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八十九・循吏傳第五十九


師古曰:「循,順也,上順公法,下順人情也。」

漢興之初,反秦之敝,與民休息,凡事簡易,禁罔疏闊,而相國蕭、曹以寬厚清靜爲天下帥,師古曰:「帥,遵也。」民作「畫一」之歌。師古曰:「謂歌曰:『蕭何爲法,講若畫一;曹參代之,守而勿失。』」孝惠垂拱,高后女主,不出房闥,而天下晏然,民務稼穡,衣食滋殖。師古曰:「滋,益也。殖,生也。」至于文、景,遂移風易俗。是時循吏如河南守吳公、蜀守文翁之屬,皆謹身帥先,居以廉平,不至於嚴,而民從化。

孝武之世,外攘四夷,內改法度,師古曰:「攘,卻也。」民用彫敝,姦軌不禁。師古曰:「不可禁。」時少能以化治稱者,惟江都相董仲舒、內史公孫弘、兒寬,居官可紀。三人皆儒者,通於世務,明習文法,以經術潤飾吏事,天子器之。仲舒數謝病去,弘、寬至三公。

孝昭幼沖,霍光秉政,承奢侈師旅之後,海內虛耗,光因循守職,無所改作。至於始元、元鳳之閒,匈奴鄉化,師古曰:「鄉讀曰嚮。」百姓益富,舉賢良文學,問民所疾苦,於是罷酒榷而議鹽鐵矣。

及至孝宣,繇仄陋而登至尊,師古曰:「仄,古側字。仄陋,言非正統,而身經微賤也。繇與由同。次下類此。」興于閭閻,師古曰:「閭,里門也。閻,里中門也。言從里巷而即大位也。」知民事之囏難。自霍光薨後始躬萬機,厲精爲治,五日一聽事,自丞相已下各奉職而進。及拜刺史守相,輒親見問,觀其所繇,退而考察所行以質其言,師古曰:「質,正也。」有名實不相應,必知其所以然。常稱曰:「庶民所以安其田里而亡歎息愁恨之心者,政平訟理也。師古曰:「訟理,言所訟見理而無冤滯也。」與我共此者,其唯良二千石乎!」師古曰:「謂郡守、諸侯相。」以爲太守,吏民之本,數變易則下不安,民知其將乆,不可欺罔,迺服從其敎化。故二千石有治理效,輒以璽書勉厲,增秩賜金,或爵至關內侯,公卿缺則選諸所表以次用之。師古曰:「所表,謂增秩賜金爵也。」是故漢世良吏,於是爲盛,稱中興焉。若趙廣漢、韓延壽、尹翁歸、嚴延年、張敞之屬,皆稱其位,然任刑罰,或抵罪誅。師古曰:「抵,至也,音丁禮反。」王成、黃霸、朱邑、龔遂、鄭弘、召信臣等,師古曰:「召讀曰邵。」所居民富,所去見思,生有榮號,死見奉祀,此廩廩庶幾德讓君子之遺風矣。師古曰:「廩廩,言有風采也。」

文翁,廬江舒人也。少好學,通春秋,以郡縣吏察舉。景帝末,爲蜀郡守,仁愛好敎化。見蜀地辟陋有蠻夷風,師古曰:「辟讀曰僻。」文翁欲誘進之,乃選郡縣小吏開敏有材者張叔等十餘人親自飭厲,師古曰:「飭與敕同。」遣詣京師,受業博士,或學律令。減省少府用度,買刀布蜀物,齎計吏以遺博士。如淳曰:「金馬書刀,今賜計吏是也。作馬形於刀環內,以金鏤之。」晉灼曰:「刀,書刀;布,布刀也。舊時蜀郡工官作金馬書刀者,似佩刀形,金錯其拊。布刀,謂婦人割裂財布刀也。」師古曰:「少府,郡掌財物之府,以供太守者也。刀,凡蜀刀有環者也。布,蜀布細密也。二者蜀人作之皆善,故齎以爲貨,無限於書刀布刀也。如、晉二說皆煩而不當也。」數歲,蜀生皆成就還歸,文翁以爲右職,師古曰:「郡中高職也。」用次察舉,官有至郡守刺史者。

