臣聞:周有天下,其理三百餘年。成、康之隆也,刑錯四十餘年而不用;及其衰也,亦三百餘年。太公說文王曰:「雖屈於一人之下,則申於萬人之上,唯賢人而後能爲之。」於是文王所就而見者六人,求而見者十人,所呼而友者千人,友之友謂之朋,朋之朋謂之黨,黨之黨謂之群,以此友天下,賢人者二人而歸之。故曰:「三分天下有其二,以服事殷。」此之謂也。故五伯音霸更起。五伯者,常佐天子興利除害,誅暴禁邪,匡正海內,以尊天子。五伯既沒,賢聖莫續,天子孤弱,號令不行,諸侯恣行,強凌弱,眾暴寡。 吳王問伍胥曰:「伐楚如何?」對曰:「楚執政眾而乖,莫適任患。若爲三師以肄之,一師至,彼必皆出,彼出即歸,彼歸即出,楚必道弊,亟肄以疲之,多方以誤之。既疲,而後以三軍繼之,必大克。」闔閭從之。楚於是乎始病。越王勾踐問於大夫種曰:「伐吳何如?」對曰:「伐吳有七術,其略云:尊天事鬼,以舉其邪;遺之好美,以熒其志;遺之巧工,使起宮室,以盡其財;遺之諛臣,使之易伐;強其諫臣,使之自殺;堅甲利兵,以承其弊。」越王於是飾美女西施,獻之吳王。吳王悅之。子胥諫,不受。吳王誅子胥。越又爲榮楣,鏤以黃金,獻之吳王。吳王受之,而起姑蘇之台,五年乃能成,百姓道死。越又蒸粟種遺吳王,吳王付人種之,不生,吳大飢。齊桓公欲弱楚,乃鑄錢,市生鹿於楚。楚聞之,喜,廢耕而畜鹿,桓公藏粟五倍。楚足錢而乏粟。桓公乃閉關,楚降者十四五。及柯之盟,桓公欲倍曹沫之約,管仲因而信之,諸侯由是歸齊。故其稱曰:「知與之爲取,政之寶也。鄭桓公欲襲鄶,先問鄶之豪傑、良臣、辨士,書其名姓,擇鄶之良田貽之,爲官爵之名而書之,因爲疆埸廓門之外而埋之,釁以雞猳之血。鄶君以爲內難也,盡殺之。桓公因襲鄶。此皆諸侯恣行,天子之令不行也。 田常篡齊,六卿分晉,並爲戰國。此人之始苦也。齊侯與晏子坐於露寢,公嘆曰:「美哉茲室!其誰有此乎!」晏子曰:「如君之言,其陳氏乎?陳氏雖無大德,而有施於人,豆區釜鐘之數,其取之公也薄,其施之人也厚。公厚斂焉,陳氏厚施焉,人歸之矣。詩云:『雖無德與汝,式歌且舞。』陳氏之施,人歌舞之矣。後世若少惰,陳氏而不亡,則國其國也已。」後果篡齊。智伯從韓魏之君伐趙,韓魏陰謀叛。智果曰:「二王殆將有變,不如殺之;不殺,則遂親之。」智伯曰:「親之奈何?」智果曰:「魏宣子之謀臣趙葭,韓康子之謀臣段規,是臣能移其君之計。君與二君約破趙,則封二子萬家之縣各一。如是則二主之心可以無變。」智伯不從。韓、魏果反,殺智伯。於是強國務功,弱國務守,合縱連橫,馳車轂擊,介冑生蟣虱,人無所告訴。
及至秦蠶食天下,並吞戰國,一海內之政,壞諸侯之城,法嚴政峻,諂諛者眾。使蒙恬將兵北攻胡,尉他將卒以戍越,宿兵無用之地,人不聊生。始皇崩,天下大叛,陳勝、吳廣舉於陳,陳涉、吳廣戍漁陽,屯大澤。會天雨,道不通,度已失期,失期當斬。二人乃謀曰:「今已失期,當斬。今舉大計亦死,等死,死爲國可乎?」乃先以鬼神威眾,因斬尉。召令徒屬曰:「公等遇雨,皆已失期,失期當斬。藉令第毋斬,而戍死者固十六七。且壯士不死則已,死則舉大名。侯王將相,寧有種乎?」徒屬皆曰:「敬受命。」遂分將徇地,自立爲陳王。武臣、張耳舉於趙,武臣略定趙地,號武信君。蒯通說范陽令徐公曰:「臣,范陽百姓蒯通也。竊憫公之將死,故弔。雖然,賀公得通而生也。」徐公再拜曰:「何以弔之?」通曰:「足下爲令十年矣,殺人之父,孤人之子,斷人之足,黥人之首甚眾,然而慈父孝子所以不敢倳刃公之腹中者,畏秦法也。今天下大亂,秦政不施,然而慈父孝子將爭接刃公之腹,以復其怨而成其名,此通之所以弔也。」曰:「何以賀得子而生也?」通曰:「趙武信君不知通不肖,使人候通,問其死生,通見武信君而說之曰:『必將戰勝而後略地,攻得而後取天下城,臣竊以爲殆矣。用臣之計,無戰而略地,不攻而下城,傳檄而千里可定矣!』彼將曰:『何謂也?』臣因說曰:『范陽令宜整頓其士卒,以守戰者也。怯而畏死,貪而好富貴,故欲以其城先下君,先下君而不利,則邊地之城皆將相告曰:「范陽令先降而身死。」必將嬰城固守,皆爲金城湯池,不可攻矣。爲君計者,莫如以黃屋朱輪迎范陽令,使馳騖於燕、趙之郊,則邊城皆將相告曰:「范陽令先下而身富貴矣。」必相率而降,由是如阪上走丸也。此臣之所謂傳檄而千里定者也。』」徐公再拜,具車馬遣通。通遂以此說武臣。武臣以車百乘、騎二百、侯印迎徐公。燕、趙聞之,降者三十餘城,如蒯通策也。項梁舉吳,梁令項羽殺假守通,便舉兵起吳。吳,今蘇州也。田儋舉齊,儋從少年,縛奴欲殺之,以見狄令,因殺令舉兵也。景駒舉郢,周市舉魏,韓廣舉燕。窮山通谷,豪傑並起,而亡秦族矣。
漢高祖名邦,字季,姓劉氏,沛國豐邑人,爲泗上之亭長。秦二世元年,陳勝等起,勝自立爲楚王。張耳、陳余諫曰:「將軍出萬死之計,爲天下除害,今始至陳,而自立爲王,是示天下之私也。不如立六國後,自爲樹黨,進師而西,則野無交兵、城無守牆。誅暴秦,據咸陽,以令諸侯,天下可圖也。」勝不聽。沛人殺其令,立高祖爲沛公。時項梁止薛,沛公往從之,共立義帝。范增說項梁曰:「秦滅六國,楚最無罪。自懷王入秦不反,楚人憐之。故語曰:『楚雖三戶,亡秦必楚。』今陳勝首事,不立楚後,其勢不長。今君起江東,楚鋒起之將皆爭附君者,以君代代楚將,爲能復立楚後也。」梁因求懷王孫心立也。約曰:「先入咸陽者王之。」 秦將章邯大敗項梁於定陶。梁死,章邯以爲楚不足憂,乃北伐趙。楚使項羽等救趙,遣沛公別將西入關。沛公遂攻宛,降之。沛公攻宛,南陽太守呂齮保城不下。沛公欲遂西,張良曰:「強秦在前,宛兵在後,此危道也。」乃圍宛。宛急,齮欲自殺,其舍人陳恢逾城見沛公曰:「宛吏人懼死堅守,足下盡日攻之,死殞者必眾,引兵而去,宛必隨之。足下前失咸陽之約,後有強宛之患。不如約降,封其守,引其甲卒而西,諸城未下者,必開門而待足下。」沛公曰:「善。」封呂齮爲殷侯。攻武關,大破秦軍。趙高殺二世,立子嬰,遣兵拒關。張良曰:「秦兵尚強,未可輕也。願益張旗幟諸山上,爲疑兵。令酈食其持重寶啗秦將。」秦將果欲連和俱西。沛公欲聽之。良曰:「此獨其將欲叛,恐士卒不從。士卒不從,必危。不如因其解而擊之。乃擊秦軍,破之。入咸陽,與秦人約法三章。秦人獻牛、酒。沛公讓不受。於是人知德矣。遣兵拒關,欲王關中。是時,項羽破秦軍於河北,率諸侯兵四十萬至鴻門,欲擊沛公,沛公因項伯自解於羽。 羽遂殺子嬰而東都彭城。立沛公爲漢王,王巴漢。漢王不肯就國,欲攻楚。蕭何曰:「王雖王漢之惡,不猶愈於死乎?且語曰:『天漢』,其稱甚美。夫能屈於一人之下,則申於萬人之上,湯、武是也。願大王王漢中,撫其士人,以致賢人,收用巴蜀,還定三秦,天下可圖。」於是用韓信策,乃東伐,還定三秦。漢王之國也,韓信亡楚,從入蜀,無所知名。數與蕭何語,何奇之,薦爲大將軍。信拜禮畢,王曰:「丞相數言將軍,將軍何以教寡人計策?」信謝,因問王曰:「今東向爭權天下者,豈非項王耶?」曰:「然。」信曰:「大王自料勇悍仁強孰與項王比?」漢王默然良久,曰:「不如也。」信再拜賀曰:「雖信亦以爲大王不如。然臣嘗事之,請言項王之爲人也。項王喑啞叱咤,千人皆廢,然不能任屬賢將,此特匹夫之勇也。項王見人恭敬慈愛,言語呴嘔,人有疾病,涕泣分食飲。至使人有功當封爵者,銷印剜列幣,忍不能與,此所謂婦人之仁也。項王雖霸中國而臣諸侯,不居關中而都彭城,有倍義帝之約,而以親愛王,諸侯不平。諸侯之見項王遷逐義帝置江南,亦皆歸逐其主而自王善地。項王所過,無不殘滅者,天下多怨,百姓不親附,特劫於威強服耳。名雖爲霸,實失天下心。故曰:其強亦弱。 今大王誠能反其道,任天下武勇,何所不誅?以天下城邑封功臣,何所不服?以義兵從思東歸之士,何所不散?且三秦王爲秦將,將秦子弟數歲矣,殺亡不可勝計,又欺其眾降諸侯,至新安,項王詐坑秦降卒二十餘萬,唯獨邯、欣、翳得脫,秦人父兄怨此三人,痛入骨髓。今楚強以威而王此三人,秦人莫愛也。大王之入武關,秋毫無所害,除秦苛法,與民約法三章耳。秦民無不欲得大王王秦者。於諸侯之約,大王當王關中,關中人戶咸知之。大王失職入漢中,秦人無不恨者。今大王舉而東,三秦可傳檄而定也。」於是漢王大喜,遂聽信計。初,漢王之國也。張良送至褒中,說漢王曰:「王何不燒絕所過棧道,示天下無還心,以固項王意?」漢王乃使張良還,因燒之。楚以此無憂漢王之心也。
田榮怨項王之不己立,殺田市,自立爲齊王。羽北擊滅齊,項羽以吳令鄭昌爲韓王拒漢。張良遺項羽書曰:「漢王失職之蜀,欲得王關中,如約即止,不敢反。」又以齊反書遺羽曰:「齊欲滅楚。」羽以故不西行,而北擊齊。而使九江王殺義帝於郴。漢王爲之縞素發喪,臨三日,以告諸侯。董公說漢王曰:「臣聞:順德者昌,失德者亡;兵出無名,事故不成。故曰:明其爲賊,敵乃可服。項王爲無道,放殺其主,天下之賊也。夫仁不以勇,義不以力,三軍之眾爲之素服,以告諸侯,爲此東伐,四海之內莫不仰德。此三王之舉也。」漢王曰:「善。」
漢王因項羽之擊齊,率諸侯之師五十六萬,東襲楚,破彭城。羽聞之,留其將擊齊,自以精兵三萬歸擊漢。漢王與羽大戰彭城下。漢王不利,出梁地,至虞,謂左右曰:「孰能爲使淮南王黥布,令發兵背楚,留項王於齊數月,我之取天下可以萬全?」隨何乃使淮南,說布背楚。 隨何說淮南王曰:「漢王使臣敬進書與大王御者,竊怪大王與楚何親也?」淮南王曰:「寡人北向而臣事之。」隨何曰:「大王與項王俱列爲諸侯,北面而臣事之,必以楚爲強,可以託國也。項王伐齊,身自負版築,以爲士卒先。大王宜悉發淮南之眾,身自將之,爲楚軍前鋒。今乃發四千人以助楚,北面而臣事人者,固若是乎?夫漢王戰於彭城,項王未出齊也,大王宜掃淮南之兵渡淮,日夜會戰彭城下。大王撫萬人之眾,無渡淮者,垂拱而觀孰勝?夫託國於人者,固若是乎?大王提空名以向楚,而欲厚自託,臣竊爲大王不取也。然大王不背楚者,以漢爲弱也。夫楚兵雖強,天下負之以不義之名,以其背約而殺義帝也。然而楚王將以戰勝自強,漢王收諸侯,還守滎陽,下蜀漢之粟,深溝高壘,分卒守徼乘塞。楚人還兵,間以梁地,深入敵國八九百里,欲戰則不得,攻城即力不能,老弱轉糧千里之外;楚兵至滎陽、成皋,漢堅守而不動,進則不得攻,退則不得解。故曰:楚不足恃也。使楚勝,則諸侯自危懼而相救。夫楚之強,適足以致天下之兵耳。故楚不如漢,其勢易見也。今大王不與萬全之漢,而自託於危亡之楚,臣竊爲大王惑之。臣非以淮南之兵足以亡楚也。大王發兵而倍楚,項王必留齊數月,漢之取天下可以萬全。臣請以大王提劍而歸漢,漢王必裂地土而分大王,又況淮南?必大王有也。故使臣進愚計,願大王留意也。」淮南王曰:「請奉命。」陰許叛楚與漢,未敢泄。楚使者在淮南,方急責英布發兵,舍傳舍,隨何直入,坐楚使者上坐,曰:「九江王已歸漢,楚何得以令發兵?」布愕然。楚使者起。何因說布曰:「事已構矣。獨殺楚使者,無使歸,而疾走漢并力。」乃如漢使者教。於是殺楚使者,因起兵攻楚也。
