王伯厚亦雲:『問王疑即問玉。』亶其然乎?」案:說文引逸論語:「玉粲之璱兮,其𤩰猛也。如玉之瑩。」段氏玉裁注云:「張禹魯論所無,則謂之逸論語,如十七篇之外爲逸禮,二十九篇之外爲逸尚書也。」其初學記所引「璠璵」,魯之寶玉也。孔子曰:「美哉璠璵,遠而望之,煥若也;近而視之,瑟若也。一則理勝,一則孚勝。」又初學記及御覽所引:「玉十謂之區,治玉謂之琢,又謂之雕。瑳,玉色鮮白也。瑩,玉色也。瑛,玉光也。瓊,赤玉也。璿瑾瑜,美玉也。璑,三采玉也。玲、瓏、瑲、瑣、瑝,玉聲也。璬,玉佩也。瑱,充耳也。璪,玉飾以水藻也。」凡所詮「玉」之辭,與說文所引逸論語文全不類。朱氏不當並數之,今家語亦有問玉篇,當是依用論語篇名。然則問王之爲問玉,其說信不誣也。 宋氏翔鳳師法表以問王爲春秋素王之事,備其問答。又合知道爲發揮堯曰篇之義蘊。此曲說,不可從。漢石經•論語碑末記諸家有無不同之說,有「蓋肆乎其肆也」句,不知何篇之文,則亦逸文之僅存也。漢志云:「論語古二十一篇,出孔子壁中,有兩子張。」蓋古論分堯曰,下章「子張問從政」別爲一篇,而題以子張問,與第十九篇之子張篇題略同,故有兩子張。如氏注以爲「篇名從政」,殆未然也。 論衡•正說篇:「漢興失亡,至武帝發取孔子壁中古文,得二十一篇,共齊、魯、河間九篇,本三十篇。至昭帝女讀二十一篇,宣帝下太常博士。時尚稱書難曉,後更隸寫傳誦。」又云:「今時稱論語二十篇,又失齊、魯、河間九篇。本三十篇,分佈亡失,或二十一篇,目或多或少,文讚或是或誤。」案:齊、魯、河間九篇,不知何篇。翟氏灝考異以藝文志論語十二家,有燕傳說三篇,河間趙地,偪近於燕,燕傳疑即論衡所云河間者也。案:翟說亦是存疑,不足爲據。魯論、齊論已見前志,不得別有齊、魯合河間爲九篇,出於漢志之外,又合古論爲三十篇也。 史記•孔子世家:「時魯共王壞孔子舊宅,壁中得古文虞、夏、商、周之書,及傳論語、孝經,悉還孔氏。」漢•藝文志亦言:「武帝末,魯共王壞孔子宅,得古文尚書及禮記、論語、孝經,凡數十篇。孔安國者,孔子後也,悉得其書。」則古文論語久入孔氏,昭帝女何由得讀?既帝女能讀,而宣帝時博士轉難曉耶?此皆無稽之說,不足與深辨也。 皇侃義疏敍曰:「古論篇次,以鄉黨爲第二篇,雍也爲第三篇,內倒錯,不可具說。」是古論篇次不與齊、魯論同。然皇本多爲異域人所改,此等說他處未見,恐難據也。隋書•經籍志:「古論語章句煩省,與魯論不異。」然學而篇「未若貧而樂」,古論「樂」下有「道」字。鄉黨篇「車中內顧」,古論作「不內顧」。衛靈公篇「子曰:『父在觀其志,父沒觀其行。』」鄭云「古皆無此章」。堯曰篇「知命」章,鄭云「魯論無此章」,則謂古、齊有此章也。古、齊、魯章句本有不同,而隋志謂其煩省不異,亦大略言之爾。經典敍録引桓譚新論說古論云:「文異者四百餘字。」今略見史記、說文並鄭注中。 安昌侯張禹本受魯論,兼講齊說,善者從之,號曰張侯論,爲世所貴。 正義曰:「安昌」,據漢地理志屬汝南郡。漢書傳云:「張禹字子文,河內軹人也。從沛郡施讐受易,琅邪王陽、膠東庸莊問論語,既皆明習,有徒眾,舉爲郡文學。甘露中,諸儒薦禹,有詔太子太傅蕭望之問。禹對易及論語大義,望之善焉,奏禹經學精習,有師法,可試事。