又修起學官於成都市中,師古曰:「學官,學之官舍也。」招下縣子弟以爲學官弟子,師古曰:「下縣,四郊之縣,非郡所治也。」爲除更繇,師古曰:「不令從役也。更音工衡反。繇讀曰徭。」高者以補郡縣吏,次爲孝弟力田。常選學官僮子,使在便坐受事。師古曰:「便坐,別坐,可以視事,非正廷也。坐音財卧反。」每出行縣,益從學官諸生明經飭行者與俱,師古曰:「益,多也。飭,整也,讀與敕同。」使傳敎令,出入閨閤。師古曰:「閨閤,內中小門也。」縣邑吏民見而榮之,數年,爭欲爲學官弟子,富人至出錢以求之。繇是大化,師古曰:「繇讀曰由。」蜀地學於京師者比齊魯焉。至武帝時,乃令天下郡國皆立學校官,自文翁爲之始云。

文翁終於蜀,吏民爲立祠堂,歲時祭祀不絕。至今巴蜀好文雅,文翁之化也。師古曰:「文翁學堂于今猶在益州城內。」

王成,不知何郡人也。爲膠東相,治甚有聲。宣帝最先襃之,地節三年下詔曰:「蓋聞有功不賞,有罪不誅,雖唐虞不能以化天下。今膠東相成,勞來不怠,師古曰:「謂勸勉招懷百姓也。勞音郎到反。來音郎代反。」流民自占八萬餘口,師古曰:「隱度名數而來附業也。占音之贍反。」治有異等之效。師古曰:「異於常等。」其賜成爵關內侯,秩中二千石。」未及徵用,會病卒官。後詔使丞相御史問郡國上計長吏守丞以政令得失,或對言前膠東相成偽自增加,以蒙顯賞,是後俗吏多爲虛名云。

黃霸字次公,淮陽陽夏人也,師古曰:「夏音工雅反。」以豪桀役使徙雲陵。師古曰:「身爲豪桀而役使鄉里人也。」霸少學律令,喜爲吏,師古曰:「喜謂愛好也,音許吏反。」武帝末以待詔入錢賞官,孟康曰:「賞官,主賞賜之官也。」師古曰:「此說非也,因入錢而見賞以官。」補侍郎謁者,坐同產有罪劾免。師古曰:「同產謂兄弟也。」後復入穀沈黎郡,補左馮翊二百石卒史。如淳曰:「三輔郡得仕用它郡人,而卒史獨二百石,所謂尤異者也。」馮翊以霸入財爲官,不署右職,師古曰:「輕其爲人也。右職,高職也。」使領郡錢穀計。師古曰:「計謂出入之數也。」簿書正,師古曰:「言無所侵隱,故簿書皆正,不虛謬也。」以廉稱,察補河東均輸長,師古曰:「以廉見察而遷補。」復察廉爲河南太守丞。霸爲人明察內敏,師古曰:「內敏,言心思捷疾也。」又習文法,然溫良有讓,足知,善御衆。爲丞,處議當於法,合人心,太守甚任之,吏民愛敬焉。

自武帝末,用法深。昭帝立,幼,大將軍霍光秉政,大臣爭權,上官桀等與燕王謀作亂,光旣誅之,遂遵武帝法度,以刑罰痛繩群下,繇是俗吏上嚴酷以爲能,師古曰:「繇讀與由同。」而霸獨用寬和爲名。

