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五十六・董仲舒傳第二十六


董仲舒,廣川人也。少治春秋,孝景時爲博士。下帷講誦,弟子傳以乆次相授業,或莫見其面。師古曰:「言新學者但就其舊弟子受業,不必親見仲舒。」蓋三年不窺園,其精如此。師古曰:「雖有園圃,不窺視之,言專學也。」進退容止,非禮不行,學士皆師尊之。

武帝即位,舉賢良文學之士前後百數,師古曰:「數音所具反。」而仲舒以賢良對策焉。

制曰:

  朕獲承至尊休德,師古曰:「休,美也。言承先帝極尊之位至美之德也。」傳之亡窮,而施之罔極,師古曰:「罔亦無也。極,盡也。」任大而守重,是以夙夜不皇康寧,師古曰:「皇,暇也。康,樂也。」永惟萬事之統,猶懼有闕。師古曰:「永,深也。惟,思也。統,緒也。」故廣延四方之豪儁,郡國諸侯公選賢良脩絜博習之士,師古曰:「郡,郡守也。國,王國也。諸侯,列侯也。郡國及諸侯,揔謂四方在外者。公選,謂以公正之道選士,無偏私也。」欲聞大道之要,至論之極。師古曰:「極,中也。」今子大夫褎然爲舉首,服虔曰:「子,男子之美號也。」張晏曰:「褎,進也,爲舉賢良之首也。」師古曰:「褎然,盛服貌也。詩邶風旄丘之篇曰『褎如充耳』。褎音弋授反。」朕甚嘉之。子大夫其精心致思,朕垂聽而問焉。

  蓋聞五帝三王之道,改制禮作樂而天下洽和,百王同之。當虞氏之樂莫盛於韶,師古曰:「韶,舜樂。」於周莫盛於勺。張晏曰:「勺,周頌篇也,言能成先祖之功以養天下也。」師古曰:「勺讀與酌同。」聖王已沒,鍾鼓筦絃之聲未衰,師古曰:「筦與管字同。」而大道微缺,陵夷至虖桀紂之行,師古曰:「陵夷,言漸穨替也。解在成紀。」王道大壞矣。夫五百年之間,守文之君,當塗之士,欲則先王之法以戴翼其世者甚衆,師古曰:「翼,助也。」然猶不能反,日以仆滅,師古曰:「反,還也。還於正道也。仆,斃也,音赴。」至後王而後止,豈其所持操或誖繆而失其統與?師古曰:「操,執也。誖,乖也。統,緒也。操音千高反。與讀曰歟。後皆類此。」固天降命不可復反,必推之於大衰而後息與?師古曰:「息,止也。」烏虖!師古曰:「虖讀曰呼。嗚呼,歎辭也。」凡所爲屑屑,夙興夜寐,務法上古者,又將無補與?師古曰:「屑屑,動作之貌。補,益也。」三代受命,其符安在?災異之變,何緣而起?性命之情,或夭或壽,或仁或鄙,師古曰:「夭壽,命也。仁鄙,性也。鄙謂不通也。」習聞其號,未燭厥理。師古曰:「燭,照也。」伊欲風流而令行,刑輕而姦改,師古曰:「伊,惟也。」百姓和樂,政事宣昭,何脩何飭而膏露降,百穀登,師古曰:「登,成也。」惪潤四海,澤臻屮木,師古曰:「臻,至也。屮,古草字也。」三光全,寒暑平,受天之祜,師古曰:「祜,福也,音怙。」享鬼神之靈,師古曰:「爲鬼神所歆饗。」惪澤洋溢,施虖方外,延及羣生?師古曰:「施亦延也。洋音羊。施音弋豉反。」

  子大夫明先聖之業,習俗化之變,終始之序,講聞高誼之日乆矣,其明以諭朕。師古曰:「諭謂曉告也。」科別其條,勿猥勿并,師古曰:「猥,積也。并,合也。欲其一二疏理而言之。」取之於術,慎其所出。迺其不正不直,不忠不極,枉于執事,書之不泄,興于朕躬,毋悼後害。師古曰:「極,中也。公卿執事有不忠直而阿枉者,皆令言之。朕自發書,不有漏泄,勿懼有後害而不言也。」子大夫其盡心,靡有所隱,朕將親覽焉。

仲舒對曰:

  陛下發德音,下明詔,求天命與情性,皆非愚臣之所能及也。臣謹案春秋之中,視前世已行之事,以觀天人相與之際,甚可畏也。國家將有失道之敗,而天迺先出災害以譴告之,師古曰:「譴,責也。」不知自省,師古曰:「省,視也。」又出怪異以警懼之,尚不知變,而傷敗迺至。以此見天心之仁愛人君而欲止其亂也。自非大亡道之世者,天盡欲扶持而全安之,事在彊勉而已矣。師古曰:「彊音其兩反。此下並同。」彊勉學問,則聞見博而知益明;彊勉行道,則德日起而大有功:此皆可使還至而有效者也。師古曰:「還讀曰旋。旋,速也。」詩曰「夙夜匪解」,師古曰:「大雅烝人之詩也。夙,早也。解讀曰懈。懈,怠也。其下亦同。」書云「茂哉茂哉!」師古曰:「虞書咎繇謨之辭也。茂,勉也。」皆彊勉之謂也。