奏寑,罷歸故官。久之,試爲博士。 初元中,立皇太子,而博士鄭寬中以尚書授太子,薦言禹善論語。詔令禹授太子論語,由是遷光祿大夫。數歲,出爲東平內史。成帝即位,徵禹、寬中,皆以師賜爵關內侯,給事中,領尚書事。河平四年,代王商爲丞相,封安昌侯。爲相六歲,鴻嘉元年以老病乞骸骨,就第。建平二年薨,諡曰節候。始魯扶卿及夏侯勝、王陽、蕭望之、韋玄成皆說論語,篇第或異。禹先事王陽,後從庸生,采獲所安,最後出而尊貴。諸儒爲之語曰:『欲爲論,念張文。』由是學者多從張氏,餘家寖微。」 釋文敍録云:「安昌侯張禹受魯論於夏侯建,又從庸生、王吉受齊論,擇善而從,號曰張侯論。」據敍録,是禹受魯論於夏侯建,而禹傳不及建,蓋所遺也。宋氏翔鳳師法表:「張論合齊、魯兩家之學,特其篇章與魯論同,故多以張論爲魯論。後漢熹平石經即用張論。」案:藝文志:「魯安昌侯說二十一篇。」師古曰:「張禹也。」考禹傳云「初,禹爲師,以上難數對已問經,爲論語章句獻之」意,此即二十一篇說也。隋書•經籍志:「張氏晚講齊論,後遂合而考之,刪其繁惑,除去問王、知道二篇,從魯論二十篇爲定。」是張論本二十篇。而漢志言禹有二十一篇,說者疑「一」字誤衍,或是經二十篇,說一篇。志連經言之,得有二十一篇也。又禹傳云:「禹成就弟子尤著書,淮陽彭宣至大司空,沛郡戴崇至少府九卿。」當亦傳論語之學者,此序未之及也。 包氏、周氏章句出焉。 正義曰:後漢•儒林傳:「包咸字子良,會稽曲阿人也。少爲諸生,受業長安,師事博士右師細君,習魯詩、論語。王莽末,去歸鄉里。光武即位,舉孝廉,除郎中。建武中,入授皇太子論語,又爲其章句。拜諫議大夫。永平五年,遷大鴻臚。經傳有疑,輒遣小黃門就舍即問。年七十二卒於官。子福拜郎中,亦以論語入授和帝。」 邢疏云:「周氏,不詳何人。不言名而言氏者,蓋爲章句之時,義在謙退,不欲顯題其名,但欲傳之私族,故直云氏而已。或曰以何氏諱咸,故沒其名,但言包氏,連言周氏耳。」釋文敍録云:「後漢包咸、周氏並爲章句,立於學官。」 宋氏翔鳳師法表云:「謂立石大學,非張論曾立博士也。」案:宋說似誤。趙岐孟子題辭:「孝文欲廣遊學之路,論語、孝經、孟子、爾雅,皆置博士。」劉歆移讓太常書:「孝文時,尚書初出屋壁,詩始萌芽。天下眾書往往頗出,皆諸子傳說,猶立於學官,爲置博土。」時所稱傳,即論語、孟子類也。唐書•薛放傳:「漢時論語首立於學官。」則論語西漢時已立。至後漢•百官志太常博士凡十四人,不及論語,然後漢•徐防傳云:「防疏謂『博士及甲乙試策,宜從其家章句,開五十難以試之,五經各取上第六人,論語不宜射策。雖所失或久,差可矯革。』詔書下公卿,皆從防言。」 翟氏灝考異云:「據通典載漢小郡都尉博士督郵板狀曰:『通易、尚書、詩、禮、春秋、孝經、論語,兼綜載籍,窮微闡奧。』都尉博士猶講授論語,太常博士詎轉不講授與?此正可與徐防事互爲發明。蓋其時諸經皆兼論語,故不復設專官耳。」案:翟氏甚是。 論語惟立博士,故得立石大學。洪适隸釋載殘字石經堯曰篇,末云「而在於蕭牆之內,盍、毛、包、周無於此」,以諸家校魯論之異同。宋氏翔鳳師法表云:「盍氏、毛氏,不知與包、周孰爲先後,又不知爲齊爲魯。」 