會宣帝即位,在民間時知百姓苦吏急也,聞霸持法平,召以爲廷尉正,數決疑獄,庭中稱平。師古曰:「此廷中謂廷尉之中。」守丞相長史,坐公卿大議廷中,師古曰:「大議,緫會議也。此廷中謂朝廷之中。」知長信少府夏侯勝非議詔書大不敬,霸阿從不舉劾,皆下廷尉,師古曰:「勝及霸俱下廷尉。」繫獄當死。霸因從勝受尚書獄中,再隃冬,師古曰:「隃與踰同。」積三歲迺出,語在勝傳。勝出,復爲諫大夫,令左馮翊宋畸舉霸賢良。勝又口薦霸於上,上擢霸爲楊州刺史。三歲,宣帝下詔曰:「制詔御史:其以賢良高弟揚州刺史霸爲潁川太守,秩比二千石,居官賜車蓋,特高一丈,別駕主簿車,緹油屏泥於軾前,以章有德。」

時上垂意於治,數下恩澤詔書,吏不奉宣。師古曰:「不令百姓皆知也。」太守霸爲選擇良吏,分部宣布詔令,師古曰:「分音扶問反。」令民咸知上意。使郵亭鄉官皆畜雞豚,師古曰:「郵行書舍,謂傳送文書所止處,亦如今之驛館矣。鄉官者,鄉所治處也。」以贍鰥寡貧窮者,然後爲條敎,置父老師帥伍長,班行之於民間,勸以爲善防姦之意,及務耕桑,節用殖財,種樹畜養,去食穀馬。米鹽靡密,初若煩碎,師古曰:「米鹽,言碎而且細。」然霸精力能推行之。吏民見者,語次尋繹,師古曰:「繹謂抽引而出也。」問它陰伏,以相參考。甞欲有所司察,擇長年廉吏遣行,屬令周密。師古曰:「屬,戒也。周密,不泄漏也。屬音之欲反。」吏出,不敢舍郵亭,師古曰:「舍,止也。」食於道旁,烏攫其肉。師古曰:「攫,搏持之也。攫音钁。」民有欲詣府口言事者適見之,霸與語道此。後日吏還謁霸,霸見迎勞之,曰:「甚苦!食於道旁乃爲烏所盜肉。」吏大驚,以霸具知其起居,所問豪氂不敢有所隱。鰥寡孤獨有死無以葬者,鄉部書言,霸具爲區處,師古曰:「區處謂分別而處置也,音昌汝反。」某所大木可以爲棺,某亭猪子可以祭,吏往皆如言。其識事聦明如此,師古曰:「識,記也,音式二反。」吏民不知所出,師古曰:「不知其用何術也。」咸稱神明。姦人去入它郡,盜賊日少。

霸力行敎化而後誅罰,師古曰:「力猶勤也。言先以德敎化於下,若有弗從,然後用刑罰也。」務在成就全安長吏。師古曰:「不欲易代及損傷之也。」許丞老,如淳曰:「許縣丞。」病聾,督郵白欲逐之,霸曰:「許丞廉吏,雖老,尚能拜起送迎,正頗重聽,何傷?且善助之,毋失賢者意。」或問其故,霸曰:「數易長吏,送故迎新之費及姦吏緣絕簿書盜財物,師古曰:「緣,因也。因交代之際而棄匿簿書以盜官物也。」公私費耗甚多,皆當出於民,所易新吏又未必賢,或不如其故,徒相益爲亂。凡治道,去其泰甚者耳。」

霸以外寬內明得吏民心,戶口歲增,治爲天下第一。徵守京兆尹,秩二千石。坐發民治馳道不先聞,又發騎士詣北軍馬不適士,孟康曰:「關西人謂補滿爲適。馬少士多,不相補滿也。」劾乏軍興,連貶秩。有詔歸潁川太守官,以八百石居治如其前。前後八年,郡中愈治。是時鳳皇神爵數集郡國,潁川尤多。天子以霸治行終長者,下詔稱揚曰:「穎川太守霸,宣布詔令,百姓鄉化,師古曰:「鄉讀曰嚮。下亦同。」孝子弟弟貞婦順孫日以衆多,田者讓畔,道不拾遺,養視鰥寡,贍助貧窮,獄或八年亡重罪囚,吏民鄉于敎化,興於行誼,可謂賢人君子矣。書不云乎?『股肱良哉!』師古曰:「虞書益稷之辭,已解於上。」其賜爵關內侯,黃金百斤,秩中二千石。」而潁川孝弟有行義民、三老、力田,皆以差賜爵及帛。後數月,徵霸爲太子太傅,遷御史大夫。