漢王如滎陽,使韓信擊魏王豹,虜之。漢王問酈生曰:「魏王大將誰也?」曰:「栢直。」王曰:「此其口尚乳臭,不能當韓信。」「騎將馮敬。」王曰:「不能當灌嬰。」「步將項他。」王曰:「不能當曹參。在吾無患矣。」王乃以信爲左丞相擊魏。信進兵,爲陳船欲渡臨晉,魏聚兵距之。信乃伏兵從夏陽以瓦罌度軍,襲安邑,虜魏王豹,便進兵伐趙也。 漢遂於楚相距於滎陽,楚圍漢王,用陳平計,間得出。漢王急問陳平:「策安出?」陳平曰:「彼項王骨鯁之臣亞父、鐘離末之屬,不過數人。大王能出捐數萬金,行反間,間其君臣,以疑其心,項王爲人,意忌信讒,必內相誅。漢因舉攻之,破楚必矣。」漢王乃以四萬斤金與平,恣其所爲,不問出入。平既多以金縱反間於楚軍,宣言諸將鐘離末等爲項王將功多矣,然終不能裂地而封,欲與漢爲一,以滅項氏,分王其地。項王果疑,使使至漢。漢爲太牢之具,舉進見楚使,即佯驚曰:「吾以爲亞父使,乃項王使也。」復持去,以惡具進楚使。使歸,具報項王。項王大疑亞父。亞父欲急擊漢王,項王不信亞父。亞父聞項王疑,乃曰:「天下事大定矣!君王自爲之。願賜骸骨。」項王從之。
入關收兵,欲復東。轅生說漢王出軍宛、葉,引項王南渡,使韓信等得集河北。羽果引兵南渡,如其策。 轅生說曰:「漢與楚相拒於滎陽、成皋數月,漢嘗困。願王出武關,項王必引兵南走,王深壁,令滎陽、成皋間且得休息。使韓信等得集於河北趙地,君王乃復走滎陽。如此,則楚備者多,力分,漢得休息,復與之戰,破楚必矣。」漢王從此計,出軍宛、葉間。項王聞漢王在宛,果引兵南渡,如轅生之策。
韓信與張耳以兵數萬東下井陘擊趙,破之。乃報漢,因請立張耳爲趙王,以鎮撫其國。漢王從之。初,趙王與成安君陳餘聞漢且襲之,聚兵井陘口。廣武君李佐車說曰:「聞漢將韓信涉西河,虜魏王,擒夏說,新喋血閼與。今乃輔以張耳,議欲下趙,此乘勝而去國遠鬬,其鋒不可擋。臣聞千里餽糧,士有饑色;樵蘇後爨,師不宿飽。今井陘之道,車不得方軌,騎不得成列,行數百里,其勢糧食必在後。願足下假臣奇兵三萬人,從間道出,絕其輜重。足下深溝高壘,堅營勿與戰,使前不得鬬,退不得還。吾奇兵絕其後,野無所掠鹵。不至十日,而兩將之首,可致於戲下。願足下留意臣之計。不,必爲二子所擒。」成安君不聽廣武君。廣武君策不用。信聞知之,大喜,乃進軍擊趙,破之。 趙之破也,韓信令軍中無殺廣武君,有能生得者,購千金。於是有縛廣武君而致戲下者。信乃解其縛,師事之。問曰:「僕欲北攻燕,東伐齊,何若而有功?」廣武君辭謝曰:「臣聞敗軍之將不可與言勇;亡國之大夫不可與圖存。今臣敗亡之虜,何足以權大事乎!」信曰:「僕聞百里奚居虞而虞亡,在秦而秦霸。非愚於虞而智於秦,用聽與不用聽也。誠令成安君聽足下計,若信者亦爲禽矣。僕委心歸計,願足下勿辭。」廣武君曰:「臣聞智者千慮,必有一失;愚者千慮,必有一得。故曰:『狂夫之言,聖人擇焉。』顧恐臣計未必足用,願效愚忠。夫成安君有百戰百勝之計,一旦而失之,軍破鄗下,身死泜上。今將軍涉西河,虜魏王,擒夏說、閼與,一舉而下井陘,不終朝而破趙二十萬眾,誅成安君,名聞海內,威震天下,農夫莫不輟耕釋耒,工女下機,褕衣甘食,傾耳以待命。若此者,將軍之所長也。然而眾勞卒疲,其實難用。今將軍欲舉倦獘之兵,頓燕堅城之下,欲戰恐不得,攻城不能拔,情見勢屈,曠日糧竭。而弱燕不服,齊必距境以自強也。燕、齊相持而不可下,劉、項之權未有所分也。若此者,將軍之短也。臣愚,竊以爲過矣。故善用兵者,不以短擊長,而以長擊短。」韓信曰:「然則何用?」廣武君曰:「方今爲將軍計,莫如案甲休兵以鎮趙,撫其孤弱,百里之內,牛酒日至,以饗士大夫醳兵。北首燕路,而後遣辯士奉咫尺之書,暴所長於燕,燕必不敢不聽。燕以從,使諠告者東告齊,齊必從風而服,雖有智者,亦不知爲齊計矣。如是,則天下事可圖也。兵固有先聲而後實者,此之謂矣。」韓信曰:「善。」從其策,發使燕,齊從風而靡也。
十二月,漢王拒楚於成皋,享師,欲復戰。郎中鄭忠說曰:「王高壘深壁,勿與戰,使劉賈佐彭越入楚地,焚其積聚,破楚師必矣。」項羽乃東擊彭越,留曹咎守成皋。時漢數困滎陽、成皋,計欲捐成皋以東,屯鞏洛以距楚,用酈生計,復守成皋。酈生說曰:「臣聞知天之天者,王事可成;不知天之天者,王事不可成。王者以人爲天,而人以食爲天。夫敖倉,天下轉輸久矣,臣聞其下有藏粟甚多。楚人拔滎陽,不堅守敖倉,乃引而東,令適卒分守成皋,此乃天所以資漢也。方今楚易取而漢反卻,自奪其便,臣以爲過矣。且兩雄不俱立,楚漢久相持不決,百姓騷動,海內搖蕩,農夫釋耒,工女下機,天下之心未有所定。願足下急復進兵,收滎陽,據敖倉之粟,塞成皋之險,杜太行之路,拒飛狐之口,守白馬之津,以示諸侯效實形制之勢,則天下知所歸矣。今燕、趙已定,唯齊未下。今田廣據千里之齊,田閒將二十萬之眾,軍於歷城,諸田宗強,負海阻河、濟,南近楚,人多變詐。足下雖遣數十萬師,未可以歲月破也。臣請得奉明詔說齊王,使爲漢而稱東藩。」 上曰:「善。」乃從其畫,復守敖倉。而使酈生說齊王曰:「王知天下之所歸乎?」王曰:「不知也。」曰:「王知天下之歸,則齊國可得而有也。若王不知天下之歸,即齊國未可得保也。」齊王曰:「天下何歸?」酈生曰:「天下歸漢。」王曰:「先生何以知之?」酈生曰:「漢王與項羽戮力西向擊秦,約先入咸陽者王之。漢王先入咸陽,項王負約不與,而王之漢中。項羽遷殺義帝,漢王聞之,起蜀漢之兵,擊三秦,出武關,而責義帝之處,收天下之兵,立諸侯之後。降城即以侯其將,得賂即以分其士,與天下同其利,英豪賢士皆樂爲之用。諸侯之兵,四面而至;蜀漢之粟,方船而下。項王有背約之名,殺義帝之負;於人之功無所記,於人之罪心不忘;戰勝而不得其賞,拔城而不得其封;非項氏莫能用事;爲人刻印,刓而不能授;攻城得賂,積財而不能賞;天下叛之,賢才怨之,而莫爲用。故天下之士歸於漢王,可坐而策也。夫漢王發蜀漢,定三秦;涉西河之外,援上黨之兵;下井陘之路,誅成安君之罪;北破魏,舉三十二城;此蚩尤之兵,非人力也,天之福也。今已據敖倉之粟,塞成皋之險,守白馬之津,杜太行之坂,拒飛狐之口,而天下後服者先亡矣。王疾先下漢王,齊國社稷可得而保也;不下漢王,危亡立可待也。」 田齊以爲然,乃聽酈生說,罷歷下兵守。淮陰侯乃夜渡兵平原襲齊。齊王烹酈生,引兵東走。初,酈生見沛公,沛公方倨牀使兩女子洗足,而見酈生。酈生入則長揖不拜,曰:「足下欲助秦攻諸侯耶?且欲率諸侯破秦耶?」沛公罵曰:「豎儒!天下同苦秦久矣,故諸侯相率而攻秦,何謂助秦攻諸侯乎?」酈生曰:「必欲聚徒、合義兵,誅無道之秦,不宜倨見長者。」於是沛公輟洗足,起而謝之。
羽初東,囑曹咎曰:「漢挑戰,慎勿與戰,勿令漢得東而已。」咎乃出戰,死,漢王遂進兵取成皋。漢挑曹咎戰,楚軍不出。使人辱之,數日,咎怒,渡兵汜水上。士卒半渡,擊破之,盡得楚國寶貨。羽聞咎破,乃還軍廣武間,爲高壇,置太公於其上。漢王遣侯公說羽,求太公。羽乃與漢約:中分天下,割鴻溝以西爲漢、以東爲楚。歸漢王父母及呂氏。 項王解而東,漢王欲西,張良曰:「今漢有天下大半,而諸侯皆附,楚兵疲,食盡,此天亡楚之時,不如因其東而取之。」漢王乃追羽。與齊王韓信、魏相彭越,期會擊楚,皆不會。用張良計,信等皆引兵圍羽垓下,遂滅項氏。漢王問張良曰:「諸侯不從,奈何?」良曰:「楚兵且破,未有分地,其不至固宜,君王能與共分天下,可立致也。齊王信之立,非君王意,信亦不自堅。彭越本定梁地,始君以魏豹故,越得拜爲相國。今豹死,越亦望王,而君王不早定。今能取睢陽以北至穀城,以王彭越;從陳以東傅海,與齊王信。信家在楚,其意欲復得故邑。能出捐此地,以許兩人,使各自爲戰,則楚易敗。」於是漢王發使,使韓信、彭越、劉賈等皆引兵圍羽垓下。
都洛陽。用婁敬策,徙都長安。 婁敬說上曰:「陛下都洛,豈欲與周室並隆哉?」上曰:「然。」敬曰:「陛下取天下與周室異,周之先自后稷,堯封之於邰,積德累善,十有餘世。公劉避桀居邠,太王以戎狄故,去邠,扙馬箠,居岐,國人爭歸之。及至文王,爲西伯,斷虞、芮之訟,始受命,呂望、伯夷自海濱來歸之。武王伐紂,不期而會孟津之上者八百諸侯,皆曰:「紂可伐矣。」遂滅殷。成王即位,周公之屬傅相焉,乃營成周洛邑,以此爲天下之中也。諸侯四方咸納職貢,道理均矣!有德則易以王,無德則易以亡。凡居此者,欲令周務以德致人,不欲依阻險,令後世驕奢以虐人也。 及周之盛時,天下和洽,四夷向風,慕義懷德,附離而並事。天下不屯一卒,不戰一士,四夷大國之民莫不賓服,效其貢職。及周之衰也,分而爲兩,天下莫朝,周不能制。非其德薄,形勢弱也。今陛下起豐沛,收卒三千人,以之徑往而卷蜀漢,定三秦,與項籍戰於滎陽,爭成皋之口,大戰七十,小戰四十,使天下之民肝腦塗地,父子暴骨於中野,不可勝數,哭泣之聲未絕,傷夷之卒未起,而欲比隆於成周之時,臣竊以爲不侔矣。 且夫秦地被山帶河,四塞以爲固,卒然有急,百萬之眾可具,此所謂天府也。陛下入關而都之,山東雖亂,秦之故地可全而有。夫與人鬥,不扼其喉而拊其背,未能全勝也。今陛下入關而都長安,業秦之故地,此亦扼天下之喉而拊其背。」高祖以問群臣。群臣皆山東人,爭曰周王七百年,秦二世即滅,不如都洛陽。洛陽東有成皋,西有崤、澠,背河向伊、洛,其固亦足恃也。留侯曰:「洛陽雖有此固,其中小,不過數百里,地薄,四面受敵,此非用武之國也。夫漢中左崤、函,右隴、蜀,沃野千里,南有巴蜀之饒,北有胡宛之利,阻三面而獨守一面,東制諸侯。諸侯安定,河、渭漕輓,天下足以西給京師;諸侯有變,順流而下,足以委輸。此所謂金城千里,天府之國,婁敬說是也。」於是高祖即日駕西,都關中。