古論唯博士孔安國爲之訓解,而世不傳。至順帝時,南郡太守馬融亦爲之訓說。 正義曰:「古論」者,古字論語也。史記•孔子世家:「安國,孔子十一世孫,爲武帝博士。」漢書•孔光傳言:「安國爲武帝博士,至臨淮太守。」世家但言「博士」者,當是史公就目見時言之。此序本世家,故亦祇言「博士」,未詳其後所居之官耳。世家又云:「時魯共王壞孔子舊宅,壁中得古文虞、夏、商、周之書,及傳論語、孝經,悉還孔氏。」漢書•藝文志云:「魯共王壞孔子宅,而得古文尚書及禮記、論語、孝經凡數十篇,皆古字也。孔安國者,孔子後也,悉得其書。」是古文論語爲安國所得也。 然漢志不言安國注論語,而此序謂安國爲古論訓解者,王肅家語後序云:「魯恭王得壁中書,以歸夫子十一世孫子國。子國乃考論古今文字,撰眾師之義,爲古文論語訓二十一篇,尚書傳五十八卷。其後孝成帝詔劉向校定眾書,都記録,名古文尚書、論語別録。子國孫衍爲博士,上書辨之,略曰:『古文尚書、論語,世人莫有能言者,臣祖安國爲之今文讀而訓傳。其義既畢,會值巫蠱事起,遂各廢,不行於時,然其典雅正實,與世所傳者不同日而語也。光祿大夫向以爲其時所未施行之故,尚書則不記於別録,論語則不使名家也。臣竊惜之,臣愚以爲宜皆記録別見。』奏上。天子許之,未即論定,而遇帝崩,向又病亡,遂不果立。」案:漢•藝文志列論語十二家,於齊、魯論傳、說皆備載之。而於古論不言有孔氏說,劉向雅博,爲世通儒,倘及見典雅正實之安國古文訓,豈有廢置之不使名家乎?安國以今文讀古文,而司馬遷正從安國問故,其孔子世家、弟子列傳所載論語文,必是安國之學。今校之孔注,如在陳絕糧,敍孔子去衛如曹,又之宋之陳,佛肸爲趙簡子邑宰,顯與史記不合。其它差謬,遠失經旨者甚多,是此注必非安國所作。今所傳尚書傳、孝經傳,往時儒者皆知其僞,而論語因爲集解所采,無敢異議。近陳氏鱣箸論語古訓,自序疑其不類。沈氏濤箸論語孔注辨僞,自序譏其詮義膚淺,徵典舛誤,疑爲平叔所作。丁氏晏箸論語孔注證僞,以爲王肅所作。蓋王肅好與鄭難,故論者以尚書傳爲肅作,則此論語注必亦出肅之手,而特於家語序互證成之。丁氏此說,較沈氏爲得。論衡•正說篇謂「安國以授魯人扶卿,官至荊州刺史,始曰論語」。案:扶卿爲魯論之學,見漢•藝文志,不傳古論;且漢志及張禹傳、經典敍録皆言魯扶卿,是魯爲其姓。論衡獨言魯人扶卿,與漢志諸文不同。又荊州刺史似謂扶卿所居之官,論衡此言,未知所本。至論語之名,早見坊記,豈至安國及扶卿時始有其名?王充於經術頗疎,此等說終是不可據也。邢疏云:「案後漢紀:『孝順皇帝諱保,安帝之子也。』地理志云:『南郡,秦置,高帝元年更爲臨江郡,五年復故。景帝二年復爲臨江郡,中二年復故,屬荊州。』表云:『郡守,秦官,掌治其郡,秩二千石。景帝中二年,更名太守。』後漢書傳云:『馬融字季長;扶風茂陵人也,有俊才。初,京兆摯恂以儒術教授,隱於南山,融從其遊學;博通經籍。永初四年,拜爲校書郎中,詣東觀典校秘書。陽嘉二年,拜議郎。大將軍梁商表爲從事中郎,轉武都太守。三遷,桓帝時爲南郡太守。融才高博洽,爲世通儒,注孝經、論語、詩、易、三禮、尚書。年八十八,延熹九年卒於家。』」