五鳳二年,代邴吉爲丞相,封建成侯,食邑六百戶。霸材長於治民,及爲丞相,緫綱紀號令,風采不及丙、魏、于定國,功名損於治郡。時京兆尹張敞舍鶡雀飛集丞相府,蘇林曰:「令虎賁所著鶡也。」師古曰:「蘇說非也。此鶡音芬,字本作鳻,此通用耳。鳻雀大而色青,出羌中,非武賁所著也。武賁鶡色黑,出上黨,以其鬬死不止,故用其尾飾武臣首云。今時俗人所謂鶡雞者也,音曷,非此鳻雀也。」霸以爲神雀,議欲以聞。敞奏霸曰:「竊見丞相請與中二千石博士雜問郡國上計長吏守丞,爲民興利除害成大化條其對,有耕者讓畔,男女異路,道不拾遺,及舉孝子貞婦者爲一輩,先上殿,師古曰:「丞相所坐屋也。古者屋之高嚴,通呼爲殿,不必宮中也。」舉而不知其人數者次之,不爲條敎者在後叩頭謝。丞相雖口不言,而心欲其爲之也。長吏守丞對時,臣敞舍有鶡雀飛止丞相府屋上,丞相以下見者數百人。邊吏多知鶡雀者,問之,皆陽不知。丞相圖議上奏曰:師古曰:「圖,謀也。」『臣問上計長吏守丞以興化條,師古曰:「凡言條者,一一而疏舉之,若木條然也。」皇天報下神雀。』後知從臣敞舍來,乃止。郡國吏竊笑丞相仁厚有知略,微信竒怪也。昔汲黯爲淮陽守,辭去之官,謂大行李息曰:『御史大夫張湯懷詐阿意,以傾朝廷,公不早白,與俱受戮矣。』息畏湯,終不敢言。後湯誅敗,上聞黯與息語,乃抵息罪而秩黯諸侯相,取其思竭忠也。臣敞非敢毀丞相也,誠恐群臣莫白,而長吏守丞畏丞相指,歸舍法令,師古曰:「舍,廢也。」各爲私敎,務相增加,澆淳散樸,師古曰:「不雜爲淳。以水澆之,則味離薄。樸,大質也,割之,散也。」竝行偽貌,有名亡實,傾搖解怠,師古曰:「解讀曰懈。」甚者爲妖。假令京師先行讓畔異路,道不拾遺,其實亡益廉貪貞淫之行,而以偽先天下,固未可也;即諸侯先行之,偽聲軼於京師,師古曰:「軼,過也,音逸。」非細事也。漢家承敝通變,造起律令,所以勸善禁姦,條貫詳備,不可復加。宜令貴臣明飭長吏守丞,師古曰:「飭讀與敕同。次下類此。」歸告二千石,舉三老孝弟力田孝廉廉吏務得其人,郡事皆以義法令撿式,師古曰:「撿,局也,音居儉反。」毋得擅爲條敎;敢挾詐偽以奸名譽者,師古曰:「奸,求也,音干。」必先受戮,以正明好惡。」天子嘉納敞言,召上計吏,使侍中臨飭如敞指意。霸甚慚。

又樂陵侯史高以外屬舊恩侍中貴重,霸薦高可太尉。天子使尚書召問霸:「太尉官罷乆矣,丞相兼之,所以偃武興文也。如國家不虞,師古曰:「如,若也。」邊境有事,左右之臣皆將率也。夫宣明敎化,通達幽隱,使獄無冤刑,邑無盜賊,君之職也。將相之官,朕之任焉。師古曰:「言欲拜將相事,自在朕也。」侍中樂陵侯高帷幄近臣,朕之所自親,師古曰:「具知其材質。」君何越職而舉之?」尚書令受丞相對,霸免冠謝罪,數日乃決。師古曰:「乃得免罪。」自是後不敢復有所請。然自漢興,言治民吏,以霸爲首。

