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三十五・荊燕吳傳第五
荊王劉賈,高帝從父兄也,師古曰:「父之兄弟之子,爲從父兄弟也。言本同祖,從父而別。」不知其初起時。漢元年,還定三秦,賈爲將軍,定塞地,師古曰:「司馬欣之國也。塞音先代反。」從東擊項籍。
漢王敗成皐,北度河,得張耳、韓信軍,軍脩武,深溝高壘,使賈將二萬人,騎數百,擊楚,度白馬津師古曰:「即今滑州白馬縣河津也。」入楚地,燒其積聚,師古曰:「倉廩芻稾之屬。」以破其業,無以給項王軍食。已而楚兵擊之,賈輒避不肯與戰,而與彭越相保。師古曰:「保謂依恃,以自安固。」
漢王追項籍至固陵,使賈南度淮圍壽春。還至,使人閒招楚大司馬周殷。師古曰:「閒謂私求間隙而招之。」周殷反楚,佐賈舉九江,迎英布兵,皆會陔下,誅項籍。漢王因使賈將九江兵,與太尉盧綰西南擊臨江王共尉,師古曰:「共敖之子也。共讀曰龔。」尉死,以臨江爲南郡。
賈旣有功,而高祖子弱,昆弟少,又不賢,欲王同姓以填天下,師古曰:「填音竹刃反。」乃下詔曰:「將軍劉賈有功,及擇子弟可以爲王者。」羣臣皆曰:「立劉賈爲荊王,王淮東。」立六年而淮南王黥布反,東擊荊。賈與戰,弗勝,走富陵,師古曰:「縣名,地理志屬臨淮郡。」爲布軍所殺。
燕王劉澤,高祖從祖昆弟也。師古曰:「言同曾祖,從祖而別也。」高祖三年,澤爲郎中。十一年,以將軍擊陳豨將王黃,封爲營陵侯。
高后時,齊人田生晉灼曰:「楚漢春秋云字子春。」游乏資,以畫奸澤。服虔曰:「以計畫干之。」文穎曰:「以工畫得寵也。」師古曰:「共爲計策,欲以求王。服說是也。畫音獲。」澤大說之,師古曰:「說讀曰悅。」用金二百斤爲田生壽。師古曰:「因飲酒獻壽而與之金。」田生已得金,即歸齊。二歲,澤使人謂田生曰:「弗與矣。」孟康曰:「與,黨與也。言不復與我爲友也。」文穎曰:「不復與汝相知也。」師古曰:「孟說是。」田生如長安,不見澤,而假大宅,令其子求事呂后所幸大謁者張卿。如淳曰:「奄人也。」居數月,田生子請張卿臨,親脩具。師古曰:「親,父也。具,供具也。」張卿往,見田生帷張具置如列侯。張卿驚。酒酣,迺屏人說張卿曰:「臣觀諸侯邸第百餘,皆高帝一切功臣。今呂氏雅故本推轂高帝就天下,如淳曰:「呂公知高祖貴,以女妻之,推轂使爲長者也。」師古曰:「謂翼戴崇獎,以成帝業,若車之行,助推其轂,故得引重而致遠也。」功至大,又有親戚太后之重。太后春秋長,師古曰:「言年老。」諸呂弱,太后欲立呂產爲呂王,王代。呂后又重發之,鄧展曰:「重,難發其事。」恐大臣不聽。今卿最幸,大臣所敬,何不風大臣以聞太后,師古曰:「風讀曰諷。其下亦同。」太后必喜。諸呂以王,萬戶侯亦卿之有。太后心欲之,而卿爲內臣,不急發,恐禍及身矣。」張卿大然之,乃風大臣語太后。太后朝,因問大臣。大臣請立呂產爲呂王。太后賜張卿千金,師古曰:「千斤之金。」張卿以其半進田生。田生弗受,因說之曰:「呂產王也,諸大臣未大服。今營陵侯澤,諸劉長,爲大將軍,獨此尚觖望。師古曰:「觖音決。」今卿言太后,裂十餘縣王之,彼得王喜,於諸呂王益固矣。」張卿入言之。又太后女弟呂須女亦爲營陵侯妻,故遂立營陵侯澤爲琅邪王。琅邪王與田生之國,急行毋留。師古曰:「田生勸之。」出關,太后果使人追之。已出,即還。