有告楚王韓信反,用陳平計擒之,廢爲淮陰侯。高帝問諸將,諸將曰:「亟發兵坑豎子耳。」高帝默然。問陳平,平曰:「人之上書言信反,人有聞知者乎?」曰:「未有。」曰:「信知之乎?」曰:「不知。」平曰:「陛下精兵孰與楚?」曰:「不能過。」平曰:「陛下將用兵,有能敵韓信乎?」上曰:「莫及也。」平曰:「今兵不如楚精,將又不及,而舉兵擊之,是趣戰也,竊爲陛下危之。」上曰:「爲之奈何?」平曰:「古者天子巡狩,會諸侯。南方有雲夢,陛下第出偽遊雲夢,會諸侯於陳。陳,楚之西界。信聞天子以好出遊,其勢必郊迎,謁而陛下因擒之,此特一力士之事。」高祖以爲然,發使者告諸侯。上因遂行,信果迎道中。帝預具武士,見信,即執縛之。田胥賀上曰:「甚善。陛下得韓信,又治秦中。秦,形勢之國,帶河阻山,懸隔千里,執戟百萬,秦得百二焉。地勢便利,其以下兵於諸侯,譬猶居臺之上建瓴水也。夫齊,東有琅邪、即墨之饒,南有泰山之固,西有濁河之限,北有渤海之利,地方二千里,持戟百萬,懸隔千里之外,齊得十二焉。此東西秦也,非親子弟,莫可使王齊者。」上曰:「善。」賜金五百斤。 陳豨爲代相,與韓信、王黃等反,豨自立爲代王,上自往破之。高祖赦趙代吏人爲豨所詿誤者,趙相奏斬常山守、尉,曰:「常山二十五城,豨反,亡其二十城。」上問曰:「守、尉反乎?」對曰:「不反。」上曰:「是力不足也。」赦之,復以爲守、尉。上既至邯鄲,喜曰:「豨不南據漳水,北守邯鄲,吾知其無能爲也。」問周昌曰:「趙亦有壯士可令將者乎?」對曰:「見有四人。」四人見,上謾罵曰:「豎子能爲將乎?」各封之千戶,以爲將。左右諫曰:「從入蜀漢伐楚,功未遍行,今此何功而封?」上曰:「非爾所知也。陳豨反,邯鄲以北皆豨有也,吾以羽檄徵天下兵,未有至者,今惟獨邯鄲中兵耳。吾何愛四千戶不封此四人以慰趙子弟心!」皆曰:「善。」於是上曰:「陳豨將誰也?」曰:「王黃、曼丘臣,皆故賈人。」上曰:「吾知之矣。」乃各以千金購黃、臣等。其黃、臣等麾下受購賞,皆生得。以故,陳豨軍遂敗。初,韓信知漢畏惡其能。與陳豨謀反,高帝自將擊豨,信稱疾不從行,欲從中起。信舍人得罪,信囚之,欲殺舍人。弟告信反狀於呂后。呂后欲召,恐其黨不就,乃與蕭相國謀,詐令人從上所來,言豨已死矣,列侯群臣皆賀。相國詐信曰:「雖病,強入賀。」信入,呂后使武士縛信,斬之長樂宮。 尉佗王南越,反,高祖使陸賈賜尉佗印綬,爲南越王,令稱臣,奉漢約。陸生至南越,尉佗椎髻箕踞見陸生。陸生因進說曰:「足下中國人,親戚、昆弟、墳墓在真定。今足下反天性,棄冠帶,欲以區區之越與天子抗衡爲敵國,禍且及身矣。且夫秦失其政,諸侯豪傑並起,唯漢王先入關,據咸陽。項王背約,自立爲西楚霸王,諸侯皆屬,可謂至強。然漢王起巴蜀,鞭笞天下,制諸侯,遂誅項羽,滅之。五年間,海內平定,此非人力,天之所建也。天子聞君王南越,不助天下誅暴逆,將欲移兵而誅王,天子憐百姓新勞苦,且休之,遣臣授君王印綬,剖符通使,君王宜郊迎,北面稱臣,乃欲以新造未集之越,屈強於此。漢誠聞之,掘王先人塚,夷滅王宗族,使一偏將將十萬眾以臨越,越則殺王以降,如反覆手耳。」於是尉佗蹶然起,謝陸生。卒拜尉佗而還。初,南海尉任囂病,且死,召龍川令趙佗謂曰:「聞陳勝作亂,豪傑叛秦相立,番禺負山險,阻南海,東西數千里,頗有中國人相輔,此一州之王也,可以立國。」即以佗行南海尉事。囂死,佗移檄告諸郡曰:「盜兵即至,急絕新道,聚兵自守,因稍以法誅秦所置長吏,以其黨爲假守,自立爲南越武王。
高祖在位十二年,崩,年六十二。惠帝立,呂后臨政。呂后時,陳平燕居深念。陸生曰:「何念之深也?」平曰:「生揣吾何念?」陸生曰:「足下位爲上相,食三萬戶侯,可謂極富無欲矣。然有憂念,不過患諸呂、少主耳。」平曰:「然。爲之奈何?」陸生曰:「天下安,注意於相;天下危,注意於將。將相和,則士豫附;士豫附,天下雖有變,則權不分;權不分,則社稷計在兩君掌握耳。何不交歡太尉,深相交結?」平用其計,竟誅諸呂。初,呂后之崩也,大臣誅諸呂。呂祿爲將北軍,太尉勃不得入北軍。時酈商子寄與呂祿善。於是乃使人劫酈商,其子往紿說呂祿。呂祿信之,故與出遊,而太尉乃得入北軍誅呂氏也。
景帝時,吳楚反,征平之。帝使太尉周亞夫東擊吳楚,亞夫問父客鄧都尉曰:「策將安出?」客曰:「吳兵銳甚,難爭鋒;楚兵輕,不能持久。方今爲將軍計,莫若引兵東壁昌邑,以梁餧吳,吳必盡銳攻之。將軍深溝高壘,使輕兵絕准泗口,吳糧道絕,使吳梁相弊,而糧食竭,乃以全制其極,破吳必矣。」條侯曰:「善。」因請上曰:「楚兵剽輕,難與爭鋒,願以梁餧之,絕其糧道,乃可制也。」上許之。亞夫至滎陽,吳方急攻梁,梁急,請救。亞夫引兵東北走昌邑,深壁而守。梁王使使請亞夫,亞夫守便宜,不往,堅壁不出,而使弓高侯等屯吳、楚兵後,絕其餉道。吳、楚兵乏糧,饑,欲退,數挑戰,終不出。吳、楚既餓,乃引兵而去。亞夫出精兵追擊,大破吳也。崩,太子徹立。是爲武帝。崩,子弗陵立。是爲昭帝。霍光輔政,上官桀害光寵,詐爲帝兄燕王旦上書,稱光行上林稱蹕,又私調校尉。帝不信,而上官桀作偽事果發,伏誅。崩,立武帝孫昌邑王賀。賀,昌邑哀王髆之子。即位二十七日,事有千一百二十七條,霍光廢賀爲海昏侯也。廢,立武帝曾孫詢。是爲宣帝。帝衛太子之孫。崩,立太子奭。是爲元帝。崩,立太子驁。是爲成帝。委政諸舅王鳳等,同日拜鳳兄弟五人爲侯,號曰:「五侯。」五侯皆專政也。崩,立宣帝孫定陶恭王子欣。是爲哀帝。即位六年崩,無嗣。崩,立帝弟中山孝王衎。是爲平帝。帝年幼,爲王莽所酖。崩,立宣帝玄孫嬰。是爲孺子,莽廢嬰自立。
偽新室王莽者,成帝舅王曼之子,元帝王皇后之姪也。元帝崩,成帝即位,以元舅鳳爲大司馬,兄弟五人皆爲侯。元帝皇后,魏郡王禁之女。生成帝時,鳳秉政。同日封兄弟五人爲五侯。曼早卒,鳳將薨,以莽託太后,太后,莽之姑也。封爲新都侯。五侯競爲僭,起治第舍,莽幼孤貧,獨折節恭謹。當世名士,多爲莽言,上由是賢之,拜爲侍中。莽交結將相,收贍名士,賑施賓客,故虛譽隆洽,傾熾其諸父矣。時,成帝廢許后,立趙飛燕,飛燕女弟爲昭儀。昭儀害後宮皇太子,帝無嗣,乃立定陶王欣爲皇太子。欣者,宣帝孫,成帝弟之子。初,王祖母傅太后陰爲王求爲漢嗣,私事趙皇后、昭儀及帝舅王鳳,故勸立之。 莽以發定陵侯淳于長大姦,拜爲大司馬,初,長與許皇后姊孊私通,因孊賂遺長。長許,欲白上爲左皇后。時王根輔政,久病。長嘗代根。莽心害長寵,白根曰:「長與許貴人私交通,見將軍久病,私喜。」根怒,令莽白長,長下獄死。時年三十八。成帝崩,哀帝即位。立皇后傅后。后即帝祖母,定陶恭太后從女弟也。封后父博晏爲孔鄉侯。帝母丁后曰恭后傅后。后即帝祖母,定陶恭太后從女弟也。封後父傅晏爲孔鄉侯。帝母丁后曰恭皇太后,舅丁明爲安陽侯。莽乞骸骨,避丁、傅也。哀帝崩,時莽以侯在第。太皇太后令莽備佐喪事,太皇太后,元帝皇后也。復爲大司馬。徵立中山王爲帝,即平帝,帝名衎,爲中山王,即孝王子也。太皇太后臨朝,莽秉政,百官總己,以聽於莽。附順者拔擢,忤恨者誅滅,以王尋、王邑爲腹心,甄豐、甄邯主擊斷,平晏典樞機,劉歆典文章,孫建爲爪牙,皆以才能並任顯職。莽色厲而言方,欲有所爲,徵見風采,黨與承其旨意而顯奏之。莽因固讓,示不得已,上以惑太后,下以示信於眾庶。越常氏重譯獻白雉一,黑雉二。莽令益州諷群臣,奏言莽功德比周公,宜賜號「安漢公」。平帝崩,莽徵宣帝玄孫廣成侯子嬰立之,年三歲。遂謀居攝,如周公故事。時元帝統絕。宣帝曾孫五人,莽惡其長者,託以卜相宜吉,乃立嬰也。 東都太守翟義反,敗死。義丞相方進子也,立劉信爲天子也。莽自謂威德遂盛,獲天人之助,用銅匱符命,遂即真。梓橦人袁世章上銅匱符命。其九年,赤眉賊起。琅琊女子,呂母爲子報仇,黨眾復浸多,號「赤眉賊」。十四年,世祖起兵,與王匡等共立劉聖公爲更始皇帝。更始,即世祖族兄。世祖及兄伯升與新市平林兵士王匡等,合軍攻棘陽。莽遣王尋、王邑擊更始。二人兵敗於昆陽,漢兵遂入城中,人皆降。莽走漸台,藏於室中北隅,間校尉公孫賓就斬莽,遂傳首詣更始於宛。
世祖光武皇帝諱秀,字文叔,南陽蔡陽人。高皇帝之九代孫也。王莽末,天下連歲災蝗,寇盜蜂起。莽末,南方饑饉,人民群入野澤,掘鳧茈食,更相侵奪。新市人王匡爲平理爭訟,遂推爲渠帥。時劉玄避吏平林。時世祖避吏新野,因賣穀宛,宛人李通以圖讖說世祖。通父守,好讖記。通素聞守說云:「劉氏復興,李氏爲輔。」私嘗懷之。及下江,新市兵起,通弟軼乃共計議曰:「今四方擾亂,新室且亡,漢當更興。南陽宗室,獨劉伯升兄弟泛愛容眾,可與謀大事。」通笑曰:「吾意也。」會世祖避事在宛,通聞之,即遣軼迎世祖,遂相約結。未幾,世祖與伯升、鄧晨俱之宛,與穰人蔡少公等讌語。少公頗學圖讖,言劉秀爲天子。或曰:「是國師劉秀乎?」世祖笑曰:「何用知非僕耶?」坐者皆大笑,晨心獨喜。後因謂世祖曰:「王莽殘暴,盛夏斬人,此天亡之時。往時之會宛語,獨當應耶!」世祖笑。及漢兵起,鄧晨遂往從之。世祖於是與通弟李軼起於宛,兄伯升起於舂陵,鄧晨起新野,會眾兵擊長聚。 新市人王匡等立劉聖公爲天子,而害伯升,劉玄,字聖公,世祖族兄也。避吏於平林,王匡等立之。初,伯升自王莽篡漢帝,憤憤懷匡復社稷之慮。不事家人之居業,傾財破產,交結天下雄俊。王莽末,盜賊群起。伯升召諸豪傑計議,於是使賓客鄧晨起新野,世祖、李軼起於宛,伯升發舂陵,子弟七八千人,部署賓客,自稱「柱天都部」,使劉嘉誘新市、平林兵王匡、陳牧等合軍而進,屠長聚。諸將議立劉氏,以從人望,豪傑咸欲歸伯升。而新市、平林將帥樂放縱,憚伯升威明,貪聖公懦弱,先定策立之,然後召伯升示其議。伯升曰:「諸將軍欲尊立宗室,德其厚焉,愚鄙之見,竊未有同。今赤眉起青徐,眾數十萬,聞南陽立宗室,恐赤眉復有所立,如此,將內自爭。今王莽未滅,而宗室相攻,是疑天下而自損權,非所以破莽也。且首兵唱號,鮮有能遂,陳勝、項羽即其事也,舂陵去宛三百里耳,未足爲功而遽自尊立,爲天下準的,使後人承吾弊,非計之善者也。今且稱王以號令,若赤眉所立者賢,則相率而往從之;若無所立,破莽,除赤眉,然後舉尊號,亦未晚也,願善詳思之。」諸將不從,遂立聖公。由是,豪傑失望。 伯升都部將劉稷,勇冠三軍,聞更始立,怒曰:「本起兵圖大事者,劉伯升兄弟也。更始何者耶?」更始君臣聞而心忌之。乃陳兵數千收稷,將誅之,伯升固爭。李軼、朱鮪因勸更始并執伯升,即日害之。李軼與世祖既隙,後因馮公孫致密書,求效誠節,咸勸秘之。世祖乃班露軼書曰:「李季文多詐,不信人也。」今移其書告守、尉。書既宣露,朱鮪使人殺軼也。號更始元年。更始使世祖爲偏將軍,徇昆陽。王莽聞漢帝立,大懼。遣大司徒王尋、大司空王邑,將兵百萬,擊世祖於昆陽。世祖破之。初,伯升拔宛已三日,而世祖尚未知,乃偽使人持書報城中,云「宛下兵到」,而佯墮下其書,尋、邑得之,不喜。諸將既經屢捷,膽氣益壯,無不一當百,世祖乃與敢死者三千人,從城西出,衝中堅。尋、邑陣亂,乘銳崩之,遂殺王尋。莽兵大潰,走者自相騰踐,奔殪百餘里,間會大雷風,雨飛如注,滍水盛溢,虎豹皆戰慄,溺死者以萬數,水爲之不流。 三輔豪傑,共誅王莽,傳首詣宛。
