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三・高后紀第三


高皇后呂氏,荀悅曰:「諱雉之字曰野雞。」應劭曰:「禮,婦人從夫謚,故稱高也。」師古曰:「呂后名雉,字娥姁,故臣下諱雉也。姁音許于反。」生惠帝。佐高祖定天下,父兄及高祖而侯者三人。師古曰:「父謂臨泗侯呂公也。兄謂周呂侯澤、建成侯釋之。」惠帝即位,尊呂后爲太后。太后立帝姊魯元公主女爲皇后,無子,取後宮美人子名之以爲太子。惠帝崩,太子立爲皇帝,年幼,太后臨朝稱制,師古曰:「天子之言一曰制書,二曰詔書。制書者,謂爲制度之命也,非皇后所得稱。今呂太后臨朝行天子事,斷決萬機,故稱制詔。」大赦天下。迺立兄子呂台、產、祿、台子通四人爲王,蘇林曰:「台音胞胎。」封諸呂六人爲列侯。語在外戚傳。

元年春正月,詔曰:「前日孝惠皇帝言欲除三族辠、妖言令,師古曰:「罪之重者戮及三族,過誤之語以爲妖言,今謂重酷,皆除之。」議未決而崩,今除之。」二月,賜民爵,戶一級。初置孝弟力田二千石者一人。師古曰:「特置孝弟力田官而尊其秩,欲以勸厲天下,令各敦行務本。」夏五月丙申,趙王宮叢臺災。師古曰:「連聚非一,故名叢臺。蓋本六國時趙王故臺也,在邯鄲城中。」立孝惠後宮子強爲淮陽王,如淳曰:「外戚恩澤侯表曰皆呂氏子也,以孝惠子侯。」晉灼曰:「漢注名長。」韋昭曰:「今陳留郡。」不疑爲恒山王,如淳曰:「今常山也,因避文帝諱改曰常。」弘爲襄城侯,朝爲軹侯,師古曰:「軹音只。」武爲壺關侯。秋,桃李華。

二年春,詔曰:「高皇帝匡飭天下,師古曰:「匡,正也。飭,整也。飭讀與敕同,其字從力。」諸有功者皆受分地爲列侯,師古曰:「分音扶問反。」萬民大安,莫不受休德。師古曰:「休,美也,音虛虯反。他皆類此。」朕思念至於乆逺而功名不著,亡以尊大誼,施後世。今欲差次列侯功以定朝位,師古曰:「以功之高下爲先後之次。」臧于高廟,世世勿絕,嗣子各襲其功位。其與列侯議定奏之。」丞相臣平言:師古曰:「陳平。」「謹與絳侯臣勃、師古曰:「周勃。」曲周侯臣商、師古曰:「酈商。」穎陰侯臣嬰、師古曰:「灌嬰。」安國侯臣陵等議,師古曰:「王陵。」列侯幸得賜餐錢奉邑,應劭曰:「餐與湌同。諸侯四時皆得賜餐錢。」文穎曰:「湌,邑中更名筭錢,如今長吏食奉,自復媵錢,即租奉也。」韋昭曰:「熟食曰湌,酒肴曰錢,粟米曰奉。稅租奉祿,正所食也。四時得閒賜,是爲湌錢。湌,小食也。」師古曰:「餐、湌同一字耳,音千安反。湌,所謂吞食物也。餐錢,賜厨膳錢也。奉邑,本所食邑也。奉音扶用反。」陛下加惠,以功次定朝位,如淳曰:「功大者位在上。功臣侯表有第一、第二之次。」臣請臧高廟。」奏可。春正月乙卯,地震,羌道、服虔曰:「縣有夷蠻曰道。」師古曰:「羌道屬隴西郡。」武都道山崩。師古曰:「武都道屬武都郡。」夏六月丙戌晦,日有蝕之。秋七月,恒山王不疑薨。行八銖錢。應劭曰:「本秦錢,質如周錢,文曰『半兩』,重如其文,即八銖也。漢以其太重,更鑄莢錢,今民間名榆莢錢是也。民患其太輕,至此復行八銖錢。」

