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九十・列傳第四十


王及善 杜景儉 朱敬則 楊再思 李懷遠子景伯 景伯子彭年附 豆盧欽望張光輔 史務滋 崔元綜 周允元附

王及善,洺州邯鄲人也。父君愕。隋大業末,并州人王君廓掠邯鄲,君愕往說君廓曰:「方今萬乘失御,英雄競起,誠宜撫納遺甿,保全形勝,按甲以觀時變,擁眾而歸真主,此富貴可圖也。今足下居無尺土之地,守無兼旬之糧,恣行殘忍,所過攘奪,竊為足下寒心矣。」君廓曰:「計將安出?」君愕為陳井陘之險,可先往據之。君廓從其言,乃屯井陘山。歲餘,會義師入定關中,乃與君廓率所部萬餘人來降,拜大將軍。頻以戰功封新興縣公,累遷左武衛將軍。從太宗征遼東,兼領左屯營兵馬,與高麗戰於駐蹕山,君愕先鋒陷陣,力戰而死。太宗深痛悼之,贈左衛大將軍、幽州都督、邢國公,賜東園秘器,陪葬昭陵。

及善年十四,以父死王事,授朝散大夫,襲爵邢國公。高宗時,累遷左奉裕率。孝敬之居春宮,因宴集命宮官擲倒,次至及善,辭曰:「殿下自有樂官,臣止當守職,此非臣任也。臣將奉令,恐非殿下羽翼之備。」太子謝而遣之。高宗聞而特加賞慰,賜絹百匹。尋除右千牛衛將軍,高宗謂曰:「朕以卿忠謹,故與卿三品要職。他人非搜辟不得至朕所,卿佩大橫刀在朕側,知此官貴否?」俄以病免,尋起為衛尉卿。

垂拱中,歷司屬卿。時山東饑,及善為巡撫賑給使。尋拜春官尚書、秦州都督,轉益州大都督府長史。以老病請乞致仕,加授光祿大夫。後契丹作亂,山東不安,起授滑州刺史。則天謂曰:「邊賊反叛,卿雖疾病,可將妻子日行三十里,緩步至彼,與朕臥理此州,以斷河路也。」因問朝廷得失,及善備陳理亂之宜十餘道,則天曰:「彼末事也,此為本也,卿不可行。」乃留拜內史。

時御史中丞來俊臣常以飛禍陷良善,自侯王將相被其羅織受戮者不可勝計。後俊臣坐事繫獄,有司斷以極刑,則天欲赦之。及善執奏曰:「俊臣兇狡不軌,所信任者皆屠販小人。所誅戮者多名德君子。臣愚以為若不剿絕元惡,恐搖動朝廷,禍從此始。」則天納之。俄而則天將追廬陵王立為太子,及善贊成其計。及太子立,又請太子外朝以慰人心,則天從之。

及善雖無學術,在官每以清正見知,臨事難奪,有大臣之節。時張易之兄弟恃寵,每內宴,皆無人臣之禮。及善數奏抑之,則天不悅,謂及善曰:「卿既高年,不宜更侍遊讌,但檢校閤中可也。」及善因病請假月餘,則天都不問之,及善歎曰:「豈有中書令而天子得一日不見乎?事可知矣。」乃上疏乞骸骨,三上不許。聖曆二年,拜文昌左相,旬日而薨,年八十二。廢朝三日,贈益州大都督,諡曰貞,陪葬乾陵。

杜景儉,冀州武邑人也。少舉明經,累除殿中侍御史。出為益州錄事參軍。時隆州司馬房嗣業除益州司馬,除書未到,即欲視事,又鞭笞僚吏,將以示威。景儉謂曰:「公雖受命為此州司馬,而州司未受命也。何藉數日之祿,而不待九重之旨,即欲視事,不亦急耶?」嗣業益怒。景儉又曰:「公今持咫尺之制,真偽未知,即欲攬一州之權,誰敢相保?揚州之禍,非此類耶。」乃叱左右各令罷散,嗣業慚赧而止。俄有制除嗣業荊州司馬,竟不如志,人吏為之語曰:「錄事意,與天通,益州司馬折威風。」景儉由是稍知名。入為司賓主簿,轉司刑丞。