  道者,所繇適於治之路也,師古曰:「繇讀與由同。由,從也。適,往也。」仁義禮樂皆其具也。故聖王已沒,而子孫長乆安寧數百歲,此皆禮樂敎化之功也。王者未作樂之時,迺用先王之樂宜於世者,而以深入敎化於民。敎化之情不得,雅頌之樂不成,故王者功成作樂,樂其德也。樂者,所以變民風,化民俗也;其變民也易,其化人也著。師古曰:「著,明也。易音弋豉反。著音竹箸反。」故聲發於和而本於情,接於肌膚,臧於骨髓。故王道雖微缺,而筦絃之聲未衰也。夫虞氏之不爲政乆矣,然而樂頌遺風猶有存者,是以孔子在齊而聞韶也。夫人君莫不欲安存而惡危亡,然而政亂國危者甚衆,所任者非其人,而所繇者非其道,師古曰:「繇讀與由同。下亦類此。」是以政日以仆滅也。夫周道衰於幽厲,非道亡也,幽厲不繇也。至於宣王,思昔先王之德,興滯補弊,明文武之功業,周道粲然復興,詩人美之而作,上天祐之,爲生賢佐,後世稱誦,至今不絕。此夙夜不解行善之所致也。孔子曰「人能弘道,非道弘人」也。師古曰:「論語載孔子之言也。言明智之人則能行道。內無其質,非道所化。」故治亂廢興在於己,非天降命不可得反,其所操持誖謬失其統也。

  臣聞天之所大奉使之王者,必有非人力所能致而自至者,此受命之符也。天下之人同心歸之,若歸父母,故天瑞應誠而至。書曰「白魚入于王舟,有火復于王屋,流爲烏」,師古曰:「今文尚書泰誓之辭也。謂伐紂之時有此瑞也。復,歸也,音扶目反。」此蓋受命之符也。周公曰「復哉復哉」,師古曰:「周公視火烏之瑞,乃曰:『復哉復哉!』復,報也,言周有盛德,故天報以此瑞也。亦見今文泰誓也。」孔子曰「德不孤,必有鄰」,師古曰:「論語載孔子之言也。鄰,近也。言修德者不獨空爲之而已,必有近助也。」皆積善絫德之效也。師古曰:「絫,古累字。」及至後世,淫佚衰微,師古曰:「佚與逸同。」不能統理羣生,諸侯背畔,殘賊良民以爭壤土,廢德敎而任刑罰。刑罰不中,則生邪氣;師古曰:「中音竹仲反。」邪氣積於下,怨惡畜於上。師古曰:「畜讀曰蓄。蓄,聚也。」上下不和,則陰陽繆盭而妖孽生矣。師古曰:「盭,古戾字。孽,災也。」此災異所緣而起也。

  臣聞命者天之令也,性者生之質也,情者人之欲也。或夭或壽,或仁或鄙,陶冶而成之,不能粹美,師古曰:「陶以喻造瓦,冶以喻鑄金也。言天之生人有似於此也。粹,純也。」有治亂之所生,故不齊也。孔子曰:「君子之德風,小人之德屮,屮上之風必偃。」師古曰:「論語載孔子之言也。言人之從化,若草遇風則偃仆也。」故堯舜行德則民仁壽,桀紂行暴則民鄙夭。夫上之化下,下之從上,猶泥之在鈞,唯甄者之所爲;師古曰:「甄,作瓦之人也。鈞,造瓦之法其中旋轉者。甄音吉延反。」猶金之在鎔,唯冶者之所鑄。師古曰:「鎔謂鑄器之模範也。鎔音容。」「綏之斯倈,動之斯和」,此之謂也。師古曰:「論語載子貢對陳子禽之言也。綏,安也。言治國家者,安之則競來,動之則和悅耳。」

  臣謹案春秋之文,求王道之端,得之於正。師古曰:「謂正月也,音之成反。」正次王,王次春。師古曰:「解春秋書『春王正月』之一句也。」春者,天之所爲也;正者,王之所爲也。其意曰,上承天之所爲,而下以正其所爲,正王道之端云爾。然則王者欲有所爲,宜求其端於天。天道之大者在陰陽。陽爲德,陰爲刑;刑主殺而德主生。是故陽常居大夏,而以生育養長爲事;陰常居大冬,而積於空虛不用之處。以此見天之任德不任刑也。天使陽出布施於上而主歲功,使陰入伏於下而時出佐陽;陽不得陰之助,亦不能獨成歲。終陽以成歲爲名,蘇林曰:「卒以陽名歲,尚德不尚刑也。」師古曰:「謂年首稱春也。即上文所云『王次春』者是也。」此天意也。王者承天意以從事,故任德敎而不任刑。刑者不可任以治世,猶陰之不可任以成歲也。爲政而任刑,不順於天,故先王莫之肯爲也。今廢先王德敎之官,而獨任執法之吏治民,毋乃任刑之意與!師古曰:「與讀曰歟。」孔子曰:「不敎而誅謂之虐。」師古曰:「論語載孔子之言。」虐政用於下,而欲德敎之被四海,故難成也。