爲相五歲,甘露三年薨,謚曰定侯。霸死後,樂陵侯高竟爲大司馬。師古曰:「史著此者,亦言霸奏高爲太尉,適事宜也。」霸子思侯賞嗣,爲關都尉。薨,子忠侯輔嗣,至衞尉九卿。薨,子忠嗣侯,訖王莽迺絕。子孫爲吏二千石者五六人。

始霸少爲陽夏游徼,師古曰:「游徼,主徼巡盜賊者也。」與善相人者共載出,師古曰:「同乘車。」見一婦人,相者言「此婦人當富貴,不然,相書不可用也。」霸推問之,乃其鄉里巫家女也。霸即取爲妻,與之終身。爲丞相後徙杜陵。

朱邑字仲卿,廬江舒人也。少時爲舒桐鄉嗇夫,廉平不苛,以愛利爲行,師古曰:「仁愛於人而安利也。」未甞笞辱人,存問耆老孤寡,遇之有恩,所部吏民愛敬焉。遷太守卒史,舉賢良爲大司農丞,遷北海太守,以治行第一入爲大司農。爲人淳厚,篤於故舊,然性公正,不可交以私。天子器之,朝廷敬焉。

是時張敞爲膠東相,與邑書曰:「明主游心太古,廣延茂士,師古曰:「茂,善也。」此誠忠臣謁思之時也。直敞遠守劇郡,師古曰:「直讀曰值。」馭於繩墨,匈臆約結,師古曰:「約,屈也。」固亡竒也。雖有,亦安所施?師古曰:「言在遠郡,無足展效也。」足下以清明之德,掌周稷之業,師古曰:「司農主百穀,故云周稷之業。」猶飢者甘糟糠,穰歲餘粱肉。師古曰:「穰歲,豐穰之歲。穰音攘。」何則?有亡之勢異也。昔陳平雖賢,須魏倩而後進;蘇林曰:「魏無知也。」韋昭曰:「無知字也。」師古曰:「倩,士之美稱,故云魏倩也,而韋氏便以爲無知之字,非也。譬猶謂汲黯爲汲直黯,豈字直乎?且次下句云『賴蕭公而後信』,亦非何之字也。」韓信雖竒,賴蕭公而後信。師古曰:「信謂爲君上所信任也。一說信讀曰伸,得伸其材用也。」故事各達其時之英俊,若必伊尹、呂望而後薦之,則此人不因足下而進矣。」師古曰:「言能自達也。」邑感敞言,貢薦賢士大夫,多得其助者。身爲列卿,居處儉節,祿賜以共九族鄉黨,師古曰:「共讀曰供。」家亡餘財。

神爵元年卒。天子閔惜,下詔稱揚曰:「大司農邑,廉絜守節,退食自公,亡彊外之交,束脩之餽,師古曰:「餽與饋同。」可謂淑人君子。遭離凶災,師古曰:「離亦遭。」朕甚閔之。其賜邑子黃金百斤,以奉其祭祀。」

初邑病且死,屬其子曰:師古曰:「屬音之欲反。」「我故爲桐鄉吏,其民愛我,必葬我桐鄉。後世子孫奉甞我,不如桐鄉民。」師古曰:「甞謂蒸甞之祭。」及死,其子葬之桐鄉西郭外,民果共爲邑起冢立祠,歲時祠祭,至今不絕。