天授中,與徐有功、來俊臣、侯思止專理制獄,時人稱云:「遇徐、杜者必生,遇來、侯者必死。」累遷洛州司馬,尋轉鳳閣侍郎、同鳳閣鸞臺平章事。則天嘗以季秋內出梨花一枝示宰臣曰:「是何祥也?」諸宰臣曰:「陛下德及草木,故能秋木再花,雖周文德及行葦,無以過也。」景儉獨曰:「謹按洪範五行傳:『陰陽不相奪倫,瀆之即為災。』又春秋云:『冬無愆陽,夏無伏陰,春無淒風,秋無苦雨。』今已秋矣,草木黃落,而忽生此花,瀆陰陽也。臣慮陛下布教施令,有虧禮典。又臣等忝為宰臣,助天理物,理而不和,臣之罪也。」於是再拜謝罪,則天曰:「卿真宰相也!」

延載初,為鳳閣侍郎周允元奏景儉黨於李昭德,左遷秦州刺史。後累除司刑卿。聖曆二年,復拜鳳閣侍郎、同鳳閣鸞臺平章事。時契丹入寇,河北諸州多陷賊中。及事定,河內王武懿宗將盡論其罪。景儉以為皆是驅逼,非其本心,請悉原之。則天竟從景儉議。歲餘,轉秋官尚書。坐漏洩禁中語,左授司刑少卿,出為并州長史。道病卒,贈相州刺史。

子澄,頗以文藻著名,官至鞏縣尉。

朱敬則,字少連,亳州永城人也。代以孝義稱,自周至唐,三代旌表,門標六闕,州黨美之。敬則倜儻重節義,早以辭學知名。與三從兄同居,財產無異。又與左史江融、左僕射魏元忠特相友善。咸亨中,高宗聞而召見,與語甚奇之,將加擢用,為中書舍人李敬玄所毀,乃授洹水尉。

長壽中,累除右補闕。敬則以則天初臨朝稱制,天下頗多流言異議,至是既漸寧晏,宜絕告密羅織之徒,上疏曰:

臣聞李斯之相秦也,行申、商之法,重刑名之家,杜私門,張公室,棄無用之費,損不急之官,惜日愛功,疾耕急戰,人繁國富,乃屠諸侯。此救弊之術也。故曰:刻薄可施於進趨,變詐可陳於攻戰。兵猶火也,不戢將自焚。況鋒鏑已銷,石城又毀,諒可易之以寬泰,潤之以淳和,八風之樂以柔之,三代之禮以導之。秦既不然,淫虐滋甚,往而不返,卒至土崩,此不知變之禍也。

陸賈、叔孫通之事漢王也,當滎陽、成皋之間,糧饋已窮,智勇俱困,不敢開一說,效一奇,唯進豪猾之材,薦貪暴之客。及區宇適平,干戈向戢,金鼓之聲未歇,傷痍之痛尚聞,二子顧眄,綽有餘態,乃陳詩書,說禮樂,開王道,謀帝圖。高皇帝忿然曰:「吾以馬上得之,安事詩書乎!」對曰:「馬上得之,可馬上理之乎?」高皇默然。於是陸賈著新語,叔孫通定禮儀,始知天子之尊,此知變之善也。向使高皇排二子而不用,置詩書而不顧,重攻戰之吏,尊首級之材,複道爭功,張良已知其變,拔劍擊柱,吾屬不得無謀。即晷漏難逾,何十二帝乎?亡秦之續,何二百年乎?故曰:仁義者,聖人之蘧廬;禮經者,先王之陳跡。然則祝祠向畢,芻狗須投;淳精已流,糟粕可棄。仁義尚捨,況輕此者乎?

自文明草昧,天地屯蒙,二叔流言,「二」字各本原作「三」,據冊府卷五三二改。四凶構難。不設鉤距,無以應天順人;不切刑名,不可摧姦息暴。故置神器,開告端,曲直之影必呈,包藏之心盡露。神道助直,無罪不除;人心保能,無妖不戮。以茲妙算,窮造化之幽深;用此神謀,入天人之秘術。故能計不下席,聽不出闈,蒼生晏然,紫宸易主。大哉偉哉,無得而稱也!豈比造攻鳴條,大戰牧野,血變草木,頭折不周,可同年而語乎?然而急趨無善跡,促柱少和聲,拯溺不規行,療飢非鼎食。即向時之妙策,乃當今之芻狗也。伏願覽秦、漢之得失,考時事之合宜,審糟粕之可遺,覺蘧廬之須毀。見機而作,豈勞終日乎?陛下必不可偃蹇太平,徘徊中路。伏願改法制,立章程,下恬愉之辭,流曠蕩之澤,去萋菲之牙角,頓姦險之鋒芒,窒羅織之源,掃朋黨之跡,使天下蒼生坦然大悅,豈不樂哉!

