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三十一・陳勝項籍列傳第一


服虔曰:「傳次其時之先後耳,不以賢智功之大小也。」師古曰:「雖次時之先後,亦以事類相從。如江充、息夫躬與蒯通同傳,賈山與路溫舒同傳,嚴助與賈捐之同傳之類是也。」

陳勝字涉,陽城人。師古曰:「地理志屬汝南郡。」吳廣,字叔,陽夏人也。師古曰:「地理志屬淮陽。夏音工雅反。」勝少時,甞與人傭耕。師古曰:「與人,與人俱也。傭耕,謂受其雇直而爲之耕,言賣功傭也。」輟耕之壟上,師古曰:「輟,止也。之,往也。壟上,謂田中之高處。」悵然甚乆,曰:「苟富貴,無相忘!」師古曰:「但一人富貴,不問彼此,皆不相忘也。」傭者笑而應曰:「若爲傭耕,何富貴也?」勝太息曰:「嗟乎,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!」師古曰:「鴻,大鳥也,水居。鵠,黃鵠也,一舉千里。鵠音胡督反。」

秦二世元年秋七月,發閭左戍漁陽九百人,師古曰:「閭,里門也。發閭左之人皆遣戍也。解具在食貨志。」勝、廣皆爲屯長。師古曰:「人所聚曰屯,爲其長帥也。」行至鄿大澤鄉,會天大雨,道不通,度已失期。失期法斬,師古曰:「度謂量計之,音大各反。」勝、廣乃謀曰:「今亡亦死,舉大計亦死,等死,死國可乎?」勝曰:「天下苦秦乆矣。吾聞二世,少子,不當立,當立者乃公子扶蘇。扶蘇以數諫故不得立,上使外將兵。師古曰:「數音所角反。下皆類此。」今或聞無罪,二世殺之。百姓多聞其賢,未知其死。如淳曰:「扶蘇自殺,故人不知其死。或以爲不知何坐而死,故天下冤二世殺之。」師古曰:「如、或說皆非也。此言我聞二世已殺扶蘇矣,而百姓皆未知之,故勝、廣舉事詐自稱扶蘇耳。」項燕爲楚將,數有功,師古曰:「燕音一千反。」愛士卒,楚人憐之。或以爲在。今誠以吾衆爲天下倡,宜多應者。」師古曰:「倡讀曰唱,謂首號令也。」廣以爲然。迺行卜。卜者知其指意,曰:「足下事皆成,有功。然足下卜之鬼乎!」李竒曰:「卜者誡曰,所卜事雖成,當死爲鬼。惡指斥言,而勝失其指,反依鬼神起怪也。」蘇林曰:「狐鳴祠中即是也。」如淳曰:「以鬼道威衆乎,或但用人事也。」師古曰:「李、如之說皆非也。卜者云事成有功,然須假託鬼神乃可暴起耳。故勝、廣曉此意,則爲魚書狐鳴以威衆耳。」勝、廣喜,念鬼,曰:「此敎我先威衆耳。」迺丹書帛曰「陳勝王」,置人所罾魚腹中。師古曰:「罾,魚網也,形如仰繖蓋,四維而舉之,音曾。」卒買魚亨食,得書,已怪之矣。師古曰:「亨音普庚反。」又間令廣之次所旁叢祠中,夜構火,狐鳴呼曰:「大楚興,陳勝王。」鄭氏曰:「間謂竊令人行也。」張晏曰:「戍人所止處也。叢,鬼所憑也。」師古曰:「張說非也。此言密於廣所次舍處旁側叢祠中爲之,非戍人所止處也。叢謂草木岑蔚者也。祠,神祠也。構謂結起也。呼音火故反。」卒皆夜驚恐。旦日,卒中往往指目勝、廣。師古曰:「指而私目視之。」

勝、廣素愛人,士卒多爲用。將尉醉,師古曰:「將尉者,其官本尉耳。時領戍人,故爲將尉。」廣故數言欲亡,忿尉,令辱之,以激怒其衆。尉果笞廣。尉劔挺,廣起奪而殺尉。師古曰:「挺,拔也。尉劔自拔出,廣因奪取之。」勝佐之,并殺兩尉。召令徒屬曰:「公等遇雨,皆已失期,當斬。藉弟令毋斬,服虔曰:「藉猶借也。弟,使也。」應劭曰:「藉,吏士名藉也。弟,次也。言今失期當斬,就使藉弟幸得不斬,戍死者固十六七也。」蘇林曰:「藉,假;弟,且也。」晉灼曰:「酈食其傳『弟言之』,外戚傳『弟一見我』,蘇說是也。」師古曰:「服、應說弟義皆非也。晉氏意頗近之,而猶未得。漢書諸言弟者甚衆。弟,但也,語有緩急耳。言但令無斬也。今俗人語稱但者,急言之則音如弟矣。酈食其、外戚傳所云弟者,皆謂但耳,義非且也。」而戍死者固什六七。且壯士不死則已,死則舉大名耳。侯王將相,寧有種乎!」師古曰:「言求之而得,不必胤胄。」徒屬皆曰:「敬受令。」乃詐稱公子扶蘇、項燕,從民望也。袒右,稱大楚。師古曰:「袒右者,脫右肩之衣。當時取異於凡衆也。」爲壇而盟,祭以尉首。師古曰:「以所殺尉之首祭神也。」勝自立爲將軍,廣爲都尉。攻大澤鄉,拔之。收兵而攻鄿,蘄下。乃令符離人葛嬰將兵徇蘄以東,李竒曰:「徇,略也。」師古曰:「音似峻反。」攻銍、酇、苦、柘、譙,皆下之。師古曰:「五縣名也。銍音竹乙反。酇音才多反。」行收兵,比至陳,師古曰:「比音必寐反。」兵車六七百乘,騎千餘,卒數萬人。攻陳,陳守令皆不在,師古曰:「守,郡守也。令,縣令也。」獨守丞與戰譙門中。晉灼曰:「譙門,義闕。」師古曰:「守丞,謂郡丞之居守者。一曰郡守之丞,故曰守丞。譙門,謂門上爲高樓以望者耳。樓一名譙,故謂美麗之樓爲麗譙。譙亦呼爲巢。所謂巢車者,亦於兵車之上爲樓以望敵也。譙巢聲相近,本一物也。今流俗書本譙下有城字,非也。此自陳耳,非譙之城。譙城前已下矣。」不勝,守丞死。乃入據陳。數日,號召三老豪桀會計事。師古曰:「號令召呼之。」皆曰:「將軍身被堅執銳,師古曰:「堅,堅甲也。銳,利兵也。」伐無道,誅暴秦,復立楚之社稷,功宜爲王。」勝乃立爲王,號張楚。劉德曰:「若云張大楚國也。」張晏曰:「先是楚爲秦滅,已弛,今立楚,爲張也。」師古曰:「張說是也。」

於是諸郡縣苦秦吏暴,皆殺其長吏,將以應勝。迺以廣爲假王,監諸將以西擊滎陽。令陳人武臣、張耳、陳餘徇趙,汝陰人鄧宗徇九江郡。當此時,楚兵數千人爲聚者不可勝數。師古曰:「聚音材喻反。」

葛嬰至東城,立襄彊爲楚王。師古曰:「東城,縣名,地理志屬九江郡。」後聞勝已立,因殺襄彊,還報。至陳,勝殺嬰,令魏人周市北徇魏地。師古曰:「即梁地,非河東之魏也。」廣圍滎陽。李由爲三川守守滎陽,廣不能下。勝徵國之豪桀與計,師古曰:「徵,召也。」以上蔡人房君蔡賜爲上柱國。鄭氏曰:「房君,官號也。姓蔡名賜。」晉灼曰:「張耳傳言相國房君是也。」師古曰:「房君者,封邑之名,非官號也。」