據融傳,但言「注論語」,而此序以爲古論者,以融注他經多爲古文,故意所注論語亦是古論。其後康成取古論校正魯論,當亦受之融者也。皇侃疏、隋經籍志謂馬融亦注魯論,似未然。 漢末,大司農鄭玄就魯論篇章,考之齊、古,爲之注。 正義曰:康成生當靈、獻時,故曰「漢末」。「大司農」者,漢書•百官公卿表云:「治粟內史,秦官,掌穀貨,有兩丞。景帝後元年更名大農令,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大司農。」司馬彪百官志:「大司農卿一人,中二千石。」 後漢書傳云:「鄭玄字康成,北海高密人也。受業,師事京兆第五元先,始通京氏易、公羊春秋、三統曆、九章算術。又從東郡張恭祖受周官、禮記、左氏春秋、韓詩、古文尚書。以山東無足問者,乃西入關,因涿郡盧植,事扶風馬融。融素驕貴,玄在門下,三年不得見,乃使高業弟子傳受於玄。玄曰夜尋誦,未嘗怠倦。會融集諸生考論圖緯,聞玄善算,乃召見於樓上,玄因從質諸疑義,問畢辭歸。融喟然謂門人曰:『鄭生今去,吾道東矣。』玄自遊學,十餘年乃歸鄉里。家貧,客耕東萊,學徒相隨已數百千人。及黨事起,乃與同郡孫嵩等四十餘人俱被禁錮,遂隱修經業,杜門不出。建安元年,自徐州還高密。玄後嘗疾篤,自慮,以書戒子益恩云云。時大將軍袁紹總兵冀州,遣使邀玄,舉玄茂才,表爲左中郎將,皆不就。公車徵爲大司農,給安車一乘,所過長吏送迎。乃以病自乞還家。卒年七十四。自郡守以下嘗受業者,縗絰赴會千餘人。凡玄所注周易、尚書、毛詩、儀禮、禮記、論語、孝經、尚書大傳、中候、乾象曆,又箸天文七政篇、魯禮禘祫義、六藝論、毛詩譜、駁許慎五經異議、答臨孝存周禮難,幾百余萬言。玄質於詞訓,通人頗譏其繁。至於經傳洽孰,稱爲純儒,齊、魯間宗之。」「就魯論篇章」云云者,隋書經籍志:「鄭以張侯論爲本,參校齊、古而爲注。」張論即魯論。陸氏音義云:「鄭校周之本,以齊、古讀正,凡五十事。」宋氏翔鳳師法表云:「周之本,即周氏之出於張侯者,蓋張論出而三家遂微,鄭學興而齊、古差見,是康成雖就魯侯、實兼通齊、古,而於古論尤多徵信。故注中從古讀正魯論者不一而足。其從齊讀已不可考,然尋兩家之學;可以得其一二。」案:音義謂「鄭以齊、古校正周本,凡五十事」,今以鄭氏佚注校之,祇得二十四事,皆明箸魯讀之文。其「哀公問主」解爲「社主」,雖從周本作「主」,仍是從古論義爲「社主」也。至如「有酒食,先生饌」,「饌」,鄭作「餕」。「無適也」,「適」,鄭作「敵」。「異乎三子者之撰」,「撰」,鄭作「僎」,云「僎讀曰詮」。「子貢方人」、「方」鄭作「謗」。「朱張」,鄭作「侏張」。「廢中權」,「廢」鄭作「發」。皆與集解本異,疑此即據齊論校正者也。又衛靈公篇:「子曰:『父在,觀其志;父沒,觀其行。』」鄭云:「古皆無此章。」謂古論及齊論無此章。鄭仍從周本有此章也。又堯曰篇知命章,鄭云:「魯論無此章。」此又從齊、古校補周本者也。宋氏謂「鄭從齊讀已不可考」,是大略言之,未細檢耳。宋氏師法表又云:「隋經籍志:『論語注十卷,鄭玄注。』經典敍録同。隋志又言:『梁有古文論語,鄭玄注,亡。』蓋阮孝緒所箸録,鄭無別注古文,其所注論,即用古文,故別題古文論語。」案:舊唐書經籍志:「論語十卷,鄭玄注。