更始以世祖行大司馬事,持節北渡河,鎮慰州郡。鄧禹杖策北渡河,追世祖。世祖見禹甚歡,謂曰:「我得專封拜,先生遠來,寧欲仕乎?」禹曰:「不願也。明公威德加於四海,禹得效其尺寸,垂功名於竹帛耳。」世祖笑,因留宿禹。進說曰:「更始雖都關西,今山東未安,赤眉、青犢之屬,動以萬數,三輔假號,往往群聚。更始既未有所挫,而不自聽斷。諸將皆庸人崛起,志在財帛,爭用威力,朝夕自快而已。非有忠良明智、深慮遠圖、欲尊主安民者也。四方分崩離析,形勢可見。明公雖建蕃輔之功,猶恐未可成立。於今之計,莫如延覽英雄,務悅人心,立高祖之業,救萬人之命,以公而慮之,天下不足定也。」世祖大悅,及從至廣阿,披輿地圖指示禹曰:「天下郡國如是,今始得其一。子前言以吾慮之,天下不足定,何也?」禹曰:「今海內散亂,人思明君,猶赤子之慕慈母也。古之興者,在德厚薄,不以小大。」世祖笑悅,又馮異說世祖曰:「人思漢久矣。今更始諸將,縱橫暴虐,所至虜掠,百姓失望,無所依戴,今公專命方面,施行恩德。夫有桀紂之亂,乃見湯武之功。人久饑渴,易爲充飽,宜急分遣官屬,巡行郡縣理冤,結布惠澤。」世祖納之也。 王郎詐爲成帝子子輿,立爲天子,都邯鄲,遣使降下郡國,世祖滅之。王昌一名王郎,趙國邯鄲人也。素爲卜相,常以河北有天子氣,時趙繆王子林好奇數,任俠於趙、魏間,而郎與之善。初,王莽篡位,長安中或稱成帝子子輿者,莽殺之。郎緣是稱真子輿云。更始元年,平林等率車騎數百,晨入邯鄲城,立郎爲天子。世祖進攻邯鄲,郎少傅李立爲反間,開門內漢軍,遂拔邯鄲,斬王郎。收文書,得人吏與郎交關,謗毀上者數千章。世祖不省,會諸將燒之,曰:「令反側子自安也。」 世祖威聲日盛,更始疑慮,乃遣使立世祖爲蕭王,令罷兵,與諸將有功者還長安。遣苗曾爲幽州牧,韋順爲上谷守,並北之郡。時世祖居邯鄲宮,耿弇請間說曰:「今更始失政,君臣淫亂,諸將擅命於畿外,貴戚縱橫於都內,天子之命,不出城門,所拜牧守輒自遷易,百姓不知所從,士人莫敢自安,虜掠財物,劫掠婦女,懷金玉者,至不生歸。元元叩心,更思王莽。又銅馬、赤眉之之屬數十輩,數及百萬,聖公不能辨也,其敗不久。公首舉事南陽,破百萬之軍。今定河北,據天府之地,以義征伐,發號響應,天下可馳檄而定。天下至重,不可令他姓得之。聞使者從西方來,欲罷兵,不可從也。今吏士死亡者多,弇願北歸幽州,益發精兵,以集大計。」世祖大悅。弇歸上谷,斬韋順等。世祖辭不就徵,斬苗曾等,自是始貳於更始。 是時,長安政亂,四方背叛,皆平之。梁王劉永擅命,睢陽公孫述稱王,巴蜀李憲自立爲淮南王,秦豐自號爲楚黎王,張步起琅琊,董憲起東海,延岑起漢中,田戎起夷陵,並置將帥,侵略郡縣。又有赤眉、銅馬之屬,不可勝計。初,銅馬降世祖,猶不自安。世祖知其意,敕令各歸營勒兵馬,乃自乘輕騎按行步陣。降者更相語曰:「蕭王推赤心置人腹中,安得不投死乎!」由是悉服。 世祖使耿弇討張步。步聞之,乃使其大將費邑軍歷下,又分兵屯於祝阿,別於太山、鍾城列營數十以待弇。弇乃渡河,先擊祝阿,自旦攻城,日未中而拔之,故開圍一角,令其眾得奔歸鍾城。鐘城聞祝阿已潰,大懼,遂空壁亡去。費邑分遣其弟敢守巨里。弇分兵脅巨里,使多伐樹木,揚言以填塞坑塹。數日,有降者言邑聞弇欲攻巨里,謀來救之。弇乃令軍中曰:「後三日當悉力攻巨里城。」陰緩生口,令得亡歸。歸者以弇期告邑。邑至日果自將救之,弇喜謂諸將曰:「吾所以修攻具者,欲誘致邑耳。今來,適所求也。」即分三千人守巨里,自引精兵上岡阪,乘高合戰,臨陣斬邑。既而收首級以示巨里城。城中兇懼,費敢悉眾亡歸張步。步時都劇,使其弟藍守西安,諸郡太守守臨淄,相去四十里。弇進軍居二城之間。弇視西安城雖小而堅,臨淄雖大而實易攻。乃敕諸部,後五日攻西安城。藍聞之,晨夜警守。至期,夜半,弇敕諸將皆蓐食,會明至臨淄城。出其不意,半日拔之,入據其城。張藍懼,遂將其眾亡歸劇。弇乃令軍士無得妄掠劇下,頃張步至,乃取之以激怒步。步聞之,大笑,至臨淄攻弇。弇先出臨淄水上,突騎欲縱。弇恐挫其鋒,令步不敢進,故示弱以盛其氣,乃引歸小城,陳兵於內。步氣盛,直攻弇營,與劉歆合戰,弇升王宮壞臺望之,視歆鋒交,及自引精兵,以橫突步陣,大破之。步走降世祖,陳俊逃,弇欲招其故眾,令陳俊追斬諸賊,悉平之。 赤眉賊入函關,攻更始。世祖乃遣鄧禹引兵而西,以乘更始、赤眉之亂,赤眉賊樊崇立劉盆子爲天子,入長安,殺更始,寇掠關中。於是諸將上尊號,乃命有司設壇於鄗南千秋亭五城陌,即皇帝位。諸將上奏曰:「漢遭王莽,宗廟廢絕,豪傑憤怒,兆人塗炭。王與伯升首舉義兵,更始因其資以據帝位,不能奉承大統,而敗亂綱紀,盜賊日多,群生危蹙。大王初征昆陽,王莽自潰;後拔邯鄲、北州、弭定,三分天下有其二;跨州據土,帶甲百萬,言武力莫之敢抗,諱文德則無所與辭。臣聞:帝王不可以久曠,天下不可以謙拒。唯大王以社稷爲計、萬姓爲心。」又彊華自關中奉赤伏符曰:「劉秀發兵捕不道,四夷雲聚龍鬥野,四七之際火爲主。」然後即皇帝位。
十月,駕東都洛陽,赤眉降。大司徒鄧禹、馮異、劉弘等征赤眉,異曰:「異前與戰拒華陰,經數十日,雖屢獲雄將,餘眾尚多,可稍以恩信傾誘,難卒用兵破也。上今使諸將屯澠池,要其東,異擊其西,一舉而取之,此萬成計也。」禹、弘不從,遂大戰,赤眉佯敗,棄輜重走。車皆載土。以豆覆其上,兵士饑,爭取之。赤眉引還擊弘等,弘等軍亂潰,異與禹救之。赤眉小卻,異歸壁,約期會戰。異使壯士變服色與赤眉同,伏於道側。旦日,赤眉使萬人攻異前部,異裁出兵救之。賊見勢弱,遂悉眾攻異。異乃縱兵大戰。日昃,賊氣衰,伏兵卒起,衣服相亂,赤眉不復識,遂驚潰。赤眉君臣面縛,奉皇帝璽綬降世祖。平隗囂,滅公孫述,天下大定。崩於南宮,時年六十三。世祖初起兵,時年二十八。 末孫靈帝用閹人曹節等,矯制誅太傅陳蕃、李膺,其黨人皆禁錮。中平九年,黃巾賊起。鉅鹿張角自稱「大賢良師」,奉事黃老道,畜養子弟,連結郡國,期三月五日內外俱起。唐周告之,角便起,皆著黃巾爲標幟也。靈帝崩,太子辯即位。董卓入朝,因廢帝爲弘農王,而立獻帝,李傕逼帝東遷;曹操遷帝都許,操薨,帝遜位於曹丕。
魏太祖武皇帝,沛國譙人也。姓曹,諱操,字孟德。靈帝時爲曲農校尉。 漢末,閹豎擅權,何進謀誅閹豎,太后不聽。進乃召四方猛將,使引兵向京師,欲以恐劫太后。陳琳進諫曰:「《易》稱「即鹿無虞」,諺有曰:『掩目捕雀』。夫物微,尚不可欺以得志,況國之大事而可詐立乎!今將軍總皇威,握兵要,龍驤虎視,高下在心,以此行事,無異於鼓洪爐而燎毛髮。但當速發雷霆,行權立斷,違經合道,天人順之。而反釋其利器,更徵於他,大兵合聚,強者爲雄,所謂『倒持干戈,授人以柄』,必無成功,只爲亂階也。」進不納其言。董卓至,廢帝爲弘農王,而立獻帝,京師大亂。 太祖亡出關,至陳留,散家財,合義兵於己吾。與後將軍袁術、冀州牧韓馥、豫州刺史孔人由、兗州刺史劉岱、渤海太守袁紹,同時俱起,合兵數萬,推紹爲盟主,設壇場,共盟誓。臧洪操盤歃血而盟曰:「漢室不幸,皇綱失統。賊臣董卓,乘釁縱暴,害加至尊,毒流百姓。大懼淪喪社稷,剪覆四海。兗州刺史劉岱、豫州刺史孔人由等糾合義兵,並赴國難。凡我同盟,齊心戮力,以致臣節,殞首喪元,必無二志。有渝此盟,俾墜其命,無克遺育。皇天后土,祖宗明靈,實皆鑒之。」洪慷慨涕泗立下,聞者激揚。曹公行稱奮武將軍。 卓聞兵起,乃徙天子都長安。卓留兵屯洛陽,司徒王允與呂布殺卓。楊奉、韓暹以天子還洛陽。太祖至洛陽衛京邑,暹遁走。太祖以洛陽燒焚殘破,奉天子都許。下詔責袁詔以地廣兵強,專自樹黨,不聞勤王之師。紹時並公孫瓚,兼四州之地。紹遂攻許,太祖破之官渡,紹嘔血死。袁紹,字本初,汝南人也。爲司隸校尉。董卓議廢立,紹不聽,卓怒,紹懸節於上東門,奔冀州。卓購求紹。伍瓊爲卓所信,陰爲紹說曰:「夫廢立大事,非常人所及。袁紹不達大體,恐懼出奔,非有他志。今急購之,勢必爲變。袁氏樹恩四世,門生故吏遍於天下,若收豪傑以聚徒眾,英雄因之而起,即山東非公所有也。不如赦之,拜一郡守,紹喜於免罪,必無患矣。」卓以爲然,乃遣授紹渤海太守。 紹與孔人由等同起義,襲奪韓馥冀州,據河北。練精卒十萬,騎萬匹,欲進攻曹操於許。沮授進說曰:「近討公孫,師出歷年,百姓疲弊,賦役方殷,此國之深憂也。宜先獻捷天子,務農逸民,若不得通,乃表曹操隔我王命。然後進屯黎陽,漸營河南,益作舟船,繕治器械,分遣精騎,抄其邊鄙,令彼不得安,我取其逸。如此,可坐定也。」郭圖、審配曰:「兵書之法:十圍五攻,敵則能戰。今以明公神武,連河朔之強眾以伐曹操,其勢譬如覆手。今不時取,後難圖也。」授曰:「蓋聞救亂誅暴,謂之義兵;恃眾憑強,謂之驕兵。兵義無敵,驕者先敗。曹操奉定天子,建宮許都。今舉兵相向,於義則違。且廟勝之策,不在強弱。曹操法令既行,士卒精練,非公孫瓚坐受圍者也。今棄萬安之術,而興無名之師,竊爲公懼之。」圖曰:「武王伐紂,不爲不義,況兵加曹操而云無名!且公師徒精銳,將士思奮,而不及時早定大業,所謂天與不取,反受其咎,此越之所以霸、吳之所以亡也。監軍之計在於持牢,而非見時知機之變也。」紹遂不用沮授之計。 曹公軍官渡,紹將悉眾而南,田豐說紹曰:「曹公善用兵,變化無方,眾雖少,未可輕也。不如以久持之。將軍據山河之固,擁四州之眾,外結英雄,內修農戰。然後簡其精銳,分爲奇兵,乘虛迭出,以擾河南,救右則擊其左,救左則擊其右,使敵疲於奔命,人不得安業;我不勞而彼已困,不及三年,可坐而克也。今釋廟算之策,而決成敗於一戰,若不如志,悔無及也。」紹不從,遂攻操於官渡。紹自引兵至黎陽,沮授臨行,散其資財,會宗族以與之曰:「勢在威無不加,勢亡則不保其身,哀哉!」其弟宗曰:「曹操士馬不敵,君何懼焉?」授曰:「以曹兗州之明略,又挾天子以爲資,我雖克伯珪,眾實疲弊,而主驕將汰,軍之破敗在此舉也。揚雄有言:『六國嗤嗤,爲嬴若姬』殆今之謂耶!」及渡河,臨舟嘆曰:「上盈其志,下務其功。悠悠黃河,吾將濟乎?」紹果爲曹公所敗。紹進保武陽與操相持。沮授又說曰:「北兵雖眾,而果勁不及南;南穀虛少,而財貨不及北。南利在於急戰,北利在於緩搏,宜持以久,曠以日月。」紹不從。連營漸逼官渡。 許攸進曰:「曹操兵少,而悉師拒我,許下餘守,勢必虛弱。若分遣輕騎,星行掩襲,許拔,則操爲成擒。如其未潰,可令首尾奔命,破之必也。」紹又不能用。會攸家犯法,審配收繫之。攸不得志,遂奔曹公。而說操襲取淳於瓊。瓊時督軍,屯在烏巢,去紹軍四十里。操自將急擊之。時張郃說紹曰:「曹公兵精,往必破瓊。瓊破,則將軍事去。宜引兵救之。」郭圖曰:「郃計非也,不如攻其本營,勢必還,此爲不救而自解也。」郃曰:「曹公營固,攻之必不拔。若瓊等見擒,吾屬盡爲虜矣。」紹但遣輕騎救瓊,而以重兵攻操營,不能下。曹公破瓊,焚其積聚。紹軍潰散奔北,曹公遂破紹,乃威震天下也。 太祖討紹子譚、尚於黎陽,尚與熙奔遼東。太守公孫康斬尚、熙,送其首,遂平河北。初,太祖討譚、尚於黎陽,連戰數克,諸將欲乘勝攻之,郭嘉曰:「袁紹愛此二子,莫適立也。有郭圖、逢紀爲之謀臣,定交鬥其間,還相離也。急之則相持,緩之則爭心生,不如南向荊州征劉表,以待其變。變成而後擊之,可一舉而定也。」太祖曰:「善。」太祖方征劉表,譚果與弟尚爭冀州。譚遣辛毗乞降,請赦。太祖以問群臣。群臣多以爲表強,宜先平之,譚不足憂也。荀攸曰:「天下方有事,而表坐保江漢間,其無四方之志可知矣。袁氏據四州之地,帶甲十萬。紹以寬得眾,欲使二子和睦,以守其成業,則天下之難未息。今兄弟構惡,其勢不兩全。若有所并則力全,力全則難圖也。及其亂而取之,則天下不足定也,此時不可失也。」太祖曰:「善。」乃許譚和,破袁尚。 太祖征劉表,會表卒,子琮降。劉表,字景升,山陽高平人。初平元年,詔以表爲荊州刺史,南接五嶺,北據漢川,地方數千里,帶甲十餘萬。曹操與袁紹相持於官渡,紹遣人求助,表許之而不至,亦不援操,且欲觀天下之變。劉先主說表曰:「今豪傑並爭,兩雄相持,天下之重,在於將軍。將軍若有所爲,起乘其弊可也。如其不然,固將擇所宜從,豈可擁甲十萬,坐觀成敗?求援而不能助,見賢而不能歸,此兩怨必集於將軍,恐不得復中立矣。曹操善用兵,且賢俊多歸之,其勢必舉袁紹,然後移兵向江漢,恐將軍不能禦也。今之勝計,莫若以荊州附操,操必重德將軍;長享福祚,垂之後嗣。此萬全之策也。」表不從。十三年,曹操自將征表,未至,表疽發背,卒。操軍新野,傅巽說琮歸降,琮曰:「今與諸君據全楚之地,守先君之業,以觀天下,何爲不可?」巽曰:「逆順有大體,強弱有定勢。以人臣拒人主,逆道也;以新造之楚而禦中國,必危也;以劉備而敵曹公,不當也。