澤王琅邪二年,而太后崩,澤乃曰:「帝少,諸呂用事,諸劉孤弱。」引兵與齊王合謀西,欲誅諸呂。至梁,聞漢灌將軍屯滎陽,澤還兵備西界,遂跳驅至長安。師古曰:「齊王傳云使祝午紿琅邪王,琅邪王馳見齊王,齊王因留琅邪王,而使祝午盡發琅邪國而并將其兵。琅邪王旣見欺,不得反國,乃說齊王求入關計事,齊王以爲然,乃益具車送琅邪王,與此傳不同,疑此傳誤也。」代王亦從代至。諸將相與琅邪王共立代王,是爲孝文帝。文帝元年,徙澤爲燕王,而復以琅邪歸齊。李竒曰:「本齊地,前分以王澤,今復與齊也。」
澤王燕二年,薨,謚曰敬王。子康王嘉嗣,九年薨。子定國嗣。定國與父康王姬姦,生子男一人。奪弟妻爲姬。與子女三人姦。定國有所欲誅殺臣肥如令郢人,郢人等告定國。如淳曰:「定國自欲有所殺餘臣,肥如知,令郢人以告也。」師古曰:「此說非也。肥如,燕之屬縣也。郢人者,縣令之名也。定國別欲誅其臣,又欲誅肥如令郢人,而爲郢人等所告也。」定國使謁者以它法劾捕格殺郢人滅口。至元朔中,郢人昆弟復上書具言定國事。下公卿,皆議曰:「定國禽獸行,亂人倫,逆天道,當誅。」上許之。定國自殺,立四十二年,國除。哀帝時繼絕世,乃封敬王澤玄孫之孫無終公士歸生爲營陵侯,師古曰:「無終,其所屬縣也。公士,第一爵。歸生,名也。」更始中爲兵所殺。師古曰:「更始,劉聖公之年號也。」
吳王濞,高帝兄仲之子也。高帝立仲爲代王。匈奴攻代,仲不能堅守,棄國閒行,走雒陽,自歸,天子不忍致法,廢爲合陽侯。子濞,封爲沛侯。黥布反,高祖自將往誅之。濞年二十,以騎將從破布軍。荊王劉賈爲布所殺,無後。上患吳會稽輕悍,無壯王填之,師古曰:「悍,勇也。填音竹刃反。」諸子少,師古曰:「少,幼也。」乃立濞於沛,爲吳王,師古曰:「行至沛而封拜濞也。」王三郡五十三城。已拜受印,高祖召濞相之,曰:「若狀有反相。」師古曰:「若,汝也。此下亦同。」獨悔,業已拜,師古曰:「獨悔者,心自懷悔,不以語人也。旣以封拜爲事,臣下皆知之,故不改。」因拊其背,師古曰:「拊,摩循之也。一曰拊,輕擊之,音芳羽反。」曰:「漢後五十年東南有亂,豈若邪?然天下同姓一家,慎無反!」濞頓首曰:「不敢。」
會孝惠、高后時天下初定,郡國諸侯各務自拊循其民。吳有豫章郡銅山,韋昭曰:「此有豫字,誤也。但當言章郡,今故章也。」即招致天下亡命者盜鑄錢,東煑海水爲鹽,以故無賦,國用饒足。如淳曰:「鑄錢煮海,收其利以足國用,故無賦於民也。」