  臣謹案春秋謂一元之意,師古曰:「釋公始即位何不稱一年而言元年也。」一者萬物之所從始也,元者辭之所謂大也。師古曰:「易稱『元者善之長也』,故曰辭之所謂大也。」謂一爲元者,視大始而欲正本也。師古曰:「視讀曰示。」春秋深探其本,而反自貴者始。故爲人君者,正心以正朝廷,正朝廷以正百官,正百官以正萬民,正萬民以正四方。四方正,遠近莫敢不壹於正,而亡有邪氣奸其間者。師古曰:「奸,犯也,音干。」是以陰陽調而風雨時,群生和而萬民殖,五穀孰而屮木茂,天地之閒被潤澤而大豐美,四海之內聞盛德而皆倈臣,諸福之物,可致之祥,莫不畢至,而王道終矣。

  孔子曰:「鳳鳥不至,河不出圖,吾已矣夫!」師古曰:「論語載孔子之言。」自悲可致此物,而身卑賤不得致也。師古曰:「鳳鳥河圖,皆王者之瑞。仲尼自歎有德無位,故不至也。」今陛下貴爲天子,富有四海,居得致之位,操可致之勢,師古曰:「操,執持也,音千高反。」又有能致之資,師古曰:「資,材質也。」行高而恩厚,知明而意美,愛民而好士,可謂誼主矣。然而天地未應而美祥莫至者,何也?凡以敎化不立而萬民不正也。夫萬民之從利也,如水之走下,師古曰:「走音奏。」不以敎化隄防之,不能止也。是故敎化立而姦邪皆止者,其隄防完也;敎化廢而姦邪並出,刑罰不能勝者,其隄防壞也。古之王者明於此,是故南面而治天下,莫不以敎化爲大務。立大學以敎於國,設庠序以化於邑,師古曰:「庠序,敎學之處也,所以養老而行禮焉。禮學記曰『古之敎者,家有塾,黨有庠,術有序,國有學』也。」漸民以仁,摩民以誼,師古曰:「漸謂浸潤之,摩謂砥礪之也。」節民以禮,故其刑罰甚輕而禁不犯者,敎化行而習俗美也。

  聖王之繼亂世也,埽除其迹而悉去之,師古曰:「去亦除也,音丘呂反。」復脩敎化而崇起之。敎化已明,習俗已成,子孫循之,師古曰:「循,順也,順而行之。」行五六百歲尚未敗也。至周之末世,大爲亡道,以失天下。秦繼其後,獨不能改,又益甚之,重禁文學,不得挾書,棄捐禮誼而惡聞之,其心欲盡滅先王之道,而顓爲自恣苟簡之治,蘇林曰:「苟爲簡易之治也。」師古曰:「此說非也。苟謂苟於權利也,簡謂簡於仁義也。簡易乾坤之德,豈秦所行乎?顓與專同。」故立爲天子十四歲而國破亡矣。自古以倈,未甞有以亂濟亂,大敗天下之民如秦者也。師古曰:「濟,益也。」其遺毒餘烈,至今未滅,使習俗薄惡,人民嚚頑,抵冒殊扞,文穎曰:「扞,突也。」師古曰:「口不道忠信之言爲嚚。心不則德義之經爲頑。抵,觸也。冒,犯也。殊,絕也。扞,距也。冒讀如字,又音莫克反。」孰爛如此之甚者也。孔子曰:「腐朽之木不可彫也,糞土之牆不可圬也。」師古曰:「論語載孔子之言也。圬,鏝也,所以泥飾牆也。言內質敗壞不可脩治也。圬音一胡反。鏝音莫干反。」今漢繼秦之後,如朽木糞牆矣,雖欲善治之,亡可柰何。法出而姦生,令下而詐起,師古曰:「下音胡亞反。」如以湯止沸,抱薪救火,愈其亡益也。竊譬之琴瑟不調,甚者必解而更張之,乃可鼓也;爲政而不行,甚者必變而更化之,乃可理也。當更張而不更張,雖有良工不能善調也;當更化而不更化,雖有大賢不能善治也。故漢得天下以來,常欲治而至今不可善治者,失之於當更化而不更化也。古人有言曰:「臨淵羨魚,不如退而結網。」師古曰:「言當自求之。」今臨政而願治七十餘歲矣,不如退而更化;更化則可善治,善治則災害日去,福祿日來。詩云:「宜民宜人,受祿于天。」師古曰:「大雅假樂之詩也。」爲政而宜於民者,固當受祿于天。夫仁誼禮知信五常之道,王者所當脩飭也;五者脩飭,故受天之祐,而享鬼神之靈,德施于方外,延及群生也。

天子覽其對而異焉,乃復冊之曰:

  制曰:蓋聞虞舜之時,游於巖郎之上,文穎曰:「巖郎,殿下小屋也。」晉灼曰:「堂邊廡巖郎,謂嚴峻之郎也。」師古曰:「晉說是也。」垂拱無爲,而天下太平。周文王至於日昃不暇食,師古曰:「昃亦𣅳字。」而宇內亦治。夫帝王之道,豈不同條共貫與?師古曰:「與讀曰歟。」何逸勞之殊也?