三者皆短,欲以抗王師之鋒,必亡之道也。將軍自料何如劉備?」琮曰:「不若也。」巽曰:「誠以備不足禦曹公,即難保全,楚不足以自存;誠以劉備足敵曹公,則備不能爲將軍下也。願將軍勿疑。」琮遂舉眾降。時劉備奔在荊州,表不能用。聞荊州降,遂奔夏口也。 關中諸將馬超、韓遂、成宜等反,曹公破之。曹公與馬超等夾關爲界。曹公急持之,而潛遣徐晃等夜渡蒲阪津,據河西爲營。公自潼關北渡,未濟,超赴船急戰。丁斐放牛馬以餌賊。賊亂,取牛馬,公乃得渡,結營河南。超遣信求割地、任子以和,公偽許之。韓遂請與公相見。至期,交馬上,語移時,不及軍事,但說京都故舊,拊手歡笑。既罷,超問遂何言,遂曰:「無所言。」超疑之。他日,公又與遂書,多所改滅點竄,如遂改定者,超愈疑遂。曹公乃與戰,大破之。關中平。諸將問公曰:「初,賊守潼關,渭北道缺,不從河東擊馮詡,而反守潼關者,若吾入河東,賊必引守諸津,則河西未可渡也,吾故盛兵向潼關;賊必悉眾南守,西河之備虛,故二將得擅取西河;然後引軍北渡,賊不能與吾爭西河者,以有二將之軍。連車樹柵爲甬道而南者,既爲不可勝,且以示弱。渡河爲堅壘,虜至而不出,所以驕之也。故賊不爲營壘,而求割地。吾順言許之,所以從其意,使自安而不爲備,因蓄士卒之力,一旦擊之,所謂疾雷不及掩耳,卒電不及暝目。兵之乘變,固非一道也。」 天子策命公爲魏王。孫權稱吳王,據江東;劉備襲益州牧劉璋,據蜀。天下遂三分矣。二十五年,薨於洛陽。子丕嗣,丕字子桓,武帝太子也,是爲文帝。受漢禪。崩,子睿嗣。睿字元仲,文帝太子也,是爲明帝。崩,子齊王芳立。十五年廢廢,高貴鄉公髦立。七年殺廢,常道鄉公璜立。璜禪晉。晉封爲陳留王。
晉高祖宣皇帝名懿,字仲達,姓司馬,河內溫人也。仕於魏武之世,歷文明二帝,居將相之位,平孟達,達爲新城太守,反。滅公孫度,度世稱燕王,據遼東。擒王陵。陵謀立楚王爲帝,兵敗自殺。魏明帝崩,遺詔使帝爲太尉,與大將軍曹爽輔少主,少主,齊王芳也。帝誅曹爽。爽謀爲不軌,宣帝謝病避之。爽黨李勝爲荊州別駕。帝詭爲耄昏,云并州近胡,可爲其備。勝退,謂爽曰:「司馬公屍居殘氣,神形已離,不足虞也。爽於是專恣,惡太后知政,遷於永寧宮。嘉平元年,天子謁高陵,爽兄弟擁兵從出。宣帝乃啟奏永寧宮,廢爽。然後勒兵至洛水,迎天子,奏爽與其黨謀反,皆誅。宣帝崩,子師代爲相。師字子元,是爲肅宗景皇帝。鎮東將軍毋丘儉、揚州刺史文欽反,征平之儉、欽初反也,景帝問王肅曰:「安國寧主,其術安在?」肅答曰:「昔關羽率荊州之眾降于禁於漢濱,遂有北向爭天下心。後孫權取其將士家屬,羽士眾一旦瓦解。今淮南將士父母皆在州,但急往禦之,使不得前,必有關羽土崩之勢。」景王從之,遂破儉等也。 景帝崩,弟昭代爲相,昭字子上,是爲太祖文帝。輔政爲司空。諸葛誕據壽春,反,奉詔征平之。伐蜀,擒劉禪,於時政出於權臣,人君主祭而已。魏帝不能容,自勒兵攻相府,太祖用長史賈充計,逆戰,舍人成濟執殺魏帝。高貴鄉公也,名髦,字士彥。乃偽令皇太后下令廢少帝,又委罪成濟,誅其三族。太祖崩,子炎受魏禪。炎字子安,文帝太子,是爲世祖武皇帝。即受魏禪,用羊祜、杜預計,征吳,平之。立二十五年崩,太子衷立。字正度,是爲惠帝,武帝太子。 惠帝不惠,妃賈充女爲皇后,后秉權,殺楊駿,廢太后,賈后淫妒,遇姑無禮,乃詐誣太后父楊駿反,使帝誅之,廢太后於金墉城,餓殺之。誅太宰汝南王亮、太保衛瓘,亮、瓘並以名德執政,后意不得行,乃使帝弟楚王瑋,矯詔誅亮、瓘,因又誅瑋。戮楚王瑋,殞太子遹賈后無子,乃詐有娠,養賈謐子爲子。太子遹,宮人謝氏生也,少而聰慧,賈后惡之,譖太子,廢之金墉城,又遣小黃門殺太子。用趙王倫爲相國,倫惡司空張華,僕謝裴顧正直,矯詔誅之。倫遂篡帝位。於是齊王攸之子冏,與帝弟成都王穎等起義兵誅倫。穎於是鎮鄴,并州刺史東瀛公騰、安北將軍王浚,又起兵討穎。穎敗,挾天子南奔洛陽。後惠帝復位,帝弟長沙王又譖冏,誅之。由是戎狄並興,四方阻亂,遂分爲三十六國。 劉元海爲匈奴質子,在洛陽,晉武帝與語,說之。謂王渾曰:「元海容儀機鑒,猶由余日磾,無以加也。」渾對曰:「元海容儀實如聖者,然其文武才幹賢於二子遠。陛下若任之以東南之事,吳會不足平也。」帝稱善。孔恂、楊珧曰:「臣觀元海之才,當今無比,陛下若輕其眾,不足以成事;若假之威權,平吳之後,恐其不復北渡也。非我族類,其心必異,任之本部,臣竊爲陛下寒心。若舉天阻之國以資之,無乃不可乎?」帝默然。後秦涼覆沒,帝疇咨將帥,李喜曰:「陛下誠能發匈奴五部之眾,假元海一將軍之號,鼓行而西,指日可定也。」孔恂說:「李公之言,未盡殄患之理。元海若能平涼州、斬樹機能,恐涼州方有難耳。蛟龍得雲雨,非復池中物也。」帝乃止。惠帝失馭,寇賊蜂起。成都王穎鎮鄴,有元海行寧朔將軍,監五部軍事。及王浚等討穎,元海說穎曰:「今二鎮跋扈,眾十餘萬,恐非宿衛及近都士眾所能禦之,請爲殿下還說五部眾,以赴國難。穎從之。元海至國,左賢王劉宣等上大單于之號,二旬之間,眾已五萬,遂寇平陽,陷之,入蒲。於時五胡亂中原矣。 石勒者,上黨羯胡也,據於趙。幽州牧王浚署置百官,勒有并吞之意,欲先發使以觀之,議者僉曰:「宜如羊祜、陸抗之事,亢書相聞。」時張賓有疾,勒就而謀之,賓曰:「王浚假三部之力,圖稱南面,雖曰晉藩,實懷僭逆之志,必思協英雄,圖濟事業。將軍威震海內,去就爲存亡,所在爲輕重。浚之欲將軍。猶楚之招韓信也。今權譎遣使無,誠款之形脫,猜疑之兆露,後雖奇略,無所設也。夫立大事,必先爲之卑,當稱藩推奉,尚恐不信,羊、陸之事,臣未見其可也。」勒曰:「君侯之計是也。」乃遣其舍人王子春賚珍寶奉表推崇浚,浚謂子春曰:「石公一時英武,據有舊趙,成鼎峙之勢,何謂稱藩於孤,其可信乎?」子春曰:「石將軍英才俊拔,士馬強盛,實如聖者,仰推明公,州郡貴望,累葉重光,出鎮藩岳,威聲播於八表。因以胡越欽風,戎夷歌德,豈唯區區小府,而敢不斂衽神闕者乎?昔陳嬰豈其鄙王而不王,韓信薄帝而不帝哉?但以帝王不可以勇致力爭故也。石將軍之擬明公,猶陰精之比太陽,江河之比洪海耳!項籍、子陽,覆車不遠,是石將軍之明鑒也,明公亦何怪乎?自古誠胡人而爲名臣者,實有之矣,帝王則未之有也。石將軍非以惡帝王而讓明公也,顧取之不爲天下所許也。願公勿疑。」浚大悅,遣使報勒。 勒復遣使奉表於浚,期親詣幽州上尊號。亦修牋於棗嵩,乞并州牧廣平公,以見必信之誠。勒纂兵戎,期襲浚,而懼劉琨及鮮卑爲其後患,沈吟未發。張賓曰:「夫襲敵國,當出其不意,軍嚴經日不行,豈顧有三方之慮乎?」勒曰:「然,爲之奈何?」賓曰:「王彭祖之據幽州,唯仗三部,今皆離叛,還爲寇仇,此則外無聲援以抗我也;幽州饑儉,人皆蔬食,眾叛親離,甲旅寡弱,此內無強兵以禦我也。若大軍在郊,必土崩瓦解。今三方未靖,將軍便能懸兵千里以征幽州也,輕軍往反,不出二旬,就使三方有動,勢足旋趾,宜應機電發,勿後時也。且劉琨、王浚雖同名晉藩,其實仇敵。若修牋於琨,送質請和,琨必欣於得我,喜於浚滅,終不救浚而襲我也。」勒曰:「善!」於是輕騎襲幽州,勒晨至薊北門,叱門者開門,疑有伏兵,先驅牛羊數千頭,聲言主禮,實欲填諸街巷,使兵不得發。勒入,浚乃懼。勒入其廳事,令甲士執浚送於襄國市,斬之,此三十六國之大略也。 惠帝立十四年,崩。弟豫章王熾立,字豐度,是爲懷帝。都長安,爲胡賊所殺。後魏拓跋氏以晉懷帝永嘉三年,自雲中入鴈門,北有沙漠,南據陰山,眾數十萬。至孝文,乃改拓跋爲元氏,都洛陽。肅宗崩,大都督爾朱榮謀立莊帝,榮害靈太后及王公二千人,立莊帝。帝殺爾朱榮。左僕射爾朱世隆率榮部曲,自晉陽襲京城,執莊帝,殺之,而立恭帝,又廢之。高歡乃立廣平王子修,後爲斛律斯樁所脅,走入關。周太祖宇文黑獺奉帝都長安,披草蔻,立朝廷,是爲西魏。詔授宇文黑泰爲丞相。泰又害帝,立南陽王寶炬,是爲文帝。文帝崩,立王子朗爲帝,又廢之,而立恭帝,泰爲太師,泰薨,子覺嗣封周公,魏帝禪位於覺。覺,黑泰第三子,受禪,國號周。至宣帝崩,禪於隋。初,爾朱世隆之殺莊帝也,高歡爲晉州刺史,起兵誅之,立魏出帝,歡爲丞相。後魏既西入關,乃立清河王之子善見爲帝,遷都鄴,是爲東魏。高歡薨,子齊王洋受東魏禪,國號齊。至溫公緯,爲周所滅,周又爲隋所滅。隋文帝既受周禪,又南滅陳,天下一統矣。懷帝崩,立吳王晏子業,業字子業,是爲愍帝。亦爲胡賊所殺。此時胡亂中原,晉元乃遷都江左也。 中宗元皇帝睿,乃興於江東,睿字景文。景文,宣帝曾孫也。元帝幼而聰敏,及中原喪亂,乃與王敦等渡江撫綏江左,甚得眾心。後王敦於武昌反,至石頭,帝攻之,不克,乃委政於敦。敦還鎮武昌。帝在位十六年崩,太子紹立。紹字道畿,是爲肅宗明皇帝。王敦威震內外,將謀爲逆,肅宗征破之。用溫嶠等決計征之。初,敦之謀反也,溫嶠爲其從事中郎,夙夜綜其府事,偽相親善,京兆尹缺,嶠說敦曰:「宜自樹腹心,以間搆人主。愚謂錢鳳可用。」敦曰:「莫若君。」嶠偽辭讓,臨別之際,嶠自起行酒。嶠偽醉,以手板擊錢鳳幘,幘爲之墮,乃作色曰:「錢世儀何人,溫太真自行酒而敢不飲?」鳳不悅,以醉爲解。明日,嶠將發,鳳說敦留之。敦曰:「嶠常云錢世儀精神滿腹,昨小加聲色,豈得以此相讒耶?」嶠至都,陳敦反逆狀。三年,肅宗崩,至簡文帝第三子,孝武帝昌明立。羝賊苻堅寇淮南,晉冠軍將軍謝玄等大破堅於淝水。苻堅以百萬之眾至淝水。謝玄乃選勇士八千人,涉渡淝水,玄遣使謂堅曰:「阻水爲陣,曠日持久,請小卻,與君周旋。」秦諸將聞前軍卻,謂已失利。朱序之徒聲云堅敗。大軍退,自相填籍,聞風聲鶴唳,皆云南軍至也。遂大敗。堅還長安。苻堅因此卒亡滅也。二十一年,帝崩。自後遂干戈相繼,至安帝爲桓玄所篡。宋祖劉裕平玄。至恭帝,遂禪位於宋。