孝文時,吳太子入見,得侍皇太子飲博。吳太子師傅皆楚人,輕悍,又素驕。博爭道,不恭,皇太子引博局提吳太子,殺之。師古曰:「提,擲也,音徒計反。」於是遣其喪歸葬吳。吳王慍師古曰:「慍,怒也,音於問反。」曰:「天下一宗,師古曰:「猶言同姓共爲一家。」死長安即葬長安,何必來葬!」復遣喪之長安葬。吳王由是怨望,稍失藩臣禮,稱疾不朝。京師知其以子故,驗問實不病,諸吳使來,輒繫責治之。吳王恐,所謀滋甚。師古曰:「滋,益也。」及後使人爲秋請,孟康曰:「律,春曰朝,秋曰請,如古諸侯朝聘也。」如淳曰:「濞不自行也,使人代己致請禮。」師古曰:「二說皆是也。請音材姓反。」上復責問吳使者。使者曰:「察見淵中魚,不祥。服虔曰:「天子察見下之私,則不祥也。」今吳王始詐疾,及覺,見責急,愈益閉,恐上誅之,計乃無聊。唯上與更始。」師古曰:「言赦其已往之事。」於是天子皆赦吳使者歸之,而賜吳王几杖,老,不朝。吳得釋,其謀亦益解。然其居國以銅鹽故,百姓無賦。卒踐更,輒予平賈。服虔曰:「以當爲更卒,出錢三百,謂之過更。自行爲卒,謂之踐更。吳王欲得民心,爲卒者顧其庸,隨時月與平賈也。」晉灼曰:「謂借人自代爲卒者,官爲出錢,顧其時庸平賈也。」師古曰:「晉說是也。賈讀曰價,謂庸直也。」歲時存問茂材,賞賜閭里。師古曰:「茂,美也。茂材者,有美材之人也。」它郡國吏欲來捕亡人者,頌共禁不與。如淳曰:「頌猶公也。」師古曰:「頌讀曰容。」如此者三十餘年,以故能使其衆。
朝錯爲太子家令,得幸皇太子,數從容言吳過可削。師古曰:「從音子容反。」數上書說之,文帝寬,不忍罰,以此吳王日益橫。師古曰:「橫音胡孟反。」及景帝即位,錯爲御史大夫,說上曰:「昔高帝初定天下,昆弟少,諸子弱,大封同姓,故孽子悼惠王王齊七十二城,師古曰:「孽亦庶也。」庶弟元王王楚四十城,兄子王吳五十餘城。封三庶孽,分天下半。今吳王前有太子之隙,詐稱病不朝,於古法當誅。文帝不忍,因賜几杖,德至厚也。不改過自新,迺益驕恣,公即山鑄錢,煑海爲鹽,師古曰:「公謂顯然爲之也。即,就也。」誘天下亡人謀作亂逆。今削之亦反,不削亦反。削之,其反亟,禍小;不削之,其反遟,禍大。」師古曰:「亟,急也,音居力反。」三年冬,楚王來朝,錯因言楚王戊往年爲薄太后服,私姦服舍,服虔曰:「服在喪次,而私姦宮中也。」師古曰:「言於服舍爲姦,非宮中也。服舍,居喪之次,堊室之屬也。」請誅之。詔赦,削東海郡。及前二年,趙王有罪,削其常山郡。膠西王卬以賣爵事有姦,削其六縣。
漢廷臣方議削吳,吳王恐削地無已,因欲發謀舉事。念諸侯無足與計者,聞膠西王勇,好兵,諸侯皆畏憚之,於是迺使中大夫應高口說膠西王曰:「吳王不肖,有夙夜之憂,師古曰:「凡言不肖者,謂其鄙陋無所象似也。解在刑法志。」不敢自外,使使臣諭其愚心。」王曰:「何以敎之?」高曰:「今者主上任用邪臣,聽信讒賊,變更律令,師古曰:「更,改也。」侵削諸侯,徵求滋多,誅罰良重,師古曰:「滋亦益也。良,實也,信也。」日以益甚。語有之曰:『狧穅及米。』師古曰:「狧,古𦧇字。狧,用舌食也,蓋以犬爲喻也。言初狧穅遂至食米也。𦧇音食尔反。」吳與膠西,知名諸侯也,一時見察,不得安肆矣。師古曰:「肆,縱也。」吳王身有內疾,不能朝請二十餘年,師古曰:「內疾,謂在身中,不顯於外。請音材姓反。」常患見疑,無以自白,師古曰:「白,明也。」脅肩絫足,猶懼不見釋。師古曰:「脅,翕也,謂歛之也。絫,古累字也。累足,重足也。並謂懼耳。