則天甚善之。

長安三年,累遷正諫大夫,尋同鳳閣鸞臺平章事。時御史大夫魏元忠、鳳閣舍人張說為張易之兄弟所誣構,將陷重辟,諸宰相無敢言者,敬則獨抗疏申理曰:「元忠、張說素稱忠正,而所坐無名。若令得罪,豈不失天下之望也?」乃得減死。四年,以老疾請罷知政事,許之,累轉冬官侍郎,仍依舊兼修國史。張易之、昌宗嘗命畫工圖寫武三思及納言李嶠、鳳閣侍郎蘇味道、夏官侍郎李迥秀、麟臺少監王紹宗等十八人形像,號為高士圖,每引敬則預其事,固辭不就,其高潔守正如此。

神龍元年,出為鄭州刺史,尋以老致仕。二年,侍御史冉祖雍素與敬則不協,乃誣奏云與王同皎親善,貶授廬州刺史。經數月,洎代到,還鄉里,無淮南一物,唯有所乘馬一匹,諸子姪步從而歸。敬則重然諾,善與人交,每拯人急難,不求其報。又嘗與三從兄同居四十餘年,財產無異。雅有知人之鑒,凡在品論者,後皆如其言。景龍三年五月,卒于家,年七十五。

敬則嘗採魏、晉已來君臣成敗之事,著十代興亡論。又以前代文士論廢五等者,以秦為失,事未折衷,乃著五等論曰:

昔秦廢五等,崔寔、仲長統、王朗、曹冏等皆以為秦之失,予竊異之,試通其志云。

蓋明王之理天下也,先之以博愛,本之以仁義,張四維,尊五美,懸禮樂於庭宇,置軌範於中衢。然後決玄波使橫流,揚薰風以高扇,流愷悌之甘澤,浸曠蕩之膏腴,正理革其淫邪,淳風柔其骨髓。使天下之人,心醉而神足。其於忠義也,立則見其參於前;其於進趨也,若章程之在目。禮經所及,等日月之難踰;聲教所行,雖風雨之不輟。聖人知俗之漸化也,王道之已行也,於是體國經野,庸功勳親。分山裂河,設磐石之固;內守外禦,有維城之基。連絡遍於域中,「域」字各本原作「城」,據四部叢刊本唐文粹卷三四改。膠葛盡於封內。雖道昏時喪,澤竭政塞,鄭伯逐王,申侯弒主,魯不供物,宋不城周,吳徵百牢,楚問九鼎,小白之一匡天下,重耳之一戰諸侯,無君之跡顯然,篡奪之謀中寢者,直以周禮尚存,簡書不隕。故曰:「不敢失墜,天威在顏。」

自春秋之後,禮義漸頹,風俗塵昏,愧恥心盡,疾走先得者為上,奪攘投會者為能。加以八世專齊,三家分晉,子貢之亂五國,蘇秦之鬥七雄,苛刻繁興,經籍道息,莫不長詐術,貴攻戰,萬姓皆戴爪牙,無人不屬觜距。所以商鞅欺故友,李斯囚舊交,孫臏喪足於龐涓,張儀得志于陳軫。一旅之眾,便欲稱王;再戰之雄,爭來奉帝。先王會盟之禮,昔時樽俎之容,三代玄風,掃地至盡。況始皇削平區宇,殊非至公,李斯之作股肱,罕循大道,人無見德,唯虐是聞。當此時也,主猜於上,人駭於下,父不能保之於子,君不能得之於臣。欲使始皇分土姦雄,建侯薄俗,若喻晉、鄭之可依,便借賊兵而資盜糧,寄龍魚而助風雨,不可行也。是以秦鑒周德之綿深,懼己圖之不遠,罷侯置守,高下在心,天下制在一人,百姓不聞二主。直是不得行其世封,非薄功臣而賤骨肉也。