高祖武皇帝姓劉,名裕,字德輿,彭城人。桓玄篡晉。偽楚桓玄,字敬德,譙國龍亢人也。形貌瑰特。爲江州刺史,襲殺荊州刺史殷仲堪。會稽王世子元顯專政,以玄跋扈,遣軍征之。玄聞見討,即率眾下至京師,殺元顯。詔以玄爲丞相,封楚王,遂禪位。高祖與劉毅、何無忌等潛謀匡復,起兵平玄時桓玄使桓弘鎮廣陵,劉道規爲弘中軍參軍,令道規襲桓弘。桓修鎮丹徒,高祖爲修中軍參軍,自襲修。克期同發,劉毅、道規等既襲廣陵,斬桓弘,以其眾南渡;高祖、何無忌襲京師,斬桓修,率二州之眾千二百人,進舍竹裡,移檄京師。曰:「夫成敗相因,理不常泰,狡焉縱虐,或值聖明。自我大晉,屢彀陽九之厄。隆安以來,皇家多故,貞良斃於豺狼,忠臣碎於虎口。逆臣桓玄,敢肆凌慢,阻兵荊郢,肆暴都邑,天未亡難。兇力實繁,踰年之間,遂傾皇祚,主上播越,流幸非所,神器沈辱,七廟墮墜。雖夏後之罹浞、豷,有漢之遭莽、卓,方之於玄,未足爲喻。自玄篡逆,於今歷載,彌年亢旱,民不聊生;士庶病於轉輸,文武困於版築。室家分析,父子乖離,豈惟〈大東〉有杼軸之悲,〈標梅〉有傾筐之怨而已哉? 仰觀天文,俯察人事,此而可存,孰而可亡?凡在有心,誰不扼腕?裕等所以叩心泣血,不遑啟處,夕寐宵興,思獎忠烈,潛構崎嶇,過於履虎,乘機奮發,義不圖全。輔國將軍劉毅、廣武將軍何無忌等,忠烈斷金,精誠貫日,投袂荷戈,志在畢命。義眾既集,文武爭先,咸謂不有一統,事無以輯,辭不獲己,遂總軍要,庶上憑祖宗之靈,下罄義夫之力,翦馘逋逆,蕩清華夏。公侯諸君,或世樹忠貞,或身寵爵祿,而並俯眉猾豎,無由自效。顧瞻周道,寧不弔乎?今日之事,良其會也。裕以虛薄,才非古人,受任於既傾之運,勢接於已踐之機,丹誠未宣,感憤填激,望霄漢以永懷,顧山川而增佇。投檄之日,神馳賊廷。」何無忌之辭也。桓玄使桓謙屯東陵、卞範之屯覆舟山。義軍朝食,并其餘進,造覆舟山東,令羸兵登山,多張旗幟,布滿山谷,高祖率眾奔之,士皆殊死戰,謙軍一時潰走,玄挾單舶走江陵,玄將入蜀,奔至枚回四州,逢益州參軍費恬之黨,射殺之。, 奉天子反正,因居將相之任,封豫章郡公,蜀賊譙縱稱王,高祖遣將征平之。高祖使朱齡石率眾二萬,自江陵伐蜀。高祖誡曰:「劉敬先往至黃武,無功而退。今者師出,應道青衣,賊料我當出其不意,復從內水。如此,則涪城之戊必有重兵,若逼黃武,正墮其計。今軍自外水出,取城都,疑兵向黃武,此制敵之上策。爲書於函,署曰:「至白帝發。」諸將雖行,未知所趨。及至白帝,乃發書,書言眾軍悉由外水,藏熹自中水出廣漢。使羸弱乘高艦千餘向黃武。譙縱果使譙道福重兵守涪城,朱齡石次彭模,拒成都二百里。譙縱大將侯暉等屯彭模。朱齡石謂劉鍾曰:「天方暑熱,賊今固險,攻之難拔,只困吾師,欲蓄銳息甲,伺隙而進,卿以爲何如?」鍾曰:「不然。前揚聲言大眾由內水,故譙道福不敢捨涪。今重兵卒至,出其不意,侯暉之徒已破膽矣。暉之阻兵,非堅壁也。因其懼而攻之,其勢易克,克彭模,鼓行而前,成都不能守矣。緩兵相持,虛實將見,涪軍復來,難爲敵也,若進不能戰,退無所資,二萬餘人同爲蜀子虜矣。」從之。明日遂攻,皆克,斬侯暉。於是遂進克諸城,諸城守相次瓦解,縱自縊而死。 姚泓僭號於西京,高祖征平之,擒泓。高祖既滅秦,入長安,留子義真鎮長安,而還江南。時赫連都統萬,聞之大悅,謂王買德曰:「朕將進圖長安,卿試言進取之方略。」買德曰:「劉裕滅秦,所謂以亂平亂,未有德政以濟蒼生,關中形勝之地,而以弱才小智守之,非經遠之規。狼狽而反者,欲速成篡事,無暇有意於京師。陛下以順伐逆,義貫幽顯,百姓懸命望陛下旗鼓,以日爲歲。清泥上洛,南師之要衝,宜置游軍,斷其去來之路,然後渡潼關,塞崤峽,絕其水陸之道,聲檄長安,申布恩澤,三輔之人皆壺漿以迎王師矣。義真獨坐空城,逃竄無所,一旬之間必見縛於麾下。所謂兵不血刃,不戰而自定也。」勃勃善之,南伐長安。高祖懼,召義真東鎮洛陽,以朱齡石守長安,長安人逐齡石而迎勃勃,遂失關中也。 鮮卑慕容超據守青州,稱燕王。高祖征,擒超。初,超叔父德盜有三齊,德死,超襲其位,遂寇淮北。高祖將有事中華,因其侵也,乃北伐超。大將軍公孫五樓說超曰:「吳兵輕銳,難與爭鋒,斷截大峴,使不得入,上策也;堅壁清野,芟除粟麥,中策也;據城待戰,下策也。」超曰:「引使過峴,我以鐵騎躪之,成擒矣。何處清野,自取蹙弱乎?」初謀是役也,諫者曰:「賊若不嚴守大峴,則堅壁廣固,守而不出,軍無所資,何能自支?」高祖曰:「不然。鮮卑性貪,略不及遠,既幸其勝,且愛其穀。謂我孤軍,將不及久,必將引我,且示輕戰,師一入峴,吾何患焉?」既逾峴,虜軍未出,高祖喜曰:「天贊我也。」眾曰:「軍未克,公何悅焉?」高祖曰:「師既過險,士有必死之志;餘糧棲畝,軍無匱乏之憂,虜墮吾計,勝可必也。」六月,慕容超使五樓據臨胊,羸老守廣固。聞軍近,超亦會焉。距臨朐四十里有巨蔑水,超使五樓往據之,曰:「晉軍得水則難敗也。」五樓馳進。前鋒孟龍符奔就,爭先得據之。五樓退,大軍有四千人,分爲兩翼,方軌徐進,未及臨朐,賊騎交至。龍符等拒之,日向側,戰猶酣。高祖謂檀韶等曰:「虜之精兵悉於是矣,臨朐留守必將寡弱。子以潛軍逾其後,往必克城,多易旗幟,此韓信所以克趙也。且吾前言兵自海道往,必聲之。」韶等鼓行而進。賊望曰:「海軍至。」超棄城走,遂克之。軍聞城陷,懼而不敢動,高祖親鼓,士兵咸奮,大奔崩之。超奔廣固,進軍圍之,城陷獲超,歸於京師,斬於建康市。 賊盧循據南海,因高祖北伐燕,乘虛下襲建業。高祖還,乃平之。劉毅據荊州,貳於高祖。高祖遣將征,誅毅。裴子野曰:「義旗同盟,莫有能全其功名者,何也?相與見疇日之遄捷,不知王業之艱難。彼則褰裳濡足,唯利是視;我則芟夷群醜,寧或負人。劉希樂、諸葛長明皆人傑也,豈其暗於天命,亦勢使然歟?假其何孟齡長,庸詎其有血食,善哉!武王之作周也,八百諸侯皆同會,曰:「紂可伐矣。」尚還師於孟津,豈不知順人行戮,惡欲速多禍也。高祖東方之師,疾則疾矣,而僥倖之釁於是乎繁。鳴呼,仁義之弊至於偷薄,而況奇功哉。荊州刺史司馬休之反,征之。裴之野曰:「《書》稱:『慮善以動,動惟厥時。』若司馬休之之動,非其時,天方厭晉,罔敢知吉。己雖得眾,能違天乎?五運推移,無有不亡之國。爲廢姓處亂,朝賢若三仁,且猶顛沛,而況豪俠者哉?昔中原殄滅,衣冠道盡,於時四海爭奉中宗,豈徒悸於晉德,實大有禮義,故能遂兼南國,其興也勃焉。至於義熙,不欲異於是矣,而宗失交流,未忘前事,波迸越逸,禍敗相尋,豈龕黎之伐弘多,將咎周之徒孔熾,不達興廢,何其黯歟! 晉帝加高祖位相國,總百揆,揚州牧,封十郡,爲宋公。晉安帝崩,大司馬琅琊王即位,徵帝入輔,禪位於宋。帝奉表陳讓,表不獲通。宋臺臣勸進,猶不許。太史令駱達陳天文符應曰:「案晉義熙元年至元熙元年,太白晝見經天。凡七占,曰:『太白晝經天,人更主,異姓興。』義熙七年,五虹見於東方。占曰:『五虹見,天子黜,聖人出。』九年,鎮星、歲星、太白、熒惑聚於東井。十三年,鎮星入太徽。占曰:『鎮星守太徽,有立王,有徙王。』元熙元年,黑龍四登於天,《易傳》曰:『冬龍見,天子亡社稷,大人受命。』漢建武至建安末一百九十六年而禪魏,魏自黃初至咸熙末四十六年而禪晉,晉自太始至今百五十六年。三代揖讓,咸窮於六六亢位也。」帝乃從之 永初元年六月丁卯,即帝位於南郊。設壇,柴燎告天。禮畢,備法駕幸建康宮,臨太極前殿。大赦改元。在位三年崩,初,大漸,召太子,誡之曰:「檀道濟雖有幹略而無遠志,徐羨之與傅亮當無異圖,謝晦常從征伐,頗識機變,若有同異,必此人也。可以會稽處之。後皆如言也。立太子義符。是爲滎陽王。即位昏亂,司空徐羨之輔政,廢爲滎陽王。廢,立宜都王義隆。是爲文帝。帝,高祖第二子。爲太子劭所殺。初,劭及弟濬並多乖禮度,懼上知,乃爲巫蠱咒咀。帝聞之,大怒,將廢劭而殺濬,更議所立。持疑未定,以事言濬母潘淑妃。以告劭,劭悖兇,乃弒帝於合殿,劭即位也。弒,立武陵王駿。是爲孝武皇帝。文帝第三子也。劭弒帝,駿起義兵,至京誅劭。崩,立太子子業。是爲前廢帝。帝兇悖,左右壽寂殺之。崩,立湘東王彧。是爲明帝。義帝第十八子也。孝武諸子,江州刺史晉安王勛,尋陽王子房等並舉兵反,皆征平之。崩,立太子昱。是爲後廢帝。在位兇悖,常欲殺楊玉夫,玉夫懼。是夜七夕,令玉夫伺織女渡報己。王敬則先與玉夫通謀,玉夫候帝眠熟,遂斬之,送首與齊王蕭道成也。崩,立順帝淮,是爲順皇帝。明帝第三子也。遜位於齊蕭道成,凡八代,六十年。
齊太祖高皇帝諱道成,姓蕭氏,東海蘭陵人也。爲輔國將軍。宋明帝初,會稽太守尋陽王子房反,在東諸郡起兵。徐州刺史薛安都據彭城,歸魏,遣從子索兒攻淮陰。晉安王勛遣臨川內史張淹自鄱陽道入三吳,帝並討平之,使鎮淮陰。七年,徵還都。宋明帝嫌帝非人臣相,而人間流言帝爲天子,愈以爲疑。帝初見徵,部下勸勿就徵,帝曰:「主上自誅諸弟,爲太子幼弱,作萬歲後計,何關他族?唯應速發,緩當見疑。骨肉相殘,自非靈長之運;禍患方興,與卿等戮力也。 至拜常侍。明帝崩,遺詔使與袁粲共掌機事。江州刺史桂陽王休范舉兵反,帝討平之。初,范舉兵,朝廷惶駭。帝與褚彥回,集中書省計議,莫有言者。帝曰:「昔上流謀逆,皆因淹緩以敗。休范必遠懲前失,輕兵急下,乘我無備,請頓新亭,以當其鋒。」因索筆下議,餘並注同。乃單車白服出新亭,築壘未畢,賊騎交至,乃解衣高臥,以安眾心,竟破之也。遷中領軍,蒼梧王深相猜忌帝晝臥,裸袒。蒼梧王率數十騎直入領軍府,立帝於宮內,畫腹爲射的,自引滿射之,左右玉夫因諫曰:「領軍腹大,是佳射堋,而一箭便死,後無復射,不如以骨包箭射之。」一箭中臍,蒼梧投弓於地也。,常語左右陽玉夫:「伺織女渡,報我。」是夜七夕,玉夫懼,取牽牛刀殺之。玉夫與王敬則通謀,殺蒼梧。賚首送領軍府報帝,帝乃戎服,夜入殿中。明旦,召袁粲等計議。粲欲有言,帝鬢鬚盡張,眼光如電。敬則拔刀跳躍,麾眾曰:「天下之事皆應決蕭公,敢有開一言者,染敬則刀。」乃自取白紗帽加帝首,令即位。曰:「事須及熱。」帝正色曰:「卿都不自解也。」帝乃迎立順帝。 荊州刺史沈攸之反,帝討之。初,攸之稱太后命,已下都,袁粲、劉秉等見帝威名日盛,不自安,與攸之通謀,舉事殿內。帝命王敬則於殿內誅之。進位相國,封齊公,備九錫策曰:「朕以不造,夙罹旻兇。嗣君失德,書契未紀,威侮五行,虔劉九族,神竭靈澤,海水群飛,綴旒之殆,未足爲譬,豈直〈小宛〉興刺,〈黍離〉作歌而已哉!天贊皇宋,實啟明宰,爰登寡昧,纂承大業,高勳至德,振古絕倫,雖保衡翼殷,博陸匡漢,方斯蔑如也。今將授公典禮,其敬德朕命,乃者袁、劉搆禍,實繁有徒,子房不臣,稱兵協亂,顧瞻宮掖,將成茂草,言念邦國,翦爲仇讎。當此之時,人無固志,投袂徇難,超然奮發。登戎車而戒路,報金版而先驅。麾鉞一臨,兇黨冰泮。此則霸業之基,勤王之始也。安都背叛,竊據徐方,敢率犬羊,陵虛淮浦。索兒愚悖,同惡相濟,天祚無象,背順歸逆,北鄙黔黎,奄墜塗炭。公受命宗社,精貫朝日,擁節軍門,氣踰霄漢;破釜之捷,斬馘蔽野;石梁之戰,梟其渠帥;保境全人,江陽即序,此又公之功也。 張淹迷昧,不顧本朝,爰自南區,志圖東夏,潛軍間入,竊覬不虞,於是江服未夷,皇途荐阻。公忠義奮發,在險彌亮;以寡制眾,所向風偃。朝廷無東顧之憂,閩越有來蘇之望,此又公之功也。 匈奴野心,侵略疆埸,醜羯侜張,勢振彭泗。公奉辭伐罪,戒旦晨征,兵車始交,氛祲時蕩,弔死扶傷,弘宣皇澤,俾我淮淝,復沾盛化,此又公之功也。 自茲厥後,獫狁孔熾,封豕長蛇,重窺上國,而世故相仍,師出已老,角城高壘,指日淪陷。公倦言王事,發憤忘食,躬擐甲冑,視險若夷,分疆劃界,開創青兗,此又公之功也。 桂陽負眾,輕問九鼎,裂冠毀冕,拔本塞源,烈火焚於王城,飛矢集於君屋,群後憂惶,元戎無主,公挺劍凝神,則奇謀不世;把旄指麾,則懦夫成勇,信宿之間,宣陽底定,此又公之功也。 蒼梧肆虐,諸夏糜沸,淫刑以逞,誰則無辜,黔首相悲,朝不謀夕,高祖之業已淪,文明之軌誰嗣?公遠稽殷漢之義,近遵魏晉之典,猥以眇身,入奉宗社,七廟清謐,九區反政,此又公之功也。 袁劉攜貳,成此亂階,醜圖潛構,危機密發,據有石頭,志犯應路,神漠內運,霜鋒外舉,祅沴載澄,國途悅穆,此又公之功也。 沈攸包禍,歲月滋彰,蜂目豺聲,阻兵安忍,乃眷西顧,緬同異域,而經綸惟始,九伐未申,長惡不悛,遂逞兇逆,公杖鉞出關,凝威江甸,正情與皎日同亮,明略與秋雲競爽,至義所感,人百其心,積年逋誅,一朝顯戮,湘浦安流,章臺順軌,此又公之功也。 