周文,陳賢人也,甞爲項燕軍視日,文穎曰:「周文即周章也。」服虔曰:「視日旁氣也。」如淳曰:「視日時吉凶舉動之占。」師古曰:「視日,如說是也。」事春申君,應劭曰:「楚相黃歇。」自言習兵。勝與之將軍印,西擊秦。行收兵至關,車千乘,卒十萬,至戲,軍焉。師古曰:「戲,水名,在新豐東,音許宜反。解具在高紀。」秦令少府章邯免驪山徒、人奴產子,服虔曰:「家人之產奴也。」師古曰:「奴產子,猶今人云家生奴也。」悉發以擊楚軍,大敗之。周文走出關,止屯曹陽。晉灼曰:「亭名也,在弘農東十三里,魏武帝改爲好陽。」師古曰:「曹水之陽也。其水出陝縣西南峴頭山而北流入河,今謂之好陽澗,在陝縣西四十五里。」二月餘,章邯追敗之,復走黽池。師古曰:「黽音湎。」十餘日,章邯擊,大破之。周文自剄,軍遂不戰。

武臣至邯鄲,自立爲趙王,陳餘爲大將軍,張耳、召騷爲左右丞相。師古曰:「召讀曰邵。」勝怒,捕繫武臣等家室,欲誅之。柱國曰:「秦未亡而誅趙王將相家屬,此生一秦,師古曰:「言爲讎敵,與秦無異。」不如因立之。」勝乃遣使者賀趙,而徙繫武臣等家屬宮中。師古曰:「徙居宮中,示優禮也。拘而不遣,故謂之繫。」而封張耳子敖爲成都君,趣趙兵亟入關。師古曰:「趣讀曰促。亟,急也,音居力反。」趙王將相相與謀曰:「王王趙,非楚意也。楚已誅秦,必加兵於趙。計莫如毋西兵,師古曰:「勿令兵西出也。」使使北徇燕地以自廣。趙南據大河,北有燕代,楚雖勝秦,不敢制趙,若不勝秦,必重趙。師古曰:「重謂尊重也。」趙承秦楚之敝,可以得志於天下。」趙王以爲然,因不西兵,而遣故上谷卒史韓廣將兵北徇燕。張晏曰:「卒史,曹史也。」

燕地貴人豪桀謂韓廣曰:「楚趙皆已立王。燕雖小,亦萬乘之國也,願將軍立爲王。」韓廣曰:「廣母在趙,不可。」燕人曰:「趙方西憂秦,南憂楚,其力不能禁我。且以楚之強,不敢害趙王將相之家,今趙獨安敢害將軍家乎?」韓廣以爲然,乃自立爲燕王。居數月,趙奉燕王母家屬歸之。

是時,諸將徇地者不可勝數。周市北至狄,師古曰:「縣名也,後漢安帝時改名臨濟。」狄人田儋殺狄令,自立爲齊王,反擊周市。市軍散,還至魏地,立魏後故甯陵君咎爲魏王。應劭曰:「魏諸公子,名咎。欲立六國後以樹黨也。」咎在勝所,不得之魏。魏地已定,欲立周市爲王,市不肯。使者五反,師古曰:「反謂回還也。」勝乃立甯陵君爲魏王,遣之國。周市爲相。

將軍田臧等相與謀曰:「周章軍已破,服虔曰:「周章即周文。」秦兵且至,我守滎陽城不能下,秦軍至,必大敗。不如少遺兵,足以守滎陽,師古曰:「遺,留也。」悉精兵迎秦軍。師古曰:「悉,盡也。」今假王驕,不知兵權,不可與計,非誅之,事恐敗。」因相與矯陳王令以誅吳廣,師古曰:「矯,詐也。託言受令也。」獻其首於勝。勝使賜田臧楚令尹印,使爲上將。田臧迺使諸將李歸等守滎陽城,自以精兵西迎秦軍於敖倉。與戰,田臧死,軍破。章邯進擊李歸等滎陽下,破之,李歸死。

陽城人鄧說將兵居郯,師古曰:「說讀曰悅。郯,東海縣也,音談。」章邯別將擊破之,鄧說走陳。銍人五逢將兵居許,章邯擊破之。五逢亦走陳。勝誅鄧說。

勝初立時,淩人秦嘉、銍人董緤、符離人朱雞石、取慮人鄭布、徐人丁疾等皆特起,張晏曰:「淩,泗水縣也。銍、符離,沛縣也。取慮、徐,臨淮縣也。」師古曰:「緤音先列反。取音趨,又音秋。慮音廬。」將兵圍東海守於郯。勝聞,迺使武平君畔爲將軍,張晏曰:「畔,名也。」監郯下軍。秦嘉自立爲大司馬,惡屬人,師古曰:「不欲統屬於人。」告軍吏曰:「武平君年少,不知兵事,勿聽。」因矯以王命殺武平君畔。

章邯已破五逢,擊陳,柱國房君死。章邯又進擊陳西張賀軍。勝出臨戰,軍破,張賀死。

臘月,張晏曰:「秦之臘月,夏之九月。」臣瓚曰:「建丑之月也。」師古曰:「史記云胡亥二年十月誅葛嬰,十一月周文死,十二月陳涉死。瓚說是也。」勝之汝陰,還至下城父,師古曰:「下城父,地名,在城父縣東。父音甫。」其御莊賈殺勝以降秦。葬碭,謚曰隱王。

勝故涓人將軍呂臣爲蒼頭軍,應劭曰:「涓人,如謁者。將軍姓呂名臣也。時軍皆著青巾,故曰蒼頭。」服虔曰:「蒼頭謂士卒青帛巾,若赤眉之號,以相別也。」師古曰:「涓,潔也。涓人,主潔除之人。涓音蠲。」起新陽,師古曰:「縣名也,屬汝南郡。」攻陳下之,殺莊賈,復以陳爲楚。

初,勝令銍人宋留將兵定南陽,入武關。留已徇南陽,聞勝死,南陽復爲秦。師古曰:「爲音于偽反。」宋留不能入武關,迺東至新蔡,遇秦軍,宋留以軍降秦。秦傳留至咸陽,車裂留以徇。師古曰:「徇,行示也,以示衆爲戒。徇音辭峻反。」

秦嘉等聞勝軍敗,迺立景駒爲楚王,引兵之方與,師古曰:「之,往也。方與,縣名也。方音房。與音豫。」欲擊秦軍濟陰下。使公孫慶使齊王,欲與併力俱進。齊王曰:「陳王戰敗,未知其死生,楚安得不請而立王?」公孫慶曰:「齊不請楚而立王,楚何故請齊而立王?且楚首事,當令於天下。」師古曰:「首事,謂最先起兵。」田儋殺公孫慶。

秦左右校復攻陳,下之。呂將軍走,徼兵復聚,如淳曰:「徼,要也。徼散卒復相聚斂也。」師古曰:「徼音工堯反。」與番盜英布相遇,師古曰:「番即番陽縣也。於番爲盜,故曰番盜。番音蒲何反。其後番字改作鄱。」攻擊秦左右校,破之青波,文穎曰:「地名也。」復以陳爲楚。會項梁立懷王孫心爲楚王。

陳勝王凡六月。初爲王,其故人甞與傭耕者聞之,乃之陳,叩宮門曰:「吾欲見涉。」宮門令欲縛之。自辯數,乃置,師古曰:「辯數,謂自分別其姓名也,并歷道與涉故舊之事,故舍而不縛也。數音山羽反。」不肯爲通。勝出,遮道而呼涉。師古曰:「呼謂大喚也,音火故反。」迺召見,載與歸。入宮,見殿屋帷帳,客曰:「夥,涉之爲王沈沈者!」應劭曰:「夥音禍。沈沈,宮室深邃之貌也。沈音長含反。」楚人謂多爲夥,故天下傳之,「夥涉爲王」,由陳涉始。客出入愈益發舒,言勝故情。或言「客愚無知,專妄言,輕威。」勝斬之。諸故人皆自引去,由是無親勝者。以朱防爲中正,胡武爲司過,主司群臣。諸將徇地,至,令之不是者,繫而罪之。以苛察爲忠。其所不善者,不下吏,輒自治。師古曰:「不以付吏,而防、武自治之。」勝信用之,諸將以故不親附。此其所以敗也。