釋,解也,放也。」竊聞大王以爵事有過,所聞諸侯削地,罪不至此,師古曰:「言其本罪皆不合削地也。」此恐不止削地而已。」王曰:「有之,子將柰何?」高曰:「同惡相助,同好相留,同情相求,同欲相趨,同利相死。今吳王自以與大王同憂,願因時循理,師古曰:「循,順也。」弃軀以除患於天下,意亦可乎?」膠西王瞿然駭曰:師古曰:「瞿然,無守之貌,音居具反。」「寡人何敢如是?主上雖急,固有死耳,安得不事?」師古曰:「安,焉也。」高曰:「御史大夫朝錯營或天子,侵奪諸侯,師古曰:「營謂回繞之也。」蔽忠塞賢,朝廷疾怨,諸侯皆有背叛之意,人事極矣。彗星出,蝗蟲起,此萬世一時,而愁勞,聖人所以起也。吳王內以朝錯爲誅,外從大王後車,方洋天下,師古曰:「方洋猶翱翔也。方音房,又音旁。洋音羊。」所向者降,所指者下,莫敢不服。大王誠幸而許之一言,則吳王率楚王略函谷關,守滎陽敖倉之粟,距漢兵,治次舍,須大王。師古曰:「次舍,息止之處也。須,待也。」大王幸而臨之,則天下可并,兩主分割,不亦可乎?」王曰:「善。」歸報吳王,猶恐其不果,迺身自爲使者,師古曰:「潛行而去也。」至膠西面約之。
膠西群臣或聞王謀,諫曰:「諸侯地不能爲漢十二,師古曰:「不當漢十分之二。」爲叛逆以憂太后,非計也。文穎曰:「王之太后也。」今承一帝,尚云不易,假令事成,兩主分爭,患迺益生。」王不聽,遂發使約齊、菑川、膠東、濟南,皆許諾。
諸侯旣新削罰,震恐,多怨錯。乃削吳會稽、豫章郡書至,則吳王先起兵,誅漢吏二千石以下。膠西、膠東、菑川、濟南、楚、趙亦皆反,發兵西。齊王後悔,背約城守。濟北王城壞未完,其郎中令劫守王,不得發兵。膠西王、膠東王爲渠率,師古曰:「渠,大也。」與菑川、濟南共攻圍臨菑。趙王遂亦陰使匈奴與連兵。
七國之發也,吳王悉其士卒,師古曰:「悉,盡也,盡發使行。」下令國中曰:「寡人年六十二,身自將。少子年十四,亦爲士卒先。諸年上與寡人同,下與少子等,皆發。」二十餘萬人。南使閩、東越,閩、東越亦發兵從。
孝景前三年正月甲子,初起兵於廣陵。西涉淮,因并楚兵。發使遺諸侯書曰:「吳王劉濞敬問膠西王、膠東王、菑川王、濟南王、趙王、楚王、淮南王、衡山王、廬江王、故長沙王子:如淳曰:「吳芮後四世無嗣,國除,庶子二人爲列侯,不得嗣王,志將不滿,故誘與之反也。」幸敎!以漢有賊臣錯,無功天下,侵奪諸侯之地,使吏劾繫訊治,以侵辱之爲故,孟康曰:「故,事也。」師古曰:「言專以侵辱諸侯爲事業。」不以諸侯人君禮遇劉氏骨肉,師古曰:「人君者,言諸王各自君其國。」絕先帝功臣,進任姦人,誑亂天下,欲危社稷。陛下多病志逸,不能省察。師古曰:「逸,放也。」欲舉兵誅之,謹聞敎。敝國雖狹,地方三千里;師古曰:「狹音胡夾反。」人民雖少,精兵可具五十萬。寡人素事南越三十餘年,其王諸君皆不辭分其兵以隨寡人,師古曰:「諸君謂其酋豪。」又可得三十萬。寡人雖不肖,願以身從諸王。南越直長沙者,因王子定長沙以北,如淳曰:「南越直長沙者,因王子定之。」師古曰:「直,當也。言越地之北,當長沙者也。」西走蜀、漢中。