公有濟天下之勳,加之以明哲,道庇生靈,志匡宇宙,戮力肆心,劬勞王室,險阻艱難,備嘗之矣。若乃締搆宗室之勳,造物資始之澤,雲布霧散,光被六幽,弼余一人,永清四海。遐方款關而慕義,荒服重譯而來庭。汪哉邈乎,無得而名之也。。 四月,宋帝禪位於齊。甲午,即皇帝位於南郊,柴燎告天,曰:皇帝臣道成,敢用玄牡,昭告於皇皇后帝。夫肇自生靈,樹以司牧,所以闡極則天,開元創物,肆茲大道,惟命不於常。昔在虞夏、受終上代;粵自漢魏,揖讓中葉。咸煥諸方冊,載在典漠。水德在微,仍世多故,實賴道成匡救之功,以弘濟於厥難,大造顛墜,再構區宇,誕唯天人,罔弗和會,乃仰協歸運,景屬與能,用集大命於茲,舜德匪嗣,至於累仍,而群公卿士,庶尹御事,爰及黎獻,暨乎百戎,僉曰:皇天眷命,不可以固違;人神無統,不可以曠主。畏天之威,敢不祇順鴻曆,敬簡元辰,虔奉皇符,登壇受禪,告類上天,以答人衷,式敷萬國,唯明靈是饗。禮畢,備法駕幸建康宮,臨太極前殿,大赦改元。 建元四年崩,立太子賾。是爲世祖武皇帝也崩,立大孫昭業。是爲鬱林王。即位無道,武帝梓宮下渚,帝於端門內奉辭,轀輬車載入閣,即奏胡伎,高宗殺之。崩,立弟昭文。廢爲海陵王也廢,立西昌侯鸞。是爲高宗明皇帝。始安貞王道生子也。即位亟行誅戮,且寢疾經年,預爲梓宮之地,故高武諸子掃地無餘也。崩,立太子寶卷是爲東昏侯,即位兇暴,以金花帖地,令潘妃行其上,曰:「此步步生蓮花也。」又於宮中爲市,自爲市吏,以潘妃爲市令。義師至,爲左右所殺。崩,立和帝寶融。明帝第八子也以位禪梁。先是,文惠太子與才人共賦七言詩,句後輒云愁,和帝是驗矣。東昏侯宮裡作散叛髻,反根向後。東昏時,天下散叛矣。又立帽,騫其口而舒兩翅,名曰:「鳳渡三橋」。裂裙向後,總而結之,名曰:「反縛黃鸝」。梁武宅在三橋,而鳳渡之。鳳翔之驗也。黃鸝者,皇離爲日,而反縛之,東昏戮死之應也。先是,百姓及朝士以帛填胸,各曰:「假雨」。假者,非正名也。儲雨而假之,明不得真也。東昏誅,子廢爲庶人,假雨之意也。
梁高祖皇帝名衍,姓蕭氏,爲巴陵王法曹,後爲竟陵王子良八友初,皇考之薨,不得志,及至鬱林失德,齊明帝作輔,將爲廢立計,帝欲助齊明,傾齊武之嗣,以雪心恥。齊明亦知之,每與帝謀。時齊明將追隨王,恐不從。又以王敬則在會稽,恐爲變。以問帝,帝曰:「隨王雖有美名,其實庸劣,既無智謀之士,爪牙唯仗司馬垣歷生、武陵太守卞白龍耳。此並唯利是爲。若啖以顯職,無不載馳。隨王正須折簡耳。敬則志安江東,窮其富貴,宜選美女以娛其心。」齊明曰:「吾意也。」果如其策。魏將王肅攻司州,帝破之,以功封建康郡男,齊明帝崩,東昏即位。遺詔以帝爲都督,雍州刺史東昏時,劉暄等六人更直省內,分日帖敕,世謂「六貴」。又有御刀等八人,號曰:「八要」。皆口擅王言,權行國憲。帝謂張弘策曰:「政出多門,亂其階矣。當今避禍,唯有此地,勤行仁義,可坐作西伯;但諸弟在都,恐罹時患也,須與益州圖之耳。時上長兄懿罷益州,還仍行郢州事,帝與謀,不從,尋被害也。長兄懿被害,帝起義召僚佐集於廳事,告以舉兵,是日建牙。先是東昏以劉山陽爲巴西太守,使過荊州就行事,蕭穎冑以襲襄陽,帝知其謀,乃遣王天武詣江陵,遍與州府人書,論軍事。 天武既發,帝謂弘策曰:「今日坐收天下矣。荊州得天武至,必恛惶無計,若不見同,取之如拾芥耳。斷三峽,據巴蜀,分兵定湘中,便全有上流。以此威聲,臨九派,斷彭蠡,傳檄江南,風之靡草,不足比也。政小延引日月耳。江陵本憚襄陽人,加唇亡齒寒,必不孤立,寧得不見同耶?以荊雍之兵,掃定東夏,韓白重出,不能爲計,況以無算昏主,役御刀應敕之徒哉?」及山陽至巴陵,帝復令天武賚書與穎、冑兄弟。去後,帝謂張弘策曰:「用兵之道:攻心爲上,攻城次之;心戰爲上,兵戰次之。今日是也。」近遣天武往州府,人皆有書,今只有兩封與行事兄弟云:一一具天武口。及問天武,口無所說。天武是行事心膂,彼聞,必謂行事兄弟共隱其事,則人人生疑。山陽惑於眾口,判相嫌貳,貳則行事進退無以自明,是馳兩空函,定一州也。 山陽至江安,果疑不止。穎、冑乃斬天武,送山陽,信之。至荊州,馳入城,將逾閾懸門,發折其轅,投車而走。陳秀拔戟逐之,斬於門外。穎、冑即遣驛使傳首於帝,仍以南陽王尊號之,議來告曰:「時不利,當須待來年二月。」帝答曰:「今坐甲十萬,糧用日竭。若頓兵十旬,必生悔吝。且太白出西方,仗義而動,天時人謀,有何不利?昔武王伐紂,行逆太歲,復須待來年耶?」帝不從,乃赫然大號也。。戊申,帝發自襄陽帝留弟守襄陽城,謂曰:「當置心襄陽人腹中,推誠信之,勿疑也,天下一家,乃當相見也。」郢魯諸城及諸將並降。初,東昏遣吳子陽等十三軍救郢州,進據巴口。帝命王茂潛師襲加湖,子陽竄走,眾盡溺於江。郢魯二城相視奪氣。先是東昏使陳伯之鎮江州,爲子陽聲援。帝謂諸將曰:「夫征討未必須實力,聽威聲耳。今加湖之敗,誰不驚服?」陳武牙,即伯之子,狼狽奔歸。彼人之情當兇懼,我謂九江可傳檄而定也。因命搜所獲俘囚,得伯之憧主蘇隆之,厚加賞賜,使致命焉,魯山、郢城並降。伯之及子武牙見帝至,並束甲請罪。 壬午,帝鎮石頭,命眾軍圍六門,衛尉張稷斬東昏,以黃油裹首送軍。帝命呂僧珍勒兵封府庫。收潘妃,誅之。以宮女二千人分賚將士也。平京邑,齊和帝以位禪梁。帝即位。太清元年,齊司徒侯景以十三州內屬。侯景反。至京師,幽帝而崩。天監中,釋寶志爲詩曰:「昔年三十八,今年八十三,四中復有四,城北火酣酣。」帝封記之。帝三十八克建業,八十三遇火災。元年四月十四日同泰寺火災。皆如其言,此之謂也。 侯景立武帝太子綱爲帝,又爲景所殺。追尊爲太宗簡文皇帝也湘東王繹於荊州,使王僧辯等平侯景,傳首江陵。僧辯等勸進曰:「眾軍以今月戊子總集建康,分勒武旅,百道同趨,轟然大潰,群兇四滅。伏惟陛下,咀痛茹衰,嬰忍憤酷。自紫庭絳闕,胡塵四起,掖垣好畤,冀馬雲屯,豺狼當路,非止一人,鯨鯢不梟,經五載矣。天威既振,冤恥並雪,百司岳牧,仰祈宸鑒。咸以鍚圭之功。既歸有道,當璧之禮,允屬聖明。而優詔謙沖,窅然凝邈;飛龍可躋,而乾爻在四;帝閽云叫,而閶闔未開;謳歌再馳,是用翹首。豈可久稽群議,有曠彝則也。 景平,湘東王即位於江陵,是爲孝元皇帝。武帝第七子也。魏使萬紐于謹來攻,梁王蕭(祭以言易示)率眾會之,帝見執,魏人戕帝初,武陵之平,議者欲因其舟艦遷都建鄴,宗懍、黃羅漢皆楚人,不願移。曰:「建業王氣已盡,渚宮州已滿百。」於是乃留,尋而歲星在井、熒惑守心。帝觀之,慨然謂朝臣曰:「吾觀玄象,將恐有賊,但吉兇在我,運數由天,避之何益?」尋爲魏軍所逼,城陷見執,進土囊而殞之,古老相傳云:「洲滿百,荊州出天子。」桓玄爲荊州刺史,內懷逆意,乃遣鑿一洲,以應百數。隨而崩破,竟無所成。宋文帝爲宜都王,在藩,一洲自立。俄而文帝篡統。太清末,枝江揚之閤浦生一洲。明年,而梁元帝立。承聖末,其洲與大岸通也。江陵既陷,王僧辯,陳霸先等議立帝子方智,是爲敬皇帝,元帝第九子。於江州奉迎至建業即位。太平二年,禪位於陳。
陳高祖武皇帝姓陳氏,名霸先,吳興長城人也。梁武帝時爲直閤將軍。侯景反,高祖率所領與侯景大戰,侯景敗死,湘東王即位,授南徐州刺史,還鎮京口。承聖三年,西魏攻陷西臺,高祖與王僧辯立晉安王,進帝位。司空僧辯又與齊氏和親,納貞陽侯。高祖嘆曰:「嗣主高皇之孫,元皇之子,竟有何辜,生見廢黜,假立非次,此情可知也。高祖以爲不義,潛師襲王僧辯於石頭,克之,是夜縊僧辯,貞陽侯遜位,晉安王復立。徐嗣徽北引齊師,遣蕭軌等四十六將,濟江至幕府山,高祖並破之。進位丞相,進爵爲陳王。永定三年,梁帝禪位於陳。三年,熒惑在天尊也上崩,時上長子衡陽王爲質於周,乃立高祖弟,始興烈王長子蒨也。立弟子蒨。是爲世祖文皇帝也崩,立太子伯宗。是爲廢帝廢,立頊。是爲高宗宣皇帝,始興烈王第二子也。崩,立太子叔寶,是爲長城公也。叔寶在東宮,好學有文藝。及即位,耽酒色。左右佞嬖珥貂者五十人,婦人美貌麗服者千餘人。嘗使孔貴妃等八人夾坐,江總、孔範等十人預宴,號曰:「狎客」。先令八婦人襞彩牋,製五言詩,十客人一時繼和,遲則罰酒。君臣酣飲,從昏達旦。以此爲常也 隋文帝初受周禪,甚敦鄰好。宣帝崩,遣使赴弔,修敵國之禮,書稱各頓首。而後主驕奢,書末云:「想彼統內如宜此,宇宙清泰。」隋文帝不悅,以示朝臣。賀若弼、楊素等以爲主辱,再拜請罪,並求致討。文帝曰:「我爲人父母,豈可限一衣帶水而不拯之乎?」命作戰船,人請密之,文帝曰:「吾將顯行天誅,何密之有?使投柿於江,若彼能改,我又何求也!以晉王廣爲元帥,督八十總管以致討。初,隋師送璽書,暴後主惡,三十萬紙,遍諭江東,諸軍既下江,鎮戍相繼奏聞,沈客卿掌機密,抑而不言。隋軍臨江,後主曰:「王氣在此,齊兵三度來,周兵再度至,無不摧沒。虜今來,必自敗。」縱酒作詩不輟。隋軍或進拔姑孰,或斷曲阿之衝,乃下詔曰:「犬羊凌縱,侵竊郊畿,蜂蠆有毒,宜時掃定。」以蕭摩訶爲皇畿大都督,分兵守要害,僧尼道士,盡皆執役。隋軍南北道並進,眾軍敗績矣。 韓擒虎入自南掖門,文武各官皆遁,擒後主。隋師之入也,僕射袁憲勸端坐殿上,正色待之。後主曰:「鋒刃之下,未可交當,吾自有計。」乃逃於井,隋軍人以繩引之,驚其太重,乃與張貴妃、孔貴人同乘而上。隋文帝聞之大驚。鮑宏對曰:「東井於天文爲秦分,今王都所在。投井,其天意也。」先是江東多唱王獻之〈桃葉辭〉,云:「桃葉復桃葉,渡江不用楫。但渡無所苦,我自迎接汝。」及晉王廣軍於六合鎮,其山名「桃葉」,果乘陳船而渡之也。晉王廣入據臺城,送後主於東宮。三月癸巳,後主與三公百司發自建業,之長安。及至京師,列陣輿服,引後主及王公。使宣詔讓後主,後主屏息不能對。封長城公。隋文帝東巡,登芒山,後主侍飲,賦詩曰:「日月光天德,山河壯帝居。太平無以報,願上東封書。」及出,隋文帝目送之曰:「此敗豈不由詩酒,將作詩功夫,何如思安時事也。 至仁壽四年,終於洛陽。先是,蔣山眾鳥鼓翼撫膺曰:「奈何帝,奈何帝。」後主在東宮時,有鳥一足,集其殿庭,以嘴畫地成文。曰:「獨足上高臺,盛草化爲灰,欲知我家處,朱門當水開。」解者以爲「獨足」言後主獨行無眾,「盛草」言荒穢。隋承火運,草得火而灰。及至京師,家於都水臺,所謂「高臺當水」也。有會稽人史溥曾夢著朱衣人,武冠自天而下,以手執金牌,溥往看,上文曰:「陳氏五主,三十四年。」陳亡,果如夢。梁末童謠云:「可憐巴馬子,一日行千里,不見馬上郎,但見黃塵起,黃塵汙人衣,皂莢相料埋。」及僧辯滅,群臣以謠言奏,言僧辯本乘巴馬擊侯景。「馬上郎」,王字也;「塵」謂陳也;而不解「皂莢」之謂。既而陳滅於隋,說者以爲江東以羯羊角爲皂莢,隋氏姓楊,楊,羊也。言終滅於隋。北齊末,諸省官多稱省主,主將見省也。則知興亡之兆,盡有徵云。