勝雖已死,其所置遣侯王將相竟亡秦。高祖時爲勝置守冢于碭,至今血食。王莽敗,迺絕。師古曰:「至今血食者,司馬遷作史記本語也。莽敗乃絕者,班固之詞也。於文爲衍,蓋失不刪耳。」

項籍字羽,下相人也。韋昭曰:「臨淮縣。」初起,年二十四。其季父梁,梁父即楚名將項燕者也。家世楚將,封於項,師古:「即今項城縣。」故姓項氏。

籍少時,學書不成,去;學劔又不成,去。梁怒之。籍曰:「書足記姓名而已。劔一人敵,不足學,學萬人敵耳。」於是梁竒其意,乃敎以兵法。籍大喜,略知其意,又不肯竟。梁甞有櫟陽逮,請蘄獄掾曹咎書抵櫟陽獄史司馬欣,以故事皆已。應劭曰:「項梁曾坐事傳繫櫟陽獄,從蘄獄掾曹咎取書與司馬欣。抵,相歸抵也。已,止也。」梁甞殺人,與籍避仇吳中。吳中賢士大夫皆出梁下。師古曰:「言皆不及也。」每有大繇役及喪,梁常主辦,陰以兵法部勒賔客子弟,以知其能。秦始皇帝東遊會稽,度浙江,應劭曰:「浙音折。」晉灼曰:「江水至會稽山陰爲浙江。」梁與籍觀。籍曰:「彼可取而代也。」梁掩其口,曰:「無妄言,族矣!」師古曰:「凡言族者,謂族誅之。」梁以此竒籍。籍長八尺二寸,力扛鼎,師古曰:「扛,舉也,音江。」才氣過人。吳中子弟皆憚籍。

秦二世元年,陳勝起。九月,會稽假守通張晏曰:「假守,兼守也。」晉灼曰:「楚漢春秋云姓殷。」素賢梁,乃召與計事。梁曰:「方今江西皆反秦,此亦天亡秦時也。先發制人,後發制於人。」守歎曰:「聞夫子楚將世家,唯足下耳!」梁曰:「吳有竒士桓楚,亡在澤中,人莫知其處,獨籍知之。」梁乃戒籍持劔居外待。梁復入,與守語曰:「請召籍,使受令召桓楚。」籍入,梁眴籍曰:「可矣!」師古曰:「眴,動目也,音舜,動目而使之也。今書本有作眄字者,流俗所改耳。」籍遂拔劔擊斬守。梁持守頭,佩其印綬。門下驚擾,籍所擊殺數十百人。師古曰:「數十百人者,八九十乃至百也。他皆類此。」府中皆讋伏,莫敢復起。師古曰:「讋,失氣也,音章涉反。」梁乃召故人所知豪吏,諭以所爲,師古曰:「諭,曉告之。」遂舉吳中兵。使人收下縣,師古曰:「四面諸縣也。非郡所都,故謂之下也。」得精兵八千人,部署豪桀爲校尉、候、司馬。師古曰:「分部而署置之。」有一人不得官,自言。梁曰:「某時喪,使公主某事,不能辦,以故不任公。」衆乃皆服。梁爲會稽將,籍爲裨將,師古曰:「裨,助也,相副助也。裨音頻移反。他皆類此。」徇下縣。

秦二年,廣陵人召平爲陳勝徇廣陵,師古曰:「召讀曰邵。」未下。聞陳勝敗走,秦將章邯且至,迺度江矯陳王令,拜梁爲楚上柱國,曰:「江東已定,急引兵西擊秦。」梁迺以八千人度江而西。聞陳嬰已下東陽,使使欲與連和俱西。陳嬰者,故東陽令史,蘇林曰:「曹史也。」晉灼曰:「漢儀注令史曰令史丞,史曰丞史。」師古曰:「晉說是也。」居縣,素信,爲長者。師古曰:「素立恩信,號爲長者。」東陽少年殺其令,相聚數千人,欲立長,無適用,師古曰:「適,主也,音與的同。」迺請陳嬰。嬰謝不能,遂彊立之,縣中從之者得二萬人。欲立嬰爲王,異軍蒼頭特起。應劭曰:「言與衆異也。」嬰母謂嬰曰:「吾爲迺家婦,聞先故未曾貴。師古曰:「乃,汝也。」今暴得大名,不祥。不如有所屬,事成猶得封侯,事敗易以亡,非世所指名也。」嬰迺不敢爲王,謂其軍吏曰:「項氏世世將家,有名於楚,今欲舉大事,將非其人,不可。師古曰:「言以不材之人爲將,不可求勝也。」我倚名族,亡秦必矣。」師古曰:「倚,依也,音於綺反。」其衆從之,迺以其兵屬梁。梁渡淮,英布、蒲將軍亦以其兵屬焉。服虔曰:「英布起於蒲地,因以爲號也。」如淳曰:「史記項羽紀言當陽君、蒲將軍皆屬項羽,自此更有蒲將軍也。」師古曰:「此二人也,服說失之。若是一人,不當先言姓名,後乃稱將軍也。」凡六七萬人,軍下邳。

是時,秦嘉已立景駒爲楚王,軍彭城東,欲以距梁。梁謂軍吏曰:「陳王首事,戰不利,未聞所在。今秦嘉背陳王立景駒,大逆亡道。」迺引兵擊秦嘉。軍敗走,追至胡陵。嘉還戰師古曰:「復來戰。」一日,嘉死,軍降。景駒走死梁地。梁已并秦嘉軍,軍胡陵,將引而西。章邯至栗,師古曰:「栗,縣名。地理志屬沛郡。」梁使別將朱鷄石、餘樊君與戰。餘樊君死。朱鷄石敗,亡走胡陵。梁迺引兵入薛,誅朱鷄石。梁前使羽別攻襄城,襄城堅守不下。已拔,皆阬之,師古曰:「陷之於阬,盡殺之。」還報梁。聞陳王定死,召諸別將會薛計事。時沛公亦從沛往。

居鄛人范增晉灼曰:「鄛音鄛絕之鄛。」師古曰:「居鄛,縣名也,地理志屬廬江郡。鄛音巢,字亦作巢。本春秋時巢國。」年七十,素好竒計,往說梁曰:「陳勝敗固當。師古曰:「言其計畫非是,宜應敗也。」夫秦滅六國,楚最亡罪,自懷王入秦不反,楚人憐之至今,故南公稱曰『楚雖三戶,亡秦必楚』。服虔曰:「南公,南方之老人也。」蘇林曰:「但令有三戶在,其怨深,足以亡秦。」今陳勝首事,不立楚後,其勢不長。今君起江東,楚蠭起之將皆爭附君者,師古曰:「蠭,古蜂字也。蠭起,如蠭而起,言其衆也。一說蠭與鋒同,言鋒銳而起者。」以君世世楚將,爲能復立楚之後也。」於是梁乃求楚懷王孫心,在民間爲人牧羊,立以爲楚懷王,從民望也。陳嬰爲上柱國,封五縣。與懷王都盱台。師古曰:「盱音許于反。台音怡。」梁自號武信君,引兵攻亢父。師古曰:「亢音抗。父音甫。」