告越、如淳曰:「告東越,使定之也。」師古曰:「此說非也。言王子定長沙已北,而西趣蜀及漢中,平定以訖,使報南越也。走音奏。」楚王、淮南三王,與寡人西面;師古曰:「淮南三王,謂厲王三子爲王者,淮南、衡山、濟北也。」齊諸王與趙王定河間、河內,或入臨晉關,或與寡人會雒陽;師古曰:「臨晉關即今之蒲津關。」燕王、趙王故與胡王有約,燕王北定代、雲中,轉胡衆入蕭關,走長安,師古曰:「走音奏。」匡正天下,以安高廟。願王勉之。楚元王子、淮南三王或不沐洗十餘年,怨入骨𩪷,師古曰:「言心有所懷,志不在洗沐也。」欲壹有所出久矣,師古曰:「謂發兵。」寡人未得諸王之意,未敢聽。今諸王苟能存亡繼絕,振弱伐暴,以安劉氏,社稷所願也。吳國雖貧,寡人節衣食用,積金錢,脩兵革,聚糧食,夜以繼日,三十餘年矣。凡皆爲此,師古曰:「爲此謂欲反也。爲音于偽反。」願諸王勉之。能斬捕大將者,賜金五千斤,封萬戶;列將,三千斤,封五千戶;裨將,二千斤,封二千戶;二千石,千斤,封千戶:皆爲列侯。其以軍若城邑降者,卒萬人,邑萬戶,如得大將;師古曰:「以卒萬人或邑萬戶來降附者,其封賞則與大將同。下皆類此。」人戶五千,如得列將;人戶三千,如得裨將;人戶千,如得二千石;其小吏皆以差次受爵金。它封賜皆倍軍法。服虔曰:「封賜倍漢之常法。」其有故爵邑者,更益勿因。師古曰:「於舊爵之外,特更與之。」願諸王明以令士大夫,不敢欺也。寡人金錢在天下者徃徃而有,非必取於吳,師古曰:「言處處郡國皆有之。」諸王日夜用之不能盡。有當賜者告寡人,寡人且徃遺之。敬以聞。」
七國反書聞,天子迺遣太尉條侯周亞夫將三十六將軍徃擊吳楚;遣曲周侯酈寄擊趙,將軍欒布擊齊,大將軍竇嬰屯滎陽監齊趙兵。
初,吳楚反書聞,兵未發,竇嬰言故吳相爰盎。召入見,上問以吳楚之計,盎對曰:「吳楚相遺書,曰『賊臣朝錯擅適諸侯,削奪之地』,師古曰:「適讀曰謫。」以故反,名爲西共誅錯,復故地而罷。師古曰:「復音扶目反。次下亦同。」方今計獨斬錯,發使赦七國,復其故地,則兵可毋血刃而俱罷。」師古曰:「血刃,謂殺傷人而刃著血也。」上從其議,遂斬錯。語具在盎傳。以盎爲泰常,奉宗廟,使吳王,師古曰:「奉宗廟之指意也。」吳王弟子德侯爲宗正,師古曰:「德哀侯廣之子也,名通。」輔親戚。使至吳,師古曰:「以親戚之意諭說也。」吳楚兵已攻梁壁矣。宗正以親故,先入見,諭吳王拜受詔。吳王聞盎來,亦知其欲說,笑而應曰:「我已爲東帝,尚誰拜?」不肯見盎而留軍中,欲劫使將。盎不肯,使人圍守,且殺之。盎得夜亡走梁,服虔曰:「梁王與吳戰,盎得奔梁。」遂歸報。
條侯將乘六乘傳,會兵滎陽。師古曰:「會兵謂集大兵。傳音張戀反。」至雒陽,見劇孟,喜曰:「七國反,吾乘傳至此,不自意全。師古曰:「意不自言得安全至雒陽也。」又以爲諸侯已得劇孟。孟今無動,吾據滎陽,師古曰:「言劇孟旣不動搖,吾又得據滎陽也。」滎陽以東無足憂者。」至淮陽,問故父絳侯客鄧都尉曰:「策安出?」客曰:「吳楚兵銳甚,難與爭鋒。楚兵輕,不能久。方今爲將軍計,莫若引兵東北壁昌邑,以梁委吳,吳必盡銳攻之。將軍深溝高壘,使輕兵絕淮泗口,塞吳饟道。師古曰:「饟,古餉字。」使吳、梁相敝而糧食竭,乃以全制其極,破吳必矣。」條侯曰:「善。」從其策,遂堅壁昌邑南,輕兵絕吳饟道。