   蓋儉者不造玄黃旌旗之飾。及至周室,設兩觀,乘大路,朱干玉戚,八佾陳於庭,師古曰:「兩觀,謂闕也。大路,玉路之車也。干,盾也。戚,鉞也。朱丹其盾,玉爲戚杷也。佾,列也,舞者之行列也。一列八人,天子八列,六十四人也。」而頌聲興。夫帝王之道豈異指哉?師古曰:「言意趣不同。」或曰良玉不瑑,師古曰:「瑑謂彫刻爲文也,音篆。下皆類此。」又云非文亡以輔德,二端異焉。

  殷人執五刑以督姦,傷肌膚以懲惡。師古曰:「督,視責也。懲,止也。」成康不式,四十餘年師古曰:「式,用也。成康之時刑措不用。」天下不犯,囹圄空虛。秦國用之,死者甚衆,刑者相望,秏矣哀哉!師古曰:「秏,虛也。言用刑酷烈,誅殺甚衆,天下空虛也。秏音呼到反。或曰秏,不明也,言刑罰闇亂,音莫報反。」

  烏虖!師古曰:「虖讀曰呼。」朕夙寤晨興,師古曰:「夙,早也。寤,寐之覺也。興,起也。覺音工孝反。」惟前帝王之憲,師古曰:「憲,法也。」永思所以奉至尊,章洪業,師古曰:「永,深也。章,明也。洪,大也。」皆在力本任賢。師古曰:「力本,謂勤力行於本業也。本謂農也。」今朕親耕藉田以爲農先,勸孝弟,崇有德,使者冠蓋相望,問勤勞,恤孤獨,盡思極神,功烈休德未始云獲也。今陰陽錯繆,氛氣充塞,師古曰:「氛,惡氣也。充,滿也。」群生寡遂,師古曰:「遂,成也。」黎民未濟,廉恥貿亂,賢不肖渾殽,師古曰:「貿,易也。渾殽,雜也。貿音武又反。渾音胡本反。」未得其真,故詳延特起之士,師古曰:「詳,盡也,一曰審也。」庶幾乎!今子大夫待詔百有餘人,或道世務而未濟,稽諸上古之不同,考之于今而難行,毋迺牽於文繫而不得騁歟?師古曰:「牽於文繫,謂懼於文吏之法。與讀曰歟。其下類此。」將所繇異術,所聞殊方與?師古曰:「繇讀與由同。方謂道也。」各悉對,著于篇,師古曰:「悉謂盡意而對也。」毋諱有司。師古曰:「言不當忌畏有司而不極言。」明其指略,切磋究之,師古曰:「究,極也。磋音千何反。」以稱朕意。

仲舒對曰:

  臣聞堯受命,以天下爲憂,而未以位爲樂也,故誅逐亂臣,務求賢聖,是以得舜、禹、稷、禼、咎繇。衆聖輔德,賢能佐職,敎化大行,天下和洽,萬民皆安仁樂誼,各得其宜,動作應禮,從容中道。師古曰:「從音千容反。中音竹仲反。」故孔子曰「如有王者,必世而後仁」,此之謂也。師古曰:「論語載孔子之言也。言如有受命王者,必三十年,仁政乃成。」堯在位七十載,迺遜于位以禪虞舜。堯崩,天下不歸堯子丹朱而歸舜。舜知不可辟,師古曰:「辟讀曰避。」乃即天子之位,以禹爲相,因堯之輔佐,繼其統業,是以垂拱無爲而天下治。孔子曰「韶盡美矣,又盡善矣」,師古曰:「論語載孔子之言。韶,舜樂也。孔子嘉舜之德,故聽其樂,而云盡善盡美矣。」此之謂也。至於殷紂,逆天暴物,殺戮賢知,殘賊百姓。伯夷、太公皆當世賢者,隱處而不爲臣。守職之人皆奔走逃亡,入于河海。師古曰:「謂若鼓方叔、播鼗武、少師陽之屬也。事在禮樂志。」天下秏亂,師古曰:「秏,不明也,音莫報反。」萬民不安,故天下去殷而從周。文王順天理物,師用賢聖,是以閎夭、大顛、散宜生等亦聚於朝廷。臣瓚曰:「皆文王賢臣。」愛施兆民,天下歸之,故太公起海濵而即三公也。師古曰:「濵,涯也。即,就也。濵音賔,又音頻。」當此之時,紂尚在上,尊卑昬亂,百姓散亡,故文王悼痛而欲安之,是以日昃而不睱食也。孔子作春秋,先正王而繫萬事,見素王之文焉。師古曰:「見,顯示也。」繇此觀之,師古曰:「繇讀與由同。」帝王之條貫同,然而勞逸異者,所遇之時異也。孔子曰「武盡美矣,未盡善也」,師古曰:「亦論語載孔子之言也。武,周武王樂也。以其用兵伐紂,故有慚德,未盡善也。」此之謂也。

  臣聞制度文采玄黃之飾,所以明尊卑,異貴賤,而勸有德也。故春秋受命所先制者,改正朔,易服色,所以應天也。然則宮室旌旗之制,有法而然者也。故孔子曰:「奢則不遜,儉則固。」師古曰:「論語載孔子之言。遜,順也。固,陋也。」儉非聖人之中制也。臣聞良玉不瑑,資質潤美,不待刻瑑,此亡異於達巷黨人不學而自知也。孟康曰:「人,項橐也。」然則常玉不瑑,不成文章;君子不學,不成其德。