初,章邯旣殺齊王田儋於臨菑,師古曰:「高紀及儋傳並言於臨濟,此獨言臨菑,疑此誤也。」田假復自立爲齊王。儋弟榮走保東阿,章邯追圍之。梁引兵救東阿,大破秦軍東阿,田榮即引兵歸,逐王假。假亡走楚,相田角亡走趙。角弟閒,故將,居趙不敢歸。田榮立儋子市爲齊王。梁已破東阿下軍,遂追秦軍。數使使趣齊兵俱西。師古曰:「趣讀曰促。」榮曰:「楚殺田假,趙殺田角、田閒,迺發兵。」梁曰:「田假與國之王,張晏曰:「與,黨與也。」窮來歸我,不忍殺。」趙亦不殺角、閒以市於齊。張晏曰:「若市買相貿易以利也。」梁救榮難,榮猶不用命。梁念殺假等,榮未必多出兵,不如待以禮,又可以貿易他利,以除己害,遂背德,可輔假以伐齊,故曰市。市,貿易也。」晉灼曰:「欲令楚殺田假,以爲己利,而楚保全不殺,以買其計,故曰市也。」師古曰:「二說皆非也。市者,以角、閒市取齊兵也,直言趙不殺角、閒以求齊兵耳。」齊遂不肯發兵助楚。梁使羽與沛公別攻城陽,屠之。西破秦軍濮陽東,秦兵收入濮陽。沛公、羽攻定陶。定陶未下,去,西略地至雍丘,大破秦軍,斬李由。還攻外黃,外黃未下。

梁起東阿,比至定陶,再破秦軍,師古曰:「比音必寐反。」羽等又殺李由,益輕秦,有驕色。宋義諫曰:「戰勝而將驕卒惰者敗。今少惰矣,秦兵日益,臣爲君畏之。」梁不聽。迺使宋義於齊。道遇齊使者高陵君顯,張晏曰:「名顯,封於高陵。」晉灼曰:「高陵,瑯邪縣也。」曰:「公將見武信君乎?」曰:「然。」義曰:「臣論武信君軍必敗。公徐行則免,疾行則及禍。」秦果悉起兵益章邯,夜銜枚擊楚,大破之定陶,師古曰:「銜枚,解在高紀。」梁死。沛公與羽去外黃,攻陳留,陳留堅守不下。沛公、羽相與謀曰:「今梁軍敗,士卒恐。」乃與呂臣俱引兵而東。呂臣軍彭城東,羽軍彭城西,沛公軍碭。

章邯已破梁軍,則以爲楚地兵不足憂,迺度河北擊趙,大破之。當此之時,趙歇爲王,陳餘爲將,張耳爲相,走入鉅鹿城。師古曰:「趙歇、張耳共入鉅鹿也。」秦將王離、涉閒圍鉅鹿,張晏曰:「秦二將也。王離,王翦孫。涉,姓;閒,名也。」章邯軍其南,築甬道而輸之粟。師古曰:「章邯爲甬道而運粟,以饟王離、涉閒之軍。」陳餘將卒數萬人軍鉅鹿北,所謂河北軍也。

宋義所遇齊使者高陵君顯見楚懷王曰:「宋義論武信君必敗,數日果敗。軍未戰先見敗徵,師古曰:「徵,證也。」可謂知兵矣。」王召宋義與計事而說之,師古曰:「說讀曰悅。」因以爲上將軍;羽爲魯公,爲次將,范增爲末將。諸別將皆屬,號卿子冠軍。師古曰:「冠軍,言其在諸軍之上。」北救趙,至安陽,留不進。師古曰:「今相州安陽縣。」秦三年,羽謂宋義曰:「今秦軍圍鉅鹿,疾引兵渡河,楚擊其外,趙應其內,破秦軍必矣。」宋義曰:「不然。夫搏牛之蝱不可以破蝨。張晏曰:「搏音博。」蘇林曰:「蝱喻秦,蝨喻章邯等,言小大不同勢,欲滅秦當寬邯等也。」如淳曰:「猶言本欲以大力伐秦,而不可以救趙也。」師古曰:「搏,擊也,言以手擊牛之背,可以殺其上蝱,而不能破蝨,喻今將兵方欲滅秦,不可盡力與章邯即戰。或未能禽,徒費力也。如說近也。」今秦攻趙,戰勝則兵罷,我承其敝;師古曰:「罷讀曰疲。」不勝,則我引兵鼓行而西,必舉秦矣。師古曰:「鼓行,謂擊鼓而行,無畏懼也。」故不如先鬬秦、趙。夫擊輕銳,我不如公;坐運籌策,公不如我。」因下令軍中曰:「猛如虎,佷如羊,貪如狼,強不可令者,皆斬。」遣其子襄相齊,身送之無鹽,師古曰:「縣名。」飲酒高會。師古曰:「高會,大會也。」天寒大雨,士卒凍飢。羽曰:「將戮力而攻秦,乆留不行。今歲飢民貧,卒食半菽,孟康曰:「半,五升器名也。」臣瓚曰:「土卒食蔬菜以菽雜半之。」師古曰:「瓚說是也。菽謂豆也。」軍無見糧,師古曰:「無見在之糧。」迺飲酒高會,不引兵渡河因趙食,與併力擊秦,迺曰『承其敝』。夫以秦之強,攻新造之趙,其勢必舉趙。趙舉秦強,何敝之承!且國兵新破,王坐不安席,掃境內而屬將軍,師古曰:「屬,委也,音之欲反。」國家安危,在此一舉。今不卹士卒而徇私,非社稷之臣也。」羽晨朝上將軍宋義,即其帳中斬義頭。師古曰:「即,就也。」出令軍中曰:「宋義與齊謀反楚,楚王陰令籍誅之。」諸將讋服,師古曰:「讋,失氣也,音之涉反。」莫敢枝梧。如淳曰:「梧音悟。枝梧猶枝扞也。」臣瓚曰:「小柱爲枝,邪柱爲梧,今屋梧邪柱是也。」皆曰:「首立楚者,將軍家也。今將軍誅亂。」迺相與共立羽爲假上將軍。師古曰:「未得懷王之命,故且爲假也。」使人追宋義子,及之齊,殺之。使桓楚報命於王。王因使使立羽爲上將軍。

羽已殺卿子冠軍,威震楚國,名聞諸侯。乃遣當陽君、蒲將軍將卒二萬人度河救鉅鹿。戰少利,陳餘復請兵。羽迺悉引兵渡河。已渡,皆湛舡,師古曰:「湛讀曰沈,謂沈沒其舡於水中。」破釜甑,燒廬舍,持三日糧,視士必死,無還心。師古曰:「視讀曰示。」於是至則圍王離,與秦軍遇,九戰,絕甬道,大破之,殺蘇角,文穎曰:「秦將。」虜王離。涉閒不降,自燒殺。當是時,楚兵冠諸侯。師古曰:「言最爲上也。」諸侯軍救鉅鹿者十餘壁,莫敢縱兵。及楚擊秦,諸侯皆從壁上觀。楚戰士無不一當十,呼聲動天地。師古曰:「呼音火故反。」諸侯軍人人惴恐。服虔曰:「惴音章瑞反。」於是楚已破秦軍,羽見諸侯將,入轅門,張晏曰:「軍行以車爲陳,轅相向爲門,故曰轅門。」師古曰:「周禮掌舍,王行則『設車宮轅門』也。」膝行而前,莫敢仰視。羽繇是始爲諸侯上將軍,師古曰:「繇讀與由同。」兵皆屬焉。