三年夏,江水、漢水溢,流民四千餘家。師古曰:「水所漂沒也。」秋,星晝見。

四年夏,少帝自知非皇后子,出怨言,皇太后幽之永巷。如淳曰:「列女傳周宣姜后脫簪珥,待罪永巷,後改爲掖庭。」師古曰:「永,長也。本謂宮中之長巷也。」詔曰:「凡有天下治萬民者,蓋之如天,容之如地;上有驩心以使百姓,百姓欣然以事其上,驩欣交通而天下治。今皇帝疾乆不已,迺失惑昬亂,不能繼嗣奉宗廟,守祭祀,不可屬天下。師古曰:「屬,委也,音之欲反。」其議代之。」羣臣皆曰:「皇太后爲天下計,所以安宗廟社稷甚深。頓首奉詔。」五月丙辰,立恒山王弘爲皇帝。晉灼曰:「史記惠帝元年,子不疑爲常山王,子山爲襄城侯。二年,常山王薨,即不疑也。以弟襄城侯山爲常山王,更名義。丙辰,立常山王義爲帝。義更名弘。漢書一之,書弘以爲正也。」師古曰:「即元年所立弘爲襄城侯者,晉說是也。」

五年春,南粵王尉佗自稱南武帝。韋昭曰:「生以武爲號,不稽古也。」師古曰:「此說非也。成湯曰『吾武甚』,因自號武王。佗言武帝亦猶是耳,何謂其不稽古乎?」秋八月,淮陽王彊薨。九月,發河東、上黨騎屯北地。

六年春,星晝見。夏四月,赦天下。秩長陵令二千石。應劭曰:「長陵,高祖陵,尊之,故增其令秩也。」六月,城長陵。張晏曰:「起縣邑,故築城也。」師古曰:「此說非也。黃圖云長陵城周七里百八十步,因爲殿垣,門四出,及便殿掖庭諸官寺皆在中。是即就陵爲城,非止謂邑居也。」匈奴寇狄道,攻阿陽。師古曰:「狄道屬隴西。阿陽,天水之縣也。今流俗書本或作河陽者,非也。」行五分錢。應劭曰:「所謂莢錢者。」

七年冬十二月,匈奴寇狄道,略二千餘人。春正月丁丑,趙王友幽死于邸。己丑晦,日有蝕之,旣。以梁王呂產爲相國,趙王祿爲上將軍。立營陵侯劉澤爲琅邪王。夏五月辛未,詔曰:「昭靈夫人,太上皇妃也;武哀侯、張晏曰:「高帝兄伯也。」宣夫人,高皇帝兄姊也。如淳曰:「皆追謚。」號謚不稱,其議尊號。」丞相臣平等請尊昭靈夫人曰昭靈后,武哀侯曰武哀王,宣夫人曰昭哀后。六月,趙王恢自殺。秋九月,燕王建薨。南越侵盜長沙,遣隆慮侯竈將兵擊之。應劭曰:「竈姓周,高祖功臣也。隆慮,今林慮也,後避殤帝諱,故改之。」師古曰:「慮音廬。」

八年春,封中謁者張釋卿爲列侯。孟康曰:「宦官也。」如淳曰:「百官表謁者掌賔贊受事。灌嬰爲中謁者,後常以閹人爲之。諸官加中者,多閹人也。」諸中官、宦者令丞皆賜爵關內侯,食邑。如淳曰:「列侯出關就國,關內侯但爵耳。其有加異者,與之關內之邑,食其租稅。宣紀曰『德、武食邑』是也。」師古曰:「諸中官,凡閹人給事於中者皆是也。宦者令丞,宦者署之令丞。」夏,江水、漢水溢,流萬餘家。

秋七月辛巳,皇太后崩于未央宮。遺詔賜諸侯王各千金,將相列侯下至郎吏各有差。大赦天下。

上將軍祿、相國產顓兵秉政,師古曰:「顓讀與專同。」自知背高皇帝約,師古曰:「非劉氏而王,非有功而侯。」恐爲大臣諸侯王所誅,因謀作亂。時齊悼惠王子朱虛侯章在京師,以祿女爲婦,知其謀,迺使人告兄齊王,令發兵西。章欲與太尉勃、丞相平爲內應,以誅諸呂。齊王遂發兵,又詐琅邪王澤發其國兵,并將而西。產、祿等遣大將軍灌嬰將兵擊之。嬰至滎陽,使人諭齊王與連和,待呂氏變而共誅之。師古曰:「變謂發動也。」