論語釋義十卷,鄭玄注。」新唐書藝文志:「論語鄭玄注十卷,又注論語釋義一卷。」分注與釋義爲二,疑釋義即鄭君論語敍。故新志作「一卷」,其舊志云「十卷」者,字之誤也。又二志有鄭君「論語篇目弟子一卷」,今略見史記集解中。宋氏翔鳳師法表云:「隋志言『梁、陳之時,惟鄭玄、何晏立於國學,而鄭氏甚微。周、齊、鄭學獨立。至隋,何、鄭並行,鄭氏盛於人間。』考箸録家說論語者;康成以前,俱已久佚,至鄭氏,大抵佚於五季之亂,略存於何解、陸音。」 近故司空陳羣、太常王肅、博士周生烈,皆爲義說。 正義曰:邢疏云:「年世未遠,人己歿故,是近故也。」晉書職官志:「太尉、司徒、司空,並古官也。自漢歷魏,置以爲三公。」漢書百官公卿表:「奉常,秦官,掌宗廟禮儀。景帝中六年,更名太常。」司馬彪百官志:「太常卿一人,中二千石。」本注曰:「掌禮儀祭祀。」百官公卿表:「博士,秦官,掌通古今。」是司空、太尉、博士皆官名也。魏志陳羣傳:「陳羣字長文,潁川許昌人也。太祖辟羣爲司空西曹掾屬。文帝即位,遷尚書僕射。明帝即位,進封穎陰侯,頃之爲司空。青龍四年薨,諡曰靖侯。」 王朗傳:「王朗,東海蘭陵人。子肅,字子雍,年十八,從宋忠讀太玄,而更爲之解。黃初中,爲散騎黃門侍郎。太和三年,拜散騎常侍。正始元年,出爲廣平太守。公事徵還,拜議郎。頃之,爲侍中,遷太常。時大將軍曹爽專權,任用何晏、鄧颺等。肅曰:『此輩即弘恭、石顯之屬。』後爲光祿勳,徙爲河南尹,後遷中領軍,加散騎常侍。甘露元年薨。初,肅好賈、馬之學,而不好鄭氏,采會同異,爲尚書、詩、論語、三禮、左氏解,皆列於學官。」經典敍録有王肅論語注十卷。 後漢馮衍傳「尚書周生豐」,李賢注:「風俗通曰:『周生,姓也。』」王朗傳:「自魏初徵士敦煌周生烈,明帝時董遇等,亦歷注經傳,頗傳於世。」裴松之注:「臣按此人姓周生,名烈。何晏論語集解有烈義例,餘所箸述,見晉武帝中經簿。」經典敍録「周生烈」注引「七録:字文逢。」邢疏引七録云:「字文逸,本姓唐,魏博士侍中。」案:「逢」、「逸」二字形相近,未知孰是。隋志:「周生子要論一卷,魏侍中周生烈撰。」新唐志:「儒家有周生烈子五卷。」是周生後官侍中,其說論語,即裴氏所云「義例」也。今邢疏、集解但有周氏,無周生氏,至皇疏又但有周生烈,而無周氏。蓋二家之注,久爲後人混併,莫可識別矣。惟「冉有退朝」注云:「君之朝。」見於釋文所引,此則確爲周生義也。 前世傳受師說,雖有異同,不爲訓解,中間爲之訓解,至于今多矣。所見不同,互有得失。 正義曰:邢疏云:「據今而道往古,謂之前世,上教下曰傳,下承上曰受。中間爲之訓解,謂自古至今,中間包氏、周氏等爲此論語訓解,有二十餘家,故曰『至于今多矣』。以其趣舍各異,故得失互有也。」案:「前世」當指前漢,藝文志載有魯、齊之說,即僞孔此注,亦見采録,則非不爲訓解矣。序之此言,舉其大略,未爲篤論也。 後漢儒林傳言何休「注訓論語」,不爲集解所采,是當時已佚不傳矣。北堂書鈔六十六引論語:「女爲君子儒,無爲小人儒。」何休注云:「君子爲儒,將以明道;小人爲儒,則矜其名。」劉氏逢祿據書鈔所引,爲何休佚注,推演其義,爲論語述何篇一卷。