章邯軍棘原,晉灼曰:「地名,在鉅鹿南。」羽軍漳南,相持未戰。秦軍數卻,師古曰:「卻,退也,音丘略反。」二世使人讓章邯。師古曰:「讓謂責也。」章邯恐,使長史欣請事。至咸陽,留司馬門三日,師古曰:「凡言司馬門者,宮垣之內兵衞所在,四面皆有司馬。司馬主武事,故緫謂宮之外門爲司馬門。」趙高不見,有不信之心。長史欣恐,還走,不敢出故道。趙高果使人追之,不及。欣至軍,報曰:「事亡可爲者。師古曰:「言不可復爲軍旅之事。」相國趙高顓國主斷。師古曰:「顓與專同也。」今戰而勝,高嫉吾功;不勝,不免於死。願將軍熟計之。」陳餘亦遺章邯書曰:「白起爲秦將,南并鄢郢,北阬馬服,服虔曰:「馬服,趙括也。父奢爲趙將,有功,賜號馬服。馬服猶服馬也,故世稱之。」師古曰:「鄢郢,皆楚邑也。鄢音偃。郢音弋井反。」攻城略地,不可勝計,而卒賜死。師古曰:「卒,終也。」蒙恬爲秦將,北逐戎人,開榆中地數千里,服虔曰:「金城縣治也。」蘇林曰:「在上郡。」師古曰:「即今之榆林,古者上郡界。蘇說是也。」竟斬陽周。孟康曰:「縣名也,屬上郡。」晉灼曰:「恬賜死,死於此縣。」何者?功多,秦不能封,因以法誅之。今將軍爲秦將三歲矣,所亡失已十萬數,而諸侯並起茲益多。彼趙高素諛日乆,師古曰:「諛,諂也。」今事急,亦恐二世誅之,故欲以法誅將軍以塞責,師古曰:「塞,當也。」使人更代以脫其禍。師古曰:「脫,免也。」將軍居外乆,多內隙,有功亦誅,亡功亦誅。且天之亡秦,無愚智皆知之。今將軍內不能直諫,外爲亡國將,孤立而欲長存,豈不哀哉!將軍何不還兵與諸侯爲從,文穎曰:「關東爲從,關西爲橫。」孟康曰:「南北爲從,東西爲橫。」師古曰:「言欲如六國時共敵秦。二說皆是也。還兵謂迴兵內嚮以攻秦也。從音子容反。」南面稱孤,孰與身伏斧質,妻子爲戮乎?」師古曰:「質謂鍖也。古者斬人,加於鍖上而斫之也。鍖音竹林反。」章邯狐疑,陰使候始成使羽,欲約。鄭氏曰:「候,軍候也。始,姓;成,名也。」約未成,羽使蒲將軍引兵度三戶,服虔曰:「漳水津也。」孟康曰:「在鄴西三十里。」軍漳南,與秦戰,再破之。羽悉引兵擊秦軍汙水上,師古曰:「汙水在鄴西南,音于。」大破之。

邯使使見羽,欲約。羽召軍吏謀曰:「糧少,欲聽其約。」軍吏皆曰:「善。」羽乃與盟洹水南殷虛上。應劭曰:「洹水在湯陰界。殷虛,故殷都也。」師古曰:「洹水出林慮縣東北,至于長樂入清水。洹音桓,俗音袁,非也。虛讀曰墟。」已盟,章邯見羽流涕,爲言趙高。羽迺立章邯爲雍王,置軍中。使長史欣爲上將,將秦軍行前。師古曰:「行前,謂居前而行。」

漢元年,羽將諸侯兵三十餘萬,行略地至河南,遂西到新安。師古曰:「今穀州新安城是。」異時諸侯吏卒徭役屯戍過秦中,師古曰:「異時猶言先時也。秦中,關中秦地也。」秦中遇之多亡狀,師古曰:「無善形狀也。」及秦軍降諸侯,諸侯吏卒乘勝奴虜使之,輕重折辱秦吏卒。吏卒多竊言曰:「章將軍等詐吾屬降諸侯,今能入關破秦,大善;即不能,諸侯虜吾屬而東,秦又盡誅吾父母妻子。」諸將微聞其計,以告羽。羽迺召英布、蒲將軍計曰:「秦吏卒尚衆,其心不服,至關不聽,事必危,不如擊之,獨與章邯、長史欣、都尉翳入秦。」於是夜擊阬秦軍二十餘萬人。

至函谷關,有兵守,不得入。聞沛公已屠咸陽,羽大怒,使當陽君擊關。羽遂入,至戲西鴻門,聞沛公欲王關中,獨有秦府庫珍寶。亞父范增亦大怒,勸羽擊沛公。饗士,旦日合戰。羽季父項伯素善張良。良時從沛公,項伯夜以語良。良與俱見沛公,因伯自解於羽。師古曰:「自解,猶今言分疏也。」明日,沛公從百餘騎至鴻門謝羽,自陳「封秦府庫,還軍霸上以待大王,閉關以備他盜,不敢背德。」羽意旣解,范增欲害沛公,賴張良、樊噲得免。語在高紀。

後數日,羽迺屠咸陽,殺秦降王子嬰,燒其宮室,火三月不滅;收其寶貨,略婦女而東。秦民失望。師古曰:「沛公入關,儉節自處,約法三章,反秦之政。而項羽屠殺焚燒,恣其殘酷,故關中之人失所望也。」於是韓生說羽曰:「關中阻山帶河,四塞之地,肥饒,可都以伯。」師古曰:「伯讀曰霸。」羽見秦皆已燒殘,又懷思東歸,曰:「富貴不歸故鄉,如衣錦夜行。」師古曰:「言無人見之,不榮顯矣。」韓生曰:「人謂楚人沐猴而冠,果然。」張晏曰:「沐猴,獮猴也。」師古曰:「言雖著人衣冠,其心不類人也。果然,果如人之言也。」羽聞之,斬韓生。

初,懷王與諸將約,先入關者王其地。羽旣背約。使人致命於懷王。懷王曰:「如約。」羽迺曰:「懷王者,吾家武信君所立耳,非有功伐,張晏曰:「積功曰伐。」何以得顓主約?師古曰:「顓與專同。」天下初發難,服虔曰:「兵初起時也。」假立諸侯後以伐秦。然身被堅執銳首事,暴露於野三年,滅秦定天下者,皆將相諸君與籍力也。懷王亡功,固當分其地王之。」諸將皆曰:「善。」羽迺陽尊懷王爲義帝,曰:「古之王者,地方千里,必居上游。」文穎曰:「居水之上流也。游或作流。」師古曰:「游即流也。」徙之長沙,都郴。師古曰:「郴音丑林反。」迺分天下以王諸侯。

羽與范增疑沛公,業已講解,蘇林曰:「講,和也。」又惡背約,恐諸侯叛之,陰謀曰:「巴、蜀道險,秦之遷民皆居之。」乃曰:「巴、蜀亦關中地。」故立沛公爲漢王,王巴、蜀、漢中。而參分關中,王秦降將以距塞漢道。乃立章邯爲雍王,王咸陽以西。長史司馬欣,故櫟陽獄吏,甞有德於梁;都尉董翳,本勸章邯降。故立欣爲塞王,王咸陽以東至河;立翳爲翟王,王上郡。徙魏王豹爲西魏王,王河東。瑕丘公申陽者,孟康曰:「瑕丘縣之老人也,姓申名陽。」張耳嬖臣也,師古曰:「嬖謂愛幸也。」先下河南,迎楚河上。立陽爲河南王。趙將司馬卬定河內,數有功。立卬爲殷王,王河內。徙趙王歇王代。趙相張耳素賢,又從入關,立爲常山王,王趙地。當陽君英布爲楚將,常冠軍。立布爲九江王。番君吳芮師古曰:「番音蒲河反。」帥百粵佐諸侯從入關。立芮爲衡山王。義帝柱國共敖師古曰:「共讀曰龔。」將兵擊南郡,功多,因立爲臨江王。徙燕王韓廣爲遼東王。燕將臧荼師古曰:「荼音塗。」從楚救趙,因從入關。立荼爲燕王。徙齊王田市爲膠東王。齊將田都從共救趙,入關。立都爲齊王。故秦所滅齊王建孫田安,羽方渡河救趙,安下濟北數城,引兵降羽。立安爲濟北王。田榮者,背梁不肯助楚擊秦,以故不得封。陳餘棄將印去,不從入關,然素聞其賢,有功於趙,聞其在南皮,故因環封之三縣。孟康曰:「繞南皮三縣以封之。」師古曰:「環音宦。」番君將梅鋗師古曰:「鋗音火玄反。」功多,故封十萬戶侯。羽自立爲西楚伯王,師古曰:「伯讀曰霸。」王梁楚地九郡,都彭城。