高皇帝揭日月之明,懷天地之量,算財不足以分賞,論地不足以受封。邑皆百城,土有千里,人殷國富,地廣兵強。五十年間,七國同反,賈誼憂失其國,晁錯請削其地。若言由大而反也,不若召陵之師、踐土之眾也;若言有材而起也,劉濞非王霸之材,田祿無先、管之略也。直是齊、晉以逆禮為慚,吳、楚以犯上非媿,釁由教起,其所由來遠矣。自此之後,雜霸又衰,中興不能改物創圖,黃初不能深謀遠慮。緬觀漢、魏之際,尋其經緯之初,未有積德重光,澤及萬物。觀其教,偷薄於秦風;察其人,豺狼於漢日。故魏太祖曰「若使無孤,天下幾人稱帝,幾人稱王!」明竊號議者,觸目皆是。欲以此時開四履之祚,垂萬代之封,必有通車三川以窺周室,介馬汾、隰而逐翼侯。而王司徒屢請於當時,曹元首又勤於宗室,皆不知時也。

當時賢者是之。

敬則知政事時,每以用人為先。桂州蠻叛,薦裴懷古;鳳閣舍人缺,薦魏知古;右史缺,薦張思敬。則天以為知人。

睿宗即位,嘗謂侍臣曰:「神龍已來,李多祚、王同皎並復舊官,韋月將、燕欽融咸有褒贈,不知更有何人,尚抱冤抑?」吏部尚書劉幽求對曰:「故鄭州刺史朱敬則,往在則天朝任正諫大夫、知政事,忠貞義烈,為天下所推。神龍時,被宗楚客、冉祖雍等誣構,左授廬州刺史。長安年中,嘗謂臣云:『相王必膺期受命,當須盡節事之。』及韋氏篡逆干紀,臣遂見危赴難,翼戴興曆,雖則天誘其事,亦是敬則先啟之心。今陛下龍興寶位,兇黨就戮,敬則尚銜冤泉壤,未蒙昭雪。況復事符先覺,誠即可嘉。」睿宗然之,贈敬則秘書監,諡曰元。

楊再思,鄭州原武人也。少舉明經,授玄武尉。充使詣京師,止於客舍。會盜竊其囊裝,再思邂逅遇之,盜者伏罪,再思謂曰:「足下當苦貧匱,至此無行。速去勿作聲,恐為他人所擒。幸留公文,餘財盡以相遺。」盜者齎去,再思初不言其事,假貸以歸。累遷天官員外郎,歷左右肅政臺御史大夫。延載初,守鸞臺侍郎、同鳳閣鸞臺平章事。證聖初,轉鳳閣侍郎,依前同平章事,兼太子右庶子。尋遷內史,自弘農縣男累封至鄭國公。

再思自歷事三主,知政十餘年,未嘗有所薦達。為人巧佞邪媚,能得人主微旨,主意所不欲,必因而毀之,主意所欲,必因而譽之。然恭慎畏忌,未嘗忤物。或謂再思曰:「公名高位重,何為屈折如此?」再思曰:「世路艱難,直者受禍。苟不如此,何以全其身哉!」長安末,昌宗既為法司所鞫,司刑少卿桓彥範斷解其職。昌宗俄又抗表稱冤,則天意將申理昌宗,廷問宰臣曰:「昌宗於國有功否?」再思對曰:「昌宗往因合鍊神丹,聖躬服之有效,此實莫大之功。」則天甚悅,昌宗竟以復職。時人貴彥範而賤再思也。時左補闕戴令言作兩腳野狐賦以譏刺之,再思聞之甚怒,出令言為長社令,朝士尤加嗤笑。再思為御史大夫時,張易之兄司禮少卿同休嘗奏請公卿大臣宴于司禮寺,預其會者皆盡醉極歡。同休戲曰:「楊內史面似高麗。」再思欣然,請剪紙自帖於巾,卻披紫袍,為高麗舞,縈頭舒手,舉動合節,滿座嗤笑。又易之弟昌宗以姿貌見寵倖,再思又諛之曰:「人言六郎面似蓮花;再思以為蓮花似六郎,非六郎似蓮花也。」其傾巧取媚也如此。

長安四年,以本官檢校京兆府長史,又遷檢校揚州大都督府長史。中宗即位,拜戶部尚書,兼中書令,轉侍中,以宮僚封鄭國公,賜實封三百戶。又為冊順天皇后使,賜物五百段,鞍馬稱是。時武三思將誣殺王同皎,再思與吏部尚書李嶠、刑部尚書韋巨源並受制考按其獄,竟不能發明其枉,致同皎至死,眾冤之。再思俄復為中書令、吏部尚書。景龍三年,遷尚書右僕射,加光祿大夫。其年薨,贈特進、并州大都督,陪葬乾陵,諡曰恭。子植、植子獻,並為司勳員外郎。再思弟季昭為考功郎中,溫玉為戶部侍郎。