太尉勃與丞相平謀,以曲周侯酈商子寄與祿善,使人劫商令寄紿說祿師古曰:「紿,誑也。」曰:「高帝與呂后共定天下,劉氏所立九王,呂氏所立三王,皆大臣之議。事已布告諸侯王,諸侯王以爲宜。今太后崩,帝少,足下不急之國守藩,師古曰:「之,往也。」迺爲上將將兵留此,爲大臣諸侯所疑。何不速歸將軍印,以兵屬太尉,師古曰:「屬音之欲反。」請梁王亦歸相國印,與大臣盟而之國。齊兵必罷,大臣得安,足下高枕而王千里,此萬世之利也。」祿然其計,使人報產及諸呂老人。或以爲不便,計猶豫師古曰:「猶,獸名也。爾雅曰『猶如𪊨,善登木』。此獸性多疑慮,常居山中,忽聞有聲,即恐有人且來害之,每豫上樹,乆之無人,然後敢下,須臾又上。如此非一,故不決者稱猶豫焉。一曰隴西俗謂犬子爲猶,犬隨人行,每豫在前,待人不得,又來迎候,故云猶豫也。𪊨音几。」 未有所決。祿信寄,與俱出游,過其姑呂嬃。張晏曰:「嬃音須。」師古曰:「呂后妹。」嬃怒曰:「奴爲將而棄軍,呂氏今無處矣!」師古曰:「言見誅滅,無處所也。處字或作類,言無種類也。」迺悉出珠玉寶器散堂下,曰:「無爲它人守也!」

八月庚申,平陽侯窋行御史大夫事,師古曰:「窋,曹參子也,音竹出反。」見相國產計事。郎中令賈壽使從齊來,因數產師古曰:「數,責之也,音數具反。」曰:「王不早之國,今雖欲行,尚可得邪?」具以灌嬰與齊楚合從狀告產。師古曰:「齊楚俱在山東,連兵西向,欲誅諸呂,亦猶六國爲從以敵秦,故言合從也。從音子容反。」平陽侯窋聞其語,馳告丞相平、太尉勃。勃欲入北軍,不得入。襄平侯紀通尚符節,張晏曰:「紀通,信子也。尚,主也,今符節令也。」晉灼曰:「紀信焚死,不見其後。功臣表云紀通紀成之子,以成死事,故封侯。」師古曰:「晉說是也。」迺令持節矯內勃北軍。師古曰:「矯,詐也,詐以天子之命也。」勃復令酈寄、典客劉揭說祿,應劭曰:「典客,今大鴻臚也。」師古曰:「揭音竭。」曰:「帝使太尉守北軍,欲令足下之國,急歸將印辭去。不然,禍且起。」祿遂解印屬典客,師古曰:「屬音之欲反。」而以兵授太尉勃。勃入軍門,行令軍中曰:「爲呂氏右袒,爲劉氏左袒。」師古曰:「袒,脫衣袖而肉袒也。左右者,偏脫其一耳。袒音徒旱反。」軍皆左袒。勃遂將北軍。然尚有南軍,丞相平召朱虛侯章佐勃。勃令章監軍門,令平陽侯告衞尉,毋內相國產殿門。產不知祿已去北軍,入未央宮欲爲亂。殿門弗內,俳佪往來。師古曰:「俳佪猶傍偟,不進之意也。俳音裴。」平陽侯馳語太尉勃,勃尚恐不勝,未敢誦言誅之,鄧展曰:「誦言,公言也。」迺謂朱虛侯章曰:「急入宮衞帝。」章從勃請卒千人,入未央宮掖門,師古曰:「非正門而在兩旁,若人之臂掖也。」見產廷中。餔時,遂擊產。產走。天大風,從官亂,莫敢鬬者。逐產,殺之郎中府吏舍厠中。如淳曰:「百官表郎中令掌宮殿門戶,故其府在宮中,後轉爲光祿勳。」

章已殺產,帝令謁者持節勞章。師古曰:「慰問之。」章欲奪節,謁者不肯,章迺從與載,因節信馳斬長樂衞尉呂更始。師古曰:「因謁者所持之節,用爲信也。章與謁者同車,故爲門者所信,得入長樂宮。」還入北軍,復報太尉勃。勃起拜賀章,曰:「所患獨產,今已誅,天下定矣。」辛酉,斬呂祿,笞殺呂嬃。分部悉捕諸呂男女,無少長皆斬之。師古曰:「分音扶問反。」

大臣相與陰謀,以爲少帝及三弟爲王者皆非孝惠子,復共誅之,尊立文帝。語在周勃、高五王傳。

贊曰:孝惠、高后之時,海內得離戰國之苦,君臣俱欲無爲,故惠帝拱己,師古曰:「垂拱而治。」高后女主制政,不出房闥,師古曰:「闥,宮中小門,音他曷反。」而天下晏然,刑罰罕用,民務稼穡,衣食滋殖。師古曰:「滋,益也。殖,生也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