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南山水,惟川蜀最奇。提一句,作一篇之冒。然去中州萬里,陸有劍閣棧殘上聲。道之險,一難。水有瞿唐灩衍。澦預。之虞。二難。跨馬行,則竹間山高者,累旬日不見其巔際,臨上而俯視,絕壑萬仞,杳莫測其所窮,肝膽爲之掉迢上聲。慄。陸行之難。水行,則江石悍利,波惡渦窩。詭,舟一失勢尺寸,輒糜碎土沉,下飽魚鱉。水行之難。其難至如此。總鎖一筆。故非仕有力者,不可以遊;非材有文者,縱遊無所得;非壯強者,多老死於其地。極言遊歷之難,句句伏下案。嗜奇之士恨焉。應「奇」字,頓住。
西南地区的山水,只有川蜀最为奇特。然而距离中原万里之遥,陆路有剑阁栈道的险阻,水路有瞿塘峡滟滪堆的危险。骑马而行,那些竹林间的高山,连续数十天都看不到它的顶端,登临山顶俯视,深谷万丈,深远得无法测知它的尽头,令人肝胆战栗。水路而行,江中的石头凶险锋利,波涛凶恶漩涡诡异,船只稍有失控,立即就会粉身碎骨沉入水底,成为鱼鳖的食物。困难到了如此地步。所以不是做官有权势的人,不能去游历;不是有才学文采的人,即使游历也没有收获;不是身强力壮的人,大多会老死在那个地方。喜欢奇观的人为此感到遗憾。
天台陳君庭學,能爲詩,材有文。由中書左司掾,硯。○掾官屬。屢從大將北征,有勞,擢四川都指揮司照磨,仕有力。由水道至成都。成都,川蜀之要地,揚子云、司馬相如、諸葛武侯皆成都人。之所居,英雄俊傑戰攻駐守之跡,詩人文士遊眺、飲射、賦詠、歌呼之所,述成都人物形勝,思致勃勃。庭學無不歷覽。無處不遊。既覽必發爲詩,以紀其景物時世之變,遊有所得。於是其詩益工。挽「能爲詩」一筆,遒緊。越三年,以例自免歸。壯強不老死。會予於京師,其氣愈充,其語愈壯,其志意愈高,蓋得於山水之助者侈矣。「山水」一應。
天台的陈先生庭学,擅长写诗,从中书省左司掾这个职位,多次跟随大将北征,有功劳,被提拔为四川都指挥司照磨,经由水路到达成都。成都是川蜀的要地,是扬雄、司马相如、诸葛武侯居住的地方,是英雄豪杰征战驻守的遗迹所在,是诗人文士游览、宴饮、射箭、赋诗、歌唱的场所,庭学无不游历观览。游览之后必定写成诗篇,来记录那里的景物和时代的变迁,于是他的诗歌更加精妙。过了三年,按照惯例辞官回乡。在京城与我相会,他的精神更加充沛,言语更加豪壮,志向更加高远,大概是从山水中得到的帮助太丰厚了。
予甚自愧,方予少時,嘗有志於出遊天下,顧以學未成而不暇。非材有文。及年壯可出,而四方兵起,無所投足。非仕有力。逮今聖主興而宇內定,極海之際,合爲一家,而予齒益加耄矣。非壯強。欲如庭學之遊,尚可得乎?收轉庭學一句,下又推開。
我很是惭愧,当我年少的时候,曾经有志于出游天下,只是因为学业未成而没有时间。等到年岁壮盛可以出行时,四方战乱兴起,无处可以立足。到如今圣明的君主兴起而天下安定,四海之内统一为一家,而我的年纪已经更加衰老了。想要像庭学那样去游历,还能够做到吗?
然吾聞古之賢士,若顏回、原憲,皆坐守陋室,蓬蒿沒戶,而志意常充然,有若囊括於天地者,此其故何也?得無有出於山水之外者乎?勘進一層,「山水」再應。庭學其試歸而求焉?苟有所得,則以告予,予將不一愧而已也。應「愧」字結。
然而我听说古代的贤士,如颜回、原宪,都是坐守陋室,蓬蒿遮没门户,而志向情怀常常充实饱满,仿佛囊括了天地一般,这是什么缘故呢?难道没有超出山水之外的东西吗?庭学你不妨回去寻求探索,如果有所收获,就告诉我,我将不只是感到惭愧而已了。
先敘遊蜀之難,引起庭學之能遊,是正文。繼敘己之不能遊,與前作反襯。末更推進一步。起伏應合,如峰迴路轉,真神明變化之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