龔遂字少卿,山陽南平陽人也。以明經爲官,至昌邑郎中令,事王賀。賀動作多不正,遂爲人忠厚,剛毅有大節,內諫爭於王,外責傅相,引經義,陳禍福,至於涕泣,蹇蹇亡已。師古曰:「蹇蹇,不阿順之意也。易蹇卦曰『王臣蹇蹇』。」面刺王過,王至掩耳起走,曰「郎中令善媿人。」師古曰:「媿,古愧字。愧,辱也。」及國中皆畏憚焉。師古曰:「王及國人皆憚之。」王甞乆與騶奴宰人游戲飲食,賞賜亡度,遂入見王,涕泣厀行,左右侍御皆出涕。王曰:「郎中令何爲哭?」遂曰:「臣痛社稷危也!願賜清閒竭愚。」王辟左右,師古曰:「閒讀曰閑。辟音闢。」遂曰:「大王知膠西王所以爲無道亡乎?」王曰:「不知也。」曰:「臣聞膠西王有諛臣侯得,王所爲儗於桀紂也,師古曰:「儗,比也。」得以爲堯舜也。王說其諂諛,師古曰:「說讀曰悅。」甞與寑處,唯得所言,以至於是。師古曰:「唯用得之邪言,故至亡。」今大王親近群小,漸漬邪惡所習,存亡之機,不可不慎也。臣請選郎通經術有行義者與王起居,坐則誦詩書,立則習禮容,宜有益。」王許之。遂迺選郎中張安等十人侍王。居數日,王皆逐去安等。乆之,宮中數有妖怪,王以問遂,遂以爲有大憂,宮室將空,語在昌邑王傳。會昭帝崩,亡子,昌邑王賀嗣立,官屬皆徵入。王相安樂遷長樂衞尉,遂見安樂,流涕謂曰:「王立爲天子,日益驕溢,諫之不復聽,今哀痛未盡,師古曰:「謂新居喪服。」日與近臣飲食作樂,鬬虎豹,召皮軒,車九流,驅馳東西,所爲誖道。師古曰:「誖,乖也,音布內反。」古制寬,大臣有隱退,今去不得,陽狂恐知,身死爲世戮,柰何?君,陛下故相,宜極諫爭。」王即位二十七日,卒以淫亂廢。昌邑群臣坐陷王於惡不道,皆誅,死者二百餘人,唯遂與中尉王陽以數諫爭得減死,髡爲城旦。

宣帝即位,乆之,渤海左右郡歲飢,師古曰:「左右謂側近相次者。」盜賊竝起,二千石不能禽制。上選能治者,丞相御史舉遂可用,上以爲渤海太守。時遂年七十餘,召見,形貌短小,宣帝望見,不副所聞,心內輕焉,謂遂曰:「渤海廢亂,朕甚憂之。君欲何以息其盜賊,以稱朕意?」遂對曰:「海瀕遐遠,師古曰:「瀕,涯也,音頻,又音賔。」不霑聖化,其民困於飢寒而吏不恤,故使陛下赤子盜弄陛下之兵於潢池中耳。師古曰:「赤子猶言初生幼小之意也。積水曰潢,音黃。」今欲使臣勝之邪,將安之也?」師古曰:「勝謂以威力克而殺之也。安謂以德化撫而安之。」上聞遂對,甚說,師古曰:「說讀曰悅。」荅曰:「選用賢良,固欲安之也。」遂曰:「臣聞治亂民猶治亂繩,不可急也;唯緩之,然後可治。臣願丞相御史且無拘臣以文法,得一切便宜從事。」上許焉,加賜黃金,贈遣乘傳。師古曰:「傳音張戀反。」至渤海界,郡聞新太守至,發兵以迎,遂皆遣還,移書勑屬縣悉罷逐捕盜賊吏。諸持鉏鉤田器者皆爲良民,師古曰:「鉤,鐮也。」吏無得問,持兵者迺爲賊。遂單車獨行至府,郡中翕然,盜賊亦皆罷。師古曰:「罷讀曰疲。言爲盜賊乆,心亦罷厭。」渤海又多劫略相隨,聞遂敎令,即時解散,棄其兵弩而持鉤鉏。盜賊於是悉平,民安土樂業。遂迺開倉廩假貧民,師古曰:「假謂給與。」選用良吏,尉安牧養焉。