諸侯各就國。田榮聞羽徙齊王市膠東,而立田都爲齊王,大怒,不肯遣市之膠東,因以齊反,迎擊都。都走楚。市畏羽,迺亡之膠東就國。榮怒,追殺之即墨,自立爲齊王。予彭越將軍印,令反梁地。越迺擊殺濟北王田安。田榮遂并王三齊之地。時漢王還定三秦。羽聞漢并關中,且東,師古曰:「言方欲出關而擊楚也。」齊、梁畔之,大怒,迺以故吳令鄭昌爲韓王以距漢,令蕭公角等擊彭越。越敗蕭公角等。時張良徇韓,遺項王書曰:「漢王失職,欲得關中,如約即止,不敢東。」師古曰:「如本要約也。」又以齊、梁反書遺羽,羽以此故無西意,而北擊齊。徵兵九江王布。布稱疾不行,使將將數千人徃。

二年,羽陰使九江王布殺義帝。陳餘使張同、夏說說齊王榮,師古曰:「夏說讀曰悅,下說齊王,說音式芮反。」曰:「項王爲天下宰不平,今盡王故王於醜地,師古曰:「醜,惡也。」而王羣臣諸將善地,逐其故主趙王,迺北居代,餘以爲不可。師古曰:「於義不當然。」聞大王起兵,且不聽不義,師古曰:「凡不義之事,皆不聽順。」願大王資餘兵,師古曰:「資,給也。」使擊常山,以復趙王,請以國爲扞蔽。」師古曰:「猶爲齊之藩屏。」齊王許之,因遣兵徃。陳餘悉三縣兵,師古曰:「悉,盡也。」與齊併力擊常山,大破之。張耳走歸漢。陳餘迎故趙王歇反之趙。趙王因立餘爲代王。羽至城陽,田榮亦將兵會戰。榮不勝,走至平原,平原民殺之。羽遂北燒夷齊城郭室屋,師古曰:「夷,平也。」皆阬降卒,係虜老弱婦女。徇齊至北海,所過殘滅。齊人相聚而畔之。於是田榮弟橫收得亡卒數萬人,反城陽。羽因留,連戰未能下。

漢王劫五諸侯兵,服虔曰:「時有十八諸侯,漢得其五。」師古曰:「常山、河南、魏、韓、殷也。解在高紀。十八諸侯,漢時又先已得塞、翟矣。服說非也。」凡五十六萬人,東伐楚。羽聞之,即令諸將擊齊,而自以精兵三萬人南從魯出胡陵。漢王皆已破彭城,收其貨賂美人,日置酒高會。羽迺從蕭晨擊漢軍而東,至彭城,日中,大破漢軍。張晏曰:「一日之中。或曰早擊之,至日中大破。」師古曰:「或說是也。」漢軍皆走,迫之穀、泗水。臣瓚曰:「二水皆在沛郡彭城。」漢軍皆南走山,師古曰:「走,趣也,音奏。」楚又追擊至靈辟東睢水上。師古曰:「睢音雖。」漢軍郤,爲楚所擠,臣瓚曰:「擠,排也。」師古曰:「音子詣反,又音子奚反。」多殺。漢卒十餘萬皆入睢水,睢水爲不流。師古曰:「言殺人多,填於水中。」漢王乃與數十騎遁去。語在高紀。太公、呂后閒求漢王,師古曰:「間行而求之。」反遇楚軍。楚軍與歸,羽常置軍中。

漢王稍收散卒,蕭何發關中卒悉詣滎陽,戰京、索閒,師古曰:「索音山各反。」敗楚。楚以故不能過滎陽而西。漢軍滎陽,築甬道,取敖倉食。三年,羽數擊絕漢甬道,漢王食乏,請和,割滎陽以西爲漢。羽欲聽之。歷陽侯范增曰:「漢易與耳,今不取,後必悔之。」羽乃急圍滎陽。漢王患之,乃與陳平金四萬斤以閒楚君臣。師古曰:「閒音居莧反。」語在陳平傳。項羽以故疑范增,稍奪之權。范增怒曰:「天下事大定矣,君王自爲之!願賜骸骨歸。」行未至彭城,疽發背死。師古曰:「疽,癰創也,音千餘反。」於是漢將紀信詐爲漢王出降,以誑楚軍,故漢王得與數十騎從西門出。令周苛、樅公、魏豹守滎陽。師古曰:「苛音何。樅音千容反。」漢王西入關收兵,還出宛、葉閒,師古曰:「葉音式涉反。」與九江王黥布行收兵。羽聞之,即引兵南。漢王堅壁不與戰。

是時,彭越渡睢,與項聲、薛公戰下邳,殺薛公。羽乃東擊彭越。漢王亦引兵北軍成臯。羽已破走彭越,師古曰:「擊破之令其走。」引兵西下滎陽城,亨周苛,殺樅公,虜韓王信,進圍成臯。漢王跳,師古曰:「輕身而急出也。跳音徒彫反。」獨與滕公得出。北渡河,至脩武,從張耳、韓信。楚遂拔成臯。漢王得韓信軍,留止,使盧綰、劉賈度白馬津入楚地,佐彭越共擊破楚軍燕郭西,師古曰:「燕縣,故南燕國也,屬東郡。」燒其積聚,攻下梁地十餘城。羽聞之,謂海春侯大司馬曹咎曰:「謹守成臯。即漢欲挑戰,慎毋與戰,勿令得東而已。我十五日必定梁地,復從將軍。」於是引兵東。

四年,羽擊陳留、外黃,外黃不下。數日降,羽悉令男子年十五以上詣城東,欲阬之。外黃令舍人兒年十二,蘇林曰:「令之舍人兒也。」臣瓚曰:「稱兒者,以其幼弱,故係其父。」徃說羽曰:「彭越強劫外黃,師古曰:「強音其兩反。」外黃恐,故且降,待大王。大王至,又皆阬之,百姓豈有所歸心哉!從此以東,梁地十餘城皆恐,莫肯下矣。」羽然其言,乃赦外黃當阬者。而東至睢陽,聞之皆爭下。

漢果數挑楚軍戰,楚軍不出。使人辱之,五六日,大司馬怒,度兵汜水。師古曰:「氾音凡。解在高紀。」卒半度,漢擊,大破之,盡得楚國金玉貨賂。大司馬咎、長史欣皆自剄汜水上。咎故蘄獄掾,欣故塞王,羽信任之。羽至睢陽,聞咎等破,則引兵還,漢軍方圍鍾離眜於滎陽東,師古曰:「眜音莫葛反。」羽軍至,漢軍畏楚,盡走險阻。師古曰:「走音奏。」羽亦軍廣武相守,乃爲高俎,置太公其上,如淳曰:「高俎,几之上也。」李竒曰:「軍中巢櫓謂之俎。」師古曰:「俎者,所以薦肉。示欲烹之,故置俎上。如說是也。」告漢王曰:「今不急下,吾亨太公。」漢王曰:「吾與若俱北面受命懷王,師古曰:「若,汝也。」約爲兄弟,吾翁即汝翁。師古曰:「翁謂父也。」必欲亨迺翁,幸分我一杯羹。」師古曰:「乃亦汝也。古者以杯盛羹,今之側杯有兩耳者是也。」羽怒,欲殺之。項伯曰:「天下事未可知。且爲天下者不顧家,雖殺之無益,但益怨耳。」羽從之。迺使人謂漢王曰:「天下匈匈,師古曰:「匈匈,讙擾之意也。他皆類此。」徒以吾兩人,願與王挑戰,決雌雄,毋徒罷天下父子爲也。」師古曰:「罷讀曰疲。」漢王笑謝曰:「吾寧鬬智,不能鬬力。」羽令壯士出挑戰。漢有善騎射曰樓煩,應劭曰:「樓煩,胡人也。」李竒曰:「後爲縣,屬鴈門。此縣人善騎射,謂士爲樓煩。取其稱耳,未必樓煩人也。」師古曰:「李說是也。」楚挑戰,三合,樓煩輒射殺之。羽大怒,自被甲持戟挑戰。樓煩欲射,羽瞋目叱之。師古曰:「瞋目,張目也,音充人反。」樓煩目不能視,手不能發,走還入壁,不敢復出。漢王使閒問之,迺羽也。師古曰:「間,微問之也。」漢王大驚。於是羽與漢王相與臨廣武閒而語。漢王數羽十罪。師古曰:「數,責也,音所具反。」語在高紀。羽怒,伏弩射傷漢王。漢王入成臯。