吳王之初發也,吳臣田祿伯爲大將軍。田祿伯曰:「兵屯聚而西,無它竒道,難以立功。臣願得五萬人,別循江淮而上,收淮南、長沙,入武關,與大王會,此亦一竒也。」吳王太子諫曰:「王以反爲名,此兵難以藉人,師古曰:「藉,假也。」人亦且反王,柰何?且擅兵而別,多它利害,蘇林曰:「祿伯儻將兵降漢,自爲己利,於吳爲生患害。」師古曰:「蘇說非也。上言『難以藉人,人亦且反王』,是則已疑祿伯矣。下乃云『多它利害』,謂分兵而去,前事不測,或有利害,難可決機耳,非重云畏其降漢者。」徒自損耳。」吳王即不許田祿伯。
吳少將桓將軍說王曰:「吳多步兵,步兵利險;漢多車騎,車騎利平地。願大王所過城不下,直去,疾西據雒陽武庫,食敖倉粟,阻山河之險以令諸侯,雖無入關,天下固已定矣。大王徐行,留下城邑,漢軍車騎至,馳入梁楚之郊,事敗矣。」吳王問吳老將,老將曰:「此年少推鋒可耳,安知大慮!」於是王不用桓將軍計。
王專并將其兵,未度淮,諸賔客皆得爲將、校尉、行閒候、司馬,孟康曰:「行伍間候也。」師古曰:「在行伍間,或爲候,或爲司馬也。」獨周丘不用。周丘者,下邳人,亡命吳,酤酒無行,王薄之,不任。周丘乃上謁,說王曰:「臣以無能,不得待罪行閒。臣非敢求有所將也,願請王一漢節,必有以報。」王迺予之。周丘得節,夜馳入下邳。下邳時聞吳反,皆城守。至傳舍,召令入戶,使從者以罪斬令。遂召昆弟所善豪吏告曰:「吳反兵且至,屠下邳不過食頃。今先下,家室必完,能者封侯至矣。」出乃相告,下邳皆下。周丘一夜得三萬人,使人報吳王,遂將其兵北略城邑。比至城陽,兵十餘萬,師古曰:「比音必寐反。」破城陽中尉軍。聞吳王敗走,自度無與共成功,師古曰:「度音大各反。」即引兵歸下邳。未至,癕發背死。
二月,吳王兵旣破,敗走,於是天子制詔將軍:「蓋聞爲善者天報以福,爲非者天報以殃。高皇帝親垂功德,建立諸侯,幽王、悼惠王絕無後,孝文皇帝哀憐加惠,師古曰:「憐其國絕,故加恩惠而更封。」王幽王子遂,悼惠王子卬等,令奉其先王宗廟,爲漢藩國,德配天地,明並日月。而吳王濞背德反義,誘受天下亡命罪人,亂天下幣,如淳曰:「幣,錢也。以私錢殽亂天下錢。」稱疾不朝二十餘年。有司數請濞罪,孝文皇帝寬之,欲其改行爲善。今乃與楚王戊、趙王遂、膠西王卬、濟南王辟光、菑川王賢、膠東王雄渠約從謀反,師古曰:「從音子容反。」爲逆無道,起兵以危宗廟,賊殺大臣及漢使者,迫劫萬民,伐殺無罪,燒殘民家,掘其丘壟,甚爲虐暴。而卬等又重逆無道,師古曰:「重音直用反。」燒宗廟,鹵御物,如淳曰:「鹵,抄掠也。」師古曰:「御物,供宗廟之服器也。」朕甚痛之。朕素服避正殿,將軍其勸士大夫擊反虜。擊反虜者,深入多殺爲功,斬首捕虜比三百石以上皆殺,無有所置。師古曰:「置,放釋也。」敢有議詔及不如詔者,皆要斬。」
