經,常道也。劈手便疏「經」字。冒下三段。其在於天謂之「命」,其賦於人謂之「性」,其主於身謂之「心」。「心」、「性」、「命」三字,爲一篇之綱領。「心」字又爲三句之綱領。心也,性也,命也,一也。
经,就是恒常之道。它存在于天叫做「命」,它赋予人叫做「性」,它主宰于身叫做「心」。心、性、命,都是一个道理。
通人物,達四海,塞天地,亙古今,無有乎弗具,無有乎弗同,無有乎或變者也,是常道也。一段提出心、性、命。其應乎感也,則爲惻隱,爲羞惡,爲辭讓,爲是非。其見於事也,則爲父子之親,爲君臣之義,爲夫婦之別,爲長幼之序,爲朋友之信。是惻隱也,羞惡也,辭讓也,是非也;是親也,義也,序也,別也,信也,一也,皆所謂心也、性也、命也。
它贯通人物,通达四海,充塞天地,横亘古今,没有不具备的,没有不相同的,没有会变化的,这就是恒常之道。它应对感触,就表现为恻隐之心、羞恶之心、辞让之心、是非之心。它显现于事情,就表现为父子之间的亲情、君臣之间的义理、夫妇之间的区别、长幼之间的次序、朋友之间的信任。这恻隐、羞恶、辞让、是非,这亲情、义理、次序、区别、信任,都是一个道理,都是所谓的心、性、命。
通人物,達四海,塞天地,亙古今,無有乎弗具,無有乎弗同,無有乎或變者也,是常道也。二段推出四端、五倫。以言其陰陽消息之行,則謂之易;以言其紀綱政事之施,則謂之書;以言其歌詠性情之發,則謂之詩;以言其條理節文之著,則謂之禮;以言其欣喜和平之生,則謂之樂;以言其誠偽邪正之辨,則謂之春秋。是陰陽消息之行也,以至於誠偽邪正之辨也,一也,皆所謂心也、性也、命也。
它贯通人物,通达四海,充塞天地,横亘古今,没有不具备的,没有不相同的,没有会变化的,这就是恒常之道。用它来说阴阳消长的运行,就叫做《易》;用它来说纲纪政事的施行,就叫做《书》;用它来说歌咏性情的抒发,就叫做《诗》;用它来说条理节文的彰显,就叫做《礼》;用它来说欣喜和平的产生,就叫做《乐》;用它来说诚伪邪正的辨别,就叫做《春秋》。这阴阳消长的运行,以至于诚伪邪正的辨别,都是一个道理,都是所谓的心、性、命。
通人物,達四海,塞天地,亙古今,無有乎弗具,無有乎弗同,無有乎或變者也,夫是之謂六經。六經者非他,吾心之常道也。三段疏出六經。○心、性、命之論,瞭然洞達,凡三見而不易一字。斬盡理學葛藤,下乃歸到尊經之意。雲淨水空,絕無凝滯。是故易也者,志吾心之陰陽消息者也;書也者,志吾心之紀綱政事者也;詩也者,志吾心之歌詠性情者也;禮也者,志吾心之條理節文者也;樂也者,志吾心之欣喜和平者也;春秋也者,志吾心之誠偽邪正者也。說六經而歸之於心,才是實學。君子之於六經也,求之吾心之陰陽消息而時行焉,所以尊易也;求之吾心之紀綱政事而時施焉,所以尊書也;求之吾心之歌詠性情而時發焉,所以尊詩也;求之吾心之條理節文而時著焉,所以尊禮也;求之吾心之欣喜和平而時生焉,所以尊樂也;求之吾心之誠偽邪正而時辨焉,所以尊春秋也。一言志吾心,即所以爲經;一言求之吾心,即所以尊經。分作兩層,說得至平至易,獨探聖賢真種子。
它贯通人物,通达四海,充塞天地,横亘古今,没有不具备的,没有不相同的,没有会变化的,这就叫做六经。六经不是别的,就是我心中的恒常之道。所以《易》,是记载我心中阴阳消长的;《书》,是记载我心中纲纪政事的;《诗》,是记载我心中歌咏性情的;《礼》,是记载我心中条理节文的;《乐》,是记载我心中欣喜和平的;《春秋》,是记载我心中诚伪邪正的。君子对于六经,在我心中寻求阴阳消长而适时施行,这就是尊崇《易》;在我心中寻求纲纪政事而适时施行,这就是尊崇《书》;在我心中寻求歌咏性情而适时抒发,这就是尊崇《诗》;在我心中寻求条理节文而适时彰显,这就是尊崇《礼》;在我心中寻求欣喜和平而适时产生,这就是尊崇《乐》;在我心中寻求诚伪邪正而适时辨别,这就是尊崇《春秋》。