然集解載此注爲孔安國注,史記弟子傳集解引作「何曰」,「何」者,何晏,非何休也。足利本不載姓名,則亦以爲「何曰」矣。且小人儒不必是矜名,其義淺狹,決非劭公語可知。 今集諸家之善,記其姓名,有不安者,頗爲改易,名曰論語集解。 正義曰:爾雅釋言:「集,會也。」通作「輯」,若劉歆有輯略也。邢疏云:「注但記其姓,而此連言名者,以箸其姓,所以名其人,非謂『名字』之名也。頗爲改易者,注首不言『包曰』、『馬曰』,及諸家說下『一曰』者,皆是何氏自下己意,改易先儒者也。」案:此語亦見晉書鄭沖傳。惟「記其姓名」下有「因從其義」四字。集解姓名並舉,以皇疏本證之自見。邢氏亦本皇疏,而此疏云云,或所見別本實不稱名也。 「集解」者,集諸家解論語之義。杜預注春秋左傳,合經傳諸文,比其義類,亦名「集解」,與此言同旨異。經典敍録、隋志、唐志俱云:「何晏集解十卷。」 光祿大夫關內侯臣孫邕、光祿大夫臣鄭沖、散騎常侍中領軍安鄉亭侯臣曹羲、侍中臣荀顗、尚書駙馬都尉關內侯臣何晏等上。 正義曰:漢百官公卿表:「大夫掌論議,有太中大夫、中大夫、諫大夫,皆無員,多至數十人。太初元年,更名中大夫爲光祿大夫,秩比二千石,無印綬。」晉書職官志:「光祿大夫加金章紫綬者,品秩第二,祿賜、班位、冠幘、車服、佩玉,置吏卒羽林。其以爲加官者,惟假章綬、祿賜、班位而已,不別給車服、吏卒也。光祿大夫假銀章青綬者,品秩第三,位在金紫將軍下,諸卿上。漢時所置無定員,多以爲拜假賵贈之使,及監護喪事。魏氏已來,轉復優重,不復以爲使命之官。其諸公告老者,皆家拜此位,及在朝顯職,復用加之。」 又云:「光祿大夫與卿同秩中二千石。」據晉志,則魏時貴重之臣方拜此職,而孫邕以關內侯得爲光祿大夫者,大約如諸公告老家拜此位也。司馬彪百官志:「關內侯,承秦賜爵十九等爲關內侯,無土,寄食在所縣,民租多少各有戶數爲限。」劉昭注:「關內侯者,依古畿內子男之義也。秦都山西,以關內爲王畿,故曰關內侯也。」 邢疏云:「孫邕字宗儒,樂安青州人也。」案:魏志齊王紀注引魏書廢齊王表有「光祿大夫關內侯邕」,即孫邕也。晉任城太守夫人孫氏碑云:「夫人,濟南孫氏之中女也。父列卿光祿大夫建德亭侯。」又歷述其父於魏文帝時爲侍郎,又爲勃海太守十餘年,其後爲吏部尚書,又爲侍中。武氏億跋尾據盧毓傳,孫邕代毓爲吏部尚書,與碑言「吏部尚書」合。而關內侯特名號侯之一,至其後,乃獲實封,有建德亭侯爵矣。桂氏馥跋尾據管寧傳,侍中孫邕薦寧,與碑言「侍中」合。魏文帝典論:「光和中北海王和平,亦好道術,自以當仙,濟南孫邕少事之。」則邕爲濟南人。邢疏云「樂安」者,樂安與濟南同隸青州,地最相近,故兩地並稱。案:王和平事,亦見後漢方術傳。典論言王和平爲光和時人,而邕少事之,則邕亦爲靈帝或獻帝時人。計終魏世,必已歿矣。 晉書鄭沖傳:「鄭沖字文和,滎陽開封人也。起自寒微,卓爾立操,清恬寡欲,耽玩經史,遂博究儒術及百家之言。及魏文帝爲太子,命沖爲文學,累遷尚書郎,出補陳留太守。大將軍曹爽引爲從事中郎,轉散騎常侍、光祿勳。嘉平三年,拜司空。及高貴鄉公講尚書,沖執經親授,與侍中鄭小同俱被賞賜。俄轉司徒。常道鄉公即位,拜太保,封壽光侯。時文帝輔政,平蜀之後,命賈充、羊祜等分定禮儀、律令,皆先諮於沖,然後施行。」