李懷遠,邢州柏仁人也。早孤貧好學,善屬文。有宗人欲以高蔭相假者,懷遠竟拒之,退而歎曰:「因人之勢,高士不為;假蔭求官,豈吾本志?」未幾,應四科舉擢第,累除司禮少卿。出為邢州刺史,以其本鄉,固辭不就,改授冀州刺史。俄歷揚、益等州大都督府長史,未行,又授同州刺史。在職以清簡稱。入為太子左庶子,兼太子賓客,歷遷右散騎常侍、春官侍郎。大足年,遷鸞臺侍郎,尋同鳳閣鸞臺平章事。歲餘,加銀青光祿大夫,拜秋官尚書,兼檢校太子左庶子,賜爵平鄉縣男。長安四年,以老辭職,聽解秋官尚書,正除太子左庶子,尋授太子賓客。神龍初,除左散騎常侍、兵部尚書、同中書門下三品,加金紫光祿大夫,進封趙郡公,特賜實封三百戶。俄以疾請致仕,許之。中宗將幸京師,又令以本官知東都留守。

懷遠雖久居榮位,而彌尚簡率,園林宅室,無所改作。常乘款段馬,左僕射豆盧欽望謂曰:「公榮貴如此,何不買駿馬乘之?」答曰:「此馬幸免驚蹶,無假別求。」聞者莫不歎美。神龍二年八月卒,中宗特賜錦被以充斂,輟朝一日,親為文以祭之,贈侍中,諡曰成。子景伯。

景伯,景龍中為給事中,又遷諫議大夫。中宗嘗宴侍臣及朝集使,酒酣,令各為迴波辭。眾皆為諂佞之辭,及自要榮位。次至景伯,曰:「迴波爾時酒卮,微臣職在箴規。侍宴既過三爵,諠譁竊恐非儀。」中宗不悅,中書令蕭至忠稱之曰:「此真諫官也。」景雲中,累遷右散騎常侍,尋以老疾致仕。開元中卒。子彭年。

彭年有吏才,工於剖析,當時稱之。開元中,歷考功員外郎、知舉,又遷中書舍人、給事中、兵部侍郎。天寶初,又為吏部侍郎,與右相李林甫善。慕山東著姓為婚姻,引就清列,以大其門。典銓管七年,後以贓污為御史中丞宋渾所劾,長流嶺南臨賀郡。累月,渾及弟恕又以贓下獄,詔渾流嶺南高要郡,恕流南康郡。天寶十二載,起彭年為濟陰太守,又遷馮翊太守,入為中書舍人、給事中、吏部侍郎。十五載,玄宗幸蜀,賊陷西京,彭年沒於賊,脅授偽官,憂憤忽忽不得志,與韋斌相次而卒。及克復兩京,優制贈彭年為禮部尚書。

豆盧欽望,京兆萬年人也。曾祖通,隋相州刺史、南陳郡公。祖寬,即隋文帝之甥也。大業末,為梁泉令。及高祖定關中,寬與郡守蕭瑀率豪右赴京師,由是累授殿中監,仍詔其子懷讓尚萬春公主。高祖以寬曾祖萇魏太和中例稱單姓,至是改寬為盧氏。貞觀中,歷遷禮部尚書、左衛大將軍,封芮國公。永徽元年卒,贈特進、并州都督,陪葬昭陵,諡曰定。又復其姓為豆盧氏。父仁業,高宗時為左衛將軍。

欽望,則天時累遷司賓卿。長壽二年,代宗秦客為內史。時李昭德亦為內史,執權用事,欽望與同時宰相韋巨源、陸元方、蘇味道、杜景儉等並委曲從之。證聖元年,昭德坐事左遷涪陵尉,則天以欽望等不能執正,又為司刑少卿皇甫文備奏欽望附會昭德,罔上附下,乃左遷欽望為趙州刺史,韋巨源自右丞為鄜州刺史,陸元方自秋官侍郎為綏州刺史,蘇味道自鳳閣侍郎為集州刺史。其年,欽望入為司禮卿,遷秋官尚書,封芮國公。出為河北道宣勞使。俄而廬陵王復為皇太子,以欽望為皇太子宮尹。聖曆二年,拜文昌右相、同鳳閣鸞臺三品,尋授太子賓客,停知政事。