初,吳王之度淮,與楚王遂西敗棘壁,乘勝而前,銳甚。梁孝王恐,遣將軍擊之,又敗梁兩軍,士卒皆還走。梁數使使條侯求救,條侯不許。又使使愬條侯於上,上使告條侯救梁,又守便宜不行。梁使韓安國及楚死事相弟張羽爲將軍,李竒曰:「相,即張尚也。」乃得頗敗吳兵。吳兵欲西,梁城守,不敢西,即走條侯軍,師古曰:「走音奏。」會下邑。欲戰,師古曰:「下邑,梁之縣。」條侯壁,不肯戰。吳糧絕,卒飢,數挑戰,遂夜奔條侯壁,驚東南。條侯使備西北,果從西北。不得入,吳大敗,士卒多飢死叛散。於是吳王迺與其戲下壯士千人夜亡去,師古曰:「戲讀曰麾,又音許宜反。」度淮走丹徒,保東越。東越兵可萬餘人,使人收聚亡卒。漢使人以利啗東越,師古曰:「啗音徒濫反。解在高紀。」東越即紿吳王,師古曰:「紿,誑也。」吳王出勞軍,使人鏦殺吳王,孟康曰:「方言戟謂之鏦。」蘇林曰:「鏦音從容之從。」師古曰:「鏦謂以矛戟撞之,音楚江反。」盛其頭,馳傳以聞。師古曰:「傳音張戀反。」吳王太子駒亡走閩越。吳王之棄軍亡也,軍遂潰,往往稍降太尉條侯及梁軍。楚王戊軍敗,自殺。
三王之圍齊臨菑也,三月不能下。漢兵至,膠西、膠東、菑川王各引兵歸國。膠西王徒跣,席稾,飲水,謝太后。王太子德曰:「漢兵還,臣觀之已罷,師古曰:「罷讀曰疲。」可襲,願收王餘兵擊之,不勝而逃入海,未晚也。」王曰:「吾士卒皆已壞,不可用之。」不聽。漢將弓高侯頹當遺王書師古曰:「韓頹當。」曰:「奉詔誅不義,降者赦,除其罪,復故;不降者滅之。王何處?須以從事。」師古曰:「言王欲以何理自安處,吾待以行事也。處音昌汝反。」王肉袒叩頭漢軍壁,謁曰:「臣卬奉法不謹,驚駭百姓,迺苦將軍遠道至于窮國,敢請菹醢之罪。」弓高侯執金鼓見之,曰:「王苦軍事,願聞王發兵狀。」王頓首䣛行對曰:「今者,朝錯天子用事臣,變更高皇帝法令,侵奪諸侯地。卬等以爲不義,恐其敗亂天下,七國發兵,且誅錯。今聞錯已誅,卬等謹已罷兵歸。」將軍曰:「王苟以錯爲不善,何不以聞?及未有詔虎符,擅發兵擊義國。以此觀之,意非徒欲誅錯也。」乃出詔書爲王讀之,曰:「王其自圖。」師古曰:「圖,謀也。」王曰:「如卬等死有餘罪。」遂自殺。太后、太子皆死。膠東、菑川、濟南王皆伏誅。酈將軍攻趙,十月而下之,趙王自殺。濟北王以劫故,不誅。
贊曰:荊王王也,由漢初定,天下未集,師古曰:「集,和也。」故雖疏屬,以策爲王,鎮江淮之間。劉澤發於田生,權激呂氏,晉灼曰:「田生欲王劉澤,先使張卿說封呂產,恐其大臣觖望,澤卒得王,故云以權激呂氏也。」然卒南面稱孤者三世。事發相重,豈不危哉!晉灼曰:「劉澤以金與田生,以事張卿,言之呂后,而劉澤得王,故曰事發相重也。」師古曰:「重猶累也。言澤得王,本由田生行說,若其事發覺,則相隨入罪,事相累誤。累音力瑞反。」吳王擅山海之利,能薄斂以使其衆,逆亂之萌,自其子興。師古曰:「萌謂始生也。」古者諸侯不過百里,山海不以封,蓋防此矣。朝錯爲國遠慮,禍反及身。「毋爲權首,將受其咎」,豈謂錯哉!師古曰:「此逸周書之言,贊引之者,謂錯適當此言耳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