時彭越數反梁地,絕楚粮食,又韓信破齊,且欲擊楚。羽使從兄子項它爲大將,龍且爲裨將,師古曰:「它音徒何反。且音子余反。高紀云項聲,此傳云項它,紀傳不同,未知孰是。」救齊。韓信破殺龍且,追至成陽,虜齊王廣。信遂自立爲齊王。羽聞之,恐,使武涉徃說信。語在信傳。

時,漢關中兵益出,食多,羽兵食少。漢王使侯公說羽,羽迺與漢王約,中分天下,割鴻溝而西者爲漢,東者爲楚,歸漢王父母妻子。已約,羽解而東。五年,漢王進兵追羽,至故陵,復爲羽所敗。漢王用張良計,致齊王信、建成侯、彭越兵,及劉賈入楚地,圍壽春。大司馬周殷叛楚,舉九江兵隨劉賈,迎黥布,與齊梁諸侯皆大會。

羽壁垓下,軍少食盡。漢帥諸侯兵圍之數重。羽夜聞漢軍四面皆楚歌,迺驚曰:「漢皆已得楚乎?是何楚人多也!」起飲帳中。有美人姓虞氏,常幸從;駿馬名騅,常騎。師古曰:「蒼白雜毛曰騅,蓋以其色名之。」迺悲歌忼慨,自爲歌詩曰:「力拔山兮氣蓋世,時不利兮騅不逝。騅不逝兮可柰何!虞兮虞兮柰若何!」師古曰:「若,汝也。」歌數曲,美人和之。羽泣下數行,左右皆泣,莫能仰視。

於是羽遂上馬,戲下騎從者八百餘人,師古曰:「戲,大將之旗也,音許宜反,又音許爲反。漢書通以戲爲旌麾及指麾字。」夜直潰圍南出馳。平明,漢軍迺覺之,令騎將灌嬰以五千騎追羽。羽渡淮,騎能屬者百餘人。師古曰:「屬,聯及也,音之欲反。」羽至陰陵,迷失道,孟康曰:「縣名,屬九江郡。」問一田父,田父紿曰「左」。文穎曰:「紿,欺也;欺令左也。」左,乃陷大澤中,以故漢追及之。羽復引而東,至東城,迺有二十八騎。追者數千,羽自度不得脫,師古曰:「脫,免也,音土活反。」謂其騎曰:「吾起兵至今八歲矣,身七十餘戰,所當者破,所擊者服,未甞敗北,遂伯有天下。師古曰:「伯讀曰霸。」然今卒困於此,師古曰:「卒,終也。」此天亡我,非戰之罪也。今日固決死,願爲諸軍快戰,必三勝,斬將,艾旗,師古曰:「艾音刈。」迺後死,使諸君知吾非用兵罪,天亡我也。」於是引其騎因四隤山孟康曰:「四下陂陁也。」師古曰:「隤音徒回反。」而爲圜陳外嚮。師古曰:「圜陳,四周爲之也。外嚮,謂兵刃皆在外也。」漢騎圍之數重。羽謂其騎曰:「吾爲公取彼一將。」令四面騎馳下,期山東爲三處。於是羽大呼馳下,師古曰:「呼,叫也,音火故反。」漢軍皆披靡。師古曰:「披音普彼反。」遂殺漢一將。是時,楊喜爲郎騎,追羽,羽還叱之,師古曰:「還謂迴面也。」喜人馬俱驚,辟易數里。師古曰:「辟易,謂開張而易其本處。辟音頻亦反。」與其騎會三處。漢軍不知羽所居,分軍爲三,復圍之。羽迺馳,復斬漢一都尉,殺數十百人。復聚其騎,亡兩騎。迺謂騎曰:「何如?」騎皆服曰:「如大王言。」

於是羽遂引東,欲度烏江。臣瓚曰:「在牛渚。」烏江亭長檥舡待,服虔曰:「檥音蟻。」如淳曰:「南方人謂整船向岸曰檥。」謂羽曰:「江東雖小,地方千里,衆數十萬,亦足王也。願大王急度。今獨臣有舡,漢軍至,亡以度。」羽笑曰:「迺天亡我,何渡爲!且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度而西,今亡一人還,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,我何面目見之哉?縱彼不言,籍獨不愧於心乎!」謂亭長曰:「吾知公長者也,吾騎此馬五歲,所當亡敵,甞一日千里,吾不忍殺,以賜公。」迺令騎皆去馬,步持短兵接戰。羽獨所殺漢軍數百人。羽亦被十餘創。顧見漢騎司馬呂馬童曰:「若非吾故人乎?」師古曰:「若,汝也。」馬童面之,張晏曰:「以故人難親斫之,故背之也。」如淳曰:「面謂不正視也。」師古曰:「如說非也。面謂背之,不面向也。面縛亦謂反偝而縛之。杜元凱以爲但見其面,非也。」指王翳曰:如淳曰:「指示王翳。」「此項王也。」羽迺曰:「吾聞漢購我頭千金,邑萬戶,師古曰:「購,以財設賞,音工豆反。」吾爲公得。」鄧展曰:「令公得我爲功也。」晉灼曰:「字或作德。」迺自剄。王翳取其頭,亂相輮蹈師古曰:「輮,踐也,音人九反。」爭羽相殺者數十人。最後楊喜、呂馬童、郎中呂勝、楊武各得其一體。故分其地以封五人,皆爲列侯。

漢王迺以魯公號葬羽於穀城。諸項支屬皆不誅。封項伯等四人爲列侯,賜姓劉氏。

贊曰:昔賈生之過秦曰:應劭曰:「賈生書有過秦二篇,言秦之過。此第一篇也。司馬遷取以爲贊,班固因之。」

  秦孝公據殽函之固,擁雍州之地,師古曰:「殽謂殽山,今陝縣東二殽是也。函謂函谷,今桃林縣南洪溜澗是也。」君臣固守而闚周室,有席卷天下,包舉宇內,囊括四海,并吞八荒之心。張晏曰:「括,結囊也,言其能包含天下。」師古曰:「八荒,八方荒忽極遠之地也。」當是時也,商君佐之,師古曰:「衞鞅也,封於商。」內立法度,務耕織,脩守戰之備,外連衡而鬬諸侯。於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。師古曰:「言其不費功力也。」