  臣聞聖王之治天下也,少則習之學,長則材諸位,服虔曰:「在位當知材知日有益於政也。」應劭曰:「隨其材之優劣而授之位也。」師古曰:「應說近之。謂授之位以試其材也。」爵祿以養其德,刑罰以威其惡,故民曉於禮誼而恥犯其上。武王行大誼,平殘賊,周公作禮樂以文之,至於成康之隆,囹圄空虛四十餘年,此亦敎化之漸而仁誼之流,非獨傷肌膚之效也。至秦則不然。師申商之法,師古曰:「申,申不害也。商,商鞅也。」行韓非之說,憎帝王之道,以貪狼爲俗,師古曰:「狼性皆貪,故謂貪爲貪狼也。」非有文德以敎訓於下也。誅名而不察實,師古曰:「誅,責也。」爲善者不必免,而犯惡者未必刑也。是以百官皆飾虛辭而不顧實,外有事君之禮,內有背上之心,造偽飾詐,趣利無恥;又好用憯酷之吏,師古曰:「憯,痛也,音千感反。」賦斂亡度,竭民財力,百姓散亡,不得從耕織之業,羣盜並起。是以刑者甚衆,死者相望,而姦不息,俗化使然也。故孔子曰「導之以政,齊之以刑,民免而無恥」,師古曰:「論語載孔子之言也。言以政法敎導之,以刑戮整齊之,則人苟免而已,無恥愧也。」此之謂也。

  今陛下并有天下,海內莫不率服,廣覽兼聽,極羣下之知,盡天下之美,至德昭然,施於方外。夜郎、康居,殊方萬里,說德歸誼,師古曰:「夜郎,西南夷也。康居,西域國也。說讀曰悅。」此太平之致也。然而功不加於百姓者,殆王心未加焉。曾子曰:「尊其所聞,則高明矣;行其所知,則光大矣。高明光大,不在於它,在乎加之意而已。」師古曰:「曾子之書也。曾子,曾參。」願陛下因用所聞,設誠於內而致行之,則三王何異哉!

  陛下親耕藉田以爲農先,夙寤晨興,憂勞萬民,思惟往古,而務以求賢,此亦堯舜之用心也,然而未云獲者,士素不厲也。師古曰:「厲謂勸勉之也。一曰砥礪其行也。」夫不素養士而欲求賢,譬猶不琢玉而求文采也。故養士之大者,莫大虖太學;太學者,賢士之所關也,師古曰:「關,由也。」敎化之本原也。今以一郡一國之衆,對亡應書者,師古曰:「書謂舉賢良文學之詔書也。」是王道徃徃而絕也。臣願陛下興太學,置明師,以養天下之士,數考問以盡其材,則英俊宜可得矣。今之郡守、縣令,民之師帥,所使承流而宣化也;故師帥不賢,則主德不宣,恩澤不流。今吏旣亡敎訓於下,或不承用主上之法,暴虐百姓,與姦爲市,師古曰:「言小吏有爲姦欺者,守令不舉,乃反與之交易求利也。」貧窮孤弱,冤苦失職,甚不稱陛下之意。是以陰陽錯繆,氛氣充塞,羣生寡遂,黎民未濟,皆長吏不明,使至於此也。

  夫長吏多出於郎中、中郎,吏二千石子弟選郎吏,又以富訾,未必賢也。師古曰:「訾與資同。」且古所謂功者,以任官稱職爲差,師古曰:「差,次也。」非謂積日絫乆也。故小材雖絫日,不離於小官;賢材雖未乆,不害爲輔佐。師古曰:「害猶妨也。」是以有司竭力盡知,務治其業而以赴功。今則不然。累日以取貴,積乆以致官,是以廉恥貿亂,賢不肖渾殽,未得其真。臣愚以爲使諸列侯、郡守、二千石各擇其吏民之賢者,歲貢各二人以給宿衞,且以觀大臣之能;所貢賢者有賞,所貢不肖者有罰。夫如是,諸侯、吏二千石皆盡心於求賢,天下之士可得而官使也。師古曰:「授之以官,以使其材也。」徧得天下之賢人,則三王之盛易爲,而堯舜之名可及也。毋以日月爲功,實試賢能爲上,量材而授官,錄德而定位,師古曰:「錄謂存視也。」則廉恥殊路,賢不肖異處矣。陛下加惠,寬臣之罪,令勿牽制於文,使得切磋究之,臣敢不盡愚!

於是天子復冊之。

  制曰:蓋聞「善言天者必有徵於人,師古曰:「徵,證也。」善言古者必有驗於今」。故朕垂問虖天人之應,上嘉唐虞,下悼桀紂,濅微濅滅濅明濅昌之道,師古曰:「濅,古浸字。濅,漸也。」虛心以改。今子大夫明於陰陽所以造化,習於先聖之道業,然而文采未極,豈惑虖當世之務哉?條貫靡竟,統紀未終,意朕之不明與?聽若眩與?師古曰:「眩,惑也,音郡縣之縣。與讀皆曰歟。」夫三王之敎所祖不同,師古曰:「祖,始也。」而皆有失,或謂乆而不易者道也,意豈異哉?今子大夫旣已著大道之極,陳治亂之端矣,其悉之究之,孰之復之。師古曰:「悉,盡也。究,竟也。復,反復重言之也。復音扶目反。」詩不云虖?「嗟爾君子,毋常安息,神之聽之,介爾景福。」師古曰:「小雅小明之詩也。安息,安處也。介,助也。景,大也。言人君不當苟自安處而已,若能靖恭其位,直道而行,則神聽而知之,助以大福也。」朕將親覽焉,子大夫其茂明之。師古曰:「茂,勉也。」

仲舒復對曰:

  臣聞論語曰:「有始有卒者,其唯聖人虖!」師古曰:「論語載孔子之言。卒,終也,言終始如一者,唯聖人能之。」今陛下幸加惠,留聽於承學之臣,師古曰:「言轉承師說而學之,蓋謙辭也。」復下明冊,以切其意,而究盡聖德,非愚臣之所能具也。前所上對,條貫靡竟,統紀不終,辭不別白,指不分明,此臣淺陋之罪也。

  冊曰:「善言天者必有徵於人,善言古者必有驗於今。」臣聞天者群物之祖也,故徧覆包函而無所殊,師古曰:「函與含同。殊,異也。」建日月風雨以和之,經陰陽寒暑以成之。故聖人法天而立道,亦溥愛而亡私,師古曰:「溥,遍也,音普。」布德施仁以厚之,設誼立禮以導之。春者天之所以生也,仁者君之所以愛也;夏者天之所以長也,德者君之所以養也;霜者天之所以殺也,刑者君之所以罰也。繇此言之,師古曰:「繇讀與由同。下皆類此。」天人之徵,古今之道也。孔子作春秋,上揆之天道,下質諸人情,參之於古,考之於今。故春秋之所譏,災害之所加也;春秋之所惡,怪異之所施也。書邦家之過,兼災異之變,以此見人之所爲,其美惡之極,乃與天地流通而徃來相應,此亦言天之一端也。古者修敎訓之官,務以德善化民,民已大化之後,天下常亡一人之獄矣。今世廢而不脩,亡以化民,民以故棄行誼而死財利,是以犯法而罪多,一歲之獄以萬千數。以此見古之不可不用也,師古曰:「古謂古法也。」故春秋變古則譏之。天令之謂命,命非聖人不行;質樸之謂性,性非敎化不成;人欲之謂情,情非度制不節。是故王者上謹於承天意,以順命也;下務明敎化民,以成性也;正法度之宜,別上下之序,以防欲也:脩此三者,而大本舉矣。人受命於天,固超然異於羣生,入有父子兄弟之親,出有君臣上下之誼,會聚相遇,則有耆老長幼之施;師古曰:「施,設也,陳設其序。」粲然有文以相接,師古曰:「粲,明貌。」驩然有恩以相愛,此人之所以貴也。生五穀以食之,桑麻以衣之,師古曰:「食讀曰飤。衣音於旣反。」六畜以養之,服牛乘馬,圈豹檻虎,是其得天之靈,貴於物也。故孔子曰:「天地之性人爲貴。」師古曰:「孝經載孔子之言也。性,生也。」明於天性,知自貴於物;知自貴於物,然後知仁誼;知仁誼,然後重禮節;重禮節,然後安處善;師古曰:「處於善道以爲安。」安處善,然後樂循理;師古曰:「循,順也。」樂循理,然後謂之君子。故孔子曰「不知命,亡以爲君子」,師古曰:「論語載孔子之言也。」此之謂也。

  冊曰:「上嘉唐虞,下悼桀紂,寖微寖滅寖明寖昌之道,虛心以改。」臣聞衆少成多,積小致鉅,師古曰:「鉅,大也。」故聖人莫不以晻致明,以微致顯。師古曰:「晻與暗同。」是以堯發於諸侯,師古曰:「謂從唐侯升天子之位。」舜興虖深山,孟康曰:「舜耕於歷山。」非一日而顯也,蓋有漸以致之矣。言出於己,不可塞也;行發於身,不可掩也。言行,治之大者,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。故盡小者大,慎微者著。師古曰:「能盡衆小,則致高大;能慎至微,則著明也。」詩云:「惟此文王,小心翼翼。」師古曰:「大雅大明之詩也。翼翼,恭肅貌。」故堯兢兢日行其道,而舜業業日致其孝,師古曰:「兢兢,戒慎也。業業,危懼也。」善積而名顯,德章而身尊,此其寖明寖昌之道也。積善在身,猶長日加益,而人不知也;師古曰:「長言身形之脩短,自幼及壯也。」積惡在身,猶火之銷膏,而人不見也。非明虖情性察虖流俗者,孰能知之?此唐虞之所以得令名,而桀紂之可爲悼懼者也。夫善惡之相從,如景鄉之應形聲也。師古曰:「鄉讀曰響。」故桀紂暴謾,師古曰:「謾與慢同。」讒賊並進,賢知隱伏,惡日顯,國日亂,晏然自以如日在天,師古曰:「晏然,自安意也。如日在天,言終不墜亡也。」終陵夷而大壞。夫暴逆不仁者,非一日而亡也,亦以漸至,故桀、紂雖亡道,然猶享國十餘年,此其寖微寖滅之道也。

  冊曰:「三王之敎所祖不同,而皆有失,或謂乆而不易者道也,意豈異哉?」臣聞夫樂而不亂復而不厭者謂之道;師古曰:「復謂反復行之也,音扶目反。」道者萬世亡弊,弊者道之失也。師古曰:「言有弊非道,由失道故有弊。」先王之道必有偏而不起之處,故政有眊而不行,師古曰:「眊,不明也,音莫報反。」舉其偏者以補其弊而已矣。三王之道所祖不同,非其相反,將以捄溢扶衰,所遭之變然也。師古曰:「捄,古救字。」故孔子曰:「亡爲而治者,其舜虖!」師古曰:「論語載孔子之言。」改正朔,易服色,以順天命而已;其餘盡循堯道,何更爲哉!故王者有改制之名,亡變道之實。然夏上忠,殷上敬,周上文者,所繼之捄,當用此也。師古曰:「繼謂所受先代之次也。救謂救其弊也。」孔子曰:「殷因於夏禮,所損益可知也;周因於殷禮,所損益可知也;其或繼周者,雖百世可知也。」師古曰:「論語載孔子之言。謂忠敬與文因循爲敎,立政垂則,不遠此也。」此言百王之用,以此三者矣。夏因於虞,而獨不言所損益者,其道如一而所上同也。道之大原出于天,天不變,道亦不變,是以禹繼舜,舜繼堯,三聖相受而守一道,亡救弊之政也,師古曰:「言政和平,不須救弊也。」故不言其所損益也。繇是觀之,繼治世者其道同,繼亂世者其道變。今漢繼大亂之後,若宜少損周之文致,師古曰:「致,至極也。」用夏之忠者。