按:曹爽輔政,在正始之際,沖由從事中郎轉至光祿勳,在曹爽輔政時。惟傳言爲「光祿勳」,與此敍「光祿大夫」不同,疑光祿勳是其實官,光祿大夫則加官也。作此序時,未爲光祿勳,故但言光祿大夫;及陳壽作傳,詳其實官,亦不及加官矣。 晉職官志:「散騎常侍,本秦官也。秦置散騎,又置中常侍,散騎騎從乘輿車後,中常侍得入禁中,皆無員,亦以爲加官。漢東京初,省散騎,而中常侍用宦者。魏文帝黃初初,置散騎,合之于中,同掌規諫,不典事。」 「合之于中」者,晉灼漢表注云:「魏文帝合散騎、中常侍爲散騎常侍也。」晉志又云:「中領軍將軍,魏官也。漢建安四年,魏武丞相府自置,及拔漢中,以曹休爲中領軍。文帝踐阼,始置領軍將軍,以曹休爲之,主五校、中壘、武衛等三營。」據志此文,則「中領軍」即中領軍將軍也。不言「將軍」者,辭之省。 曹爽傳:爽弟羲為中領軍。」與武衛將軍訓、散騎常侍彥並列,且稱其「貴寵莫盛」。其後司馬懿奏誅曹爽,亦言其「破壞諸營,盡據禁兵,羣宫要職,皆置所親。殿中宿衞,歷世舊人皆復斥出」。即指借曹羲等言。齊王紀:「正始三年,秋七月乙酉,以領軍將軍蔣濟為太尉。」則曹羲之官中領軍必在三年秋後矣。「安鄉亭侯」者,安鄉不知所在。說文:「亭,民所安定也。亭有樓,從高省,丁聲。」漢書百官公卿表云:「大率十里一亭,十亭一鄉,皆秦制也。」此安鄉亭即是十亭之鄉,故舉鄉名以表之。司馬彪百官志:「列侯,所食縣為侯國。」本注曰:「承秦爵二十等,為徹侯,金印紫綬,以賞有功。功大者食縣,小者食鄉亭,得臣其所食吏民。」然則安鄉亭侯,即列侯食於安鄉者也。邢疏云:「曹羲,沛國譙人。魏宗室曹爽之弟。」晉志又云:「秦置侍中,漢因之,俱無定員。魏晉以來置四人,掌儐贊成儀。」漢注表引應劭曰:「入侍天子,故曰侍中。」荀顗:「字景倩,穎川人,魏太尉彧之第六子也。博學洽聞,理思周密。魏時以父勳除中郎,擢拜散骑侍郎,累遷侍中。爲魏少帝執經,拜骑都尉,賜爵關内侯。難鍾會易無互體,又與扶風王駿論仁孝孰先,見稱於世。」案:顗爲魏少帝執經,指高貴鄉公,見三國志注。其爲侍中在其前,則當齊王時,故廢齊王表亦有「侍中臣顗,即荀顗也。晉志又曰:「列曹尚書,本漢承秦置。至成帝,又置尚書五人,一人爲僕射,而四人分爲四曹,通掌圖書秘記章奏之事,各有其任。其一曰掌侍曹,主丞相御史公卿事。其二曰二千石曹,主刺史郡國事。其三曰民曹,主吏民上書事。其四曰主客曹,主外國夷狄事。後成帝又置三公曹,主斷獄,是爲五曹。後漢光武改常侍曹爲吏部曹,主選舉祠祀事。」又云:六曹並令僕二人,謂之八座。尚書雖有曹名,不以爲號。靈帝以侍中梁鵠爲選部尚書,於此始見曹名。及魏改選部爲吏部,主選部事。凡五曹尚書、二僕射、一令爲八座。」此何晏所官尚書,即是吏部。魏志傅嘏傳:「時曹爽秉政,何晏爲吏部尚書。」經典敘録亦言「吏部尚書何晏」又文選景福殿賦注引典略云:「平叔遷尚書,主選。」裴松之曹爽傳注:「宴爲尚書,主選舉,其宿與之有舊者,多被拔擢。言晏主選舉,則爲吏部無疑。此序但言「尚書」者,當時不列曹名。齊王紀正始八年,有「尚書何晏奏」,亦是祇言「尚書」也。漢表云:「奉車都尉,駙馬都尉,皆武帝初置,秩比二千石。」