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渭,字文長,爲山陰諸生,聲名籍甚。薛公蕙校越時,奇其才,有國士之目。然數奇,雞。屢試輒蹶。通篇從「數奇」二字著眼。中丞胡公宗憲聞之,客諸幕。文長每見,則葛衣烏巾,縱談天下事,胡公大喜。是時公督數邊兵,威鎮東南,介冑之士,膝語蛇行,不敢舉頭,而文長以部下一諸生傲之,議者方之劉真長、杜少陵云。其才、其品,固足增重。會得白鹿,屬祝。文長作表,表上,永陵喜,公以是益奇之,一切疏計,皆出其手。文長自負才略,好奇計,談兵多中,視一世事無可當意者,然竟不偶。應數奇。一結。
文長既已不得志於有司,接屢試輒蹶。遂乃放浪麴蘖,恣情山水,走齊魯、燕趙之地,窮覽朔漠。其所見山奔海立、沙起雷行、雨鳴樹偃、幽谷大都、人物魚鳥,一切可驚可愕之狀,一一皆達之於詩。「其所見」至此,作一氣讀。其胸中又有勃然不可磨滅之氣,英雄失路托足無門之悲,故其爲詩,如嗔如笑,如水鳴峽,如種出土,如寡婦之夜哭、羈人之寒起。詩評新確。雖其體格,時有卑者,然匠心獨出,有王者氣,非彼巾幗國。而事人者,所敢望也。巾幗,婦人冠。○極抑揚之致。○此段論其詩,是袁石公之文,即是徐天池之文,悲壯淋漓,睥睨一世。文有卓識,氣沉而法嚴,不以摸擬損才,不以議論傷格,韓曾之流亞也。並論其文。文長既雅不與時調合,當時所謂騷壇主盟者,文長皆叱而怒之,故其名不出于越,悲夫。總承詩文一結,正見數奇不偶。
喜作書,筆意奔放如其詩,輓詩一筆,妙。蒼勁中姿媚躍出,歐陽公所謂「妖韶女,老自有餘態」者也。并論其書。閒以其餘,旁溢爲花鳥,皆超逸有致。并論其畫。○文長詩文字畫皆自性中流出,不假人工雕琢者也。
卒以疑殺其繼室,下獄論死,張太史元汴力解,乃得出。晚年憤益深,佯狂益甚,顯者至門,或拒不納。時攜錢至酒肆,呼下隸與飲。極寫不可一世之狀。或自持斧擊破其頭,血流被面,頭骨皆折,揉之有聲,或以利錐錐其兩耳,深入寸餘,竟不得死。寧爲玉碎,無爲瓦全。可傷可痛。周望言晚歲詩文益奇,又輓詩、文,妙。無刻本,集藏於家,余同年有官越者,托以鈔錄,今未至。余所見者,徐文長集、闕編二種而已。然文長竟以不得志於時,抱憤而卒。數奇不偶,一語收住。
石公曰:先生數奇不已,遂爲狂疾。狂疾不已,遂爲囹圄。古今文人牢騷困苦,未有若先生者也。雖然,胡公間世豪傑,永陵英主,幕中禮數異等,是胡公知有先生矣。表上人主悅,是人主知有先生矣,獨身未貴耳。先生詩文崛起,一掃近代蕪穢之習,百世而下,自有定論,胡爲不遇哉?生則見知於君臣,沒則見重于後世,身雖不貴,未爲不遇也。梅客生嘗寄予書曰:「文長吾老友,病奇於人,人奇於詩。」余謂文長無之而不奇者也,無之而不奇,斯無之而不奇雞。也,悲夫。讚語亦極咏嘆之致。
文長固數奇不偶,然而致身幕府,爲天子嘉歎,不可謂不遇矣。而竟抱憤而卒,何其不善全乎?非石公識之殘編斷簡中,幾埋沒千古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