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歲承上篇。十月之望,步自雪堂,將歸於臨皋。公年四十七,在黃州寓居臨皋亭。就東坡築雪堂,自號東坡居士。堂以大雪中爲之,故名。○寫不必定遊赤壁。二客從予,過黃泥之阪。黃泥阪,雪堂至臨皋之道也。○寫不必定約某客。霜露既降,木葉盡脫,賦十月。人影在地,仰見明月,賦望。顧而樂之,行歌相答。賦自本欲歸,客亦偶從。已而歎曰:「有客無酒,有酒無餚。月白風清,如此良夜何!」仍用「風」、「月」二字,乃長公一生襟懷。客曰:「今者薄博。暮,薄,迫也。迫晚曰薄暮。舉網得魚,巨口細鱗,狀如松江之鱸。顧安所得酒乎?」客創逸興。歸而謀諸婦。婦曰:「我有斗酒,藏之久矣,以待子不時之需。」婦更湊趣。
这年十月十五日,从雪堂步行,准备回到临皋。两位客人跟随着我,经过黄泥坂。霜露已经降下,树叶全都脱落,人影映在地上,抬头看见明月,回顾之间感到快乐,边走边唱歌互相应和。不久叹息说:「有客人却没有酒,有酒却没有菜。月色皎洁清风徐徐,这样的良宵怎么度过!」客人说:「今天傍晚,撒网捕到鱼,大嘴巴细鳞片,样子像松江的鲈鱼。可是到哪里弄到酒呢?」回家和妻子商量。妻子说:「我有一斗酒,藏了很久,用来等待你不时之需。」
於是攜酒與魚,復遊於赤壁之下。泛舟復遊。○敘出復遊之端,最有頭緒。江流有聲,斷岸千尺,山高月小,水落石出。狀景寫情,字字若畫。曾日月之幾何,而江山不可復識矣!感慨多少。予乃攝衣而上,舍舟登岸。履巉巖,巉巖,高危也。披蒙茸,戎。○披,開也。蒙茸,草卉叢生也。踞虎豹,石類虎豹之狀者,踞而坐之。登虯求。龍,草木有類虯龍者,登而援之。攀栖鶻之危巢,鶻,鷹屬,夜則宿于危巢。吾仰而欲攀之。俯馮平。夷之幽宮。馮夷,水神。息于深淵之幽宮,吾俯而欲窺之。蓋二客不能從焉。上六句,又添此一句,寫盡崎嶇險仄。劃然長嘯,嘯,蹙口出聲,以舒憤懣之氣。草木震動,山鳴谷應,風起水湧。寫出蕭瑟景況。予亦悄然而悲,肅然而恐,凜乎其不可留也。先生至此,亦不能不知難而退也。反而登舟,舍岸登舟。放乎中流,聽其所止而休焉。賦出入自在。時夜將半,四顧寂寥。適有孤鶴,橫江東來,翅如車輪,玄裳縞衣,戛甲。然長鳴,掠予舟而西也。空中奇想。
于是带着酒和鱼,再次游览赤壁。江水流淌有声,断崖高达千尺,山势高耸月亮显得小,水位下降石头露出。才过去多少时间,江山已经认不出来了!我于是提起衣襟往上攀登,踏着险峻的山岩,拨开茂密的草丛,蹲坐在形如虎豹的石头上,攀援着形如虬龙的草木,攀爬栖息鹰隼的危险巢穴,俯瞰冯夷的幽深宫殿。两位客人都不能跟随。我忽然长啸一声,草木为之震动,山谷回响,风起水涌。我也不禁悲伤起来,肃然感到恐惧,觉得这里不可久留。于是返回登船,把船放到江心,任凭它漂到哪里就在那里休息。这时夜将过半,四周一片寂静。恰好有一只孤鹤,横越江面从东飞来,翅膀像车轮一样大,黑色的尾羽白色的衣裳,戛然长鸣,掠过我的船向西飞去。
須臾客去,予亦就睡。舍舟登岸。夢一道士,羽衣蹁躚,過臨皋之下,揖予而言曰:「赤壁之遊樂乎? 」應「樂」字。問其姓名,俛同俯。而不答。嗚呼噫嘻!我知之矣!「疇昔之夜,飛鳴而過我者,非子也耶?」道士顧笑,予亦驚寤。借鶴與道士,寄寫曠達胸次。開戶視之,不見其處。豈惟無鶴、無道士?并無魚,并無酒,并無客,并無赤壁,只有一片光明空闊。
不一会儿客人离去,我也去睡觉。梦见一位道士,穿着羽毛衣裳翩翩而来,经过临皋之下,向我作揖说:「赤壁之游快乐吗?」我问他的姓名,他低头不回答。我恍然大悟说:「昨天夜里,飞鸣而过我船的,不就是你吗?」道士回头笑了,我也惊醒了。打开门看,却看不见他在哪里。
前篇寫實情實景,從「樂」字領出歌來。此篇作幻境幻想,從「樂」字領出歎來。一路奇情逸緻,相逼而出。與前賦同一機軸,而無一筆相似。讀此兩賦,勝讀南華一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