遂見齊俗奢侈,好末技,不田作,迺躬率以儉約,勸民務農桑,令口種一樹榆、百本薤、五十本葱、一畦韭,師古曰:「每一口即如此種也。」家二母彘、五雞。師古曰:「每一家則如此養之也。」民有帶持刀劔者,使賣劔買牛,賣刀買犢,曰:「何爲帶牛佩犢!」春夏不得不趨田畝,師古曰:「趨讀曰趣。趣,嚮也。」秋冬課收斂,益蓄困實蔆芡。勞來循行,郡中皆有畜積,師古曰:「蔆,芰也。芡,雞頭也。勞來,勸勉也。畜讀曰蓄。芡音儉。勞音盧到反。來音盧代反。」吏民皆富實。獄訟止息。

數年,上遣使者徵遂,議曹王生願從。功曹以爲王生素耆酒,師古曰:「耆讀曰嗜。」亡節度,不可使。遂不忍逆,從至京師。王生日飲酒,不視太守。師古曰:「日日恒飲酒也。」會遂引入宮,王生醉,從後呼,師古曰:「呼音火故反。」曰:「明府且止,願有所白。」遂還問其故,師古曰:「還,回也。」王生曰:「天子即問君何以治渤海,君不可有所陳對,宜曰『皆聖主之德,非小臣之力也』。」遂受其言。旣至前,上果問以治狀,遂對如王生言。天子說其有讓,師古曰:「說讀曰悅。」笑曰:「君安得長者之言而稱之?」遂因前曰:「臣非知此,乃臣議曹敎戒臣也。」上以遂年老不任公卿,拜爲水衡都尉,議曹王生爲水衡丞,以襃顯遂云。水衡典上林禁苑,共張宮館,師古曰:「共音居用反。張音知亮反。下亦同。」爲宗廟取牲,官職親近,上甚重之,以官壽卒。師古曰:「以壽終而卒於官也。」

召信臣字翁卿,師古曰:「召讀曰劭。」九江壽春人也。以明經甲科爲郎,出補穀陽長。舉高第,遷上蔡長。其治視民如子,所居見稱述。超爲零陵太守,病歸。復徵爲諫大夫,遷南陽太守,其治如上蔡。

信臣爲人勤力有方略,好爲民興利,務在富之。躬勸耕農,出入阡陌,止舍離鄉亭,師古曰:「言休息之時,皆在野次。」稀有安居時。行視郡中水泉,師古曰:「行音下更反。」開通溝瀆,起水門提閼凡數十處,師古曰:「閼,所以壅水,音一曷反。」以廣溉灌,歲歲增加,多至三萬頃。民得其利,畜積有餘。師古曰:「畜讀曰蓄。」信臣爲民作均水約束,師古曰:「言用之有次第也。」刻石立於田畔,以防分爭。禁止嫁娶送終奢靡,務出於儉約。府縣吏家子弟好游敖,不以田作爲事,輒斥罷之,甚者案其不法,以視好惡。師古曰:「視讀曰示。」其化大行,郡中莫不耕稼力田,百姓歸之,戶口增倍,盜賊獄訟衰止。吏民親愛信臣,號之曰召父。荊州刺史奏信臣爲百姓興利,郡以殷富,賜黃金四十斤。遷河南太守,治行常爲第一,復數增秩賜金。

竟寧中,徵爲少府,列於九卿,奏請上林諸離遠宮館稀幸御者,勿復繕治共張,又奏省樂府黃門倡優諸戲,及宮館兵弩什器減過泰半。太官園種冬生葱韭菜茹,覆以屋廡,師古曰:「廡,周室也。茹音人庶反。廡音舞。」晝夜㸐蘊火,待溫氣乃生,師古曰:「㸐,古然字。蘊火,蓄火也。蘊音於云反。」信臣以爲此皆不時之物,有傷於人,不宜以奉供養,及它非法食物,悉奏罷,省費歲數千萬。師古曰:「素所費者,今皆省也。」信臣年老以官卒。

元始四年,詔書祀百辟卿士有益於民者,師古曰:「百辟,百官。」蜀郡以文翁,九江以召父應詔書。歲時郡二千石率官屬行禮,奉祠信臣冢,而南陽亦爲立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