師古曰:「駙,副馬也。非正駕車,皆爲駙馬。」司馬彪志本注曰:「無員,掌駙馬。」魏制無考。曹真傳:「晏,何進孫也。母尹氏,爲太祖夫人。晏長於宫省,又尚公主,少以才秀知名,好老、莊言,作道德論及諸文賦箸述凡數十篇。」裴松之注:「晏字平叔。尚主,又好色,故黄初時無所事任。及明帝立,頗爲宂官。至正始初,曲合於曹爽,亦以才能,故爽用爲散騎侍郎,遷侍中、尚書。晏前以尚主,得賜爵爲列侯。」案:此序晏爲關内侯,而裴注言「爲列侯」者,蓋晏初封列侯,繼封關内侯耳。宋氏翔鳳師法表云:「鄭沖傳:『初,沖與孫邕、荀顗、何晏共集論語諸家訓註之善者,記其姓名,因從其義,有不安者,輒改易之,名曰論語集解。成,奏之魏朝,于今傳焉。由魏志言何宴『作道德論及諸文賦箸述凡数十篇』,不言『注注論語』而沖在高貴鄉公時,講尚書,執經親授,與侍中鄭小同俱被賞赐,是沖本經生,論語集解之成,當定自沖手。今使平叔專其姓氏者,蓋上論語集解,奏列邕、沖等名,而晏最在後,箸録家見奏末稱『臣何晏等上』遂以集解為晏一人所撰,相沿至今也。」劉氏毓崧通義堂筆記曰:「唐、宋時,臣下上表,結銜皆尊者居後。此序未列銜,亦是由下逆數,蓋平叔官最顯要,故最居後,專集解之名也。考通典二十二言:『尚書,至後漢則為優重,出納王命,敷奏萬幾。蓋政事之所由宣,選舉之所由定,罪賞之所由正,斯乃文昌天府,眾務淵藪,内外所折衷,遠近所稟仰。故李固云:「陛下之有尚書,猶天之有北斗。斗為天之喉舌,尚書亦為陛下之喉舌。斗斟酌元氣,運乎四時;尚書出納王命,賦政四海。」』」據此,則尚書之權甚重,吏部專掌選舉。又晏以國戚尚主,貴莫與比,故晏居首。漢表言「侍中得入禁中」。通典二十一云:「侍中,漢代為親近之職,魏、晉選用,稍增華重,而大意不異。」自注:『晉任愷為侍中,萬機大小,多管综之。』是侍中職亦甚重,故荀顗居次。中領軍則掌三營兵,故曹羲又居次。其光禄大夫皆是加官,同於閑散,故鄭沖、孫邕又居次。何晏、曹羲、孫邕没於魏世,惟荀顗、鄭沖皆仕晉,故晉書有傳。沖傳居前,故詳言舆孫邕等共為集解之事。荀顗居後,自不複述。今寧氏據沖傳所言,以為集解定自沖手、恐非。」案:劉說是也。經典釋文載論語舊题止「集解」二字,在「學而第一」之下。自注:「一本作何晏集解。」可見陸氏所見正本未嘗以集解專屬何晏,其兼載「一本」,自是後人改題之誤。故釋文云「何晏集孔安國」云云,其文兩見,則皆為後人改題所惑矣。然裴松之注曹真傳,即稱「何晏論語集解」。裴爲此注,在宋文帝時,是其誤久矣。 蔡邕獨斷:「凡羣臣上書於天子者,有四名:一曰章,二曰奏,三曰表,四曰駁議。」此文稱「上」,則奏類也。經典敍録:「正始中上之,盛行於世。」正始即齊王芳。曹羲、何晏以齊王嘉平元年爲司馬宣王所殺,上此集解則在正始三年後也。晉書禮志:「魏齊王正始二年,帝講論語通,使太子釋奠。」則意當時諸臣亦以帝通論語,故撰集訓說以獻之爾。羣臣上書不書姓,而此稱姓者,箸述之體,所以紀實也。結銜當別爲一行,獨斷所云「左方下附曰『某官臣某甲上』」也。今連綴序末,亦後人所合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