中宗即位,以欽望宮僚舊臣,拜尚書左僕射、知軍國重事,兼檢校安國相王府長史,兼中書令、知兵部事、監修國史。欽望作相兩朝,前後十餘年,張易之兄弟及武三思父子皆專權驕縱,圖為逆亂,欽望獨謹其身,不能有所匡正,以此獲譏於代。神龍二年,拜開府儀同三司。景龍三年五月,表請乞骸,不許。十一月卒,年八十餘。贈司空、并州大都督,諡曰元,賜東園秘器,陪葬乾陵。則天時,宰相又有張光輔、史務滋、崔元綜、周允元等,並有名績。

張光輔者,京兆人也。少明辯,有吏幹。累遷司農少卿、文昌右丞。以討平越王貞之功,拜鳳閣侍郎、知政事。永昌元年,遷納言。旬日,又拜內史。皆有能名。其年,洛州司馬房嗣業、洛陽令張嗣明坐與徐敬業弟敬真陰相交結。敬真自流所繡州逃歸,將北投突厥,引虜入寇。途經洛下,嗣業、嗣明二人給其衣糧而遣之。行至定州,為人所覺。嗣業於獄中自縊死。嗣明與敬真多引海內相識,冀緩其死。嗣明稱光輔征豫州日,私說圖讖天文,陰懷兩端,顧望以觀成敗。光輔由是被誅,家口籍沒。

史務滋者,宣州溧陽人。累至內史。天授中,雅州刺史劉行實及弟渠州刺史行瑜、尚衣奉御行感,并兄子左鷹揚將軍虔通,並為侍御史來子珣誣以謀反誅。又於盱眙毀其父左監門大將軍伯英棺柩。初,務滋素與行感周密,意欲寢其反狀。則天怒,令俊臣鞫之,務滋恐被陷刑,乃自殺。

崔元綜者,鄭州新鄭人也。祖君肅,武德中黃門侍郎、鴻臚卿。元綜,天授中累轉秋官侍郎。長壽元年,遷鸞臺侍郎、同鳳閣鸞臺平章事。元綜勤於政事,每在中書,必束帶至晚,未嘗休偃。好潔細行,薰辛不歷口者二十餘年。雖外示謹厚,而情深刻薄,每受制鞫獄,必披毛求疵,陷於重辟。以此故人多畏而鄙之。明年,犯罪配流振州,朝野莫不稱慶。尋赦還,復拜監察御史。中宗時,累遷尚書左丞、蒲州刺史,以老疾致仕。晚年好攝養導引之術,年九十餘卒。

周允元者,豫州人也。弱冠舉進士。延載初,累轉左肅政御史中丞,俄除鳳閣鸞臺平章事。嘗與諸宰臣侍宴,則天令各述書傳中善言。允元曰:「恥其君不如堯、舜。」武三思以為語有指斥,糾而駁之。則天曰:「聞此言足以為誡,豈特將為過耶?」證聖元年卒,贈貝州刺史。則天為七言詩以傷之,又自繕寫,時以為榮。

史官曰:王及善在孝敬東宮,誠能奉職。當俊臣下獄,力諫除兇,是憂濫及賢良,而欲明彰羽翼,興復之志,不謂無心。杜景儉五刑有濫,濟活為心,四氣不和,歸罪在己,則天謂曰「真宰相」。然奈柔順李昭德,不無吐剛之過也。朱敬則文學有稱,節行無愧,諫諍果決,推擇精真,苟非洞鑒古今,深識王霸,何由立其高論哉,惜乎相不得時矣。楊再思佞而取貴,苟以全身,掩不善而自欺,謂無十目十手也。李懷遠名不苟於假蔭,貴不衒於故鄉,無改陋居,常乘劣駟,亦一時之善矣。然匪躬之道,未之聞也。豆盧欽望、張光輔、史務滋、崔元綜、周允元等,或有片言,非無小善,登于大用,可謂具臣。

贊曰:及善奉職,非無智力。景儉當權,不謂不賢。雄文高節,少連為絕。守道安貧,懷遠當仁。欽望之屬,片善何足。諂媚再思,祇宜遄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