  陛下有明惪嘉道,愍世俗之靡薄,悼王道之不昭,師古曰:「靡,散也。薄,輕也。昭,明也。」故舉賢良方正之士,論誼考問,將欲興仁誼之休德,明帝王之法制,師古曰:「休,美也。」建太平之道也。臣愚不肖,述所聞,誦所學,道師之言,廑能勿失耳。師古曰:「廑與僅同。僅,少也。」若迺論政事之得失,察天下之息秏,師古曰:「息,生也。秏,虛也。秏音呼到反。」此大臣輔佐之職,三公九卿之任,非臣仲舒所能及也。然而臣竊有怪者。夫古之天下亦今之天下,今之天下亦古之天下,共是天下,古亦大治,上下和睦,習俗美盛,不令而行,不禁而止,吏亡姦邪,民亡盜賊,囹圄空虛,德潤草木,澤被四海,鳳皇來集,麒麟來游,以古準今,壹何不相逮之遠也!安所繆盭而陵夷若是?師古曰:「安,焉也。」意者有所失於古之道與?有所詭於天之理與?師古曰:「與讀皆曰歟。詭,違也。」試迹之古,返之於天,黨可得見乎。師古曰:「返謂還歸之也。黨音他朗反。」

  夫天亦有所分予,予之齒者去其角,師古曰:「謂牛無上齒則有角,其餘無角者則有上齒。」傅其翼者兩其足,師古曰:「傅讀曰附。附,箸也。言鳥不四足。」是所受大者不得取小也。古之所予祿者,不食於力,不動於末,師古曰:「末謂工商之業也。」是亦受大者不得取小,與天同意者也。夫已受大又取小,天不能足,而況人虖!此民之所以囂囂苦不足也。師古曰:「囂讀與嗷同,音敖。嗷嗷,衆怨愁聲也。」身寵而載高位,師古曰:「載亦乘也。」家溫而食厚祿,因乘富貴之資力,以與民爭利於下,民安能如之哉!是故衆其奴婢,多其牛羊,廣其田宅,博其產業,畜其積委,師古曰:「畜讀曰蓄。」務此而亡已,以迫蹵民,師古曰:「蹵音子育反。」民日削月朘,孟康曰:「朘音揎,謂轉褰踧也。」蘇林曰:「朘音鐫石。俗語謂縮肭爲朘縮。」師古曰:「孟說是也。揎音宣。踧音子六反。」寖以大窮。富者奢侈羨溢,貧者窮急愁苦;師古曰:「羨,饒也,讀與衍同,音弋戰反。」窮急愁苦而上不救,則民不樂生;民不樂生,尚不避死,安能避罪!此刑罰之所以蕃而姦邪不可勝者也。師古曰:「蕃,多也,音扶元反。」故受祿之家,食祿而已,不與民爭業,然後利可均布,而民可家足。此上天之理,而亦太古之道,天子之所宜法以爲制,大夫之所當循以爲行也。故公儀子相魯,師古曰:「公儀休。」之其家見織帛,怒而出其妻,食於舍而茹葵,慍而拔其葵,師古曰:「食菜曰茹,音汝。」曰:「吾已食祿,又奪園夫紅女利虖!」師古曰:「紅讀曰工。」古之賢人君子在列位者皆如是,是故下高其行而從其敎,民化其廉而不貪鄙。及至周室之衰,其卿大夫緩於誼而急於利,亡推讓之風而有爭田之訟。故詩人疾而刺之,曰:「節彼南山,惟石巖巖,赫赫師尹,民具爾瞻。」師古曰:「小雅節南山之詩也。節,高峻貌,巖巖,積石貌。赫赫,顯盛也。師尹,周太師尹氏也。言三公之位,人所瞻仰,若山之高也。節音才結反。」爾好誼,則民鄉仁而俗善;師古曰:「爾,汝也。鄉讀曰嚮。」爾好利,則民好邪而俗敗。由是觀之,天子大夫者,下民之所視效,遠方之所四面而內望也。近者視而放之,師古曰:「放,依也,音甫往反。」遠者望而效之,豈可以居賢人之位而爲庶人行哉!夫皇皇求財利常恐乏匱者,庶人之意也;師古曰:「皇皇,急速之貌也。」皇皇求仁義常恐不能化民者,大夫之意也。易曰:「負且乘,致冦至。」師古曰:「此易解卦六三爻辭也。」乘車者君子之位也,負檐者小人之事也,此言居君子之位而爲庶人之行者,其患禍必至也。若居君子之位,當君子之行,則舍公儀休之相魯,亡可爲者矣。師古曰:「舍,廢也。言爲君子之行者,當如公儀休。若廢其所行,則無可爲也。」