隋高祖姓楊氏,名堅,周武帝初爲隋州刺史,女爲太子妃。周宣帝立,拜爲大司馬。宣帝崩,立靖帝,進爵爲隋王。遂禪位焉,改號開皇元年。九年,平陳,廢太子勇爲庶人,立晉王廣爲皇太子。高祖崩,太子即位。是爲煬帝 煬帝無道,盜賊蜂起。十三年幸江都,李密設壇於鞏,自署爲魏公。密,遼東人,蒲山公寬之子也。少倜儻有大志,常有思亂之心。與楊玄感爲刎頸交,玄感以勢凌之。密怒曰:「決機兩陣之間,暗啞叱吒,三軍披靡,邀功一時,密不如公;若涉彼長途,驅策賢俊,使各申其用,公不如密。豈可以一階一級而輕天下士大夫耶?」及玄感反,密歸之,爲其謀主。後玄感敗,密變姓名,奔翟讓。讓立密爲魏公,開幕府,置僚屬,凡十餘萬人。 梁師都據夏州,劉武周殺太原留守王恭,舉兵反。竇建德自號夏王,朱粲自號楚王,劉元進據吳都。煬帝聞群賊起,大懼,使馮慈明徵兵東都。煬帝聞盜賊蜂起,召群臣問之,皆曰:「此鼠竄狗偷,何足以憂。」侍御史韋德裕曰:「今海內土崩,綱紀大壞,而內史侍郎虞世基,御史大夫裴蘊等,阿媚陛下,隱秘不言。所謂積薪已燃,宗廟必不血食矣。《周書》曰:『綿綿不絕,將成江河。』陛下勿以諛言不以介意。」乃詔馮慈明詣東都徵兵,將以討密,爲徼邏所獲,歸之李密。密聞慈明至,大悅,謂慈明曰:「皇天無親,唯德是輔。主上毒流四海,天下咸知。密糾合蒼生,思平宇內。熊羆之士,百萬有餘。據敖食之粟,帶成皋之險,干戈精練,甲冑堅實,決東海可西流,蹴泰山可東傾,以此禦敵,何敵不摧?以此攻城,何城不陷?東都危急,不日將降。幸少留意,同建功名。」慈明曰:「蒲山公策名先帝,位極朝端,明公不思造我之恩,翻懷反噬之志,棄隋之大德,即梟感之頑囂,惡積禍盈,敗不旋踵,網漏吞舟,至於今日。昔巨君以天下之眾,弊於光武;處仲以江左之師,窮乎明帝。明公以烏合之卒,不越數千,狼顧鴟張,強梁村塢。唯德是輔,公何預焉!」密乃幽之司徒府,慈明密令人詣東都,事泄,翟讓殺之。詔唐國公諱(淵)鎮太原。五月甲子,唐公舉義兵,遙尊煬帝爲太上皇,立代王侑爲天子,行伊、霍故事。傳檄天下,聞之響應。此裴寂、殷開山計也,代王侑時在西京。 秋七月,唐公將西圖長安,仗白旗,誓眾於太原之野,被甲三萬。留公子元吉守太原。義師次霍邑,隋武牙郎將宋老生拒義師,時連雨不霽,糧運不給,又偽言突厥將襲太原。唐公懼,命旋師。用秦王諫,乃止。秦王諫曰:「獨夫肆虐,天下崩離,狼顧蜂飛,跨州連縣。丈夫不得耕耘,女子不得紡績。故仗劍汾晉,舉旆參墟,斬封豕以安萬人,戮鯨鯢而清四海。據崤函之固,挾天子之威,令諸侯,定天下。是以聞之響應,投赴如歸。今遇小敵,便將反旆。恐義師一朝解體,大事去矣。勢不可全,歸守太原,則一城賊耳,恐不旋踵,禍變仍生。」乃止也。老生背城而陣,一戰斬之,平霍邑。諸城皆降,唯屈突通鎮河東,堅守不下也。 冬十月,義師次長樂宮。衛文昇挾代王乘城拒守。十一月,平京師,尊代王爲天子,改元義寧遣使四出徇郡縣。隋行宮,唐公悉罷之。後宮,還其親屬。初,隋將多侵百姓,百姓患之。及義師至,秋毫無犯,皆曰:「真吾君也。」時煬帝將之丹陽,而大臣將卒皆北人,不願南遷,咸思歸。宇文化及因百姓之不堪命,殺煬帝於江都,隋室王侯無少長,皆斬之。立嗣王浩爲天子,化及爲丞相。上曾夢見青衣兒曰:「去亦死,往亦死,不若乘船渡江水。」裴蘊、虞世基皆南人,贊成其事。將卒不願南遷,將因會鴆之,南陽公主懼殺其婿,以謀告宇文士及。士及告其兄化及,遂反,執帝。帝曰:「吾何負於天地而至此乎?」馬文舉對曰:「臣聞:萬姓不可無主,故立君以撫之。是知一人養萬姓,非萬姓養一人。高祖文皇帝粵有下國,丕隆大寶,除苛政,布恩德。南滅強陳,北滅狡虜。二十餘年,河清海晏,既而棄世昇遐。陛下即位,違遠社稷,委棄京師,巡遊行幸,略無寧歲。漕通河洛,控引江淮。丁壯倦勞苦,老弱疲轉餉。高穎、賀若弼,先朝重臣,勳德俱茂;薛道衡,英華冠世,經綸之才,咸被非辜,卒遭夷戮,賢哲之士退,諂佞之士升。又頻年討遼,征役不息,行者不返,國用空虛,白骨被於原野,肝膽塗於草澤。悠悠冤魂,有請上帝,將假手於人矣。及在鴈門,取辱戎虜,重圍既解,理須寧息,方更巡遊吳越,翱翔上江。頭會箕斂,以供行樂。士卒無短褐,後宮厭羅綺;士卒無糟糠,犬馬賤粟肉;甲冑生蟣虱,戎馬不解鞍。拒諫飾非,無心反駕。遂使九縣瓜分,八紘幅裂。以天下之富、四海之貴,一旦棄之,猶曰無罪,臣竊爲陛下羞之。」乃默然,縊殺之。 五月戊午,天子侑遜位於別宮,禪位於唐,都長安。大業末,謠曰:「桃李子,洪水遠,揚山宛在花園裏。」李,唐姓也;洪水者,唐王諱也;楊,隋性也;花者,華不實也;園,囿也,代王名侑,與囿音同。言楊侑雖爲帝,終於歷數有歸,唐王當踐其位也。己巳,王世充、段達等立越王侗爲皇帝於洛陽。 六月,宇文化及自江都至彭城,據黎陽,稱許。李密率大軍,壁清淇。敦煌張守一聞密之拒化及也,說越王以討。越王不用其策,用孟琮計,與密連和。張守一說曰:「臣聞:鴻鵠之翮未就,衝天之情已萌;武豹之文未備,食牛之心已成。今陛下據全周之地,背河面洛,帶甲十萬,粟支數十年,此霸王之資,非待翮成文備之勢也。固城自守,不以濟世爲心,何異夫群蟻之嬰一穴乎?竊爲陛下不取。」越王曰:「若之何?」對曰:「三王之興,五伯之舉,莫不由兵以成大業。故夏啟有甘野之師,齊桓起召陵之眾,皆以征討不庭,伐叛威慝者也。今天下土崩,英雄競起,爲陛下腹心之患者,莫過夏魏。夏遣師涉河,則東都非陛下之地;魏遣師踰洛,據洛口之粟,陛下有累卵之危,無以加也。臣聞:兵以正合,而以奇勝。韓信所以斬成安,子房所以降秦也。請選精銳之士二萬人守洛陽,三萬人循河而守,以備夏寇;陛下親率大軍出洛口,掩魏之師,魏之君臣謂陛下從天而至,倉卒之間,智者不爲計矣。李密既滅,則建德懾氣,備守邊疆,相時而動,則文皇之業可修,世祖之基不墜。」 越王曰:「朕新受命,人神未附,兵革屢興,恐士大夫解體於我。」守一曰:「陛下以累聖之資,繼二祖之業,雖夏人之思禹德,復戴少康;漢室之戀劉宗,重尊光武。以今況古,彼有慚德,況密有可伐之勢者三,何則?始密與翟讓同起烏合之眾,大業已就,密乃殺讓而奪其位。士卒初喪其主,鬼神新失其祀。人神未附,一也。地廣兵眾,法令不明,賞罰不信,二也。精銳之卒並拒秦王,鞏洛所留悉皆老病,乘其虛而襲之,必得志矣,三也。志曰:『奪人之先。』又曰:『天時不如地利,地利不如人和。』陛下兼此三事,又居之以先,無不克矣。」王將從之。孟琮曰:「化及率思歸之眾,其鋒不可當;李密英雄,勇略不世,非密無以滅化及;且襲之不得,復生一化及。臣請說以利害,示以大節,使爲元戎,以除兇祲,徐議其後,未爲晚也。」王曰:「善。」 孟琮東說密曰:「明公以烏合之卒,密邇王城,罕慕德之人,無山澤之固,兵法所謂『四分五裂』,特所忌焉!今東有化及之師,西有東都之眾。東拒化及,則王師襲其後;備東都而不行,則化及之師日至,於是六軍屯洛口,化及下武牢,誠恐不暇轉旋,敗亡已及。今皇帝世宗成帝之子,世祖明帝之孫也,以累世之資,當樂推之運,士馬百萬,據有舊都。宇文化及懷音蔑聞,親行梟鏡。主人枕戈待旦,將卒蓄力待明。將軍誠能率先啟行,誅鋤兇暴,則有磐石之安,無累卵之危也。晉文捨斬祛,齊桓置射鉤。況主上聖哲自天,寬和容眾,勿以疇昔之失,過望於皇帝也。狐裘羔袖,將軍擇焉。」 密初聞張守一之謀,大懼;及琮至,大悅。使記事李儉朝,越王大悅,拜密爲太尉魏國公。李密無東都之慮,盡銳攻化及,破之。密自敗化及,益以驕傲,越王命王世充擊密,密不用祖君彥計,密師敗績。遂西奔京師,尋謀叛,殺之。王世充之擊密也,密會群僚議之。裴仁基曰:『世充今悉銳而至,洛下必空,但堅守其要路,無令得東而已。以銳卒三萬循河曲西上,示逼東都,東都必急,世充必救。待其至洛,然後還軍。如此,吾有餘力,彼勞奔命,兵法所謂『彼出則歸,彼歸則出;數戰以疲之,多方以誤之』也。」密曰:「公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今世充之兵不可當者三:兵仗精銳,一也;決計深入,二也;食盡求戰,三也。我但乘城固守,蓄力待時。彼欲戰不得,求走無路。不盈十日,此充之首可致麾下。諸君以爲何如?」單雄信曰:「以樂戰之兵當思歸之卒,饑飽不敵,戰必克矣。」祖君彥曰:「不可。夫師曲爲老,師正爲直;曲則爲饑,直則爲飽。世充挾隋室之威,不可爲曲;主公以逆爲名,不可爲直。裴光祿之謀,一時之上也;主公之策,持久之上也;單將軍之謀,滅亡之下也。夫物不兩大,勝無常資。故慶者在閭,弔者在門。誠恐乘於化及,必殆於世充。請按甲息兵,伺時觀釁,世充志大而體強,心勇而多悍,忸於自伐,必有異圖。不盈數年,禍將作矣。然後仗順而舉,應天順人;嵩岳爲城,洛水爲池;武臣勒兵經略於外,文吏儒士守之於內。孰與邀一時之功,墜萬全之業?欲取之,先與之;將弱之,必強之。欲取而不與,必受天咎;將弱而不強,必受天殃。願主公姑與之而強之,我承其弊,以全制其後,無不捷矣。」密曰:「智哉。」欲不戰。 王伯當、單雄信曰:「天下安樂,百姓無事,耨文耒墨,從容於廟堂,武不如文;四海沸騰,英雄競起,角帝圖王,蕩清氛祲,文不如武。各有其時,不可戾也。越王淫虐之餘,天厭之久矣。且天命不常,能者代之,何曲直之有?請以定亂屬武臣,制治屬文吏。今日不戰,大事去矣。」密遂用單雄信策。合戰,密師敗績。世充乘勝趨洛口。密左長史邴元真以倉城降。密奔虎牢,不敢入。北渡河,遂奔唐。初,王伯當與單雄信、徐世勣俱爲密將,軍中號爲三傑。故密信之而大戰。 大唐武德二年,王世充殺越王侗於洛陽,僭稱尊號,隋氏滅矣。梁時沙門寶志爲書曰:「牽三來就九,索虜下殿走。意欲東南遊,厄在彭城口。」今茲三月,江東童謠曰:「江水何冷冷,楊柳何青青,人今正好樂,已復戍彭城。」牽三就九,十二年也;戍索,言輸也;吳人謂北人爲虜,江都西有彭城村,村有彭城水,上引其水入西閣之下,果於此被執。初,上在江都,聞英雄競起,皆曰:「此乃狂賊,終無所成。」及聞義師起,上方臥,驚起曰:「此得之矣!楊廣博覽多聞,而不知李諱(淵)爲天子,安用聖爲?」撫心而嘆,久之復臥,曰:「王者不死,天自成人也。」
論曰:干寶稱:「帝王之興,必俟天命;苟有代謝,非人事也。堯舜內禪,體文德也;漢魏外禪,順大名也;湯武革命,應天人也;高光爭伐,定功業也。各因其運而得天下。隋時之義大矣哉。」范曄曰:「自古喪大業,絕宗禋,其所以致削弱禍敗者,蓋漸有由矣。三代以嬖色取禍,嬴氏以奢虐致災,西京自外戚失祚,東都緣閹尹傾國。」成敗之來,先史商之久矣。自秦漢迄於周隋,觀其興亡,雖亦有數,然大抵得之者,皆因得賢豪,爲人興利除害;其失之也,莫不因任用群小,奢汰無度。孔子曰:『以約失之者,鮮矣。』又曰:『遠佞人,去僻惡。』有旨哉!」昔秦王見周之失統,喪權於諸侯,遂自恃任人,不封立諸侯,及陳勝楚漢咸由布衣,非封君有土而並滅秦。高祖既定天下,念項王從函谷入,而己由武關到,惟修關梁,強守禦,內充實三軍,外多發長戍。及王翁之奪取,乃不犯關梁,而坐得其處。王翁見以專國秉政得之,即抑重臣,收下權。及其失之,又不從大臣生焉。更始見王翁以失百姓心亡天下,既西到京師,恃人悅聲,則自安樂,不納諫臣。赤眉圍於外,近臣又反於城,遂以破敗。由是觀之,夫患害非一,何可勝爲防備哉!賈誼曰:「夫事有招禍,法有起姦,唯置賢良,然後無患耳!」