蓋昔聖人之扶人極、憂後世而述六經也,猶之富家者之父祖,慮其產業庫藏之積,其子孫者或至於遺亡散失、卒困窮而無以自全也,而記籍其家之所有以貽之,使之世守其產業庫藏之積而享用焉,以免於困窮之患。一喻。故六經者,吾心之記籍也,而六經之實,則具於吾心。處處不脫「吾心」二字。兩語爲一篇關鎖。猶之產業庫藏之實積,種種色色,其存於其家,其記籍者,特名狀數目而已。即前喻再喻。而世之學者,不知求六經之實於吾心,而徒考索於影響之間,牽制於文義之末,硜硜然以爲是六經矣。是猶富家之子孫不務守視、享用其產業庫藏之實積,日遺亡散失,至爲窶巨。人丐夫,而猶囂囂然指其記籍曰:「斯吾產業庫藏之積也。」何以異於是?即前喻再喻。○只是一喻翻剔,愈折愈醒,可爲不知尊經者戒。
从前圣人扶持人伦之极、忧虑后世而著述六经,就像富贵人家的父祖,考虑到他们的产业库藏积蓄,恐怕子孙会遗失散失、最终困窘而无法自保,因而记载他们家中所有来留传给他们,使他们世代守护产业库藏的积蓄而享用,以免除困窘的忧患。所以六经,是我心中的记载,而六经的实质,就在我心中。就像产业库藏的实际积蓄,种种不同的事物,存在于他的家中,那些记载,只是名称状况和数目罢了。而世间的学者,不知道在我心中寻求六经的实质,只是在影像之间考索,在文字意义的末节上受牵制,固执地认为这就是六经了。这就像富贵人家的子孙不努力守护、享用他们产业库藏的实际积蓄,日日遗失散失,最终成为穷人乞丐,却还喧嚷地指着那些记载说:「这就是我的产业库藏之积蓄。」这有什么不同呢?
嗚呼!六經之學,其不明於世,非一朝一夕之故矣。感歎不盡。尚功利,崇邪說,是謂亂經。習訓詁,傳記誦,沒溺於淺聞小見,以塗天下之耳目,是謂侮經。侈淫詞,競詭辯,飾奸心盜行,逐世壟斷,而猶自以爲通經,是謂賊經。舉「亂經」、「侮經」、「賊經」三項,正與「尊經」相反。惡似而非,不可不深辨也。若是者,是並其所謂記籍者,而割裂棄毀之矣,甯復知所以爲尊經也乎?仍點前喻,掉轉尊經,勁甚,快甚。
唉!六经的学问,在世间不能阐明,不是一朝一夕的缘故了。崇尚功利、推崇邪说,这叫做乱经。学习训诂、传授记诵,沉溺于浅薄的见闻,来蒙蔽天下人的耳目,这叫做侮经。夸耀淫词、竞逐诡辩,掩饰奸诈之心盗贼之行,追逐世俗垄断,还自以为精通经书,这叫做贼经。像这样的人,这是连那所谓的记载,也割裂抛弃了,哪里还知道如何尊崇经书呢?
越城舊有稽山書院,在臥龍西岡,臥龍山,在越城內。荒廢久矣。郡守渭南南大吉,既敷政於民,則慨然悼末學之支離,將進之以聖賢之道,於是使山陰令吳君瀛拓書院而一新之,又爲尊經之閣於其後,才點出尊經閣。曰:「經正則庶民興,庶民興斯無邪慝矣。」閣成,請予一言以諗多士。予既不獲辭,則爲記之若是。入題只此數語。嗚呼!世之學者得吾說而求諸其心焉,則亦庶乎知所以爲尊經也已。仍歸心上作結。
越城旧有稽山书院,在卧龙山西岗,荒废已久。郡守渭南人南大吉,向百姓施行政令之后,就慨然哀悼末世学问的支离破碎,要用圣贤之道引导他们,于是让山阴县令吴君瀛扩建书院使它焕然一新,又在书院后面建造尊经阁,说:「经书端正则百姓兴盛,百姓兴盛就没有邪恶了。」阁楼建成,请我写一句话来告诉众位学子。我既然无法推辞,就写了这样的记。唉!世间的学者如果得到我的主张而在他们心中寻求,那也就差不多知道如何尊崇经书了。
六經不外吾心,吾心自有六經。學道者何事遠求?返之於心,而六經之要,取之當前而已足。陽明先生一生訓人,一以良知、良能,根究心性。於此記略已備具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