  春秋大一統者,天地之常經,古今之通誼也。師古曰:「一統者,萬物之統皆歸於一也。春秋公羊傳:『隱公元年,春王正月。何言乎王正月?大一統也。』此言諸侯皆繫統天子,不得自專也。」今師異道,人異論,百家殊方,指意不同,是以上亡以持一統;法制數變,下不知所守。臣愚以爲諸不在六蓺之科孔子之術者,皆絕其道,勿使並進。邪辟之說滅息,師古曰:「辟讀曰僻。」然後統紀可一而法度可明,民知所從矣。

對旣畢,天子以仲舒爲江都相,事易王。易王,帝兄,素驕,好勇。仲舒以禮誼匡正,王敬重焉。乆之,王問仲舒曰:「粵王句踐與大夫泄庸、種、蠡謀伐吳,師古曰:「種,大夫種也。蠡,范蠡也。種音之勇反。蠡音禮。」遂滅之。孔子稱殷有三仁,寡人亦以爲粵有三仁。師古曰:「泄庸一也,大夫種二也,范蠡三也。」桓公決疑於管仲,寡人決疑於君。」仲舒對曰:「臣愚不足以奉大對。師古曰:「大對,謂對大問也。」聞昔者魯君問柳下惠:師古曰:「魯大夫展禽也。柳下,所食采邑之名。惠,謚也。」『吾欲伐齊,何如?』柳下惠曰:『不可。』歸而有憂色,曰:『吾聞伐國不問仁人,此言何爲至於我哉!』徒見問耳,且猶羞之,師古曰:「徒,但也。」況設詐以伐吴虖?繇此言之,粵本無一仁。夫仁人者,正其誼不謀其利,明其道不計其功,是以仲尼之門,五尺之童羞稱五伯,師古曰:「伯讀曰霸。次下亦同。」爲其先詐力而後仁誼也。苟爲詐而已,故不足稱於大君子之門也。張晏曰:「仲尼之門,故稱大也。」五伯比於他諸侯爲賢,其比三王,猶武夫之與美玉也。」應劭曰:「武夫,石而似玉者也。」王曰:「善。」

仲舒治國,以春秋災異之變推陰陽所以錯行,故求雨,閉諸陽,縱諸陰,其止雨反是;師古曰:「謂若閉南門,禁舉火,及開北門,水灑人之類是也。」行之一國,未甞不得所欲。中廢爲中大夫。先是遼東高廟、長陵高園殿災,仲舒居家推說其意,屮稾未上,師古曰:「所作起草爲稿也。」主父偃候仲舒,私見,嫉之,竊其書而奏焉。上召視諸儒,師古曰:「視讀曰示。」仲舒弟子呂步舒不知其師書,以爲大愚。於是下仲舒吏,當死,詔赦之。仲舒遂不敢復言災異。

仲舒爲人廉直。是時方外攘四夷,師古曰:「攘,卻也。」公孫弘治春秋不如仲舒,而弘希世用事,師古曰:「希,觀相也。」位至公卿。仲舒以弘爲從諛,弘嫉之。膠西王亦上兄也,尤縱恣,數害吏二千石。弘乃言於上曰:「獨董仲舒可使相膠西王。」膠西王聞仲舒,師古曰:「素聞其賢也。」大善待之,仲舒恐久獲辠,病免。凡相兩國,輒事驕王,正身以率下,數上疏諫爭,敎令國中,所居而治。及去位歸居,終不問家產業,以脩學著書爲事。

仲舒在家,朝廷如有大議,使使者及廷尉張湯就其家而問之,其對皆有明灋。自武帝初立,魏其、武安侯爲相而隆儒矣。及仲舒對冊,推明孔氏,抑黜百家。立學校之官,師古曰:「校音下敎反。」州郡舉茂材孝廉,皆自仲舒發之。年老,以壽終於家。家徙茂陵,子及孫皆以學至大官。

仲舒所著,皆明經術之意,及上疏條敎,凡百二十三篇。而說春秋事得失,聞舉、玉杯、蕃露、清明、竹林之屬,師古曰:「皆其所著書名也。杯音布回反。蕃音扶元反。」復數十篇,十餘萬言,皆傳於後世。掇其切當世施朝廷者著于篇。師古曰:「掇,采拾也,音丁活反。」

贊曰:劉向稱「董仲舒有王佐之材,雖伊呂亡以加,師古曰:「伊,伊尹。呂,呂望也。」筦晏之屬,伯者之佐,殆不及也。」師古曰:「筦,筦仲也。晏,晏嬰也。伯者,齊桓、晉文之屬也。伯讀曰霸。」至向子歆以爲「伊呂聖人之耦,師古曰:「耦,對也。」王者不得則不興。故顏淵死,孔子曰『噫!天喪余。』師古曰:「事見論語。噫,歎聲也。言失其輔佐也。噫音於其反。」唯此一人爲能當之,自宰我、子贛、子游、子夏不與焉。師古曰:「與讀曰豫。」仲舒遭漢承秦滅學之後,六經離析,下帷發憤,潛心大業,令後學者有所統壹,爲群儒首,然考其師友淵原所漸,猶未及虖游夏,師古曰:「漸,浸潤也。游,子游。夏,子夏也。」而曰筦晏弗及,伊呂不加,過矣。」至向曾孫龔,篤論君子也,以歆之言爲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