  孝公旣沒,惠文、武、昭襄師古曰:「惠文王,孝公之子。武王,惠文王之子。昭襄王,武王之弟。」蒙故業,因遺策,南取漢中,西舉巴蜀,東割膏腴之地,收要害之郡。諸侯恐懼,會盟而謀弱秦,不愛珍器重寶肥饒之地,以致天下之士。合從締交,師古曰:「締,結也。從音子容反。締音大系反。」相與爲一。當此之時,齊有孟甞,師古曰:「孟甞君田文。」趙有平原,師古曰:「平原君趙勝。」楚有春申,師古曰:「春申君黃歇。」魏有信陵。師古曰:「公子無忌爲信陵君。」此四賢者,皆明智而忠信,寬厚而愛人,尊賢重士,約從離橫,師古曰:「約誓爲從,欲以分離爲橫。橫謂秦也。從音子容反。其下亦同。」兼韓、魏、燕、趙、宋、衞、中山之衆。於是六國之士有甯越、徐尚、蘇秦、杜赫之屬爲之謀,齊明、周最、陳軫、召滑、樓緩、翟景、蘇厲、樂毅之徒通其意,師古曰:「召讀曰邵。」吳起、孫臏、帶他、兒良、王廖、田忌、廉頗、趙奢之朋制其兵。師古曰:「臏音頻忍反。他音徒何反。兒音五奚反。廖音聊。」常以十倍之地,百萬之軍,仰關而攻秦。師古曰:「秦之地形高,而諸侯之兵欲攻關中者皆仰嚮,故云仰關也。今流俗書本仰字作叩,非也。」秦人開關延敵,九國之師遁巡而不敢進。師古曰:「遁巡,謂疑懼而卻退也。遁音千旬反。流俗書本巡字誤作逃,讀者因之而爲遁逃之義。潘岳西征賦云『逃遁以奔竄』,斯亦誤矣。」秦無亡矢遺鏃之費,而天下已困矣。師古曰:「鏃,矢鋒也,音子木反。」於是從散約敗,爭割地而賂秦。秦有餘力而制其弊,追亡逐北,伏尸百萬,流血漂鹵,師古曰:「漂,浮也。鹵,盾也。其血可以浮盾,言殺人多也。漂音匹遙反。」因利乘便,宰割天下,分裂山河;強國請服,弱國入朝。

  施及孝文、莊襄王,師古曰:「施,延也。孝文王,昭襄王之子也。莊襄王,孝文王之子,即始皇父也。施音戈豉反。」享國之日淺,國家亡事。

  及至始皇,奮六世之餘烈,師古曰:「孝公、惠文王、武王、昭襄王、孝文王、莊襄王,凡六君也。烈,業也。」振長策而馭宇內,師古曰:「以乘馬爲喻也。策,所以撾馬也。」吞二周而亡諸侯,履至尊而制六合,執敲扑以鞭笞天下,鄧展曰:「敲,短杖也。扑,捶也。」師古曰:「敲音苦交反。扑音普木反。」威震四海。南取百粵之地,以爲桂林、象郡。百粵之君頫首係頸,鄧展曰:「頫音俯。」師古曰:「古俯字。」委命下吏。迺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藩籬,師古曰:「言以長城扞蔽胡寇,如人家之有藩籬。」卻匈奴七百餘里,師古曰:「卻音丘略反。」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,士不敢彎弓而報怨。於是廢先王之道,焚百家之言,以愚黔首。墮名城,殺豪俊,師古曰:「墮,毀也,音火規反。」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,銷鋒鍉如淳曰:「鍉音嫡,箭鏃也。」師古曰:「鋒,戈戟刃也。鍉與鏑同,即箭鏃也。如音是也。」鑄以爲金人十二,師古曰:「所謂公仲者也。三輔黃圖云坐高三丈。其銘曰:『皇帝二十六年,初兼天下,改諸侯爲郡縣,一法律,同度量。大人來見臨洮,其長五丈,足跡六尺。』」以弱天下之民。然後踐華爲城,服虔曰:「斷華山爲城。」晉灼曰:「踐,登也。」師古曰:「晉說是。」因河爲池,據億丈之城,臨不測之川,以爲固。良將勁弩,守要害之處,信臣精卒,陳利兵而誰何。師古曰:「問之爲誰,又云何人,其義一也。」天下已定,始皇之心,自以爲關中之固,金城千里,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。

  始皇旣沒,餘威震于殊俗。然而陳涉,甕牖繩樞之子,服虔曰:「以繩係戶樞。」孟康曰:「瓦甕爲䆫也。」甿隷之人,如淳曰:「甿,古文萌字。甿,民也。」遷徙之徒也,材能不及中庸,非有仲尼、墨翟之知,文穎曰:「墨翟,宋人爲墨家者也。」陶朱、猗頓之富。師古曰:「越人范蠡逃越,止於陶,自謂陶朱公。猗頓本魯人,大畜牛羊於猗氏之南,貲擬王公,馳名天下。」躡足行伍之閒,如淳曰:「躡音疊。」師古曰:「躡音女涉反。」而免起阡陌之中,如淳曰:「時皆僻屈在阡陌之中也。」師古曰:「免者,言免脫徭役也。免字或作俛,讀與俯同。」帥罷散之卒,將數百之衆,師古曰:「罷讀曰疲。」轉而攻秦。斬木爲兵,揭竿爲旗,師古曰:「揭音竭,謂豎之也。今讀之者爲負揭之揭,非也。」天下雲合嚮應,師古曰:「嚮讀曰響,言如響之應聲。」贏糧而景從,師古曰:「贏,擔也。景從,言如影之隨形也。」山東豪俊遂並起而亡秦族矣。

  且天下非小弱也;雍州之地,殽函之固,自若也。師古曰:「自若,猶言如故也。」陳涉之位,不齒於齊、楚、燕、趙、韓、魏、宋、衞、中山之君;師古曰:「齒謂齊列如齒。」鉏耰棘矜,不敵於鉤戟長鎩;服虔曰:「耰,鉏柄也;以鉏柄及棘作矛𥎊也。」晉灼曰:「耰椎,塊椎也。」師古曰:「服說非也。耰,摩田器也。棘,戟也。矜與𥎊同,謂矛鋋之杷也。鉤戟,戟刃鉤曲者也。鎩,鈹也。言往者秦銷兵刃,陳涉起時但用鉏耰及戈戟之𥎊以相攻戰也。耰音憂。矜音其巾反。鎩音山列反。」適戍之衆,不亢於九國之師;師古曰:「適讀曰謫,謂罪罰而行也。亢,當也,讀與抗同。」深謀遠慮,行軍用兵之道,非及曩時之士也。師古曰:「曩,昔也,音乃朗反。」然而成敗異變,功業相反,何也?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,師古曰:「絜謂圍束之也。度音徒各反。絜音下結反。」比權量力,不可同年而語矣。然秦以區區之地,致萬乘之權,師古曰:「區區,小貌也。」招八州而朝同列,鄧展曰:「招,舉也。」蘇林曰:「招音翹。」百有餘年,然后以六合爲家,師古曰:「后與後同,古通用字也。」殽函爲宮。一夫作難而七廟墮,師古曰:「墮,毀也,音火規反。」身死人手,爲天下笑者,何也?仁誼不施,而攻守之勢異也。

周生亦有言,鄭氏曰:「周時賢人也。」師古曰:「史記稱太史公曰『余聞之周生』則知非周時人,蓋姓周耳。」「舜蓋重童子」,項羽又重童子,師古曰:「童子,目之眸子。」豈其苗裔邪?何其興之暴也!夫秦失其政,陳涉首難,豪傑蜂起,相與並爭,不可勝數。然羽非有尺寸,乘勢拔起隴𠭇之中,晉灼曰:「拔音卒拔之拔。」鄧展曰:「疾起也。」師古曰:「音步末反。」三年,遂將五諸侯兵滅秦,分裂天下而威海內,封立王侯,政繇羽出,師古曰:「繇與由同。」號爲「伯王」,師古曰:「伯讀曰霸。」位雖不終,近古以來未甞有也。師古曰:「近古猶末代。」及羽背關懷楚,放逐義帝,師古曰:「背關,謂背約不王高祖於關中。懷楚,謂思東歸而都彭城。」而怨王侯畔己,難矣。自矜功伐,奮其私智而不師古,始霸王之國,欲以力征經營天下,五年卒亡其國,身死東城,尚不覺寤,不自責過失,迺引「天亡我,非用兵之罪」,豈不謬哉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