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益州畫像記


蘇洵

至和仁宗年號。元年秋、蜀人傳言、有寇至邊。邊軍夜呼、野無居人。四語寫出將亂光景。妖言流聞、京師震驚。方命擇帥、天子曰、毋養亂、毋助變、衆言朋興、朕志自定、外亂不作、變且中起、旣不可以文令、又不可以武競、惟朕一二大吏、孰爲能處茲文武之間、其命往撫朕師。代天子言、便是天子氣象。且語語爲下伏根。乃推曰、衆推也。張公方平其人。天子曰、然。公以親辭、不可、遂行。冬、十一月、至蜀。至之日、歸屯軍、撤守備。伏根。使謂郡縣、寇來在吾、無爾勞苦。明年、正月、朔旦、蜀人相慶如他日、遂以無事。又明年、正月、相告留公像於淨衆寺、公不能禁。敍事簡嚴、質而不俚。

眉陽蘇洵言於衆曰、未亂易治也、旣亂易治也。有亂之萌、無亂之形、是謂將亂。將亂難治、不可以有亂急、亦不可以無亂弛。有亂急、無亂弛、卽上不可以武競、不可以文令意。惟是元年之秋、如器之敧、溪、未墜於地。敧、不正也。惟爾張公、安坐於其旁、顏色不變、徐起而正之。旣正、油然而退、無矜容。得坐鎮之體、卽上歸屯撤守意。爲天子牧小民不倦、惟爾張公。爾繄以生、惟爾父母。以下至不忍爲也、皆述張公之言、發揮本意。且公嘗爲我言、民無常性、惟上所待。人皆曰、蜀人多變、於是待之以待盜賊之意、而繩之以繩盜賊之法。重足屏丙、息之民、而以碪斟、斧令、於是民始忍以其父母妻子之所仰賴之身、而棄之於盜賊、故每每大亂。夫約之以禮、驅之以法、惟蜀人爲易。至於急之而生變、雖齊魯亦然。吾以齊魯待蜀人、而蜀人亦自以齊魯之人待其身。若夫肆意於法律之外、以威劫齊民、齊等之民。吾不忍爲也。此段議論、皆從上敍事中發出、雖稱道張公、實回護蜀人、蓋先生本蜀人、不得不回護也。嗚呼、愛蜀人之深、待蜀人之厚、自公而前、吾未始見也。皆再拜稽首曰然。收拾前文、下乃拈出畫像意。

蘇洵又曰、公之恩在爾心、爾死、在爾子孫、其功業在史官、疊下三在字。錯落有致。無以像爲也。且公意不欲、如何。先作一折。皆曰、公則何事於斯、雖然、於我心有不釋焉。今夫平居聞一善、必問其人之姓名、與其鄰里之所在、以至於其長短小大美惡之狀。甚者、或詰其平生所嗜好、以想見其爲人。而史官亦書之於其傳。意使天下之人、思之於心、則存之於目。存之於目、故其思之於心也固。由此觀之、像亦不爲無助。此段就人之至情上、曲曲寫出留像意、文勢激昂、筆墨精采。蘇洵無以詰、遂爲之記:

公南京人、爲人慷慨有大節、以度量雄天下。天下有大事、公可屬。祝、 ○數語應篇首、以起揚頌意。係、之以詩曰、天子在祚、歲在甲午。西人傳言、有寇在垣。庭有武臣、謀夫如雲。天子曰嘻、命我張公。捨武臣謀夫不用、而特用張公。公來自東、旗纛舒舒。西人聚觀、于巷于塗。謂公暨暨、公來于于。暨暨、果毅貌。于于、自足貌。公謂西人、安爾室家、無敢或訛。訛言不祥、往卽爾常。春爾條挑、桑、秋爾滌場。條、枝落也。 ○此乃是常。是歸屯撤守實際。西人稽首、公我父兄。公在西囿、草木駢駢。公宴其僚、伐鼓淵淵。駢駢、並茂也。淵淵、鼓聲平和不暴怒也。 ○就歸屯撤守描寫。西人來觀、祝公萬年。有女娟娟、閨闥閑閑。有童哇哇、蛙、亦旣能言。娟娟、美好貌。閑閑、自得貌。哇哇、小兒啼也。昔公未來、期汝棄捐。倒轉二句、妙。禾麻芃芃、蓬、倉庾崇崇。芃芃、美盛貌。嗟我婦子、樂此歲豐。是歸屯撤守後效。公在朝廷、天子股肱。天子曰歸、公敢不承。轉到公歸留像。作堂嚴嚴、有廡有庭。公像在中、朝服冠纓。西人相告、無敢逸荒。公歸京師、公像在堂。結有餘韻。

前敍事、後議論。敍事古勁、而議論許多斡旋回護、尤高。末一段、寫像處說不必有像、而亦不可無像。三四轉折、殊爲深妙。系詩一結、更見風雅遺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